下午，日头偏西。
一辆租来的小货车，领着几辆吱吱呀呀的驴车，刚在县蔬菜批发市场的入口停稳。
何永寿已经带着王滔和刘燕，堵在了车头前。
“哟，陈老弟，可算把你盼来了！我这车都等着装货发车呢！”
何永寿热情地打招呼，视线却越过陈思港，瞟向后面那几辆车。
“货都齐了？”
“齐了，何大哥。”陈思港道：“都按你说的标准捆好了，一袋三十斤，你验验？”
“验！必须得验！”
何永寿下巴一扬。
王滔立刻会意，第一个爬上王波的板车。
他随手抽出一捆青豆苗，掂了掂，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啧，老何，这捆分量有点飘啊？看着也不够水灵。”
刘燕用剪子“咔嚓”剪断捆绳，尖着嗓子道：“哎呀，何经理你看！这下面藏着好几根老梗子呢！这哪行啊？”
王波的脸一下子白了，急道：“不可能！我们都仔细挑过的！那老梗子肯定是……”
“肯定是什么？”刘燕叉着腰，斜眼瞪着王波，“你的意思是我栽赃你咯？大家伙儿可都看着呢！这苗就是从你们袋子里拿出来的！”
周围几个等着装货的小贩和司机也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这南山村的苗看着是不咋新鲜啊？”
“是啊，还掺老梗子，不厚道。”
“何经理，这货收不收啊？别砸了招牌。”
何永寿脸色沉了下来，走到陈思港面前，叹了口气：“陈老弟，你看这事闹的。不是哥哥我不讲情面，可这货…实在是不达标啊。咱们合同里可写得清清楚楚，要新鲜、嫩绿、无老梗杂质。这让我怎么跟客户交代？”
“放你娘的屁！”李大奎没忍住，当场就暴跳如雷：“我们捆货的时候看得真真儿的，根本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思港的一个眼神打断。
陈思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到板车边，自己拿起一捆包装得整整齐齐的青豆苗。
他拿到青豆苗后也没有解开，只是托在手里，转身面向所有围观的商贩和司机。
“各位乡亲、各位老板。”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我陈思港今天把话放这儿。我们南山村的青豆苗，全是我们村东头山坡上种出来的。”
“那地方的土，是黄泥的。种出来的苗，根上带的土，也只会是黄泥。”
“这是我们南山村的招牌，也是我们对各位的保证。”
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何永寿和刘燕对视一眼，眼神里透着一丝嘲弄。
事到临头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陈思港说完，目光才终于落回刘燕身上。
“刘姐。”
他忽然笑了笑。
“你刚才验货，动作挺快。除了看到这几根烂梗，你……还闻到什么别的味儿没有？”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古怪。
刘燕愣了一下，做贼心虚的本能让她急于撇清关系。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塞进去的那些烂苗，上面确实带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能有什么味儿？菜叶子烂了，不就有点土腥味儿吗？大惊小怪！”
她脱口而出。
陈思港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得冰冷。
“是吗？”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慢步走到刘燕面前，从她手里拿过那捆作为“证据”的烂苗。
他甚至没看那些烂根，而是将苗根部朝向众人。
根上，沾着几块湿漉漉、颜色发黑的泥巴。
“各位再看清楚。”
陈思港的声音陡然提高。
“这是不是黄泥？”
“不是！这是河滩边的黑淤泥！”一个南山村的村民立刻大声喊道。
“对！我们村只有西边河滩才有这种泥！”
陈思港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死死盯在刘燕惨无人色的脸上。
“刘姐，我们南山村的地，在东头。西边的河滩，离得可不近。”
“你没去过，是怎么知道，这烂苗上带着的，是‘土腥味’，而不是我们黄土地的‘泥土味’？”
“你倒是给大家伙儿解释解释！”
“我……我……”
刘燕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句随口掩饰的话，怎么就成了套住自己的绳索！
不等她想出说辞，陈思-港已经转向了王滔。
“王哥，你刚才说这捆苗分量不足，是你称的？”
王滔脸色发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陈思港抓过旁边另一捆被王滔动过的苗，看也不看，手指发力，“啪”的一声，直接扯断了捆苗的红色塑料扎带。
他没看青豆苗，而是将那根断开的扎带高高举起，展示给所有人看。
“各位再看这个。”
他将扎带扔到何永寿的脚下。
“我给村民发的扎带，是菜市场买的大红色。而这根，颜色是深红色，明显不是一个批次。”
陈思港的声音冷得像冰。
“何经理，我说得对吗？”
“下次想栽赃，麻烦把道具，做全套。”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好家伙！原来是他们自己人搞的鬼！”
“真他妈的脏！往好菜里塞烂菜！”
“何永寿！你还要不要脸了！”
指责声、咒骂声，像潮水一样涌向何永寿三人。
王滔和刘燕面如死灰，瘫在原地，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何永寿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又由红转白，最后化为一片狰狞。
他精心设计的局，被陈思港用两三句话，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了个粉碎！
他所有的脸面，都被踩在了脚下！
“陈思港！”
何永寿恼羞成怒，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指着陈思港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我的员工就算手脚不干净，那也是他们个人的事！跟这批货合不合格有什么关系？你们南山村的苗，就是不达标！这货，老子今天不收了！”
“不收？”
陈思港冷笑一声，挺直了腰板。
“何永寿，合同白纸黑字签着！价格是你压的，标准是按你要求做的！现在你手下的人当众做手脚栽赃被抓住，你一句‘个人行为’就想赖账？真当这市场是你家开的？真当我们南山村的人好欺负？”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今天这货，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