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挟月吐出一口带白雾的热气,眸中挥之不去崔叙最后一笑,他眉眼清晰,带着江南烟雨的水汽,说话又不疾不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崔挟月却深知,这不过是他披上的一层伪装,他骨子里的疯劲,哪怕身患残疾,也不能阻挡一分。
崔姝魂魄飞到她前面,问道:“你真相信崔叙是为弄权才看上田庄的?”
“信吧,反正摊牌后他知道自己目前打不了崔家主意,也就随便了。”崔挟月抖落肩上落雪,又裹紧披风,今晚她是偷溜出来的,得在玲珑发现前尽快回去。
崔姝四处张望一圈,说:“走小路,有个狗洞,能快不少。”
崔挟月无语凝噎:“……你堂堂千金小姐,竟然熟悉家里的每一条狗洞。”
话虽如此,崔挟月身体还是诚实地弯下准备钻狗洞。
轰——
突然一声像是重物落地声炸响在崔挟月耳畔。
崔挟月咬牙切齿地对崔姝说:“以后再也不信你带的路了。”
崔姝却惴惴不安地原地转了几圈,“不行,我心好慌,得去那边看看。”
与此同时,柴房内,崔福斌压在温凌身上,眼底浮现出疯狂,他高高举起匕首向下狠狠一惯——
千钧一发之际,崔姝纵身一跳猛地踢向崔福斌后背,崔福斌手中匕首将将贴着温凌耳廓刺入地板!
崔福斌整个人“嘭”的一声撞到墙上,激起一阵阵浮灰。
他万万没料到深夜还有其它人闯入,变故太快,他后退两步稳住身形,一把抹去嘴边的血迹,尘土的遮挡只能看清两个模糊的轮廓。
崔福斌眯起眼睛,狞笑一声,抓起手边的板凳冲人影扔过去,同时闪身猛地扑上!
崔姝一把将温凌推至身后,木屑扑面而来,温凌失声:“小心!”
匕首雪亮的寒光直竖在地上,刀身摆动间发出嗡鸣,足可见持刀人下了多大力气。
崔姝目光一凛,趁崔福斌尚未近身,一把拔起匕首,简单用衣裙缠了几圈,提刃主动冲崔福斌刺去!
可男女力量悬殊,纵使手中有利刃,崔姝很快落入下风,崔福斌见夺不到匕首,便抓住崔姝往后一撞,咔嚓一声,飘在半空干着急的崔挟月仿佛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
只见崔姝吐出几口血沫,并膝狠命踢向崔福斌下半身。
崔福斌条件反射一躲,便被崔姝抢占先机,她用力一拧崔福斌胳膊麻筋,一肘紧接便至,直冲肩窝打去!
崔福斌反身一拧,匕首只在身上划了道口子。崔姝并不气馁,有预料般躲过崔福斌挥来的一拳,趁崔福斌尚未完全站起,借着巧劲扭间将崔福斌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时崔福斌眼冒金星,竟完全失去力气!
“好!”崔挟月不由喝彩。
温凌颤悠悠地扶着墙面站了起来,借着早在打斗中飞走的烛光一看,一眼便认出崔姝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侧脸,她不由一笑,深感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若自己不能亲手杀死崔福斌,由血脉相连的女儿杀死也不错。
崔姝乘胜追击,一把掐住崔福斌脖子重重向后一惯,地面瞬间晕开一片血迹。
崔福斌强忍着脑后传来的剧痛,胸膛极速起伏,“你、你要弑父?”
崔姝一愣,没料到崔福斌竟认出自己,她不禁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温凌。
这时,崔福斌趁她分心的一瞬间,像烙铁般钳住崔姝瘦弱的手腕。
“阿姝!”
“小心!”
崔姝瞳孔瞬间紧缩,猛地回头便看见一把针尖儿大的铁针直冲眼球而来!
“先杀了你,再杀了那老妇,你们一个个自己送上门来,可不要怪我狠心!”崔福斌眼中在昏暗房间中闪着幽幽绿光,像是野外的饿狼,非要从人身上钓下一块肉来。
说时迟那时快,崔姝来不及反应,瞳孔深处映出愈发放大的铁针,眼球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来自铁刃的寒气。
砰——
温凌飞扑而上,牢牢攥住崔福斌手腕,使铁针不能前进一分!
“草!”崔福斌怒骂一声,一时竟不能抽出手来,电光火石间,他瞬间明白了自己身体的怪异之处,“你他妈给我下药!?”
若他身体强健,便是是崔涣洵也不能在他手下过一个来回,更何况是被狠狠压制?!
温凌冷笑一声,方才哭过的双眼还泛着红,“彼此彼此,真当你这始作俑者能安然无恙吗!”
崔姝回过神来,冷嗤道:“你弑妻杀子就好意思了?”
崔福斌眼前一阵眩晕,汤中剧毒和崔涣洵的慢性药共同发挥着药效,他勾唇一笑,黑血顺着他森白的牙齿汩汩流出,他此时竟能笑出声来!
“你们母女……一个仗着自己父亲,一个仗着嫁了个侯爷,罔顾人伦……”
崔挟月滋溜一声,飞飘到崔福斌面前,截断他的话,指着他怒骂道:“是你罔顾人伦!利用温凌家世爬上官位,攀上高枝后又火速割袍断义,陷温凌于不顾!你个死凤凰男!没冻死饿死全靠温凌,你居然敢这样对她!你活着该受凌迟,死后该下十八层地狱!背信弃义的人渣!”
“你他妈就是仗着温凌脾气好,要我早把崔府一炮仗炸了,看你用什么勾搭小妾去!”
许是濒死,崔福斌居然看见了崔挟月魂魄,他瞪大双眼,颤抖着指着半空:“……鬼——!”
温凌疑道:“他失心疯了?”
听了崔挟月一串妙语连珠的崔姝:“……夜路走多了就容易见鬼,他活该的。”
温凌重重的喘了几声粗气,方才缓过来,她握住崔姝手腕,“阿姝,来。”
两人一边一个死死压住崔福斌的身体,温凌双手包裹住崔姝拿匕首的手,就像启蒙时教习拿笔时一样轻柔,她缓缓将匕首尖移到崔福斌心脏位置,“好阿姝,匕首要开刃了,不要怕。”
“母亲,我不怕。”
温凌并不意外地一笑,“我们阿姝从小就胆大。”
万籁俱寂,房外的树枝承受不住厚重的白雪,扑哧一声,簌簌落下,掩盖了房间内匕首扎进心脏的微小声音。
崔福斌抽搐几下,指向虚空的手颓然落下——他死了。
天色惨淡,断断续续地下着雪,连空气也被浸的潮湿阴冷。白绸被人高高悬于梁上,半途却与雪水相撞,复而急急坠下。
崔涣洵跪在崔福斌棺材前,手上不断重复地向火盆丢着崔福斌身前的衣物,火光映在脸上却照不出一丝血色,甚至比身上孝服还要苍白,唯有几道泪痕留下的浅沟。
哀乐奏响了,崔涣洵茫然地顺着声音望去,又很快收回目光,垂眼敛下神色。
他不知该做何表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按部就班的与前来吊唁的亲朋一一道谢。
盆中布被风卷起几卷,点点火光划过他的衣服,还没烧穿就被来人用帕子扑灭,崔涣洵一抬头,轻声唤了句夫人。
“夫君,大悲伤身……”苏雪话未尽,便止不住的呛咳,像是把肺囫囵个地吐出来。
崔涣洵一手轻抚她的后背,一手揽住她颤抖身躯挡住几缕风雪,嗔怪道:“你出来做甚,外面一切有我,别操心。”
苏雪抬头冲他温温柔柔一笑,又顾及场合很快扯平下来,“左右不过是风寒,不打紧,倒是夫君几日不见消瘦许多。”
崔涣洵轻眨下眼,没泄露半分情绪,嘴中一边哄着一边将朱雪往房屋内推。
苏雪身子向来不好,只得慢慢将养着,受不得一点刺激,如今多事之秋,少一人牵肠挂肚也是好的。
苏雪抬手抚平崔涣洵眉间皱纹,几月烦劳立竿见影的把崔涣洵脸颊肉削去一大半。她自小因才情与他交好,两人青梅竹马,几欲订下亲事,却屡屡被父亲阻拦,原因无外乎是崔家配不上她之类。
可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家中出事后,哪怕众人议论,甚至冒着被牵连,也要与她成亲。
苏雪掩唇轻咳,鼻尖贴近崔涣洵衣襟,一股燃烧过后的浊气萦绕不断,这反而让她安心:“母亲和阿妹身体渐好,你别担心,那事没影响到她们。等安葬后诸事皆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崔涣洵含混地“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这时,一股寒风灌进房中,玲珑掀开门帘,崔挟月缓步进来,她被礼教束缚着,现下格外注意言行,“兄长,嫂嫂安好,快到时辰了,崔……父亲早日下葬为妙。”
苏雪赶忙与崔涣洵分开,脸上染上一抹薄红。
崔挟月挥退下人,打趣道:“嫂嫂面色红润,定是有灵丹妙药滋补着。”
崔涣洵一挥手:“休要胡言乱语,你嫂嫂面皮薄,回头恼了该让我睡书房了。”
苏雪狠狠捶了崔涣洵一拳,又面色如常地与崔挟月连聊几句便回房了。
崔涣洵揉着胸口,疼的直抽气。崔挟月谁也不落下,揶揄道:“你书房是睡定了。”
崔涣洵瞪了她一眼,却不见愠色。有崔挟月一打岔,他倒是暂时从茫然若失中回过神来,“时辰已敲定,有专人看着,不用值得过来一趟,是出什么事了?”
崔挟月:“老东西死透了,还能出什么幺蛾子。我是担心你,你从那晚情绪都不对,现在趁有时间好好开解开解你。”
崔涣洵扯扯嘴角:“你小丫头装什么大人。我能有什么不对劲,母亲和阿姝一同帮我解决崔福斌这个大麻烦,我顺理成章地继承崔家成为家主,官运亨通,升官发财死亲爹,三样好事都让我占了,做梦笑还来不及呢。”
“什么小丫头,我比你大多了,要按年岁你还得叫我声姐姐。”崔挟月说。
崔涣洵掩唇笑骂了一句。
崔挟月正色道:“你认为是母亲和阿姝为你承担下来责任,你却龟缩在后面犹豫不决,觉得对不起她们吗?”
崔涣洵沉默不语,好一会才嘶哑着声音问:“很明显吗?”
崔挟月不愿气氛太过沉闷,“快写到脸上了,母亲身体还在恢复,阿姝也回魂海修养,所以托我来和你说。”
“你不用感到自责,他毕竟因为你继承人的身份对你有些优待,你下不去手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他死了,前尘往事一同下葬,你无论得到什么好处,都应该撑起这个家,与权力相伴而行的是责任。”
崔挟月像初见时一样拍拍崔涣洵肩膀。
崔涣洵喉咙一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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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说些什么,却被侍卫叩门声打断。
两人同时扭头看去。
一队手持佩刀的黑衣红巾团团围住崔家,连待亲属、宾客全全控制住,一丝皆无遗漏。
为首者手持长八寸有余的竹竿,顶部缀有旄牛尾,十分扎眼。
崔涣洵神色一凛,来不及与崔挟月多交代什么,直直迎上前去,未语礼先行:“不知大人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来人不多言语,数九寒天中话语更显冰冷:“尚书令史不明不白死在家中,特奉命遣本官前来调查一二。”
崔涣洵:“如何调查?”
“自然是开棺验尸!”
崔挟月一皱眉,为首者话间格外夹枪带棒,目的绝不单纯:“月前家中遭贼,纵火偷窃,又趁人不备,将家父刺伤。我兄长早已上报,官府不抓那伙贼人,来崔府做甚?家父尚未安葬,如若让尔等开棺,崔家岂不是陷入不忠之地?父亲亡魂也不得安息!”
“一月前被刺,此时才死亡,什么神丹妙药能留这么长日子?”来人带着深重的压迫感逼近一步,微微低头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崔挟月,“况且崔大人若地下有灵,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一二日。”
“阿妹不可无礼,李大人身为侍御史,自然有权监察。”崔涣洵伸臂横插进两人中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面上并无苛责之意,“大人不知,阿妹崔姝往日最敬父亲,如今父亲卒然离世,您、您还要……望您多担待。”
“崔姝。”李向荣又重复一遍,问,“靖安侯夫人?看着比成亲时消瘦不少。”
崔挟月正想借着陆盛名头狐假虎威呛他几句,却被崔涣洵一个眼神老实下来。
崔涣洵拉过崔挟月掩在身后,“贼人凶狠,刺伤父亲还不够,又逃窜到母亲院子,若不是阿妹挡下利刃,母亲也难保全。阿妹因此大病一场,伤了根本,是消瘦不少,卷宗中都有提起。”
“那靖安侯呢?”
崔涣洵顿了顿,不太明白他提起陆盛什么意思,有仇?有恩?
他斟酌道:“靖安侯远在北疆,此事或许不知。”
崔挟月明晃晃冲李向荣翻了白眼,世人皆认为她和陆盛关系不好,此时提起,还能借着靖安侯的名号阻碍皇命吗?
李向荣同样回给她个白眼,这动作对他这个年纪实在有些不稳重了。
京城城破时险些被箭矢划伤脸颊,还是陆盛拉了他一把,无论陆盛还记不记得他总不能忘恩。
眼前这个小丫头,面上泛着青白,苍白如纸,一看就是大病初愈。愿意舍身护母,性情是好的,就是有些泼皮无赖。
李向荣心中叹了口气,面色缓和下来,对崔涣洵道:“借一步说话。”
李向荣点明:“看在靖安侯的面子上,我和你透个底。崔大人本可安稳下葬,是前些天裴家门生上了个奏折,皇上下令彻查,你瞧瞧,还特批了节扙。”
崔涣洵声音发颤,“皇上特批?”
崔挟月不知事情严重程度,可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对外说辞纸糊一般,也托崔福斌那不上不下的官职,只需报备一声,前后圆的上就行,甚至不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可若是皇帝下令彻查……
李向荣略一点头,“棺是不得不开的,你我互相行个方便,我们动作快点,不会耽误时辰。早些勘明,便早些抓住贼人,崔大人不会怪罪的。”
崔涣洵心念急转,百般推辞涌上心头,却不知如何开口:“这、这……”
李向荣看出他脸色不对,疑惑道:“可还是有其他疑虑?”
崔涣洵连忙摇头,磕绊道:“不不……”
李向荣目光锐利如鹰,上下扫过崔涣洵异常神色,多年审案经验轻易看出他的异常,心里倏地一沉,干脆利落地下令道:“开棺!”
七八个人动作娴熟地敲钉子、掀盖子。
崔涣洵追出屋子,还想阻拦,却被李向荣低声呵道:“你最好没有隐瞒什么,不然就是靖安侯在这,也保不下你!”
崔挟月方才被拦在门外尚不知内情。见两人对峙,连忙上前道:“开棺便开棺吧,只是可怜我冤死的父亲……”
李向荣板着脸,打断道:“皇帝特查,非你们可阻,与其在此哭丧,不如老实想想怎么交代实情。”随后指挥人手将崔福斌尸身抬出。
崔挟月一顿,低声询问道:“你说什么了?”
崔涣洵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无措,“你说的对,我继承了崔家,也应该对崔家、尤其母亲和你负责。”
无论最后是何结果,他都愿一力承担。
崔挟月敏锐察觉到不对,顿时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他发现了?”
“离发现不远了,皇上想查出什么绝对不会有一丝含糊不清的地方,”崔涣洵紧绷的身体几乎要瘫软下去,崔挟月眼疾手快的掺了一把才不至摔倒,“等李向荣走后,你命崔志马上毒死崔二,崔家绝不能落在他手上。若是有人问起,一股脑推我头上。”
崔挟月哑声:“你呢?”
崔涣洵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心中已存死志:“景朝最重孝道,何况是弑父这种罪名,若真证实,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