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也不想这样……可咱们家不行了,在朝中并无高官。一朝落势,谁都能踩我们一脚。况且女子总要嫁人的,你是他亲哥哥,你难道想婵姐儿一个小丫头生生世世孤零零地在那?”
陈郁真目光幽暗,他反而笑了。
“怎么配阴婚?是要掘出我妹妹的坟墓,挖出我妹妹的尸骨,将她与一个陌生男人配做一对么?”
“她死了十年。”陈郁真语气忽然重了几分。
“你们从来没惦念过她,连她的忌日都不记得。现在却要干这种卖女求荣的恶心事。”
他侧立在跳动烛火前,下颌骨完全绷直,手指已经完全陷进皮肉里。那双眼眸含着冰冷恨意,寒潭一般能将人淹没。
陈老爷猝然失语。
“真哥儿!”
陈夫人上前两步,女人声音极温柔,她牵住陈郁真攥出血来的手,劝慰道:
“母亲知道你怨我,也怨你爹……可是我们也是看婵姐儿长大的,她幼年夭亡,我们心中哀拗,从来不敢提起。京城中,那么多年幼去世的女孩儿,你看她们有几个能入得了祖坟的,有几个能年年设法会的?”
陈夫人眼眶红红的,竟然作势要跪在陈郁真面前。周围人一片惊呼,赶忙要拉她起来。
“可咱们家真的已经到了积重难返地地步。真哥儿,你真要狠心至此,致父母兄长为不顾么?”陈夫人哽咽道。
“二弟,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吧。”陈尧冷冷一笑,“人都已经死了,配个阴婚又怎么了?何况爹都同意了。”
陈夫人正在拭泪。她动作忽然僵硬住,只见面前陈郁真低下头来,冰冷的眼眸直直看向她。
她心重重沉下去。
“夫人。”
“这些年来,你的招数总是那些。”
他俊秀的面上浮现一丝嘲讽:
“还没腻歪么?”
陈夫人一窒。陈郁真早已直起身来,他走的缓慢。众人目光不自觉围着他。
鞋履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好像敲响在众人心底。
陈郁真最终停在陈老爷面前,他冷淡道:
“父亲。”
陈老爷忍不住哎了一声。
“你若是想把婵姐儿配阴婚,不如趁早捅死我。”
“否则只要我活着,就会把这桩婚事搞到天翻地覆。”
陈老爷欲言又止。
然而陈郁真早已转过身去。
“吉祥!送客!”
吉祥哎一声,推着贵人们往外走。
陈郁真望着他们的背影,带着冰冷恨意。
夜色浓浓,一行人回去的路上默不作声。
陈尧烦躁不已,他踹了前面带路的小厮一脚,“混账,带路都不会,爷脚上全是雪水!”
那小厮才不过十来岁,还是个小孩模样,瑟瑟跪在冰天雪地里。其余人都和没看到一样,也不制止陈尧。
待到了正厅,陈尧见没了外人,止不住抱怨:
“爹,你告诉陈郁真干嘛?我们瞒着他悄悄办了不更好。”
陈老爷瞪了他一眼:“成一门亲事容易,毁一桩亲事更容易。”
“你弟弟生死不惧,真把他惹怒了,往圣上面前告一状怎么办!他在圣上面前一向有脸面,你是才知道么!”
陈尧讪讪住嘴。
“那尚书那怎么办,儿子可是拍着胸脯答应了。如今拒绝他,儿子怕是在户部混不下去。”
陈老爷叹了口气。
这一日他叹的气比去年一年还多。
“赶明儿我封一封厚礼,你带过去……婉转拒绝一番。户部尚书为人温和,应该不会介意的。”
虽然这么说了,陈老爷还是预备找白姨娘说道说道,陈郁真那孩子一向孝顺,若是说服了白姨娘,陈郁真恐怕也不会多说什么。
话毕,各人散开。
陈夫人却独留下孙氏,质问她为何刚刚不发一言。
孙氏低着头,瑟缩着,活像个鹌鹑。
“儿媳,害怕……”
陈夫人那口气顿时没提上来。
她手指着孙氏,一阵无力。
在屋外偷听的陈尧对他这位模样不过寻常的妻子更添了一丝厌烦,转头去寻姬妾作乐去了。
却说陈老爷那边,到白姨娘那边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
白姨娘一开始还对陈老爷的到来欢喜不已,张罗着要准备饭食。可当她听了陈老爷的话,面上的欣喜之色渐渐去了,面露决绝。
“妾身绝不同意。”
陈老爷压抑住怒气,又是说了‘女子要嫁人,要有倚靠’之类的话。
白姨娘怅然不已,她擦掉眼角眼泪。
“只要有真哥儿就够了。”
“真哥就是她最大的依靠。”
陈老爷甩袖而去。
白姨娘靠在窗外,看着陈老爷决绝的背影,她喃喃道:“琥珀,我怎么觉得,老爷和之前不一样了。那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他竟然那么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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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户部尚书那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探花郎身姿颀长挺拔,一身青白官袍,俊逸非凡。他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下官陈郁真,拜见尚书大人。”
他长相极其秀美清俊,不过十八九的年纪,清冷疏离。刘尚书眼睛一亮,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是翰林院编修,广王日讲官,陈家的二公子?”
面前的少年郎轻轻嗯了一声。
刘尚书连忙带他坐。俩人面对面,不过说了几句话,他就对面前这个年轻人印象极好。因念着阴婚那桩事,想着对面恐怕也是为此来的,便索性问:
“小陈大人来找本官,是不是为了说那事?”
陈郁真颔首。
他认真道:“大人美意下官心领了。只是婵姐儿是我的亲妹妹,自小就对她爱若珠宝。如今她又早早溺亡,我们不敢开棺挖尸,扰她清净,还望大人见谅。”
“……这样啊”,刘尚书虽然失望,但也能接受,“小陈大人不要误会,犬子之事虽是我夫妇俩的心病,但绝不会强人所难。倒是我贸贸然和陈尧说了,还请小陈大人代我向令父母致歉。”
陈郁真见事情解决的这么顺利,不禁放下心来。
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
越聊刘尚书眼里越惊喜连连,眼前的年轻人人品、相貌都极出众,更是前科的探花。现下更在翰林院任职。翰林院那可是储相预备地。眼前人虽是庶子出身,但这一身的清冷气度打着灯笼都难寻。
是京城数得着的乘龙快婿!
刘尚书真心放下‘阴婚’的想法了,转而想陈郁真做自己真女婿了,于是他笑问道:
“探花郎可定亲了?”
陈郁真一怔。
少年郎眼中疏离散去,眉眼含笑。
“定亲了。”
“订得是舅家表妹。”
“待她上京,我们就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