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金螭兽香炉香味袅袅,茶花小几上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里腊梅娇艳欲滴。
整座大殿端庄肃穆之余又有几分艳气。
铁梨象纹翘头案上湖笔、墨锭、宣纸、端砚等摆放地整齐。纸上已写了密密麻麻的草书,力透纸背。男人将御笔搁置下,从旁拿过干净锦帕仔细擦拭手掌。
“谁求见。”
刘喜低下头:“是陈郁真陈大人。”
不知为何,上方动作好像停滞了半晌。紧接着,皇帝将手帕扔下来,语气淡淡:
“叫他进来。”
刘喜称诺,连忙出去宣召。
皇帝倚靠在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金黄织金五色团龙纹袍衫在光下反射出光彩,翠绿扳指被轻轻拨动。
门扉轻轻响动。
柔软地毯上凹陷了一小块,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顿在案下。
衣衫摩擦,来人在自己面前跪下,声音清越:
“臣陈郁真,叩见吾皇。”
皇帝往下看去,面前少年俊秀清冷,色如春花,眸若点漆。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官袍。整个人像是地里的水葱似的,看着朝气蓬勃极了。
与以往不同的事,这次陈郁真没有之前的疏离,反而眼眸盈盈如水,与被浸透过地珍珠一般,看着皇帝的目光带了些濡慕之意。
濡慕,皇帝咂摸着这两个词,狭长的眉挑了起来。
他幽深目光从探花郎清丽面上扫过,“起来罢。”
陈郁真站了起来。
面前的皇帝高大、威严,冷峻。陈郁真不由神往。
前几次陈郁真面圣,皇帝都面带笑意,亲自将他扶起。这次却冷冷地。陈郁真自知上次冒进,得罪了皇帝,并不敢多言。
但这样情况下,皇帝竟然还如此体贴眷顾,帮他分家,解他燃眉之急。陈郁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特地来谢恩。
他情真意切道:“昨日陈大人回去后,我们就分家了。臣与姨娘,已经另赁了一间房屋,独自居住。臣知道,若不是圣上命令,臣不会这么轻易就能脱身……圣上隆恩,臣无以报答。唯有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尽心教导小广王殿下。”
陈郁真长了一双含情眼。
平常那双眼睛都是凌厉地、冰冷地、疏离地。他性子清冷,生人勿近。好像高山之上的一朵雪莲,又好像清冷谪仙,高居天上。
可当那双含情眼盈盈望着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表情带着羞赧。这样长久而认真的注视,会让被注视的人仿佛泡在热腾腾的温泉里。
皇帝眼眸更加幽深。他面上表情好像变化了一些,又好像没变化。
男人道:“朕不过想起来,随口吩咐下去而已。你不用太过在意。”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翠绿的扳指不紧不慢地旋转。男人侧脸冷硬,不知怎么低下头去,去翻他写的那些书稿。陈郁真的那番话好像在他心田里没掀开任何波澜。
陈郁真:“于圣上是举手之劳,与臣却是没齿难忘。圣上宽宏大量,臣感激涕零。”
皇帝深邃眸光从探花郎身上划过,他认真地翻阅自己的书稿,聚精会神。一页一页宣纸翻过,上面字体遒劲有力、力透纸背。骨骼精美,形容难忘。皇帝好似将身侧的人完全忽视。
全神贯注地翻看纸张。
“圣上也写颜么?”
身侧冷不丁出现声音。陈郁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皇帝身侧,
离得太近,皇帝转身时停滞一瞬,陈郁真那清丽完美不似真人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漂亮地惊心动魄。任谁面前猝然出现这张面孔前,下意识地也会止住呼吸。
皇帝能清晰地看见他根根分明、浓密纤长的睫毛。往下再是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以及白皙精致的脖颈。
他眼眸亮晶晶地,望着笔稿,神情满是惊叹。
“臣临摹过颜真卿的笔贴,可惜练了几年,总是不得其法。可圣上笔走龙蛇,结构精美,已有颜体‘中锋用笔、横轻竖直、蚕头燕尾’的特点。”
“如这个‘国’字,结构方正端庄,重心平稳,布局严谨。再如这个‘门’字,传统楷书略微拘谨,而颜体中宫宽绰,四周形密,外紧内松,左右舒展,极具张力。”
“哦?”皇帝眸光停顿在陈郁真脸上。
陈郁真:“圣上写的极好。”他惊叹不已。
陈郁真好像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他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
他喜欢小广王,他就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小广王的喜欢。在原则之内纵容他、偏袒他,为他极尽谋划。他爱护白姨娘,为了不让白姨娘在皇帝面前战战兢兢,他敢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提前离开。
现在,他对皇帝感激涕零,他就毫不掩饰地夸赞皇帝。一点也不怕被人认为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他又是探花出身,才华无可匹敌。他的话,他的夸赞更让人心悦诚服、心满意足。
皇帝喉咙滚动,他盯着面前探花郎。
“真的写的这么好么?”
嗓音沙哑,声音低沉。
“圣上写的极好。”陈郁真毫不犹豫道。
皇帝从书案上拿过一根狼毫笔,在陈郁真惊讶地目光下递给他:“你写一页字,给朕看看。”
陈郁真从墨玉兽首砚台上蘸取墨汁,他思量片刻,从纸上下笔。
铁梨象纹翘头案高约五尺,坐着正好下笔,陈郁真站着,他只好弯着腰。
他捏着笔,认真书写。那青色官袍垂下,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身,极细极薄,轻轻一捞仿佛就能到人的怀里。
盈盈一握,不外如是。
皇帝捏着半盏茶水,忽而饮了一口。
他倚靠在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从男人角度,正好将陈郁真整个姿势收入眼下。陈郁真写的认真,白玉面皮秀美清丽。
小半刻钟后,陈郁真终于写好。
伏在案上,腰部不由有些肿痛。他直起身来,捏起薄薄纸张。现在这张纸已经被写的密密麻麻,满满当当。他默地是颜真卿晚年作品《麻姑山仙坛记》。这是个碑刻,陈郁真小的时候曾认真临摹过。后来因专心科举,逐渐荒废了。
这篇杂记他前面写的略有些不如意,后面因为熟练,倒好了一些。
皇帝认真端详这篇文章,评价道:“渐入佳境。”
陈郁真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从皇帝手里接过纸张,准备拿回去再好好看看,重新练习。
可就在这时,他猝然张开眼睛,惊讶地望向皇帝。
粗糙指腹忽而在陈郁真面颊上重重碾过,粗粝的触感让他心中一惊,冰凉扳指蹭过他面颊,一下子火热、冰冷交替。
皇帝目光幽深,他仿佛随意而为。又重重碾过几下,方收回手去。
男人眼睛抬起来:
“怎么墨汁弄到了脸上?”
声音冷淡,但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