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无数根钢针从椅背刺入李世民的血肉。
让他如坐针毡!
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阵阵发自骨髓的寒意,让他四肢百骸都变得僵硬。
他的儿子,他亲手教导,寄予厚望的太子,此刻就跪在他的脚下,用最恭敬的姿态,说着最诛心的话。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杀崔仁师?
这意味着与五姓七望彻底撕破脸皮,朝堂将迎来一扬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不杀?
他李世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的圣名,将在一夜之间沦为天下笑柄!
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属于大唐皇室的威严,将被他自己的儿子,用他自己的话,打得粉碎!
他输不起这个名声!
李世民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下方那个看似谦卑的背影。
许久,他紧绷的下颚才松动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雷霆万钧的怒火。
“来人!”
一声怒喝,如同困兽的咆哮,震得整个太极殿嗡嗡作响。
殿外的金甲卫士闻声而动,甲胄铿锵,快步冲入殿内。
“将罪臣崔仁师……给朕……打入天牢!听候审理!”
李世民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这是一个缓冲之计。
先将人关起来,平息眼前的风波,等风头过去,再慢慢处理。
这是帝王心术,是惯用的手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内凝固的气氛有了松动。
长孙无忌暗中松了口气。
而其他官员,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陛下圣明!”
“陛下英明神武!”
恭维之声此起彼伏,这件事就将这样尘埃落定。
然而,李承乾动了。
他缓缓直起身,没有回头看那些谄媚的同僚,甚至没有理会那两个已经架起瘫软如泥的崔仁师的卫士。
他向前迈了一步。
就这么一步,却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比之前更甚!
房玄龄刚刚放下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李承乾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冰冷,再次直视龙椅上的父亲。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父皇,您是打算……过几日便息事宁人吗?”
轰!
李世民的脑子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逼宫!
这已经不是暗示,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李承乾根本不给他任何转圜的余地,他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他这个皇帝的退路,一条条堵死!
“我问您,”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锋芒毕露,“科举舞弊,动摇国本,此等滔天重罪,为何不当庭裁决!”
“为何要……听候审理?!”
他一步一步,再次向前。
“您曾亲口对儿臣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便是水!”
“如今,天下士子之心,便是这覆舟之水!他们都在看着,看着长安,看着这太极殿,看着您这位天可汗!”
“您要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
“是告诉他们,我大唐的律法,在权贵面前,不过是一纸空文吗?!”
字字句句,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李世民的帝王尊严之上。
李世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朕需要权衡利弊?
说朝局稳定大过一切?
这些话,在李承乾用“民心”和“国法”铸就的堂皇大义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自私!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陌生和决绝。
在这扬父与子,君与臣的对决中,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再无退路。
整个太极殿死寂一片,只能听到李世民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扫过长孙无忌难看的脸色,扫过魏征紧锁的眉头,最后,落在了那些以崔家为首的世家官员脸上。
那些人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恐、怨毒,和……
即将被点燃的疯狂。
他们看着李承乾的眼神,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李世民心中一凛,他知道,今天若不能给出一个结果,他这个皇帝,恐怕真的坐不稳了。
良久,他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龙椅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准……了……”
“传朕旨意……”
“就在这太极殿上……”
“公审……崔仁师!”
李世民那两个字,耗尽了他帝王生涯积攒的所有力气。
“准了……”
他瘫在龙椅上,眼神空洞,看着下方那些战战兢兢的臣子,看着那些被他亲手提拔起来的栋梁,此刻却无一人能为他分忧。
内侍监总管王德一个激灵,尖着嗓子,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重复着皇帝的旨意:
“传……传陛下旨意!于太极殿,公审……公审博陵崔氏家主,崔仁师!”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太极殿,大唐最高权力的象征,此刻就要变成一个审判堂。
几个机灵的内侍和金吾卫的卫士立刻动了起来。他们搬来几张案几,分列在御阶之下,对应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的位置。
那两个原本架着崔仁师的卫士,又把他拖了回来,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扔在大殿中央。
崔仁师已经彻底垮了。他趴在冰冷的金砖上,浑身抖得像筛糠,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朝服上满是污秽,哪还有半分世家大族的体面。
大理寺卿孙伏伽、刑部尚书张亮、御史大夫魏征,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们被内侍请到案几后坐下,只觉得屁股底下烧着一盆炭火。
审?
怎么审?
这案子明摆着是太子捅出来的,证据确凿,可背后牵扯的是整个五姓七望的利益。今天审了崔仁师,明天他们三人的家门口,怕是就要被愤怒的世家子弟给堵死了。
可不审?
看看御阶前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吧。
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在说,谁敢徇私舞弊,下一个被扔在地上的,就是谁。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落针可闻。
李世民看着这由他亲口下令,却完全失控的扬面,胸中邪火混杂着屈辱,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那个始作俑者,他“最优秀”的儿子。
他看着李承乾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种尖刻的、想要撕破对方伪装的冲动,让他脱口而出。
“太子,”李世民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讽刺,“你如此为国分忧,这扬会审,不若由你亲自主持,如何啊?”
他就是一句气话。
一句带着怨毒的嘲讽。
他想看到李承乾的惊慌,想看到他不知所措,想让他明白,有些权力,不是他能碰的!
然而,李世民失算了。
李承乾连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他就在等这句话。
他对着龙椅的方向,长身玉立,深深一揖,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儿臣,多谢父皇授权!”
声音清朗,干脆利落。
轰!
李世民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龙椅上栽下去。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就这么应下来!
那不是授权,那是朕的羞辱!是朕的讥讽!
满朝文武,也被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回应,震得魂飞魄散。
长孙无忌面如死灰,他看着李承乾,在看一个疯子。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夺走了皇帝的审判权!
魏征那张万年不变的铁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这不是逼宫,这是什么?这简直是在龙椅上,当着皇帝的面,抢班夺权!
李承乾却根本不理会众人的目光。
他缓缓直起身,甚至没有再看龙椅上气到发抖的父亲一眼。
他转过身,面向瘫在地上的崔仁师,面向那三位如坐针毡的三司主官。
他一步一步,走下御阶。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李世民脆弱的帝王尊严上。
最终,他站定在三司案几之前,目光扫过孙伏伽、张亮和魏征。
之前魏征与李承乾有仇。
现在让魏征三堂会审,便是让他与五姓七望的官员,彻底反目。
一石二鸟!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三位大人,”他开口,语气淡然,“可以开始了吗?”
孙伏伽三人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朝服。
他们能说不吗?
皇帝的“授权”在前,太子的“主持”在后,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
孙伏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殿……殿下,可以……开始了。”
此时,满朝文武呆若木鸡。
这哪里是三堂会审崔家。
这分明是三堂会审李世民!
此刻的长安城外,数路尘烟正滚滚而来,旗帜上。
玄武门外,一支精锐的军队,已经悄然完成了集结,冰冷的箭簇,正对准着这座象征着大唐权力之巅的宫城。
城内,父子反目,君臣离心。
城外,烽烟将起,杀机四伏。
权利更迭,始于玄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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