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
施珈出口的声音突然卡壳。
这些日子,她虽见过梁丘不完整的样子,梁丘也不避讳他真实的情状,甚至他们也直白谈论到他的不便,哪怕她碰过他的美容手,她都没有这么贴切的未经允许闯入私人领地的冒犯感。
施珈着实无礼者的尴尬,反倒“被冒犯的人”大方旷达得多,颇不以为意。
梁丘这头筷子同塑料纸一齐搁下来,认真问她怎么了,是有什么要帮忙的,还是缺什么。
施珈匆匆拾起来她的表情管理社交礼仪,洗脸巾团在手里,都不是,她想问他要不要洗手的,“你不是看不了别人不洗手就吃饭嘛。”她有意回忆带挤兑的找补些什么回来。
被挤兑的人却淡淡的受用,谢谢你记得,不过,他拎起来一袋消毒湿巾,他一并买了这个,“因时制宜,别操心我。”
“对了,手心破了的地方沾水当心些,都弄好了得找护士拿碘伏再消毒一次。”
施珈抿嘴,颔首不语,不再看他,专心去忙她的事务。
花洒下,很快,热腾腾的白雾弥弥漫漫散开,一条条绵绵的细丝散在脖颈、肩头,施珈依旧觉得冷,仿佛有一根根绵针,透过皮肤游到她的血管,顺着血流再统统攒去她心上,叫她轻颤一下,扎心的痛。
施珈离开的5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梁丘独自寂静应对他的生活。她晓得梁丘从前或现在都不需要任何软弱的眼光同情绪,他犹如一座孤山,至高至远处,风起云涌或风吹云散,他去来如一。
可是纵然清楚,眼泪依旧比浇下来的暖流滚烫。已经沾湿了发梢,施珈索性走进如注的热水中。
良久,响起克制礼貌的敲门声,外头的人严肃的问询,梁丘唤她的名字,问她还好吗。
片刻,施珈深吸一口气,再活过来一般,关了花洒,应了一声。
她再出门来,带着一身氤氲与馥郁。
隔着洗手间门口一步之遥的人去打量她,“有没有不适意,怎么洗头发了。”
施珈面颊眉眼皆是一抹绯色,“嗯。”一天世界,乌糟糟的。
梁丘自觉要去接她手里换下来的衣物,眼下吹风机怕不好找,他忧心地蹙眉,要施珈去收纳柜里再找条一次性浴巾出来,把头发擦擦,“还病着呢,别再着凉了。”
施珈固执地望着他,她不肯给他,只肯他去匀出只购物袋来,“我自己来。”
病房里大致用得着的物件,方才梁丘都消毒湿巾揩了一遍,临时跑腿送来的东西也整理出来各归各位。等施珈拆出条浴巾包住发尾搭在肩上,牵起另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揩揩发顶,他喊她去坐着,他找值班护士要碘伏。
施珈拖住他,不要他麻烦,等等消毒巾弄一弄好啦,“没什么要紧的。”也太晚了她不想折腾了。
梁丘睨她片刻,要她伸出手看看,略微些小的红肿免不了,只由着她作罢。
-
湿着头发,施珈自然是睡不了了。梁丘弯腰给她把病床摇起来些,让她靠一靠。
施珈有些恹恹的,难得一回柔软顺从地坐好。她再屈起腿圈在胸前,也悄悄抵一抵上腹,刚才开始,腹部又一点隐隐作痛。
那天深夜,沈渝痛得睡不着,却不响地紧闭着眼睛。要强了一辈子的人,大概最折磨苦痛的时光更不肯惊动女儿,也不愿吵到隔壁床的人。
施珈轻缓沉睡的呼吸,其实是醒着的。和母亲不够亲昵,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她至亲的人,会要从她生命里消失,且随时的可能。她其实是恐惧的,好像这一刻方恍然领悟,母亲给一个孩子带来的安全感,不过仅仅是你知道她在你身后,你就可以向前。
那个夜晚,床帘那面,隔壁护工阿姨断断续续的轻鼾,床帘这面,母亲时而紧促的呼吸。她或许比沈渝更期盼明日的天光。
梁丘挪了张椅子来,不远不近坐在她旁边,望着她,陪着她。
“我妈妈那时候也住这栋楼,楼上,13层。”施珈垂着眼,不晓得在看哪里,忽然地启口,“四月初的天,和最近的天气差不多。”
天花板空调出风口低吟着,施珈裹在略微宽大的病号服里,冷清且苍白,像个飘渺的影子,却压得梁丘心口一坠,沉沉的,又烧起来,灼人的。他望着施珈的眼神更深了,他想四月初的天气,想他会不会刚好来过康复中心,在如果那个时候遇到她,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可惜世上的事从来没有如果,所以他才不肯再走失当下,“珈珈……”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施珈抢白过来,散开白色的浴巾,拨弄开半干的头发,“梁丘,你那个时候,好吗。”
无预兆的,又情理之中,施珈还是问出来她刚才淋湿的问题。
梁丘空咽一下,没有着急回应,而是等施珈的目光朝他走过来。他唇边浮过一丝淡然且落拓的笑,“现在回头看,不好不坏吧。”
“重新学习生活,重新整理生活,重新适应生活。”
梁丘时过境迁般轻飘飘的口吻,告诉施珈,他重新站起来到能独自用腋拐走路,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最初他甚至坐不稳也站不稳的,失去半边的肢体,身体的平衡全然不同从前。讲到这些,梁丘也调侃自己同施珈玩笑,称最要命他偏偏是个左撇子,左手这么突然地撂挑子,带累他原本很合格的右手好像一瞬间也变得不好使了。
诚然,丢了只主力手,自然要有身体其它部分去补偿担待些它的责任。是以,梁丘也坦诚分享,真真要他吃不消的,大概是后头的代偿训练,尤其口代偿训练,要用嘴辅助做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他开始也难接受。可你又不得不承认,这些方式实在能帮助他自理去完成一些日常事务,即使只是分开筷子这类微不足道的小事,有碍观瞻是难免了,却十足要比他拿一手一臂之力的掰扯方便快捷许多。
施珈无比认真地瞧他,他果真总能了然地领会她的情绪落点。
梁丘也宽解有人的郁郁和缄口,“现在倒是都适应得蛮好了,”他哄人的口吻,“单手系鞋带,单手削苹果皮,这几天应当有机会给你看看。”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要经过多少次自我重建,又多少不为人道难捱的辰光,才能把伤和痛化作沉时坦然、浮时淡然的从容与洒脱。
施珈心里还是酸,却低头悄悄的笑意,虽然她晓得,大概这个笑容脱不掉一点遗憾,一点伤感。
见她唇线的弧度,梁丘的笑才敢潜入眉眼里。他喊珈珈,要她也去到他的眉眼里。
二人四目相对,梁丘转而再正经严肃不过的样子,“比起其它,我最为不愿意的,是招惹你低落晦暗的情绪。珈珈,我永远都是这副样子了,我希望你不是难过这样的我,是可以习惯这样的我,没法子,这是我改变不了的常态。”
他问她,期冀且犹豫的矛盾,“其实,我今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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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不该就这样来的。施珈,有一瞬间,我忽然就怕那些落到我身上的眼光会一样落到你的身上,那些探究不一定都是善意的,更原本不该同你相干,甚至我只敢同值班的医生护士讲是你的,小舅舅……”
“说要追求你,是认真的,珈珈,选择权依旧在你。”
世上就是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纵使理解,施珈仍然难受梁丘会有这样彷徨的时候,更气他不能笃信乃至来否定她。
“你如果这样想,大概我的青睐才真的不值得。“越气偏偏越冷静的人郑重极了,好严重的神情,“梁丘,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我只问这一次,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不是的!”
他怎么能再辜负这样沉甸甸的心意呢。
梁丘惭愧也动容,欺身过来,面上都是诚恳,“珈珈,我全不想在乎不相干的人,我就想做个自私的人。”
“施珈,爱说出来总太轻,从前到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是你的男朋友,甚至丈夫。”
听这样的话,施珈到底小姑娘的面皮薄,也根本是个假把式、纸老虎。她如愿得到有人的真心话,偏贴贴切切没料到,按捺隐忍的人也会有这样急吼吼的直白。
施珈趁着脸上烧起来之前,静静投梁丘一眼。明明方才明火执仗般的人,眼下直接掩耳盗铃式地侧身躺下去,且随她一同躺下去的,还有一句冷清的怨怼,“不是说小舅舅么,当你的小舅舅吧。”
灯光下,彼此好像听得见对方的呼吸,俨然暧昧浮动里,一个起伏气口,都足够泄露心迹。而暧昧又最似人心里的蛊,噬得人心痒也心焦。一分一秒都难捱。
终于,施珈先捺不住了,她就是没出息,听身后的人不响,她扭头去看有人怕不是气着了。
到底有人年轻道行浅,被逮了个正着。
梁丘此刻意气极了,嘴替地替人辩解,“晓得你说的气话。”
下一秒,施珈就见他起身,跳了两步坐到她身旁来,也摘了她手里的浴巾抛到身后的椅子里,他拖她起来,“头发还没干就躺着,当心头痛。”
“消气了么,那么我也问问你,我是吗,男朋友。”
施珈落了下风,干脆反骨地别苗头,不搭理他,只洞若观火的眼睛望他。
结果,沉默的博弈终究是敌不过有人攻防转换的技巧,梁丘汇上她的眼睛,自若地攻略她,总归我在你这里已经是个自私的歹人,“那么,我当你默认了。”
施珈沉默地瞧了他半晌,再要说什么,都好像是在肯定他的“默认”。最后,只吐出一声轻飘的“不要脸”。
有人笑着应下来,再大言不惭,“嗯,要脸我就要成小舅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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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梁丘察觉犟头犟脑的小姑娘悄默声忍着痛。
施珈不理他蹙着的眉毛,坚持也不是太痛。
梁丘不肯,身体的事可大可小,已经在医院里头了还不长记性,终究是唤来值班医生,推了一剂止疼药。
等梁丘熄了主照明灯守在床边,迷迷糊糊的人朝他半明半昧的身影告诉他,她不介意,也没有他说的害怕。哦,小时候和同学看过的恐怖片,她现在还怕鬼怪之说。
还有,蟑螂。那边的蟑螂真的好大,还会飞,在地板上爬都能听到簌簌的声音。
梁丘拂一拂她的鬓边,“对不起。”
心痛处,他的声音,低哑得有些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