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赵匡胤驾崩,北伐大将党进、潘美、杨光美等立马退兵,返回汴京。】
【此时,赵光义已登基称帝,众将叩拜新帝。】
【赵光义登基,改名赵炅,大赦天下。】
【继位后,赵炅才开始他的三辞三让的谦逊表演——群臣上表请求新皇帝处理政务,赵光义依礼制“不许”,以示对先帝的哀悼。随后三次请求,他才应允。】
【然后安抚前朝旧臣,维持朝廷稳定运行。对前朝重要官员,加官进爵。】
【封其弟赵廷美为齐王。】
【封其侄、赵匡胤长子赵德昭为武功郡王。】
【安抚地方节度使,进行普遍加封,赐予金银器帛。】
【同时下令免除各地百姓拖欠的赋税,并减免一些地区的当年租税。下令开仓赈济饥民,并遣使巡视地方,处理积压案件。】
【经过一系列手段,皇权交替,异常平顺。】
【而李煜,也因为赵炅的继位,违命侯的爵位终于被改封为陇西郡公。】
【虽然爵位高了,但依旧还是以囚徒的身份,被囚禁在汴京。】
【并且,与赵匡胤时期相比,李煜在赵光义手下的生活待遇明显下降。】
【赵炅对李煜的供给变得非常苛刻,导致这位曾经的国君生活有时甚至陷入困顿。他曾上书赵炅,诉说府邸用度不足,请求增加供给,但效果甚微。】
【同时对他的监视和控制更为严格,基本被软禁在汴京的宅邸中,毫无自由可言。】
【太平兴国二年。】
【春。】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庭院残破的芭蕉叶上,便是这被软禁的陇西郡公府里,唯一的声响。】
【李煜从一场浓睡中挣扎着醒来,宿醉般的头痛依旧缠绕不去。】
【昨夜他又梦见了金陵,梦见了秦淮河上的画舫,梦见了娥皇抚琴,小周后起舞,宫娥环佩叮咚,殿内暖香浮动……梦里是秾艳的春,是灼人的暖。】
【可醒来,只有彻骨的寒。】
【他轻轻咳嗽着,将身上那床略显单薄的锦被裹紧了些。】
【丝绸冰凉,怎么也焐不热。】
【这北地的春寒,竟比江南的深冬还要料峭,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他侧耳听着。】
【那雨声,像是为他奏响的一曲挽歌,哀婉不绝。】
【春天就要过去了么?在这四四方方、抬头只见一片灰蒙天空的院落里,他几乎感受不到季节的流转。只是身体诚实地感到了寒冷,提醒他,繁华早已如这春光般凋零殆尽。】
【梦里的他是主宰一国的国主,是词曲风流的才子,是被爱与敬仰包围的莲峰居士。】
【梦太美,让你极尽欢愉。】
【但,梦也太短。】
【凭栏远望。】
【南方,在那片雨幕之后,在这高墙之外,是他魂牵梦绕的三千里地山河。】
【金陵的宫阙,秦淮的灯火,庐山的烟霞……曾经那般轻易地告别,如今想要再见一眼,却比登天还难。】
【那是他永远回不去的故国。】
【完了,都完了。】
【如流水般逝去,如落花般飘零,如春天般悄然不见。】
【曾经的逍遥天上,与如今的困囚人间,云泥之别,恍如隔世。】
【他猛地关上门窗,踉跄着回到书案前。】
【铺开宣纸,颤抖的手抓起笔,墨汁滴落,污了纸张,像他再也无法擦拭干净的人生。】
【他要写,他必须写。】
【将那梦里的欢愉与醒来的彻骨之寒写下来,将那无限的江山与永诀的痛楚写下来,将这潺潺雨声、这阑珊春意,统统写下来。】
【雨停了,宅邸内一片死寂。】
【李煜静静地坐着,看着他刚写就的《浪淘沙》。】
【突然,院门被粗暴地推开,脚步声杂乱而刺耳。】
【李煜心中一紧,他知道,是她回来了。】
【小周后在两个面无表情的宫婢护送下走了进来。】
【她云鬓散乱,原本华丽的命妇宫装褶皱不堪,甚至裙摆处有一处不明显的撕裂。她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曾让李煜沉醉的明眸,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极致的屈辱和悲愤。】
【宫婢完成任务,漠然行礼退去,仿佛只是送了一件物品归来。】
【门刚一关上,小周后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她没有哭,麻木地走到李煜的桌前,拿起这首墨迹未干的新词,缓缓读了出来。】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小周后读罢,轻笑一声,这笑声中,却是满满的苦涩和愤恨。】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好啊,国公爷,写的真好啊!”小周后的表情变得扭曲,激动:“要不要我再去宫中,再听听陛下的教诲,为你求一件能御寒的罗衾?”】
【李煜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但还是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只是叹息道:“娘子,你……你受苦了……”】
【小周后大笑几声,踉跄着退后几步,倚在冰冷的柱子上:“受苦?哈哈……李从嘉!你告诉我,何为苦?是国破家亡苦?还是为臣虏苦?还是像我这般,被那赵光义当作娼妓般肆意凌辱玩弄苦?”】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屋顶的瓦片。】
【“你每日在这里写!写你的愁肠百结,不过是纸上风月!可我呢?”她猛地扯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襟,“我身上的屈辱,是实实在在的!是洗不掉、抹不去的!”】
【李煜心如刀绞,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是我无能……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江南百姓……”】
【小周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泪水终于决堤,与愤怒混在一起,“对不住有用吗?当年潘佑、李平他们力谏你整饬武备,你为何不听!为何要信那些奸佞之言!城破之日,你为何不带着我,带着宗室,一把火学了李从珂,全了君王死社稷的气节!也好过如今这般猪狗不如!”】
【她一步步逼近他,字字泣血:“你偏偏要率众袒露受降,自缚其身,来做这亡国之奴!你让我也跟着你,成了这汴京城里最下贱的玩物!你写的词再美,能挡住赵光义伸过来的手吗?你的眼泪,能换来半分怜悯吗?只会让那禽兽更觉快意!”】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李煜瘫软在地,以袖掩面,痛哭失声,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在这一句句血泪控诉下,被撕得粉碎。】
【小周后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满腔的悲愤忽然化作无尽的苍凉和绝望。】
【她停止了哭骂,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窗外依旧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