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霄拉住那只冰凉刺骨的手，听着慕容檀梦中呓语，知晓她现在应当是很不好受。
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扶霄问自己。
让她在宫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平平淡淡，顺遂一生，不好吗？
就在这时，慕容檀与他相握住的五指骤然收紧，他微微诧异，垂眸看着她苍白清俊的侧脸回过神来。
这不是过去和未来，这是真实可触的当下，她在命垂一线。只有他在她身边。
她自己的人生，他不必替她做决定。
慕容檀想要做什么，想要铤而走险也好，孤注一掷也罢，他就在背后支持她去做就好了。大不了为之一死。
反正他这辈子注定是个短命鬼，她不一样，他要她喜乐，要她长生。
“扶霄。”
慕容檀在叫他的名字。
“我在这。”扶霄俯身倾耳，听着她气若游丝的呼唤，她现在应当是梦到他了。
“扶霄......”
被叫到名字的人正以一种不可言状的神情默默凝视着她。慕容檀恍惚睁眼，她看到水里的月亮是波纹形的，月光粼粼地漾在扶霄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梦里母妃如槁木死灰般的哭泣、慕容冲失去血色的脸，皇兄温柔又忧郁的神情......许多人的脸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一袭黑金龙袍上。那个孑然一身的背影，肩头落满了风雪，正转身望向她。
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在梦里那双眼睛永远古水无波，可现在为什么露出了那样悲悯的神情？
他正低着头。慕容檀浑身乏力，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这种全然依赖旁人的脆弱，让她感到陌生和不安。
“你……”她声音干涩，带着高烧后的沙哑，“怎么找到这里的？”问题出口，才觉茫然，她甚至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扶霄没有回答。她动了动，想撑起身子，却牵扯到左腿伤处，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闷哼出声。随即，她惊觉自己的小腿竟被一只温热的手掌从侧面微微托起，伤处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
她猛地低头——
月光昏暗，但仍能看清，他俯着身将她受伤的小腿揽在怀中，薄唇正覆在那涌血的伤口处轻轻吮吸。
“你！”慕容檀骤然惊醒，下意识想缩回腿，却被他牢牢按住。这一挣扎，身上那件原本裹得严实的墨色外袍滑落肩头，湿透的素色里衣太过单薄，此时慕容檀方觉凉意侵袭，脸上却更热。
扶霄抬起头，唇边沾着一丝暗色的血痕。他随手抹去，低声道：“是蛇毒。混合了别的迷药，麻痹经脉，延缓凝血。”他目光扫过她滑落的袍子和瞬间绷紧的身体，垂下眼帘，声音是出奇的冰冷。
慕容檀愣住，随即一股微妙的恼火涌上心头。她撇开脸，不去看他唇上的血痕，也不去看自己狼狈的模样，硬邦邦道：“你不必这样，我可以自己挺过来。”
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伤势未愈，何必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这近乎亲昵的疗伤方式，搅得她心绪不宁。
扶霄沉默地看着她，舱内光线昏暗，他的神情看不真切，只余眸光深沉：“现在下船，岸上都是搜捕你的人。水里，”他顿了顿，“带着伤，是死路一条。”
他伸出手，将她滑落的袍子重新拉上肩头，指尖擦过她颈侧冰凉的肌肤，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你大病初愈，那毒来得蹊跷，陛下何必亲身卷入这血雨腥风？”
扶霄勾唇一笑：“我今日若不找你，你便要受小人之道，被乱箭射死或是葬身鱼腹之中吗？”
慕容檀眉头一皱：“生死攸关，我自有把握。我既然说了要守住这座城，便会以命相搏，在所不惜。你不一样，你的命，不是那么随便就可以交代出去的。”
“如何不一样？”
扶霄在她说话的间隙，已将慕容檀腿上伤口细致地包扎了起来。扶霄听着她的质问，好整以暇地抬头道：“孤沉睡已久，好不容易醒来站在你面前，听到的却都是些叫我走的话，好似你一个人便能替孤抵御这千军万马。”
“阿檀，你就没有半分想念吗？”
“你......”
慕容檀刚刚开口，便被一声突如其来的轰响打断了话语。扶霄眼疾手快，将慕容檀捞进怀中便俯身压在地面上，不过须臾，他们后自的画舫便自篷布和木梁而起熊熊燃烧，烈火在黑夜里升腾着黑烟。
小船猛地一阵剧烈摇晃，“咻——！”
破空之声骤起，密集如雨的火箭划破夜色，带着凄厉的呼啸，钉入船身、帆布，甚至穿透舱壁。瞬间，火焰“腾”地燃起，浓烟夹杂着热浪涌入狭窄的船舱。
岸上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找到了！在船上！放箭！烧死他们！”
火光明灭不定，映得两人脸上光影跳跃。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扶霄一把将慕容檀护在身后，他扫视着迅速蔓延的火势和不断射入的箭矢。江水漆黑，倒映着漫天流火，慕容檀被他紧紧拽着，她看着扶霄的背影，火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闪烁着不真实的光影。
“捆住铁链，我们下水。”他当机立断，目光投向被火箭映得通红的江面。
船上有着与岸上相连的铁锁，扶霄将堆叠于地的铁链一把捞起，“链条轻易不会断，一旦绑住，就万不能松开。”
身上湿透的衣服被空气中的高温炽烤后变得有些难耐，慕容檀强力支撑着自己不被眩晕感击溃，她的脊背被一只宽厚的手稳稳环住，另一只手正往她腰间缠绕一圈又一圈沉重的铁链。
冰冷的铁链贴上湿透的腰腹，激得慕容檀微微一颤。一圈，两圈。铁链如同盘曲的毒蛇紧紧攀附上她瘦削的腰肢，金属的坚硬碰撞上柔软的肌肤，微微有些硌人和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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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
扶霄专注地捆好链条，确保力度不会弄疼她，却又牢固得不容挣脱。
缠好最后一圈，扶霄猛然抬起锁链收紧，慕容檀上身被锁链牵连，不受控制地撞进他胸怀。扶霄双手越过她后背，迅速将剩余的铁链在自己手臂上绕了几圈，铁环扣紧，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这样一来，他们便被这冰冷的铁锁牢牢缚在一起，命运相连。
“走。”
他们撞破船舷，坠入冰冷的长河。入水的刹那，江水刺骨，杀手的呼喝和水声模糊成一片。
扶霄猛地向下沉去，借助铁锁的重量，带着慕容檀迅速潜向更深、更暗的水域。
必须下潜，必须避开那些搜寻的刀剑和箭矢。
身体在不断下沉，光线越发昏暗。冰冷的江水包裹着每一寸肌肤，慕容檀感到气息即将耗尽，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她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浮上去，却被扶霄用眼神死死按住。他摇了摇头，手臂因铁锁的缠绕而肌肉偾张，那只手正紧紧扯着慕容檀腰上的铁链。
他忽然凑近，毫无预兆地渡了一口气过来。
唇上传来冰冷而柔软的触感，伴随着微弱的空气。
周围冰冷刺骨的江水、迫在眉睫的危险，全都消失了。只有唇间短暂却深刻的接触强行撑住了她即将涣散的意识。
他们鼻尖相抵，呼吸在方寸间艰难地交织。慕容檀撑着扶霄的肩膀想要喘息，有限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来回往复，扶霄撑起她无力的脸庞，再次吻上。
水波晃动，他的漆黑眼眸在幽暗的水下更加晦暗，里面翻涌着被压抑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情感。那眼神像无形的丝线，将慕容檀紧紧缠绕，比腰间的铁锁更令人窒息。
她抬起右手，轻轻覆上他缠绕铁锁的手臂，指尖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血管的脉络，他反手将慕容檀的手指攥入掌心，十指交扣，用力得指节泛白。
慕容檀左手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她脸色苍白，腿上的麻痹感因情绪激动和泡水而加剧，头脑愈发昏沉。我好难受。她无声向扶霄比划着口型。
扶霄让她埋头倚靠在自己颈间，锁链的重量压得两人愈发沉甸。待水面动静散去，扶霄不再迟疑，带着慕容檀向着连接岸边的锁链上方慢慢游去。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重重撞在长满湿滑青苔的礁石岸边。新鲜空气涌入肺腑，慕容檀剧烈咳嗽起来，浑身脱力，几乎瘫软在地。
扶霄迅速解开缠绕彼此的铁链，动作利落，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隐入岸边茂密的芦苇丛中。
芦苇高大枯黄，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完美遮蔽了身影。他将她轻轻放在一处干燥的洼地，自己则半跪在地，岸上脚步声、呼喝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亮在芦苇缝隙间晃动。
“仔细搜！他们跑不远！”
“江边血迹！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