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玄色的衣袍上,流转着三千剑光,披上了一件由星河织就的战甲。
那张年轻的脸庞,在剑芒的映衬下,线条冷硬如冰雕。
寂静。
死的寂静。
太极殿内,唯一的声音只剩下百官牙关战栗的“咯咯”声,和那依旧从殿外渗透进来的,如同苍天悲鸣的剑吟。
恐惧片。
就在这片凝固的死寂中,一个颤巍巍的身影,从跪伏的百官之中,挣扎着站了起来。
是李泰煦。
陇西李氏的宗主,这位在五姓七望中都辈分极高的宗主,之前一直阴谋算计李承乾的主谋。
此刻脸色惨白如纸,花白的胡须因为抑制不住的颤抖而抖动。
他站起来的动作很慢,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每站起一寸,那来自殿外的剑威就如同山岳般压下,让他本就佝偻的脊背弯得更低。
可他还是站起来了。
在一片跪伏的人群中,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
不自量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被他吸引过去。
只见李泰煦强行挺直了腰杆,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屈辱与愤怒交织的火焰。
他没有看龙椅上失魂落魄的李世民,而是死死地盯着殿外的那个身影,那个他血缘上的晚辈。
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直指李承乾。
“孽障!”
一声暴喝,嘶哑而尖利,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这一声,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百官闻声,皆是浑身一颤,不少人惊骇地抬起头,看向李泰煦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疯了!
这老东西一定是疯了!
在这种时候,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如此呵斥那个如同神魔的太子!
李泰煦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喘着粗气,继续用他那充满宗族长辈威严的口吻,痛心疾首地怒斥道:“李承乾!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眼中还有没有祖宗!还有没有纲常伦理!”
“我陇西李氏,自秦将李信始,传承千年,何曾出过你这等忤逆不孝,以兵锋胁迫君父的子孙!”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从那滔天的剑威中,为自己找到了些许立足之地。
“你以为,凭着这些旁门左道的鬼蜮伎俩,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你这是在动摇我大唐的国本!是在给我李氏一族的脸上抹黑!”
李泰煦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我!李泰煦!作为你李承乾的族中长辈,作为陇西李氏的现任宗主!今日,我便要替列祖列宗,清理门户!”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生命在咆哮。
“我在此宣布,将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孽障,逐出陇西李氏宗族!从今往后,你李承乾,再与我五姓七望,无半点干系!”
“你的名字,将从族谱中永远划去!你死后,亦不得入我李氏祖坟!”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古老而森严的仪式感。
在过去,被逐出宗族,对任何一个士人而言,都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惩罚。
这意味着他将成为无根的浮萍,被整个上流社会所抛弃,永远背负着耻辱的烙印。
李泰煦说完,气喘吁吁,但脸上却带着病态的亢奋。
他认为自己抓住了李承乾唯一的软肋——名声与出身。
你再强,也是李家的人!
你再厉害,也摆脱不了这层身份!
我动不了你的剑,但我能毁了你的根!
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等待着对方的惊慌,愤怒,甚至是求饶。
然而……
殿外的李承乾,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那双被剑光映照得一片漠然的眸子,终于落在了李泰煦的身上。
他的目光很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波澜。
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俯瞰一只聒噪的蝼蚁。
那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漠视。
被这道目光注视着,李泰煦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看到,李承乾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那是极致的,冰冷的嘲讽。
“哦?”
一个单音节,从李承乾的口中轻轻吐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大殿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逐我出五姓七望?”
李承乾的视线,缓缓扫过殿内跪伏一地的所谓“高门大族”,最后,重新定格在李泰煦那张充满错愕的脸上。
他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透着说不出的畅快与解脱。
“这等好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穿透了漫天的剑鸣。
“孤,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这四个字,如同四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泰煦的脸上。
他预想中的所有画面——李承乾的崩溃、悔恨、跪地求饶——没有一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这种近乎施舍的、令人发疯的轻蔑。
血气直冲头顶,李泰煦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剧烈地抽搐着。
“你……你这个孽障!你以为这是儿戏吗!”
他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你以为,没了陇西李氏这个根,你还能在世家林立的朝堂上立足吗!”
“来人!”
李泰煦猛地转身,指着殿内一个角落,声嘶力竭地咆哮,“取族谱来!取我陇西李氏的族谱来!!”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
所有人都被他这副癫狂的模样镇住了。
就连跪伏在地上的房玄龄、魏征等人,此刻也忍不住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解。
将皇太子逐出宗族?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这已经不是在羞辱李承乾,这是在动摇国本,是在将整个皇室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李泰煦疯了!
很快,一名须发皆白、穿着深色儒袍的宗族老者,在两名家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捧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盒走了上来。
那木盒古朴至极,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散发着千年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李泰煦一把抢过木盒,粗暴地打开。
一卷泛黄的绢帛静静躺在其中,那便是陇西李氏传承千年的族谱。
他像是捧着世间最神圣的法器,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门口,将那族谱“啪”地一声,在众人面前展开!
他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将李承乾这个名字,彻底抹去!
“竖子看清了!”
李泰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了属于“承乾”的那一列。
“从今日起,你再不是我李氏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