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仪殿洞门大开,两侧流水席一般蔓延出来。金碧辉煌,威严赫赫。红紫大员按次序、品级等落座,聊的好不欢畅。陈郁真和赵显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二人都穿着代表低级官员的青袍。
二人面前桌案放了五六盘珍馐,只是这种大宴就别指望有多么好吃,全都是汤水一类,现在凉了些许,油花浮在上面,看着有些倒人胃口。
大殿十分喧哗,人人欢声笑语,就连平常公正严肃的老学究在过年时也会展颜。几十个小内侍穿梭在人群中,侍立伺候。端仪殿难得有这么喧闹的时候。
可就在这时,一道轻轻的鞭响传出,在这座人声鼎沸的大殿中却异常突出,霎时,端仪殿一片寂静。众人不论在做什么,都齐齐跪拜下去。
目光老老实实垂下。
陈郁真盯着面前的大红猩猩地毯,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禁凝神屏息,直到那五色金黄织金龙袍从他面前走过,他才垂下眼眸。
直至皇帝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大太监刘喜才扬声叫喊:“——起”
“开宴——”
官员们欢欢喜喜地站起来,殿内又重新恢复了喧哗。乐坊女孩儿鱼贯而入,袅袅琴音响起。
就在这时,前排一位头戴金黄簪缨,身着银灰色缕金对襟的男子出列,他举起酒杯,对着皇帝贺道:“值此新春佳节,臣弟谨贺新禧,顺颂春祺。”
他声音清朗,不少人被他夺去注意力。见陈郁真看他,赵显疑惑道:“怎么?你不认识他?他是小广王的父亲,当今的亲弟弟,丰王啊。”
陈郁真收回目光:“不认识。”
赵显:“丰王从小就不学无术,在朝中并无官职,你不认识他实属正常。”
陈郁真睨了他一眼:“你这么点评丰王,小心太后知道了找你麻烦。”
赵显笑了起来:“太后哪会和我计较这点小事,更何况我娘好歹是郡主,太后总会给她面子的。”
遥遥看过去,陈郁真正亲密地和身侧年轻人说着话,两人肩并肩,头抵着头。他侧着头,晕黄的烛光晃动,打在他俊秀的脸上,仿佛撒着碎金一般。
周围人潮涌动,皇帝一打眼过去,却只看到了他。
皇帝幽暗眸光垂下,懒散地饮了一杯梅子酒。
“知道了。”这句话,算是应和丰王。
丰王一喜,很快就退下了。
男人神情倦怠,眉目高深,冷峻的双目低下,手指轻轻摩挲扳指。
那手指随意搭在翠绿宝石上,肤色在暗影中更显冷白,指骨轮廓清晰地宛如精心雕磨的象牙,指尖圆润。暖黄烛光顺着指尖流淌,仿佛洒下了一层流动的金边。
周围不断有人过来敬酒,皇帝皆推拒过去。
酒过半巡,台下又换了新一轮歌舞。
太后身边的王嬷嬷过来请见:“圣上,丰王吃不得酒,便让他退席吧?”
皇帝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他低声笑道:“太后让丰王往哪里去?”
王嬷嬷尴尬极了,她小声说:“太后念丰王来回奔波辛苦,想让殿下在祥和宫住一晚……顺便把小广王接过来,让他们父子团圆。”
她偷觑皇帝反应,见皇帝面无表情,大着胆子道:“求圣上开恩,毕竟过年了。太后思念丰王心切,就想见见儿子……丰王长在太后膝下,想来也是想念太后的紧……求圣上开恩。”
王嬷嬷胆战心惊地说完,她低着脑袋,耳边全都是些吵闹声,对面明黄身影却一点声音都未发出来。
她忽然有些害怕,皇帝毕竟不是个好脾气的皇帝,更不会给太后宫里的人面子,虽然宫里素来有新年不见血的说法,但皇帝若是处置人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她正想告退,就发现面前光影变换,皇帝重新执满一杯酒,他淡淡的拂手,轻声道:“去吧。”
王嬷嬷一惊,抬起头来。
皇帝正好满饮此杯,他喝的太快,一点酒液顺着他凸起来的喉结滚落,落到金黄龙袍上。
皇帝满不在乎地说:“去吧。”
王嬷嬷一下子咧开嘴,欢欢喜喜道:“谢圣上!谢圣上开恩!”
这才方欢欢喜喜地去了。她去寻丰王,丰王对她作揖,王嬷嬷看丰王,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自在。她看他就是看小辈一般。丰王对她也十分尊敬。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十分开心。一前一后去了。
皇帝收回目光,又是缓缓倒了一杯酒。
他手指不知何时攥紧,犹自颤抖不止。
男人目光越发阴鸷,满殿繁华欢乐,下方又换了一首新曲子。皇帝紧攥地手也慢慢松开。他不由得看向那稍远处。
殿门处,那青袍身影十分悠然。
他专注地听着兄弟说话,身子偏向他,他眼里处处是另一个年轻人的身影,嘴角噙着笑。虽不怎么开口,但目光时时追随着他。平时总有几分冰凉的目光现在却满是温和。
像一把开刃的剑,从前雪亮寒光,现在却满是温润光芒。
陈郁真长得太过出众,身旁小宫娥总是含羞望着他,而他却全然不知。眼里、心里仿佛只有另外一个人。
皇帝不知为何,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手指又开始震颤起来,他心中涌现出强烈的愤怒来。这情绪来的太不寻常,却比刚刚还要猛烈,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让他溃不成军。
男人忽然从喉咙处发出一阵阵的笑声,刘喜被吓住。皇帝冷声道:“刘喜,你去给探花郎送一壶烈酒去,盯着他喝掉。”
刘喜呆了一瞬。
皇帝垂下双眸,摆弄自己翠绿扳指,声音轻而淡:
“再去告诉他家人,今夜不用等他回来了。”
刘喜猛然抬起头,他震骇不已,就看到男人目光阴鸷,悠悠吐出最后一句话:
“让探花郎,今夜留宿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