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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002章

作者:风里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雷震震,电耀耀。明德乡,治本约。治本约,泽弘大。加被宠,咸相保。德施大,世曼寿……】(1)


    长扬宫,储君在上林苑的下榻处。


    这会殿里鼓瑟笙箫正开宴。


    琵琶女冰弦撞铁,肃穆铿锵的曲调的里流淌出婉转缠绵之音;舞姬立盘上,足尖击鼓面,细腰素手流云袖,旋转颠倒天地间。


    冰雾缭绕,夏日幽冷;曲不成调,舞者见袖不见姿。殿如海上琼楼,人似天上仙娥。


    近了,才知乃室中央置一樽三尺高的青铜蟠龙冰鉴,八方龙口喷吐寒烟冷雾。又因太女归来,命人将四方角上的兽形冰鉴一并开启纳凉,方有此像。


    此刻,宫人正从中央的青铜冰鉴中捧出各色酒水膳食,奉给左右观赏歌舞的众公子。


    然歌舞虽盛,参宴者却多来无心欣赏,或时不时侧首眺望,或以余光偷观,或索性双目灼灼……望向阶陛高台、罗纱帘幔后。


    江瞻云幼时在上林苑长大,生性肆意,交友全凭性情,不拘男女。十五及笄时已经做了五年储君,内帏多儿郎。幼年玩伴,豪族公子,江湖教坊各路门客,皆有之。平素常与之纵情宴饮。


    只是近大半年来,一则天子病体沉疴,几番发病,她侍奉左右;二来为查朝中贪污事宜,她遣调人手布局,分身乏术;三来为婚事,多番为少府卿、宗正处围堵。如此诸事缠身,便已许久不曾过来看望他们。


    这厢借夏苗军演之际,方与之同乐。


    诸人也想她,奈何冰雾如团云遮目,帘幔上云母琉璃反光,根本看不见后头人影。


    “都下去!”右侧第三位上的少年名唤齐尚,原是最早侍奉江瞻云的人,这会夺了琵琶女的的琵琶,按弦压声,谴退一众歌舞姬。


    殿中静下,唯听他琵琶声声响起。


    于是又一位少年铺盏在案,倒水盏中,持箸击盏以和音。


    很快,数人默契离案出席,覆面具披玄甲,持矛握弓,纵身折腰,作巴渝舞。


    【磑磑即即,师象山则。乌呼孝哉,案抚戎国。蛮夷竭欢,象来致福。兼临是爱,终无兵革……】(2)


    又有左侧儿郎星眸半睁,展喉高歌助兴。


    帘幔在云雾之中轻晃,罗纱上碎玉珠翠幽幽闪光。


    “好了没?”江瞻云半倚在矮榻,手中比划着卢瑛的玉箫,闻外头动静,抬脚踢了踢杜衡,“痒死了。”


    “就是,我俩还等殿下玩六博呢!”宋安同卢瑛席地坐于江瞻云下首,正在摆放博具。


    卢瑛接回玉箫搁在一旁,捡起小檀扇给女郎打风,闻耳畔琴声走音,不由往外头看了眼,“再过会,齐尚就要哭了。”


    话落,陪侍的三人一同笑起。


    “殿下稍安,就好了!”杜衡已将江瞻云面上皮具清除干净,只需最后用五味子粉兑水,将面上粘黏皮具的鱼胶清洗干净便可。


    “早知殿下要戴这般许久,臣定不给您使用,这皮具乃兽皮泡药打磨,到底不比人体本身的皮肤,且鱼胶不可久用,易伤肌肤。要是长时间使用,或许牛皮胶更好。”


    鱼胶除净,现出一张洗净铅华的脸。


    江瞻云称不上绝色,但宽额广颐,面若银月。尤其一双丹凤眼,上下两片浓密长睫含住乌黑眸子,含不住锐利眸光。偏她又爱笑,三分娇嗔分去了眼神的峰冷,自成一段水墨疏朗的风韵姿容。


    “即是牛皮胶好用,你管殿下用多久,自给殿下最好的。这厢给殿下折腾这样久。”宋安不满道。


    江瞻云从卢瑛手中抽回小檀扇,以足点宋安,“去把帘子撤了,你俩先下一盘。”


    二人欢声应是。


    “方才宋郎说的正是,你有好的,怎不给孤用?”


    杜衡坐在榻畔,以玉颜玲珑粉给她敷面,“但凡有好的,岂有不给殿下用的道理。臣说的牛皮胶面具,乃臣的设想,还在研制中。左右是挡光防晒,殿下戴帷帽便是,今个何事劳您戴此面具?”


    他最后的话落下,卢瑛铺排六博的手僵住,抬眸不安地望向他。杜衡得他一眼,顿时反应过来,一下跪在了榻畔,“臣多言了,殿下恕罪。”


    江瞻云阖眼揉着太阳穴,一时并无反应。


    “殿下——”杜衡嗓音发颤,“臣就是话赶话,绝无他意,臣……殿下开恩!”


    他们虽在上林苑,但多少也闻得风声。如今正值朝中严查贪污之际,此番夏苗储君代帝阅军,多半还带着旁的任务。尤其是需要换妆私服而行,便是更不能为外人道也。


    江瞻云睁开眼,手中扇头从他面庞,耳鬓、脖颈一路滑过,最后在脖颈青筋上停下,施力戳去,垂眸看他手中一盒新制的珍珠粉,香滑细腻。


    扇头力气愈重,杜衡跪身不得后仰,面色慢慢发白,已近窒息,珍珠粉就要从手中洒落。


    “你但凡没有这个手艺——”少女摇开扇子,“回自己院子,日头下跪上两个时辰。”


    “谢、谢殿下。”杜衡吓得不轻,口中干涩,一时竟启口艰难,唯有大颗汗珠滚落下来。


    不怪他如此反应,实乃上一个长扬宫中意欲探听储君行径举止的人,是按细作处理,施以的“马刑”。


    所谓“马刑”,乃将人缚手捆绑,以马拖行,马群随行。马群由御马官控制速度,可随时踩脖踏头致残致死;亦可拉开距离容他性命。受刑者则为前马拖行,目光所及万马跟随如阎罗急追。纵是闭眼不看,马蹄声如黑白无常勾魂声仍在。神识清醒却眼见身体皮肉磨去,白骨渐显渐断,鲜血越来越干……乃身体和心理双重折磨。


    这本是御史台拷问疑犯的刑罚之一。江瞻云偶然看到,用在了这处的儿郎身上。


    不同的是,她无需他招供甚,她只需杀一儆百。


    于是,那日天马一如往常,天地间驰骋。只是茫茫草原上弥漫血腥气,从晨曦到日落少年郎皮肉和尘泥,血染青草间,最后稀薄月光下就剩得一副残缺不全的白骨骷髅。


    “管不好自个的嘴,此番孤就不带你回宫了。”江瞻云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杜衡转眼失宠。


    丈地外,宋安已经带人挂好帘幔,日光携冰冷雾气铺洒过来,待杜衡离开方小心翼翼开口,“那敢问殿下,我们何时能随您回宫啊?”


    “明日。”


    “明日夏苗毕,我们就能去未央宫吗?”一时间,连一贯沉稳的卢瑛亦不由激动起来。


    “没错,孤此番前来,就是带你们回未央宫,入明光殿的。”江瞻云话落,四下沸腾起来,又齐齐跪身谢恩。


    “都起身吧,今日最后一日在林中,孤与你们还同往日一般自在。来日入了宫,规矩多,便看你们各自造化了。”


    只要知情识趣,管好自个口舌,殿下待他们从来君恩深重。


    诸人谢过,殿中彻底松快欢腾起来。


    齐尚将琵琶换了箜篌,又从箜篌奏到古琴。


    曲调亦从夜半月色的温柔,转到九天瀑布飞流的激烈,未几又是骏马腾腾过草原,过洼地,过险峰、过心坎……听得原本席地而坐观宋卢二人对弈的江瞻云眉宇颦蹙,忍不住随手拾了竹箸掷去,“发什么昏,错了几个音了?”


    齐尚不避不让,素指挑拨琴弦,一曲《鹿鸣》还未过半,又错两音。


    曲有误,周郎顾,换了性别也是一样的。


    “上来。”江瞻云再忍不住,撑额发笑。


    齐尚这才长眉微挑,步上高台,神情倨傲地扫过太女左边剥葡萄的少年。少年只当未见,将剥好的葡萄奉给主上。


    “少欺负人家,没位置给你吗?贺郎就比你直率,孤帘子一掀就自个跑来了。”江瞻云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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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右侧的空位,“你过来给孤篦发。”


    齐尚闻“篦发”二字,这才有所展颜。从侍妆宫人盘中取了玉篦,挺直背脊跽坐在侧,梳理逶地青丝,“殿下觉得如何,可舒缓些?”


    “手艺又精进了。”江瞻云目光落在六博上,看出了卢瑛布局的意图,从宋安手中将剩余博箸一把抓来,略一凝神,投箸入琼,竟是六箸皆白,为“五白”采。


    周遭一阵欢呼。


    于是,宋安的散旗变枭旗,切入“高”道,直逼卢瑛“水”部,顷刻间扭转局势,反客为主。


    “没殿下帮衬,你都不知死几回了。”卢瑛嗤笑。


    “那谁让我有殿下的!”宋安捧了盏茶喂给江瞻云。


    ……


    二人理棋重开。


    “这段时日,孤七八个月没来,你领着他们再此编舞练曲,修养身心,很好。”江瞻云阖着眼眸,舒缓神经。


    “殿下既念臣的好,可否赏臣些什么?”


    江瞻云今个做男装打扮,簪了一枚云纹滚金的一字云鹤簪。雕纹古朴大气,簪身冷金流溢。


    齐尚已将半散的青丝梳透,这会正欲为她解髻,伸手抚摸。


    “要甚去私库取,这支不能给你。”江瞻云后脑微仰贴在他掌中,樱口衔住了左手少年喂来的葡萄。


    “库里珍宝自是稀贵,但无殿□□温气味,臣就想要个特殊的。”


    江瞻云眼角溢出笑,睫羽似蝶翼掀起,扭头半搂住他脖颈,按下他脑袋,将还未入口的葡萄渡了过去。却又未容他唇齿来接,自己捏住了葡萄,扯开他衣襟,捻在他脖颈锁骨处。霎那间,甜香扑鼻,肉烂汁溢,淋漓淌过她指间,濡湿他襟口。


    她将手指喂入他口中,“甜否?特殊否?”


    齐尚颔首,吻少女五指。


    “好好梳头。”江瞻云剜他一眼,素手伸去,侍者端盆捧巾上来盥洗。


    “奴来!”贺茗不满葡萄被喂给了齐尚,争先上来托起少女的手,“奴也要吃。”


    江瞻云反手扣住他,两只手一起入盆中,指间弹起,激了少年一脸水。


    少年想起前岁汤泉共浴,女郎也是这般扬了他一脸,对着他咯咯笑起,顿时红了面庞,半点恼意都没了。


    “那劳殿下给奴擦一擦!”少年蹭在她怀袖间,话这般说着手下功夫却了得,娴熟地按揉筋骨。


    江瞻云揉了揉他脑袋,喂给他半盏饮剩的醴浆(3)。


    殿中冷雾团团,丝竹声声,君臣酒酣情纵,笑意欢腾。江瞻云枕在齐尚腿上,足被贺茗捧在手中揉捏。


    卢、宋二人还在拼杀,缠着少主下注,赌他们哪个会赢。


    台下诸人也喝得东倒西歪,有趁兴高歌者,有弹琴助兴者……一派靡音丽影。


    “殿下恕罪!”


    一记突兀的告罪声在此时响起。


    江瞻云半睁眼眸往下看去,问那跪首的儿郎,何罪之有。


    儿郎慢慢抬起头,目光挪向身侧的席案。


    案几大幅度偏移了位置,四方席子一角翻起,席面更是被洒了酒渍。


    此乃左边第一席,是驸马的位置。虽人不在不必奉肴,但位序不可废,凡宴饮自要留座。这会显然是诸人兴致高昂,这人离席纵酒,撞倒了驸马位,弄脏了地方,实乃大不敬。


    “你是故意的吗?”江瞻云问。


    “奴怎敢故意,奴多饮了酒,手足不稳,又见殿下回殿,心中激动,方才、才……”


    “那少饮些就是了。”江瞻云温声安慰,“无心之失,恕你无罪,回席吧。”


    “谢殿下。”


    “殿下不可轻纵——”


    两个声音接连响起,后者从外踏入殿来。


    诸人闻声望去,正是将将部署完兰田山狩猎场归来的东宫卫尉,温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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