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真睨他一眼:“你一直是丑孩子。”
小广王嘴巴一瘪,又想哭了。
可惜陈郁真将帕子扔给他后就继续投入繁杂公务中了,搞得小广王想弄出点动静吸引他都不能,悻悻吸吸鼻子。
日头渐渐升起,小广王躲在两仪殿,那无处安放的惶恐怨怼好像渐渐消散。
后面两日,他按着陈郁真上值的时辰来两仪殿。
小广王却不知道,因为他日日准时准点来两仪殿。太后破罐破摔,想强行把他带走。
反正皇帝一走,两仪殿无人敢反抗太后。
这天陈郁真正在博古架上翻书,如今正是午正时分,值班的官员都去休息了,小太监们昏昏欲睡。
端仪殿侧殿一片寂静。
小广王躲在椅上,身上盖着陈郁真外袍,睡得迷迷糊糊。
恰在这时,殿门被人蹑手蹑脚的推开。
殿门厚重,发出轻微嘎吱一声。小广王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醒来。
只见太后身边大太监王华朝里望来,苍老的脸上绽放出笑意。
“是小陈大人罢,太后娘娘的吩咐,让奴婢带小广王回宫。”
小广王脸轰一下烧起来,又惊又喜又疑。
他茫茫然,紧接着看向了陈郁真。
被两个殷切目光盯着,陈郁真放下书本,缓缓抬起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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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是怎么说的?”
皇帝沉默片刻,忽而问道。
淑芳阁位于宫城西北角,其里面有一湾大湖,引了活水来。如今是冬季,上面结了厚厚一层冰。
皇帝穿着玄黑大氅,其上绣纹精致繁复。男人倚在栏杆旁,手里抓了一把鱼食,随意扔下去。
下方冰早已凿去,几十条锦鲤争相抢食,看着别有意趣。
然而皇帝面色冷硬,下颌骨都绷紧了。
刘喜察言观色,自然知道皇帝愤怒恼恨在何处。他站在堂下,垂下双手:“圣上放心,小陈大人已然拒绝了。”
皇帝眼帘垂下。
鱼食哗啦啦被扔下去。鱼儿争相抢食,水面上波浪层层,闹腾不已。
刘喜道:“王华那老太监深的太后喜爱,在宫中作威作福多年,谁都要卖他一副薄面。可这面子,对上一个冷心冷面的探花郎,就全然不管用了。”
“不瞒圣上说,他们告诉奴才王华奉太后的令去接小广王时,奴才慌得不得了。毕竟两仪殿没什么人在,太后突然来到,谁都阻拦不了。”
“可没成想,陈大人竟然站出来了。”
“他瘦成那样,风一吹就能刮跑。居然还有如此胆识……”
皇帝嗯了一声。
皇帝脑海闪过探花郎俊逸出尘、素朴清冷的模样。
陈郁真病弱、沉默寡言、内向、漂亮。与病弱清冷外表相反的是,他有一颗强大心脏,知恩图报、无知无畏。
小广王依靠他,他就分出臂膀给那个小孩。皇帝提携了他,他就敢为了皇帝和太后杠上。他好像不知道惧怕为何物。
风渐渐大了,从湖面上呼啸而过,重重吹到阁楼上。
皇帝面颊被吹的生疼。
他抱着鎏银百花香炉掐丝珐琅手炉,靠在栏杆旁。皇帝外面只套了个石青刻丝灰鼠褂,就算有个手炉,丝丝缕缕凉气还是不断涌上来。
男人眺望远处,宫城草木枯萎,看起来十分荒凉。这里位于皇城西北角,从这里能看到太后寝殿的一角。
本已消退的愤怒又翻涌起来,皇帝看着这位陪伴自己数十年的老太监,缓缓问:
“刘喜,朕是不是太给太后脸了。”
刘喜沉默片刻:
“她毕竟是您的生身母亲。”
皇帝冷笑,他忽而往外指一人,漠声道:“你去把王华绑起来!”
“扒了他衣服,重重打他八十大板!请太后出去观刑,再叫满宫下人都来看着!”
“一只老狗而已,竟然来朕的两仪殿发疯。”
皇帝喘息片刻,眼神冰冷:
“再告诉太后,她若是想去五台山礼佛的话,”
“尽管闹。”
两仪殿
小广王闷闷不乐。
陈郁真半蹲下来,注视小孩委屈的面孔,温声道:“你在怨我么?”
小广王先摇摇头,又点点头。
陈郁真没生气。
小广王到底是年纪太小了,骤然来到深宫之中,身边一个可以依靠的没有。唯一心疼他的太后还总是拖人后腿。
太后怎么就不明白,她对小广王越好,就越扎皇帝的眼。
小广王讷讷道:“我知道你不让我见她是为我好……但是我想祖母了。”
小广王垂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来,“但是圣上不让我见她……小陈大人,为什么呢?明明圣上很喜欢我,为什么他要阻拦我和祖母见面?”
其实他的问题很多,为什么要把他过继出去?为什么把他扔在宫里不闻不问?为什么……
可这些答案,是没人告诉他的。
嬷嬷只会惶恐地对他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殿下不要怨怼。母亲会默默垂泪,抱着他哭。父亲会挑挑眉,吊儿郎当地说这不是小孩子该问的。
小广王独行黑暗之中,他撒娇卖痴、他纨绔跋扈,小小人儿用浑不在意假充起自己的保护色。可当无人时,他稚嫩的脸庞泪如雨下,脆弱无力。
小广王哽咽,忽然他肩膀被人有力的按住,小陈大人那张俊秀清冷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陈郁真长相有几分不近人情,皆因他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眸。可小广王却知道,那双眼眸是最多情动人的。此刻,小陈大人望着他,那双眼睛混合了怜爱、悲伤、悲悯。小广王觉得世上只有小陈大人懂他。
他猛地扑进陈郁真怀里,在他怀里放肆大哭起来。
陈郁真怀里十分温暖,小广王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婴儿时期,他什么烦恼都没有。每日都是暖洋洋的,轻快的。
小广王抓着陈郁真衣袖,抓得紧紧的。
陈郁真垂下双眸,他此时是蹲下的姿势,方便小广王,却对他来说很累。陈郁真一下下拍着小孩肩背,耐心陪他发泄情绪。
等过了半刻钟,小广王才逐渐停歇下来。
他埋在陈郁真怀里,花白的小脸有几分赧然。
陈郁真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温声道:“哭够了吗?”
小广王闷闷嗯了一声。
他往后退了一步,胡乱抹了一把脸,不敢看陈郁真。他知道自己有些懦弱,哭了那么多次,他生怕小陈大人看低他。
脑袋上忽然被人浅浅摸了下,小广王骤然抬起头来。
陈郁真温声说:“去洗把脸吧。接下来你还要求见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