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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你把我当成小狗了吗

作者:薛定猫的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二月底的波士顿还是老样子,天色薄得像张纸。


    光从院墙缝里歪进来,在老式木地板上铺就成一条浅金色。李艺率推开办公室的门,先看见案桌上一叠厚厚的曲谱和节拍器摇摇晃晃的钝光,最后才是伯德伦纳——


    老头坐在窗边,袖口整洁,骨节突出的手指按住一叠写满铅笔记号的分谱,脸色却像是被冬日抽走了大半的血色。


    他抬眼,镜片后面还是那点熟悉的笑意:“小熊。”


    说着,他从桌案前起身,照例是许久不见的寒暄:“假期过得怎么样?”


    假期怎么样?


    李艺率脑子里下意识浮现起权至龙有些晦暗难辨的神色,除此之外一切似乎都尽如人意:“非常好。”


    闻言,伯德伦纳轻轻应了一声,又笑道:“我猜也是,否则你交上来的论文也不会写得一团糟了。是假期结束那几天匆匆应付的吧?”


    李艺率:“…………”


    她心虚地移开眼睛,抿着唇没有回答。


    实际上,哈佛的学业并不算轻松,起码对于李艺率这样需要每天花大量时间放在钢琴练习上的学生来说,应对得还是很有些吃力的。


    哈佛大学的GSAS博士项目需要在G1-G2阶段完成16门四学分课程,音乐学方向还必须修完两门民族音乐学和两门理论作曲方向的课程。每学期除了30页的研讨课长论文和跨域选修以外,至少还需要产出一篇像样的独立研讨论文——总之能在七年内完成博士学位已经是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伯德伦纳教授见她低头一副不敢回答的模样很有些无奈,低咳一阵,看上去像是气恼极了:


    “瞧瞧你写的都是些什么……‘莫扎特的接受史很复杂,但之所以会被贴上“漂亮但浅显”的标签,与他外向型的炫技与他作曲时那套雅致套语和公共娱乐功能分不开,因此这把审美标尺的明晰与自然,在时代烙印下必会显得格外轻飘和公式化——总之,我们应该庆幸莫扎特的早逝成就了他自十八世纪至今都难以撼动的天才地位。[1]’……说真的,你知道海因茨是以演奏莫扎特而得以闻名于世的吧?”


    李艺率:“……可这根本一点都不冲突。”


    李艺率:“明明之前还有评论家批判过莫扎特死得还是太晚了!”


    回应李艺率的又是伯德伦纳教授一阵气急败坏的咳嗽。


    要了解此时李艺率与伯德伦纳之间的辩点,就不得不先解释一下关于音乐史明晰的发展分割线——


    以古典音乐史的演进脉络举例,莫扎特所处的时代正是风格体系从巴洛克向古典主潮过渡的关键节点,他被学界定义为“维也纳古典的顶峰”,贝多芬则被视为连接古典到浪漫的桥梁人物。


    而莫扎特的早逝,让一种干净的分期叙事成立:古典主义被推上了终结的神坛,停留在1791年,随后时代叙事又进行着另一轮的更迭,浪漫主义在那一年以后逐渐登场。


    可叫李艺率悲观地看来,时代的推进是必然的。


    与其看着一位天才在裹挟中沉沦,倒不如停留在登上神坛的前一刻留下一个永恒的背影,塑造一个被神化的纯粹形象,成就在那以后几个世纪的美名——毕竟如今这个时代人们所崇拜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后世构建与书写的产物。


    当然,这念头可不是一时兴起的,老头子还在世的时候就曾被她这样的观点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伯德伦纳教授似乎是误会了。


    他联想到李艺率复杂的经历,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倒也没再劝解,只是又聊起了他准备等李艺率G4-G6阶段准备论文的期间,暂停学校里的授课工作,回到柏林爱乐重新执棒。


    “这很好啊,”李艺率先是高兴,紧接着又有些疑惑,“可是为什么要等到几年以后?”


    实际上,哈佛的人文社科学硕博项目较小,音乐学的录取人数则更加稀少,通常每位教授手下只有1-3名学生,像伯德伦纳教授此时门下只有李艺率这一根独苗,时间上来说应当十分充裕。


    “这也是今天我想和你说的事情。”他温和地笑了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大概会休很长时间的病假,我不在的时间里你要好好完成作业啊。”


    “…………”她闻言先是怔住,随后又皱着眉轻声问,“是什么原因?”


    隔了一个新年不见,伯德伦纳教授看上去的确是要比之前苍白一些。虽然精神还很不错,刚刚骂她时的声音也中气十足的,可脸上的皱纹似乎比记忆里的要多出许多,说话的间隙也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


    “肺部发现了肿瘤,不过万幸的是能通过手术切除控制。”看着李艺率得到答案以后格外凝重的神色,伯德伦纳状似轻松地笑着安慰道,“只需要做一个手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乐观点,我的小熊。”


    这么大的事情该怎么乐观嘛!


    李艺率看着伯德伦纳教授故作俏皮地眨眨眼睛,心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越陷越深。


    老头子缠绵病榻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也经常打起精神故作俏皮地哄她开心——那时她下肢残疾,被困在轮椅里,始终是一副消沉的姿态,脾气也坏到了极点。


    海因兹知道她的苦闷,即使隔着电话也犹犹豫豫不敢提半句她的身体现状,甚至连最真诚的安慰也要犹豫再三才敢吐露一二。


    实际上很多年以后,在老头子猝然离世以后,李艺率才有余暇设想,当时她给究竟给老头子出了个怎样的难题——


    这个不善言辞了一辈子的古板老头,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间里,究竟是怎么样心神不定坐卧不宁,兼具一个长辈的痛苦与对疼爱孩子的最低限度的乞求,在疾病中强撑着平静,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捱到深夜用尽全力扮演一个轻松的角色来分散她痛苦的注意力,安抚她。


    生老病死,真是人世间最残酷的轮回。


    如今命运再度重演相似的剧本,她又站在了熟悉的位置上,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让人伤怀?


    可再多的感伤也是无用的,这是李艺率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道理。因此她深吸一口气,喉咙发紧,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那太好了。”


    随后她又问及了手术时间以及医疗安排等细节,继而抿了抿唇,轻声说道:“那么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可以一直陪在您身边吗?”


    她说:“我想陪着你。”


    “当然。”大概是李艺率抿着唇有些孩子气的表现让伯德伦纳想起了她还是稚童的模样,老人的眼里划过格外温柔的暖意,连带着声音也格外宽和起来:“我很乐意。倒不如说,这对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老人智慧又平和的笑意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让心底褶皱都抚平的力量:


    “小熊,我很高兴你愿意为了我这么做。”


    *


    “所以伯德伦纳先生的手术非常顺利吗?”


    咖啡厅里,索菲亚支着下巴,歪着头这样问道。


    “嗯,一切都很顺利,预后应该也会很好……”李艺率抿了一口热红茶,继而又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甚至手术后的第二天就把我赶回去练琴,还让我别忘记重新写一份论文给他。”


    可见这老头真的很有精神了!


    总之这实在是一件好事啊。闻言,索菲亚和凯尔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几个月时间没见,几人聊了聊近期的见闻和业内的八卦,当然,实际上一直是索菲亚说话的时间居多,她实在是一个很擅长社交的开朗姑娘。


    “对了,你知道大泽先生回日本了吗?我记得你们之前应该合作过的吧。”


    指挥家大泽先生曾经在纽约爱乐乐团执棒,和李艺率合作已经是09年的事了。


    “知道,去年有给我发演出邀请,不过那个时候我在备战肖赛就拒绝了……”提起去年,李艺率也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们知道戴维·赫伯曼吗?”


    “当然知道了!”


    倒不如说,学习弦乐的应该都知道这位小提琴贵公子吧。


    和钢琴这样的独立项目不同,小提琴演奏者大多是以面试交响乐团的席位作为职业目标的,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且能力出众的乐手能以独奏家的身份站在聚光灯下。


    连聚会时向来不怎么发言的凯尔提起这位传奇人物时都带着些崇拜的热切,因此李艺率在两人的喋喋不休中也拼凑出了一个传奇经历的形象,这下连她本人也觉得有些可惜了。


    “之前在华沙参加比赛的时候有碰到过他,他当时还说起想要合作来着的……”毕竟优秀的演奏家一起合作总能激发出不一样的火花出来,因此她苦恼地皱了皱眉,“早知道当时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的。”


    索菲亚大为吃惊:“他主动邀请你合作?天啊,我听说他的演出档期都排到两三年后了!”


    像李艺率这样不喜欢商演的演奏家实在是行业里的异类。


    不过当初都已经拒绝过了,再因为当时的选择扼腕实在没必要。


    李艺率简单地说了说那段时间的经过,对上索菲亚在她提及‘男朋友’这个词时似笑非笑的视线,无奈摇头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你们今天约我来不是想要聊组室内乐组合的事吗?具体说说吧。”


    *


    2011年年初的迷你专发布以后,bigbang组合开启了巡演,行程密集。


    初夏的东京下过一场闷雨,酒店的窗外像是被霓虹浸泡过。


    权至龙躺在酒店房间的地板上,灯关到只剩一盏,空调的冷气嘶嘶地吐着,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


    巡演间隙,世界骤然安静下来。时差将一天的光阴切成两半,顺着不同的节拍往前走。


    而他的心也被摇摇晃晃的思绪牵扯着,被拖入记忆的泥沼。


    他在年初意识到李艺率在这段关系里的姿态——好像隔着玻璃,像把情感折好塞进信封再完整地递出,那么干净,那么透明……李艺率不爱他。


    因此在现在这样一个孤独的时刻,异国的临时居所里,他的心情像放在混响里的鼓点,拖着长尾巴,久久不散。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念头如同潮湿墙角滋生的霉斑,也在此时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没关系,没关系。


    他对自己说。


    总之他们在一起了。她在乎他,这一点他明白,总之他们在一起了,因此无论是朋友的爱,还是情人的爱,只要李艺率的生命里默认只有他这一位角色,词性就不重要——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可越是这么想,越像在玻璃上哈气,手指刚写出的字一会儿就被氤氲模糊。


    脑子又摇摇晃晃浮回柏林的秋天,那个他涕泪交加,几乎耗尽了所有勇气的夜晚——


    她问,如果现在我答应和你交往,你一定会认为这是在同情你,或是无法拒绝好朋友的请求才勉强答应的吧。这样的话你还会觉得开心吗?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应得很快,答得又太过干脆,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急切,像把一枚硬币砸进她的手心那样掷地有声;而现在这枚硬币绕了半个地球,又冷不丁砸向他的后脑勺。


    他说谎了啊。


    或者说,当时的他被巨大的渴望蒙蔽了双眼,天真地以为只要得到“在一起”这个结果,过程怎样、动机如何,都可以忽略不计——就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一滴水时只会下意识地想要扑上去,哪里还顾得上分辨那是不是海市蜃楼。


    作为一个曾经写下“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如果能拥抱你;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如果能成为你的恋人的话”这样偏执歌词的阴湿男,权至龙实在是应该庆幸眼前的局面——起码他已经完整地拥有了李艺率。


    尽管这样的爱和他认知里,他渴望的那种能将彼此都燃烧殆尽的爱不同。但已经足够了。


    权至龙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微凉的地板,试图用物理意义上的冰冷镇压焦灼。


    没关系,没关系,他在心里反复默念。


    总之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他知道李艺率是在乎他的,这就够了。


    哪怕是出于好朋友之间的爱,哪怕是混合着习惯依赖和苦恼于无法拒绝的勉强也无所谓。总之李艺率的生活和记忆都已经被他完整占有,他变成了最特殊的那个存在。


    这就足够了。


    人实在是一种太擅长自我说服,也太擅长在情绪的悬崖边为自己搭建临时落脚点的动物。


    权至龙从地板上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颊。走廊旁边的落地镜上映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眼里除了吹不散的阴郁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偏执——


    他拥有她。


    在名义上,在物理空间中,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拥有她。


    这实在是叫大部分人看来已经足够幸运的事情了。


    所以只要他还待在她身边,只要她的目光还在为他停留,只要她的生命里依旧只有他这一个例外……不管是哪一种爱都没关系。


    只要你往后的时间生命里只有我,那我总能让你学会爱我的。


    权至龙这么想着,嘴角扯出一丝略显病态的弧度。


    *


    化妆间的人声像潮水来回拍打,门被进进出出地推开又合上。


    灯架下权至龙的影子被拉长,Cody把夹克最后一颗扣子按住,他顺手把耳返线理直,又低头对着手机按下小小的麦克风,嗓音压到只剩懒洋洋的一点尾音:


    “马上要上场啦——有预感今天又是个很累的一天啊,好想你……”


    照例是软绵绵的语音,半真半假地撒娇。


    发送完毕,他按下锁屏键,屏幕一黑,候场通道门外的倒计时在墙上跳着红光。要上场了——


    两个小时酣畅卖力的唱跳。


    谢幕返场后灯光一点点收拢,海面般的暖黄色荧光被缓缓放下。


    权至龙沿着后台长廊往回走,汗从鬓角滑下,呼吸还带着全身心投入后的滚烫。


    两个小时前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


    回廊尽头,一个纤瘦的身影斜靠在墙边,明明只是穿着再简单不过的衬衫,却简直像是一个巨大的光源一样,被落下虚幻的柔焦,直地撞进他骤然停住的视线里。


    李艺率双手抱胸,远远地望着他,颈间的细链落在锁骨的边缘,衬得那对伶仃的锁骨愈发清晰——好像有瘦了点啊。


    权至龙先是这样在心里叹气,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也顾不得自己此时浑身汗水,将那个瘦削的身影一把拥入怀里。


    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未散的滚烫:“……怎么来了?”


    这不是还没到放假的时间吗?


    “来看看你啊,毕竟你一直在电话里撒娇嘛。”李艺率轻笑着拍了拍他颈后湿润的皮肤。


    因为伯德伦纳教授请病假的关系,这大半年她的课程做了部分调整,加上G1的八门必修课程已经提前递交作业完成学分,今年夏天她拥有了比以往时间更充足的假期。


    回应她的是权至龙更急切的动作和更热烈的吐息。


    “你这家伙,浑身都是汗,不许蹭到我身上!”


    李艺率发出一声怪叫,虽然嘴上抱怨着,但到底没有挣扎,只是歪着头在他耳边落下一串轻吻:


    “赶紧去洗洗,脏死了呀你!”


    “哦……”


    权至龙低低地应了一声,又贪恋了一会才终于放开。


    他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那双毫无保留地看向他,大到能完整装下他小到只看得见他一个人的眼睛……一直摇摇欲坠的灵魂轻飘飘脱离了躯壳,晃晃悠悠地升起来,温顺地落在她的掌心,被那双眼睛松松垮垮地托住。


    无所谓了,他想。


    总之他现在满心都是李艺率,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


    *


    权至龙给李艺率在后台找了个地方休息才又匆匆去洗漱。


    实际上这并不是第一次她第一次出现在权至龙的工作现场,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从未对团队工作人员有所隐瞒,因此后台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冲她点头打招呼。但大概是李艺率表面上看上去太过有距离感的缘故,倒也没人试图上来搭话。


    权至龙带着一身水汽走进化妆间,看着队友们面面相觑时不时偷摸打量李艺率的模样忽然感觉有点好笑。


    这家伙真是不管在哪种场合也没有半点尴尬啊!


    此时李艺率正低头翻着手机,眉梢微动,听见脚步声也只是抬眼扫了他一下。那双轻飘飘的眼睛落在他身上,让他忍不住勾起一个傻瓜一样的笑脸。


    权至龙:“公司在会所包场庆功,一会和我们一起去吧?”


    他上前两步,整个人倚在她身边,半搂着那个纤细的身体,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呼吸湿漉漉地落在她颈侧。


    李艺率闻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行啊。”


    可临出发前两人还是产生了些分歧。


    场馆外依旧是人来人往,演唱会散场后仍有许多粉丝在附近徘徊,小声地和同伴们交流着,不时说些快乐的低语,声音难掩兴奋。


    李艺率蹙眉:“我和你们分开出发吧。”


    权至龙看着身边看天看地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队友,挥挥手示意他们先离开:“我陪你再稍微等一下嘛。”


    嘁,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傻话呢。


    艺人这个职业和大众意义上的普通生活不太相同。


    这是一份以被看见为前提,以可被共享的情绪为产出,将自身拆解为可消费单位的职业。因此收入中的很大一部分,本质上是在拿隐私与爱意做交换,主动将个人情感与形象投入市场,用以构筑一种可供公众消费的“爱”。


    因此艺人们将恋情摆在台面上的这种行为,无异于是职业失格——这是在李艺率决定和权至龙交往以前就已经有足够认知的事情。


    “没事,你先去呗,”她安抚地拍了拍权至龙的脸,“你给我地址就好了,我晚点过去。”


    这未免也太委屈了吧。


    权至龙皱着眉暗自苦恼。但似乎除了这样也没有其他好主意了,只好叹了口气:“那你要怎么出发?我让助理陪着你吧。”


    这里可不像是国内,李艺率的出行都有司机负责接送,刚刚问她怎么过来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了打车两个字——这家伙明明娇气得要死,但出乎意料地在某些事情上和电视剧里那些财阀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啊。


    少看点电视剧吧你这家伙!


    李艺率在心里腹诽,面上却只是轻笑一声,笃定笑道:“放心吧。”


    目送权至龙的背影走出场馆,走向一个过分喧嚣热烈的盛大爱意里之后,李艺率转身走过通道,走向地下停车场,停在一辆银灰色轿车旁——


    叩叩。


    她轻敲车窗,驾驶座旁的玻璃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平庸到放在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脸。


    李艺率弯眸轻笑,语气轻讽:“来都来了,送我一程吧。”


    *


    YG这次包场的地点选在银座的一家会员制酒廊,街牌的霓虹在雨后的路面上铺成一层薄薄的糖纸。


    酒廊的门牌很小,藏在一盏暖黄壁灯下,门内的鼓点被厚门抹钝,朦朦胧胧听上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门外反倒安静——巷子的风把烟味和潮气推到角落里,偶尔有摇摇晃晃的行人和计程车从街口划过,脚步、轮胎与地面挨擦出一声低低的嘶声。


    权至龙比李艺率早到十几分钟,此时正叼着烟站在酒廊附近小巷的阴影中。李艺率从一辆银灰色的轿车上走下,轿车尾灯在夜色里划出转瞬即逝的红弧。


    他看着朝他走过来的纤细人影,在垃圾桶旁掐灭了烟。


    这好像不是出租车吧……


    这么想着,他顺口问了出来,继而得到了李艺率不知怎的看上去有些莫名阴阳怪气的笑意:“路上随便拦的,报个目的地就好心地送我过来了。”


    那语气大有一副地球是绕着她转的架势。


    权至龙:“…………”


    真的假的啊,别太离谱了你这家伙!


    他张了张嘴,没选择深入这个话题继续追问,只是伸手将她往小巷的深处拽了拽。


    实际上坐进公司车里的时间他的心情一直反复起伏。


    又来了。


    那种被湿润的雾气笼罩,隔着玻璃看她的感觉又来了。


    李艺率的表现实在是非常懂事体贴,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


    可是,可是……


    他还有什么不满呢?


    他究竟还在不满些什么?


    情绪反反复复,在这样一个灯红酒绿人影攒动的夜里跌跌撞撞找不到出口。权至龙的喉结反复滚动,心里的叹息盘桓片刻只能化作一句干巴巴的疑问:


    “你会感到委屈吗?”


    会因为无法公开的关系,躲躲藏藏不能展露的爱意而感到委屈吗?或者说……你真的在乎吗?


    “毕竟你的职业性质摆在那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她抬眼望他,轻笑道:“如果我是粉丝的话,大概也会因为目睹偶像谈恋爱而感到郁闷吧,所以起码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才对啊。”


    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明晰眼睛又轻飘飘落在权至龙的身上,清楚地映照出此时他的局促,又让他看清了不安和内心怯懦地想要粉饰的若无其事。


    对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权至龙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可颈间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无法呼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粗重地喘气,沉默许久以后又道:“我们公开吧。”


    “嘁,”这下李艺率是真的忍不住笑出来了,她慢悠悠地斜他一眼,“突然之间在说什么傻话呢。”


    那双眼睛带着漫不经心的轻挑,甚至连一丝认真考虑这个提议的思索都没有,似乎笃定了他说出这句话以后就会马上后悔——


    事实上权至龙也的确是在脱口而出的下一秒后悔了。


    可被人这么直白地看穿了自己的卑劣,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受啊。


    大概是他此时垂着头的姿态太过无助可怜,李艺率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平和又宽容:


    “别放在心上啦,你知道的,我很赞同你追逐事业完成梦想。”


    说着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我从一开始就接受了你的职业,也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样的束缚。就像你会和粉丝们像恋人一样互动,我没办法在公开场合靠近你,亲吻你……这些事情我是从和你在一起之前就已经接受了的。”


    权至龙:“…………”


    心里隐秘的角落被潮水冲散,随后紧密地塌陷。


    李艺率的声音那么平和,陈述的语气又那么平静,仿佛在谈论的并非他们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现实无奈,而是某种早早得以窥见之下的笃定。


    她其实一早就看穿了他的退缩和怯懦的心……


    窒息一样的感觉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了。


    前所未有的冲动一路往上窜,权至龙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对上那张笑得一如既往明媚的脸,忽然在不容分说的瞬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他在自己的背后摸索,拉起连帽卫衣宽大的兜帽。


    阴影倾泻而下,合成一个小小的黑幕,突如其来的黑暗将两人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霓虹在帽沿外溢出一圈微光,兜帽里只剩彼此绵密的呼吸和她洗发水又甜又冷得玫瑰味。


    狭小空间里,呼吸变得滚烫而清晰。


    而他们的世界也在这一刻收缩到极致,只剩下彼此唇齿间交换的温度,和胸腔里擂鼓一样的心跳。


    昏暗无光的小巷,分隔开车水马龙和热闹街市。


    身边是霓虹灿烂光影流动,远处车辆的鸣笛、俱乐部隐约飘出的音乐、行人的谈笑细细簌簌……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们在这样的天光下亲吻。


    热烈的空气,粘腻的触碰,被罩在连帽衫底下,只有两人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和私语。


    这不对,这很不好。


    权至龙知道。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箍紧她,荒唐的安心一股脑地涌上来,几乎迫使他要更加贪婪,更加严丝合缝地将她吞入怀里。


    身边有行人路过。听动静似乎是一男一女手挽手十分亲密的姿态,嘴里时不时说些亲热的话,高跟鞋擦过地面由远及近发出笃笃的声响,又似乎在路过小巷的一瞬间停下脚步,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停顿了片刻——


    好像被看到了啊。


    要集中注意力啊,高度紧张起来吧。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吧。


    权至龙满心怜爱地捧着那张脸,另一只手抚过她后脑的发丝,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拒绝她下意识想要退开的动作。


    糟糕,好像快要咬到舌头了。


    可是我真的好爱你啊。


    *


    俱乐部里灯光迷幻,音乐迷离。


    虽说今天是被公司包了场,但人群熙攘,难免混进一些陌生的面孔。


    权至龙正搂着李艺率低头和她说话,一个穿着时髦、面容陌生的年轻男人凑了过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手里拿着烟盒抽出来一支烟:


    “GDxi,来一支?”


    那人的眼神带着试探和讨好。


    出于在这种场合下近乎本能的社交反应,权至龙几乎时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接过。然而,指尖刚动,余光就瞥见了身旁李艺率双手环抱安静的身影。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那支递过来的烟上,然后又缓缓移开,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极其浅淡弧度,又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那眼神莫名让权至龙心慌,像有无形的丝线轻轻勒住了他的手腕,因此权至龙指尖的动作立即顿住——


    他抬起的手顺势改变了方向,摆了摆,脸上挂上礼貌却疏离的笑容,随便找了个借口:“不了,谢谢,我女朋友不喜欢烟味。”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纠缠,讪讪地收回了手,融入人群。


    李艺率轻笑:“一支烟而已嘛,我又没拦着你。”


    那声音里的阴阳怪气都快要滴出水来了,权至龙忽然感到有些好笑,一把将她的肩膀往怀里一带,顺势在她嘴角落下一吻:“我可不像你这么没眼色。”


    虽说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李艺率的眼睛会让他下意识地心慌,也不能理解李艺率会在意这个,但一支烟而已,自认为是好男友的权至龙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故意找不痛快。


    李艺率闻言小发雷霆:“说谁没眼色呢!”


    她的情商明明跟随年龄的增长逐渐完成超进化了!


    高中的时候果然不该陪这家伙看那么多动漫啊……


    权至龙抿下一口威士忌,又低头堵住那张故意夹着嗓子模仿暴龙兽进化声音的煞风景嘴巴,任气息交缠,在烈酒中浮浮沉沉。


    *


    在洗手间时权至龙又碰上了那个人。


    对方隔着一臂远,两指间还稳稳夹着一支烟,那姿态看上去似乎像在刻意等他。


    “女朋友现在不在身边了,赏脸来一支?”


    对方莫名的态度让权至龙下意识皱起眉,心里生出了一种怎么也说不清的怪异。


    算了,只是一支烟而已……


    他很清楚这没什么的——一支烟而已,何况是包场的场地里来来往往的社交客套。


    烟雾缭绕的诱惑近在咫尺,权至龙的手指几不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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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蜷缩了一下。在这种私密的空间,反复拒绝似乎显得格外不给面子。


    他几乎就要伸手接过——可指尖刚伸出去,又鬼使神差地在脑子里浮现李艺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那双冷澈的眼睛……似乎是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什么的同时也叫他瞬间清醒。


    糟糕,窒息一样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他再次摇了摇头,这次语气更坚定了一些:“真的不抽了,谢谢。”


    说完,权至龙甚至没再多看那人一眼,抽了张纸巾擦干手,转身就走了出去,留下那个男人站在原地有些错愕遗憾的身影。


    回到卡座,音乐依旧喧嚣。


    权至龙凑到李艺率耳边,拖着长长的尾音,把洗手间里的小插曲又说了一遍。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还挺执着。”


    他咕哝着,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主动邀功寻求某种反馈。


    出乎意料地,李艺率听完,非但没有附和,反而侧过头来看向他。


    俱乐部变幻的灯光掠过她的脸,权至龙清晰地看到,那双总是沉静剔透的眼睛里,此刻竟漾开了一种极其明显的,看上去几乎可以称之为……愉悦的光彩。


    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比平时更深,那是一种连权至龙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简直像是发自内心一样的高兴。


    李艺率先是拖长尾音应了一声,又忽然抓着他的手指,带着他走到吧台附近。


    吧台坐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们的相貌看上去平平无奇,穿着黑色的夹克,简直像是要融入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样。


    权至龙:“……??”


    然而李艺率压根没去管他的满头雾水,只是在那两个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的身影旁停下,戳了戳其中一人的手臂,语气轻挑又随意:“有人在纠缠我。”


    权至龙:“…………???”


    谁?他吗?


    然而权至龙实在是想多了。


    即使李艺率说出来的话带着很强烈的歧义,但那两人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他当作可疑分子。


    两人在她靠近的一瞬间就停止了交谈的动作,听见她的声音后又几乎是在瞬间直起了身体,原本平平无奇的气质也在这一刻变得锐利了起来。


    权至龙先是感觉到有无形的锋利擦着他的脸侧扫过,随后又见两人鹰隼一样的眼睛在附近不停梭巡。其中一人身体前倾,朝着李艺率出声,神态竟带着与样貌极度反差的柔和:“是谁?那个人有什么特征?”


    李艺率三言两语说完那人的发型衣物等特征,随后又皱眉嫌弃地说到:“把他弄走,我讨厌那个人,别再让我看见。”


    说着也没理会两人的反应,拉着权至龙转身就走。


    权至龙:“…………”


    权至龙:“那两个人是谁?”


    李艺率:“好心的保安大叔。”


    权至龙:“………………”


    骗谁呢!


    那两个人看上去和电视剧里那种私人保镖完全没两样啊!


    “嘁。”


    李艺率发出一声嫌弃的气音,末了又问道,“你会不会觉得讨厌?这种事情怎么说都很没有自由吧。”


    “什么意思……?”权至龙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过了很久才回过神,“真是保镖啊?”


    等等,不对啊。


    保镖也不可能是突然就在李艺率身边出现的吧?!


    况且那两个人刚刚怀疑的眼睛始终没落在他身上,反而时不时对两人周围出现的人很是警惕,看上去像是对他这个人熟悉极了。


    “那之前……?”


    “对哦,”李艺率嫌弃地皱起眉毛,“高中的时候我们去吃快餐,刚刚那个大叔就坐在我们后桌呢。”


    权至龙:“…………我完全没印象啊!”


    倒不如说,作为一个拥有被私生长期尾随困扰的艺人,他完全没发现之前一直有人跟在附近……话说回来,每次和李艺率一起出行的时候似乎身后从来没有被人跟着的困扰。


    直到这一刻,权至龙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些真相的味道来。


    然而李艺率却是以一种极其刻意的事故口吻摇头感叹:“小权,或许你很了解什么私生啊,尾随什么的……”


    李艺率:“但是你还是不够了解我爸爸啊。”


    权至龙:“………………”


    略过这个话题,李艺率拉着他回到卡座,那模样看上去仍然很高兴。她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指尖,眼尾被压弯,扯开一抹比以往都要灿烂的弧度——


    “刚刚做得很好。”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动作甚至莫名带着点奖励的意味,声音在嘈杂的音浪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地钻入他的耳膜:


    “做得好呀,小权。”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就是要这样。”


    权至龙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品她这反常的高兴从何而来,就听到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之前就说过的吧,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被那双眼睛锁住,像一枚恰到好处落下的标记。那眼睛似乎在说:我在看着你。


    这简直像是整个人都被李艺率在灵魂里烙下滚烫的印记一样:


    “大到高级珠宝,豪车名表,小到香烟饮料……所有你需要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她的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所以下次也要这样做才行啊。”


    一阵细微的电流窜过权至龙的脊背。


    他看着她,看着那双在迷离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里面翻涌着让人熟悉又陌生的情绪——糟糕,好像又快要无法呼吸了啊。


    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以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傻瓜姿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凑到她耳边,半真半假地问:


    “你这个坏家伙,是把我当成狗了吗?”


    李艺率只是轻笑着没有回答。


    她侧过头,柔软的唇瓣找到了他的耳廓,在上面留下一个轻巧而湿润的吻。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皮肤,带着一丝痒意。


    随后她撤离了一些,在震耳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中,看着他,眼睛里依旧含着权至龙无法读懂,却让他心悸又窒息的情绪——


    “不行吗?”


    *


    “哎、哎……你这家伙,别这样啊……”


    “别哪样?小狗当然要舔舔他的主人啦……”


    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散发着暧昧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黑暗中的呼吸清晰可闻,比以往更加急促,更加炙热。


    贪婪地汲取,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肆意扫荡,不知满足地纠缠……权至龙在这迷醉的蛊惑中,声音沙哑地厉害。


    “不许亲我!”


    “偏要。”


    他又低低地笑了出来,耳边的声音让李艺率的大脑都有些缺氧,被动地承受,眼睛被情欲熏得迷离绯红,不自觉地颤抖着身体在他怀里软成一滩烂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东京不眠的璀璨夜景,流光溢彩,如无声喧嚣的银河。而房间内,空气黏稠得像要马上融化的蜜糖。明明还未到盛夏,空气就已经灼热地不像话了。


    李艺率被抵在冰凉的落地窗前,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也将他们两人藏匿在一片幽深的阴影里。


    她整个人被他攫住,背对着他,被动地承受,藏在床边的暗角任人亵渎。纤细的手指揪紧了垂落的厚重窗帘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有些泛白。


    她的脸颊被迫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窗外是璀璨的灯火,窗内是她无处遁形的倒影,和他充满占有的灼热目光。


    “会被看到的……”


    被拿捏住了最要命的地方,被不容抗拒地挞伐,李艺率的气息紊乱,声音发颤。


    这样微弱的抗拒在此时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酒店的房间,临时又陌生,这样的独处简直像是偷来的那样。


    他是权至龙,她是李艺率,他们赤条条地贴在一起,剥离了所有的社会身份和外界目光。可偏偏这扇巨大的窗户,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外面就是一个无法容忍他们关系彻底曝光的世界。


    在这样不安的场合,在禁忌濒临崩溃的边缘,拥有她,占据她,尽情欣赏着她的脆弱。


    权至龙看她因为一点突如其来的声响(或许是楼下的车鸣,或许是隔壁模糊的电视声)而骤然紧绷,看她像惊弓之鸟一样瑟缩在自己的躯干之下,将脸更深地埋进窗帘的褶皱里,试图寻找一丝可怜的安全感……糟糕,这么想着好像更刺激一点了。


    权至龙轻笑,吻落在她的颈侧,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啊,说不定现在外面有人正举着相机要把我们拍下来呢……”


    他这么说着,感受到她一下子紧绷起来的身体,掌心托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迫使她的视线直直映入窗外那片虚浮的繁华,和玻璃镜面上两人的倒影:


    “Smile~要留下一张好看的照片呀,艺率。”


    这层窗帘,这面玻璃,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世界在此时被一分为二,这一头是他们两人在欲望的深渊里沉沦,另一头是无法展露,无法容忍他们如此亲密的无垠世人——


    他就是要在这岌岌可危的吊桥上,强迫她与自己捆绑在一起。


    此后的每一下深入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跳舞,逼迫她承受这份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亲密。


    李艺率的呼吸彻底乱了,破碎的呻吟带着哭腔被压抑在喉咙深处,化作断断续续的气音。


    他看着玻璃上两人模糊交叠的倒影,看着她在他掌控下无助轻颤的模样,一种扭曲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李艺率属于他。


    哪怕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充满不确定的空间里,她也只能完全地属于他。


    她的恐惧,她的欢愉,她的失控,任由他亲手书写,被烙下印记,被他完整地占有。


    他就是要她记住这种感觉——除了他身边,无处可去的战栗。在全世界都可能背过身去时,只有他们两人紧紧相连的病态依存。


    最后的眩晕席卷而来。


    权至龙紧紧拥抱着她几乎脱力的身体,滚烫的脸埋在她汗湿的颈窝,发出一声如同叹息一样的满足喟叹。


    真是傻瓜啊,艺人预定的酒店套房窗户哪有透光的。


    可她这样紧张崩溃的模样实在是好可怜——


    实在是太惹人怜爱了。


    *


    夜里像被雨水拧过的绸缎,湿漉漉沉甸甸地黏在酒店房间的玻璃窗上,一寸寸往下坠。


    李艺率从一个混沌的梦中骤然惊醒,胸口还残着没来得及回收的急促,意识回笼间,只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下意识伸手抚向枕边,只有一片空荡荡冰冰凉的触感。


    她把被角往下一掀,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推开通往阳台的移门。目之所及处,房间延伸出去的小露台上,一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她。


    淡淡的烟气与夜雨的潮味一齐扑来。


    权至龙坐在露台的藤椅上,侧身倚着栏杆,指间那点红星在黑夜里一明一灭。


    听见门轨“咔嗒”地一响,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顿,手腕一拧,把烟头掐灭在玻璃烟灰缸里,转身回头看她——一张带着睡意的脸,眼尾泛着潮湿,像刚从梦里捞起来一样。


    “怎么醒了?”沙哑的音色在这样的夜色里带上了说不尽的温柔。


    而李艺率只是揉揉眼睛,含糊地咕哝一声。


    她睡眼惺忪,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像循着热源,本能似的自顾自走过去,跨到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着坐下。


    睡衣丝滑的布料在他膝上铺开,冰凉的脚背贴到他小腿,他把人往怀里再收紧了一点,连呼吸都跟着安稳下来。


    胸口抵着胸口,紧密地贴在一起,跳动声在寂静的时刻也变得清晰可闻了起来。


    她抓住他的右手,将他的指尖放在鼻尖轻嗅,皱皱眉发出嫌弃的声音:“咦……”


    尽管嘴上发出了嫌弃的声音,可她的目光落在一旁露台小茶几的烟盒上——伸出手,纤细的手指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细长的香烟,动作生疏又带着些跃跃欲试的好奇。


    “别学坏的。”他伸指按住她的动作,指尖一转将那支烟随手一收,夹在耳后。


    李艺率抬起脸,在朦胧的夜色里看着他,轻笑道:“明明最坏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


    真是记仇啊……


    权至龙噎了一下,好笑又无奈,心却柔软地不像话。


    他把披在椅背上的薄毯拉过来,顺势围住她的肩,把她整个按进自己胸前,又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露台下方的城市仍旧苏醒着,霓虹把东京的夜色擦得光亮,远处的车流并城市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近处的风温柔地拂过——


    他们两人谁也没说话,只安静地靠着,缱绻地搂在一起,分享着这个喧闹沉寂之后,难得偷来的宁静。


    现在不爱我也没关系。


    权至龙的唇线贴过她的发顶,搂着柔软地身体,感受平稳的呼吸拂过颈侧,在心里无声地叹息。


    只要让我一直像现在这样拥有你……这就足够了。


    咔嚓、咔嚓。


    夜风里,似乎传来了某种细微的响动。


    那声音像是哪家店的塑料招幌被风拨动,又像是冰面裂开第一道缝隙,某种坚硬外壳在温暖下悄然剥落——


    两颗心跟着这响动从旧壳里松开,小心翼翼地,笨拙又坚定地,慢慢挪近,重新完整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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