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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花开两朵

作者:连惊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记忆里的姜绍云拿着一根木棍,拨弄着燃烧着的火堆里的木柴,神色平淡着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泥石流比我想象中的更严重,派往京城的信石沉大海,迟迟等不来决策与支援,我才想起他给我的锦囊。”


    火柴燃烧的劈啪声清晰无比,姜绍云放下手里的木棍,望着它被火焰灼烧的模样,表情未变:“里面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东南村,破庙里,枯树下,逢生。我深信不疑,以为事情终于有转机,然而我却不知,东南村背后的山后,是蛮人十四王的新据地。当我从枯树下挖出里面的东西时,蛮人突袭而来,腹背受敌,但他们却再看清我手上的东西时,突然撤退。”


    说到此处,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有嘲讽有落寞,最后又化为平静。


    “挖出的东西是什么?”她记得她问。


    姜绍云侧过头看向她,嘴角微勾,眼里却没有笑意:“一根铁链串起的玉牌,玉牌上清晰地刻着’寅二七,暮十九‘。”


    “什么意思?竟能让蛮人撤退?”


    姜绍云眼睫颤动了一下,低下头,有些喃喃道:“我也想知道,但是他却死了,连让我质问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此处,他的情绪像是突然爆发一样,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像是深陷在某个过往里无法逃出来,他低哑着不断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


    姜绍云有时会突然崩溃,赵瑞灵知道,那只是因为现实毫无征兆地突然崩塌,而他的情绪找不到宣泄处,像个迷失在断桥边的孩童,能抓住的只有手中那根短绳。


    但是短绳有什么用呢?只会不断告知他被抛弃被背叛的结果罢了。


    而桥断的原因,他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也回不去桥那边了。


    从回忆里抽出,赵瑞灵心口闷闷的,她眼眶发酸,看着漆黑的夜空,也问出来和姜绍云一模一样的疑问:


    为什么?


    周符,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做了之后,又毫不犹豫地赴死,让他绝望而痛苦地活着?


    为什么,连个质问的机会也不给他?


    为什么?


    赵瑞灵深吸一口气,擦了擦即将涌出的泪水,才抬脚走回房间。


    周符,


    赵瑞灵在心里重复念着这两个字。


    这一次,我一定要为子阳问出那句他没有机会问出口的疑问。


    然而直到她隐入黑暗走回房间,始终没有发觉那在廊檐下的黑暗中,望着她的人。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姜绍云才收回目光,


    他眼里的探究一分没少,赵瑞灵刚才外露的情绪来得突然,愤恨而又悲伤,他始终不明白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


    疑点太多了,但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从未来而来?穿越时空?


    可能吗?


    她有什么理由让他信她?


    姜绍云扪心自问,没有。


    况且,他也从不信这些东西。


    他转身朝与赵瑞灵离去的反方向走去,浓雾渐起,喧嚣着将夜色笼罩于朦胧的白中,背道而驰的身影,也同赵瑞灵般,消失于黑夜中。


    接连几天大雨,环城排水渠却突然堵塞,导致积涌而来的雨水不断往环城河里涌去,河水一夜之间暴涨。


    因刘彦上任而继续修筑的防洪城也因接连的暴雨而被迫竣工。


    满城上下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另一边不知何时也传出了些流言蜚语。


    暴雨来临前天气早有预告,刘彦也命人发出紧急告示,然而有几个游荡于街尾的神算子口中念念有词:“上位者血统有污,天将怒也,这是对百姓的惩罚,环城恐忘矣。”


    甚至有人传出,血统不纯者是当今太子,皆因太子即位不久环城防洪墙便坍塌压死不少百姓,而由太子推举的刘彦还未抵达环城时,环城并无暴雨迹象,而刘彦一上任暴雨便来临。


    这是老天大怒对环城乃至蚩朝的警示!


    说得言真意切。


    然而这些谬言还没走出街尾便被刘彦给压了下来。


    他抵达环城时,除了加紧处理防洪事务,还密切关注城中言论风向。


    那些打着神算子旗号胡言乱语之人,皆被他“请”入了牢狱。


    这之后便是意料之中的暴雨来临。


    幸而环城河里那堵为抵御洪水的墙终于在大雨来临前修筑完成。


    否则,以环城百姓迷信的程度,那些言论一旦传开,再加上这几日的暴雨,不只是环城,整个蚩朝都会乱成一团。


    这天天气终于晴朗。


    刘彦站在岸上,看着被河里凸起的墙引着哗哗加速流向另一边的洪水,心下终于安定。


    环城重中之重的事如今得以缓解,在加速修筑剩余的防洪墙时,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做。


    刘彦想到牢狱里的那几人,又不自觉地想起之前收到的那两张纸,他的心里开始有所怀疑。


    还没等他继续思索,赵域从一旁爬了上来,见刘彦望来,板着张脸说道:“知州真是让人好找。”


    “赵大人找本官有何要事?”


    “您最近抓了几个算命的,城里百姓多有怨言。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交代。”


    “那几人传播谣言,扰乱治安,只是关几天罢了,还望赵大人放宽心。”


    赵域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只是如今环城正处多事之秋,您初来乍到,本官也是怕刘大人不好收场。”


    刘彦也朝他拱手,道:“多谢赵大人提醒,只是关几天让他们长长记性,时间一到自会放出去。”


    “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再多言了。不过对于这件事,要是有我能帮得上忙,还望刘大人尽管提,毕竟大家在朝为官,都是为了百姓。”


    刘彦放松一笑:“一定。”


    层层瓦砾还在滴着雨滴,檐下一暗绿色锦衣男子静静站立着,手里拿着一卷书卷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掌心,双眼微阖望向地上积着雨水的水坑,听着身旁人的回话:


    “殿下,环城前几日突然冒出一些流言蜚语,但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刘彦处理了。”


    姜绍兴换了个姿势靠在柱子上,眼睛依然盯着水坑:“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那人弓着腰,几经踌躇还是没说出来。


    姜绍兴终于移开目光看向他,那人一触及他的眼睛便哆嗦着立马跪下:“殿下息怒,那些话属下实在是不敢说。”


    “此处只有你与本宫,有何不敢说?还是说,你在应付本宫?”


    那人抖的更厉害了,连连磕头,抖着嘴唇磕磕绊绊地道:“就是说,说,说太子殿下血统不纯,环城连连的灾害是老天给出的警示。”


    姜绍兴拍着掌心的动作停住:“竟有如此神人想出这样的法子,有些拙劣。”


    那人观他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殿下,这样一个机会,那我们……”


    “不必,”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绍兴打断,“任何人,没有本宫的命令都不许出手。”


    “……是。”


    “还有,派人盯紧环城,如果还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不必汇报,必要时刻秘密处理掉,总之,本宫不想再从环城里听到类似的话。”


    “遵命。”


    姜绍兴看着廊檐上渐停的雨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才开口;“进宫吧,陪本宫去看看母后。”


    幽长的御道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越发幽深,此时四处空寂无声,只有姜绍兴脚踩在积水上发出的滋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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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时觉得自己天生就该与这晦暗的皇宫融为一体,但有时又实是厌恶极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他在这里生,又好似要在这里灭。


    绕过长长的走廊,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朱红色的宫殿一座座矗立,姜绍兴不知走了多久才在一座围满牡丹的宫殿外停下。


    见他而来的丫鬟正要去通报,被他抬手拦下:“不必打扰母后,本宫只是来看看。”


    杨皇后性情温婉,不喜吵闹,殿内也时常安静。


    姜绍兴在独自前往她的寝宫路上时,不自觉想起自己初来杨皇后身边的那段时光。


    他像个刺猬,见谁就扎。


    没办法,生母性格太过软弱无能,又出身不显,他身为无所依靠的皇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而杨皇后虽温婉,但也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所以,可以说,他来到她身边,才算是真正过上了人的生活,才真正像个皇子。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般,姜绍兴走得极轻,极小心翼翼,待快走到那间记忆里异常熟悉的房间时,隐约的谈话声传来。


    “子阳有城府就是太重道义了,我正是担忧这一点。他要是有云佑那般性情,我也就不必操心这么多了。”


    云佑,他的字。


    不知怎的,姜绍兴突然没了打开这扇门的勇气,他身后渐渐升起日光的余晖,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张嬷嬷有些粗老的嗓音紧随其后:“三殿下与四殿下感情深厚,日后必会竭力辅佐四殿下的。”


    “唉,但愿吧。对了,不日就是子阳的生辰了,我想亲自给他做件衣裳。”


    “娘娘,您的头疾近日又严重些了,不宜太过操劳。这种事,还是交给老奴来做吧。”


    “这不一样,这孩子从小与我聚少离多,我就总想着多为他做些什么。”


    后面的话姜绍兴没再听下去,他甚至没有片刻犹豫,又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然而他的脑海里却不如来时那般平静,杨皇后的话又反复地回响。


    走出杨皇后的宫殿,刚才那丫鬟给他行礼,姜绍兴回过神问道:“母后头疾又严重了?”


    那丫鬟恭敬答道:“近日夜里总会被疼醒,太医院换了药要好些了。”


    姜绍兴点头,又问道:“四弟可来过?”


    “昨日来过。”


    姜绍兴笑了一下,“日后劳烦你们多尽心了。”


    “殿下言重了,这本就是奴婢的职责。”


    姜绍兴又回头望了一眼,才抬脚离去。


    皇宫外,头戴面具的玉棠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着。


    姜绍兴走过去:“以后白日随我出门,这面具就不要戴了。”


    玉棠听话的摘下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有些苍白却清丽的面容,只是左下颌处有一道伤疤。


    姜绍兴踏上马车,路过一家糕点店时,玉棠有意的停顿了下,但姜绍兴没有像以往般下车去买糕点,而是出声似是在催赶她:“走吧。这次,就不必了。”


    玉棠虽照做,但她还是不解地又望了望身后,直到确定姜绍云生在说真的后,才收回目光。


    “殿下,”下了马车,玉棠在姜绍云身后,犹豫几下还是没忍住开口,“为什么?”


    姜绍云背对着她停下脚步,“吃腻了。”


    他的声音被风挟裹着而来,让人有些听不真切。


    “可三日后是您的…..”


    这句话还没说出,就被姜绍兴打断:”本宫说,吃腻了,以后生辰,都不必再吃了。”


    玉棠有些伤心又有些失落,最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不明白,也只低声应道:“是。”


    一旁原本开得正好的花,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了好几片花瓣,只余下里面那无人欣赏的花苞,迎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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