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陈郁真便进入了漫长的养病时光。他难得清闲了段时间。看看书,陪姨娘针黹女红,时间也就慢悠悠地过去了。
若是忽略病体缠绵之态,他这几日过得还算舒服的。
但宫里的小广王却十分不舒服,闹了个天翻地覆。大抵是没人管他了,故态复萌,又开始捉弄起日讲官来。教他的老大人们个个疲惫不堪,打也不敢打,骂也不敢骂。
他们可不像陈郁真那么刚硬,老大人们还是颇有几分圆滑在的。
闹翻天的小广王很快被皇帝训斥了几遍,又老实了起来。
他每日重复地钓鱼、读书、吃鱼、读书。小小的孩子觉得时间无比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若是师父父能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陈郁真倚靠在软枕上,失笑:“这是什么?”
刘喜站在榻前,他手里竟然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
屋内暖炉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闻讯赶来的陈老爷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陪侍在侧的陈夫人也缓缓松了一口气。其余人皆吓得半死,看端出来的是碗鱼汤才抹了抹虚汗。
“小广王想念您想念地紧。这不,刚钓出来一条肥美鲫鱼,就飞快令人做了鱼汤,又央求了圣上……奴才便给您送过来了,您尝尝,这汤还热着呢。”
陈郁真不爱吃鱼,总觉得有股腥气。他素来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陈老爷紧紧盯着陈郁真,生怕他这位清冷端肃、丝毫不给人面子的次子会冷冰冰吐出一句‘我不吃鱼’。
若要那时陈老爷拼了老命也要让次子喝下去。
谁知陈郁真竟然缓缓笑了,宛若春风拂面,极疏离的眸子微弯,那张冰冷的面孔仿佛谪仙从高空俯首,看了眼他爱的世人。
“替我谢过小广王。”他温和地说。
“也谢谢刘公公。”
陈郁真语气真诚。虽然看起来不亲密,但谁都能从中看到他的认真。
“小陈大人玩笑了。”刘喜笑眯眯道:“您不在的时日,小广王闹天闹地,可把圣上烦的够呛。咱家可是盼望着您赶紧回去呢。”
陈郁真只是抿唇笑,丝毫没有说小广王的不好。
过了片刻,刘喜便回宫复命了。陈老爷看次子与小广王、刘公公如此熟稔,心里对次子的重要性又提高了一层。
离去前又嘱咐吉祥好好照顾次子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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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尧早已病好。
但他当日闹出的事端人尽皆知,还连累家里丢了国公爵位。他性情高傲,更不敢见人。陈夫人催促了好几日,他才来上值。
当年皇帝给老陈国公面子,给了陈尧一个正六品主事的荫官。让他入了户部,在十三清吏司下属度支科当差。
度支科主要负责下税、秋粮、运输、赏赐等地方税银,对官员素养极高,但陈尧是个不学无数的性子,他仗着祖辈之名进来,在满地进士的户部根本站不稳脚跟。
其排挤比陈郁真在翰林院更甚。但陈郁真是货真价实的探花郎,人品相貌有目共睹。而陈尧在夺爵事件后,更不受同僚们待见了。
“张大人好。”陈尧一身青蓝官袍,扬着头向同行官员打招呼。
那张大人哼了一声,也不看他,竟然避到路另一边,活像他什么瘟神。
陈尧心下愤怒,他不可能低声下气和别人相交,竟也哼了一声,离张大人更远了。
张大人见此,对陈尧评价更差。
陈尧这上值的一上午都很郁闷。他早早到了户部点卯,但同僚们都当他没这个人似的。
一群人说话,他若是凑上去,那一群人就哄的作散。一群人讨论朝堂事,他若是开口,原本热闹的屋子便陷入死一般寂静。陈尧瞪着眼睛,心中尴尬万分。
他难受得要死,一向高傲的他怎受的了如此无视,心里竟生出了辞官回家的想法。
可念及母亲不怒自威的脸,他那不切实际想法悄悄缩了回去。
正当他惆怅难安之时,一位大人竟然路过众人直直走了过来。陈尧眼睛发亮,坐直身体。
那位大人东拉西扯半天,八卦道:“听说探花郎已经五六日没上值,不知为得什么?”
又是陈郁真!
陈尧面色扭曲了一瞬。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牙齿打颤,心中的愤怒快要压没过他,可他竟然忍住了,他听见自己微笑说:“前几日是幼妹忌辰,郁真伤心过度,病了。”
心里疯狂诅咒这病秧子怎么不早点死。
还要他今日受如此难堪。
“哦,病了。”那位大人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施施然去了。他走的迅速,完全没有多和陈尧多废话一句。好像专门过来,就是知道陈郁真的事而已。
陈尧望着老大人的背影,心中恨意蒸腾。
“你妹妹忌辰?”耳侧忽然响起一道苍老声音,一道长长影子落在他面前书案上。
陈尧一惊,身体已先直起身来。
“尚书大人!”他惊喜道。
户部尚书面阔耳方,头发黑黝黝地,并没有白发苍苍。他今年五十岁。入仕二十年,官居正二品,在他这个年纪算的上年轻有为,甚至论资排队的话,他都有入阁的可能。
陈尧都有些诚惶诚恐,毕竟这位大人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户部尚书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他自己随便寻一个位置坐下了。他俩面对面坐着,尚书大人面目慈和,平易近人。
尚书道:“我路过你们度支科,方才听你说……你妹妹是前几日的忌辰,不知年岁几何。”
“家妹五岁亡故,生于十二月初八,卒于十二月初八。算来今年正好是及笄之年。”
户部尚书双眼虚虚望着,略有些失神。
许久他才叹道:“犬子也是腊八时亡故。方才听你说忌辰,一时心有所感。”
见自己无辜牵扯出这段旧事,陈尧脚尖碾过地面,颇有分局促不安。
那户部尚书反而宽慰他几句。
户部尚书叹息道:“我儿十一时病亡,倒如今也十八了。他们一个十八,一个十五,都是青春年华,竟都早早的去了。”
他望着陈尧,忽然道:
“只可惜,未能成家立业。做父母的,总是心有不安。”
陈尧忽的眉心一跳。
两人略话几句,便分开了。走之前尚书大人还说‘若有事尽可寻我’云云。
陈尧狂喜,他刚躬身送完尚书,等回头看到目瞪口呆的同僚们,高高地扬起头来。
“呸,花孔雀。”有人翻了个白眼。
陈尧面色又扭曲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