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他就懊恼地抿紧了唇。
沈知安明明还没追问,他却像被戳破心事的孩子,连解释都带着明显的慌乱。掌心渗出的细汗让玻璃杯变得湿滑,他不得不换了个姿势握紧。
沈知安垂了垂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月光恰好落在她微颤的眼睫上,像落了层细碎的霜。
“哥,”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刚才梦到小时候上幼儿园的事了…… 就是那个雨天……”
沈明祈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很可怕,”
沈知安的指尖陷进掌心,声音里带着刚从噩梦中挣脱的恍惚,
“我在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就站在老巷口,看着雨越下越大,怎么喊你都没人应……”
她没有抬头,可沈明祈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 —— 一定和梦里一样,睁着受惊的眼睛,茫然地站在雨里。
“哥,” 沈知安终于抬起头,月光恰好漫过她的眼底,映出一片水光,“你能告诉我,今天晚上到底去做什么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执拗,像根细韧的线,轻轻勒住沈明祈的喉咙。
“为什么……” 她顿了顿,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沙发的布料里,“为什么我会无缘无故地,又做了那个噩梦呢?”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尾音里的颤抖再也藏不住。
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恐惧,那些在梦里反复出现的雨幕和空巷,此刻都随着这句话涌了上来,让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轻颤。
沈明祈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忽然觉得那片月光太凉了,凉得能透过皮肤,冻住他的心脏。
沈知安就那样望着他,眼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涨起来,几乎要漫过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墙。
一个念头突然像电流般窜过沈明祈的脑海 —— 安安的记忆,会不会也和他一样,被同一种力量封着?
所以他这边刚试图触碰封印,安安那边就有了感应,才会突然做起那个噩梦?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和沈知安有关,他从没打算瞒着她。
可不知怎的,心底总有个模糊的声音在拉扯:别告诉她,别让她知道你在找那段记忆…… 那声音微弱却执拗,像根细刺扎在意识深处。
沈明祈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那股莫名的抗拒。
他望着沈知安泛红的眼眶,理智终于占了上风 —— 他们是亲人,没什么能比坦诚更重要。
“我去了那个巷口。”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得很轻,“找付谋某帮忙,想试试能不能记起当年的事。”
他没有隐瞒,从付谋某,到金色屏障突然爆发出的吸力,再到异科局到来收拾残局,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客厅里只有他的声音在缓缓流动。
沈明祈看着妹妹逐渐发白的脸,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对不起,让你做噩梦了。”
她比沈明祈想象中冷静得多,没有惊慌失措的追问,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听起来荒诞又危险的事实。
“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沈知安却笑了笑,那笑意漫过眼底,像化开的春水:“没事啦,我知道哥哥你是为了我们好。” 她站起身,走到沈明祈面前,仰头看着他,“这样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异科局,咱们两个一起接受检查,看看记忆到底有没有问题。”
她的语气很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沈明祈的心忽然一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掌心能感觉到发丝的柔软:“行,到时候我叫你。今天晚上很晚了,早点睡吧。”
“嗯。” 沈知安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房门 “咔哒” 合上的瞬间,沈知安脸上的笑意就像被掐灭的烛火,倏地消失了。
她背靠着门板站了会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木纹,方才眼底那点复杂情绪渐渐沉淀成深不见底的平静。
走到床边躺好,这边沈知安刚闭上眼,另一边的【安】就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是绣着缠枝莲的锦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
廷达洛斯正把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毛茸茸的兽耳偶尔蹭过她的耳廓,带着刚从温泉里出来的湿润水汽。
“…… 处理好了吗?”
廷达洛斯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尾尖不安分地扫过床榻边缘。
“一般吧,不过问题不大,以现在异科局的水平,还没办法查到核心。”
“但留着总归是隐患。”
【安】开始认真思索。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投下斑驳的光影。廷达洛斯看着她微蹙的眉峰,抬手替她抚平:“需要我去处理吗?”
【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虚空处,像是在穿透时空望着某个方向
廷达洛斯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灰色的尾巴轻轻环住【安】的腰,像条温顺的围巾,毛茸茸的触感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锦帐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与窗外的月光一同静静流淌。
最干脆利落的办法,自然是彻底处理掉沈明祈。
只要这个人消失,那些被唤醒的记忆碎片、异科局的介入、潜在的风险…… 都会像被掐断的线头,瞬间归于沉寂。
可是廷达洛斯能够感觉到,沈知安眼底那点对兄长的依赖太过鲜活,这个方法注定不可行。
或许可以编织一段虚假的记忆?
用层层叠叠的幻象包裹住真相,让沈明祈和沈知安在篡改过的过往里安然度日。
可这个想法同样站不住脚:庄梦周的记忆编织术虽精妙,却总带着他特有的恶意,绝不能托付;
池罂的幻术温柔无害,可他的力量不稳定,万一在沈明祈的精神壁垒上撕开更大的口子……
风险无处不在,而【安】赌不起。
难道真的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
诡异世界的裂缝边缘,暗红色的气流像活物般翻滚,吞吐着令人不安的腥甜气息。
金发精灵静立在裂缝前,手中拿着竖琴。
他垂着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覆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指尖搭在琴弦上,却始终没有拨动 —— 那把能安抚人心的竖琴,此刻在他手里像块冰冷的石头。
他不想去找她的。
卡里洛的指尖微微收紧,琴弦发出一声极轻的颤音。
去找她干什么?
看她像从前那样,用那双含笑的眼睛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还是等着她再次用甜言蜜语编织牢笼,把他困在身边,强迫他做那些违心的事?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想法。
在这里已经站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白昼,或许是一个月。
裂缝里偶尔传来的嘶吼声刺穿耳膜,他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是望着那片扭曲的虚空发呆。
诡异世界多好。
他可以躺在骸骨堆成的山坡上,听深渊里的魔物嘶吼,再也没人会用丝带绑住他的手腕,没人会在他耳边说 “卡里洛,你是我的”。
他是自由的,像风一样,无拘无束。
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裂缝那头瞟。
卡里洛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竖琴被他背回身后,金发在气流中轻轻扬起。
“只是去看一眼,”
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快要被裂缝吞噬,
“看她变成什么样了…… 仅此而已。”
说完,他抬脚迈向那片翻滚的暗红色气流,身影瞬间被裂缝吞没,只留下竖琴的尾音在原地轻轻回荡,像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他没有很爱她。
他只是有点好奇她现在什么样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