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幽暗阴鸷的目光长久停在帐帘上面的绣纹上,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这一方小空间幽暗漆黑,辨不清皇帝晦暗表情。他面目冷峻,目光悠悠,在黑夜里宛若鬼魅。
“刘喜!”
躺在脚踏上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扒开帐帘:“圣上您有何吩咐。”
皇帝阴鸷的目光扫过他,声音低沉。
“叫刘喜过来!”
小太监腿脚打颤,连忙飞奔而去。
不一会,刘喜就连忙过来了,他面如死灰,垂着脑袋站在榻前。
烛火又燃起来了,殿内重新恢复了光明。
宫女们将帐帘拉起,皇帝坐直身体,他目光太过森然,整个人都是绷着得,所有人都不敢和他对视。
皇帝问:“陈郁真要外放这件事,你知道吗?”
刘喜汗如雨下,他小声道:
“奴才刚刚去收拾桌案……不小心看到了那封奏折。”
刘喜吓得腿软手软,生怕皇帝将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
皇帝面色阴沉极了,沉沉地,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好像汹涌的大海。
一时之间,殿内落针可闻。
“你觉得他们般配吗?”
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传来,明明没有指代,他们二人却都清楚的知道指的是谁。
“不般配……”刘喜哆哆嗦嗦地说,“两人家世、地位都不匹配。”
皇帝哼笑一声:“一定是那个贱妇,勾引他。陈郁真也不聪明,被那个女人给骗的团团转!说外放就外放!”
“你去把奏折拿过来。”
“朕偏要将他们留下。让朕看看,陈郁真到底是怎么被这个贱妇给哄得失去头脑的!”
刘喜去了偏殿,没一会,一封金黄奏折就递到了皇帝手上。
奏折沉甸甸的,拿在手里颇有分量。纸是上好的宣纸,洁白如雪。上面的字遒劲有力、飘若游龙。光看字,都够人拿来好好珍藏了。
皇帝死死盯着上首的‘外放’二字,在刘喜的心惊胆战中,将奏折撕了个稀巴烂。
洁白纸张漫天飞舞,七零八落地落在大红猩猩地毯上。
其上朱笔的‘准’字被生生撕裂开,再也凑不到一起。
皇帝兀自盯了半晌,冷冷道:“召翰林学士过来,朕有话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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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郁真这日上值就感觉眼皮子跳个不停。
他心中思量折子已经递到御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外放的调令才下来。
刚到了翰林院,凳子都还未坐稳,就被翰林学士给召了去。
翰林学士对他说了很多,大概意思是,他想了又想,觉得他现在外放时间不合适。所以把递给内阁的折子拿回来了,并且劝告他若是非要外放的话,可以再缓几年。
陈郁真盯着他,翰林学士心虚地转开眼睛。
陈郁真没怀疑有皇帝的插手,他只是觉得,上峰怎么前几日还很欣赏他的决定,今日忽然告诉他他不同意。
这转变的也太快了。
陈郁真没说什么,行礼后便告退了。
本以为事情到现在就结束了,可没想到小广王哭唧唧地找了过来。
小孩眼睛核桃般大,哭地肿了起来。一上来就抱住他的大腿,求着他,让他不要走。
陈郁真能说什么呢。
只好好好安慰一番,并被要求这许下一辈子不离京的诺言。
“殿下,你是怎么知道臣想外放这件事的?”
小广王歪了歪头,眼神天真:“我听嬷嬷说的呀。”
“那嬷嬷怎么知道的?”
“嬷嬷有个干儿子是太监。太监在翰林院任职,他听到你们讲话了呀。”
陈郁真揉了揉他脑袋:“告诉你的嬷嬷,不要私下打听串联前朝的事。”
小广王长嗯一声:“我知道啦。”
春日融融,湖畔的冰已经彻底融化了。
鸟儿在空中翱翔,划过一道影子。落在水面上,水面清澈,鱼儿穿梭其中,时不时冒出水面。身旁的杨树、柳树冒出嫩芽,岸边草木茂密,草地葱茏。
皇帝倚靠在栏杆上,鱼儿争相涌过来。鱼食被抛下,水面上激起一朵又一朵浪花。
皇帝问:“他后续有说什么吗?”
“东厂细细盯梢了,探花郎后续没再提过外放的事。他们家姨娘倒是很开心。”
“只是……小广王找了他后,他有些疑心。小广王说是嬷嬷告诉他的,探花郎就什么疑心都没有了,还嘱咐不要内外串通。”
皇帝嗯了一声,显然心情并不是很好。
刘喜大着胆子道:“正好这几日朝中无事,如今又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圣上何不出宫在觉义寺住几天?”
皇帝直起身子,鱼食尽数被抛下。
他眸光浅淡,侧脸冷硬。
“不去觉义寺。在郊外园子上住几日吧。”
刘喜连忙哎了声。
本朝皇宫虽然大,但是久居其中也会感觉逼仄。皇帝便常常去郊外园子里居住散心。
皇帝的这座园子名叫苍碧园,里面树林众多,景色极好。其中亭台楼阁、水榭屋宇、假山石水峥嵘轩傲,繁华奢侈。
经过几代皇帝的修缮,景色更为壮观。
苍碧园东边是个跑马扬,那边一整个山头都可以畅快的跑马,极为舒畅。
皇帝在园子里这几天没碰政事,整日钓鱼看书跑马,不知不觉,心情好了不少。
这日,便又到东边来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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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只大雁不错。”陈郁真道。
面前的大雁翅膀有力,爪子粗壮,一身羽毛油亮顺滑。
恰逢休沐,想到再过几日便是婚期。陈郁真便带着表妹白玉莹来郊外去同僚说的那家乡绅家购买大雁。
东家不禁笑道:“公子好眼力,这可是最肥最壮的大雁了。那在下就给您装到笼子里?”
陈郁真嗯了一声。
下人们麻利地将大雁装到事先准备好的笼子里。事无巨细地交代喂养大雁的注意事项。
陈郁真听得十分专注。
东家捻着胡须,面前这位年轻男子,真是一等一的相貌,身段、气质都是一流。更难得是,在这个追名逐利的时代,自有一股定力在,沉甸甸的。眉眼都清冷疏离,一看,便知是个读书人。
他便笑问:“您还有几日成亲呐?”
“大约七八日吧。”
“哎呦,那在下就预祝两位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百年好合啦。”
陈郁真拱手致谢,他眉眼带着一点笑意,显得整个人极其矜贵。
白家表妹也忙小声道谢。
陈郁真便往远处看去:“这里大片大片的草地,风景倒是极好。”
说到这个,东家十分得意。
“公子,您可不知。这片地,可不是想买就能买到地呢。”
“……哦?”
“你看,那边。”东家神神秘秘道:“那边啊,就是圣上的苍碧园。自圣上在在这边弄了个园子后,那些个达官贵人们就都在附近圈地。您来的路上,都瞧见了吧。”
“这边,是首辅家的园子。那边,是长公主家的园子。还有那边,那边,是丰王、太妃娘家、太后娘家的园子。都在这片呢。所以您看,我能在这里有一个园子,多么厉害了吧。”
陈郁真称是。
东家道:“咱家这个小院子虽然小。但是离苍碧园东边最近。若是您运气好,还能撞到圣上跑马呢。”
“哎呦,咱们这小门小户的,能望见天颜,这一辈子就不算白活啦。”
陈郁真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