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一脸为难，哎，她原本接阿爹和妹妹一起来云京城，就是为了让他们享福来的。
明天本来该是前往翰林院的日子，没想到今天忽然来了这么一场，看来这西去是势在必行的。
只是，陈大监口谕所说，要在明日傍晚前启程。
瞒是瞒不住的，姜满想了想，索性直接跟阿爹全盘托出，把来龙去脉所说得清清楚楚。
姜老爹听了，目瞪口呆，他是万万也想不到自己大闺女的手气竟然这么衰。
从前在戏文里看到，有钱有势的永远都会有钱有势。
哎，若是阿满是出生在那种有权有势的家族里，皇帝若是厌恶她，把她弄去苦凉之地前，到底也会忌惮几分她身后的家族。
姜老爹愁肠百转，心中郁结。
不过他也没能沉默多久，姜满叹息一声，握住姜老爹的手说：“阿爹，我实在没想到会这样，虽然我要去酒泉赴任，但我会把这些年攒下来的钱拿出来一部分，你和阿粟，就在这座宅子里安心住着。别忧心我……”
“你让我看着你一个人西北那苦凉之地？”耳边忽然炸开一道惊雷一般的响声。
谁都知道，西北民风彪悍，姜满虽然自幼跟着他杀猪、验尸，可她说到底还是个女娃娃，她孤身赴任，若是途中遇见什么意外，岂不是要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满做到这一层，笑道：“阿爹，我又不是去了不再回来，您想想，就算是流放的犯人，也有个期限，何况我此去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前去，比流放的状况，好了不知道多少。”
她有心宽慰阿爹，姜老爹性子直爽，此时果然破涕为笑，又自觉不妥，板起脸来：“不许瞎说，什么流放，你可是朝廷命官，不许再胡说了。”
“是是是，阿爹，阿爹，我不乌鸦嘴了。那您就跟阿粟安心在这里住下，我是带你们来享福的，不是叫你们跟我去吃苦。”姜满见阿爹神色轻松，又继续劝道。
“不行。咱们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姜老爹站起来，背对着姜满，高大壮硕的身子很有一股子孤傲的味道。
姜满还要劝，忽然听见一道颇为尖细的女声：“阿姐，你这是被贬官了？”
她闻声回头，果然见到了姜粟，她坐在轮椅上，身上穿着轻薄的衣衫，被白灵推着过来，“阿姐？”
姜满一囧，她难得有这样的时候。
进翰林院，虽然任职翰林院修撰，小小一个个官，但本朝有个规矩，自秦太祖顺天二年起，规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内阁，那可是文臣们想破脑袋、宁可削尖脑袋也想要进去的地方啊。
县尉虽是九品，有品阶，但位卑权小，又是在偏远区域任职。
妥妥的明升暗贬。
姜满叹息一声，把自己的决定再跟姜姜粟和白灵说了一遍。
“你们劝劝阿爹，我要去的又不是好地方。”姜满知道妹妹的腿伤是个问题。
她换了个角度想了想，连忙趁热打铁说：“阿爹，您看阿粟的腿又不是先天的残疾，是后来腿上无力，这些年来虽然日日都要靠轮椅出行，但还是遵循了当初那医师的医嘱，每日都勉力行走一个时辰，以至于现在阿满也能站立，小腿不至于萎缩。你们想啊，桃源县是小地方，医师的技术肯定不如云京城里的，不如，趁着这段时间，阿爹给阿粟再找医师看看，说不定……”
说不定，可以医治好妹妹的腿。
最后那句姜满虽然没有说出来，当时在场的几个人没有人不知道她后面的话里意思。
姜老爹眼眸微动，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的姜粟。
这个小女儿，生来就像是个小讨债鬼，一出生就没了阿娘，还在娘胎里带出了弱症，最后引起并发症坏了腿。
月娘死时，对他说：“不要怪她，是我命该如此。要对她和阿满好好的，照顾好她们，还有你自己，你再找一个好娘子，对她好些，陪你一起白头偕老，我不成了……”
姜老爹一开始还有些怨气，到后来见到两个女儿与亡妻越来越相像的眉眼，心中早已软得一塌糊涂。
其实阿满说的，也有些道理。
阿粟的腿疾，确实耽误了她太多，也让她成了一个不良于行的病人，难道她要一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吗？
不能去过正常人的人生，如果云京城里的大夫确实比桃源县的大夫，医术上更加高明。
那……
姜老爹欲言又止，姜粟已经斩钉截铁说：“我的腿随时都能治，只是我知道阿姐此去不是去玩戏，也知阿姐带我们来，是想让我们都享福。可阿姐怎能如此自私？竟然直顾虑自己心中所忧虑，就不能听听我们的心里话？”
姜满难得听见姜粟这样正经说话，她也不觉得自己被顶撞，笑道：“行，你说，我听着。”
“阿姐有志向我们都知道，作为家人，我虽然十分无能，心里盼着咱们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的。我不想那许多，一句话，阿姐若是不带我去，阿姐前脚出城，我后脚就叫人套车跟了你去。”
姜粟果然不愧是姜满多年来形影不离的亲妹妹，射人先射马，打蛇打七寸，姜满的七寸在那里，她是一清二楚。
“你敢！你你你……好你个姜阿粟，你怎变得如此狡猾？”姜满咋舌，一个激动之下竟然站直了身子，食指还对着姜粟所在的方向指着。
姜粟把头一撇，耍起赖皮来：“我不管，阿姐去哪里，我就要跟去哪……”
众人对视一眼，姜老爹摇摇头，他就知道世界上要是有能治姜满的，姜粟绝对榜上有名。
姜满原本两眼一黑，但想到他们今日才到云京，人生地不熟，何况云京天子脚下，用来支撑窗子的棍子不慎掉落，都能砸中权贵……
想想，唉，不如跟她去西北，也长长见识。
如此想着，姜满再次问了一圈他们的意见，上至姜老爹，下至白灵，都是王八吃了秤砣，非要跟着她去。
就连白灵也学坏了，倔驴一样：“我爹让我跟着侍奉老爷、小姐们，要是知道老爹、小姐都跟着去了西北，而我却在云京城里贪图富贵、享受，不肯跟随，我爹不得把我打死？我不管，我也要去！”
得了，姜满只能扶额道：“既然如此，那就都去吧，今儿夜了，大家都去收拾收拾，明儿下去准备出发。”
白灵插嘴道：“大小姐，用不着收拾，咱们的行李都还没拿出来呢。”
那正好，省气力了。
姜满对他们挥挥手：“那行，今儿好好歇息，都养足精神，明日咱们西行！”
几人各自分散，姜满接过姜粟的轮椅，送她去睡觉。
两姊妹的寝物都在一个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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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都是紧挨着的。
次日醒来，吃过了饭，陈年忽然进来回禀：“大人，门外有人找您。”
姜满放下了手中的茶，她如今不穿女装，穿的是昨儿陈大监顺便发放下来的青色袍子，竟然出乎意料地合身！
她是纤细、匀称的身条儿，一身冷白的皮肉，在阳光下几乎能看清皮肉现下面的紫色的青筋。
青色袍子前面的白底补子上面，绣了一只云纹鹌鹑，技艺精湛，尤其是那对黑溜溜的眼珠子，活灵活现，头上带着的黑纱帽子，显得人跟个瓷器烧成的玉人模样。
陈年都看得一愣，他年龄也不小，十七八的模样，大小伙子不会掩藏自己的内心，看见了好看的事物，就知道盯着看个不停。
陈大饭跟在后面，见状轻轻咳嗽一声，陈年一囧，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姜满已经踏出了房门去了前堂瞧瞧，竟然是金翼小哥，他见到她如此装扮，飞扬的桃花眼眸闪过一丝亮光，他的眼睫轻轻颤动一番，而后若无其事得移开了目光，道“姜娘子春风得意。”
闻言，姜满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她知道夫子的身边能人异士不少，探听到消息快的很。
原本姜满还犹疑，可一听这声挖苦，她就知道金翼定是知道了她要赴任县尉一事了，说出这番话，也只是为了讥讽于她。
“不敢。”姜满虽然是笑着，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面都是冰冷。
金翼淡淡瞥见了，静静垂下眸子，而后启声道：“姜娘子，主子要见你。请吧——”
姜满：“......”
要见就见呗，为什么讲完以后，她后背发凉，感觉自己像是要被严刑逼供一番的样子。
想着，姜满就上了那辆青纱马车，金翼坐在车前面位置上，给她赶车！
怎么可能？
姜满觉得自己可能是早饭吃了菌菇粥，都出现幻觉了。
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木家山庄的门前。
金翼一下来，姜满就像是一只灵活的兔子天跳下了车子。
姜满进到里面，金翼领着她去见了慕容徵，师徒两个说了一会话，还一起吃了一顿午饭。
虽然知道夫子是个勾狗大户，她还是忍不住被他家的好日子震惊到了。
最后临走的时候，慕容徵看了一眼姜满寄放在这里的大黄狗，油光水滑，肥头大耳，一看就是生活过得好。
慕容徵看她对着那条蠢狗又是摸，又是蹭，眼眸一黑，大肥狗像是感觉到危险，连忙从姜满的怀抱里钻出来，不让碰。
慕容徵对着一脸失望的姜满说：“别担心，你此次西行保重身体，我会想法子让你调回京城，你不要急，在外任职就当散心，遇见危险要知道跑......”
最后他又说：“算了，我把青翼拿给你。”
姜满心中知道，夫子只是一介商贾，捞回朝廷命官这么大的事情，是很难操作的，她心中感念他的好，并不说丧气话，反而一副旷达的模样。
慕容徵说：“去吧，我得了空，时常去看望你。”
还把一只哨子给了姜满，送了两只名叫‘雷电’的白雕，说：“时常来信，两只雕认得路。”
姜满拱手行礼：“知道了，夫子，弟子走啦。”
慕容徵笑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