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A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黄铜旋转门在暮色里泛着光。林洛筠将黑色公文包搭在臂弯,指尖无意识蹭到了着包带边缘——这是萧秋三年前送她的入职礼物,真皮表面早已被岁月浸出温润的光泽,像是她们之间从未褪色的情谊。
晚风卷着初夏的湿热扑面而来,她刚走到法院门口的梧桐树下,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树后窜出来,带着破风的冲劲撞进她怀里。校服裤子沾着灰尘,领口被扯得面目全非,露出的锁骨处有几道淡红色的指痕。
“林法官!”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咚——”的闷响,
“求求您,请您救救我……”
林洛筠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掌心触到一片滚烫的湿意,低头才发现女生的校服袖子卷到肘部,小臂上青紫色的瘀痕层层叠叠,新伤覆着旧伤,像被反复碾压的花瓣。她的手指顿了顿,那触感让她莫名想起萧秋总在阴雨天下意识拽紧袖口的动作——那里藏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是自己被“心机girl”顾玖闻欺凌后,把无力反抗的怒气和委屈全都撒在了自己身上。
“先起来说话。”林洛筠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她半蹲下身,视线与女生平齐。路灯恰好亮起,暖黄的光淌过女生瘦削的脸颊,能看见她下巴上未干的泪痕,还有唇角那道结了痂的小伤口。
“我叫郑旭,市九中初二的。”
“她们说我跟新来的一个转学生走得近,就……就往我水杯里倒502胶水,把我的日记本抢去念给全班听,上周三放学还堵在巷子里……”她的声音突然卡住了,支支吾吾的说道,
“她们……她们还扒我的衣服拍照,说要发到网上去……”
最后几个字隐去在风里,郑旭突然死死咬住嘴唇,身体颤抖得像狂风里的树叶。林洛筠的呼吸滞了半秒,公文包从臂弯滑下来,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她想起了两年前那个雪夜,萧秋坐在她家飘窗上,裹着许山晴出差去法国买回来的羊绒毯,指尖点着浮在玻璃杯里威士忌的冰块,轻声说道:“那时初一的冬天特别冷,顾玖闻她们把我锁在顶楼的水箱间,脱了我的棉鞋往里面灌雪。我缩在水管旁边数水滴,数到第两千三百一十下的时候,听见许山晴在外面敲门,她的声音透过铁皮传进来,像碎冰撞在了玻璃上。”
那时萧秋的眼神很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可林洛筠能看见冰层下翻涌的暗流——那是被欺凌者刻进骨头里的恐惧和愤恨,即使过了十一年,依旧会在某个相似的瞬间,让心脏骤然缩紧。
“她们家长来了吗?”林洛筠扶起了郑旭,从包里抽出纸巾递过去。郑旭的手指冰凉,接过纸巾时几乎握不住,纸角簌簌往下掉。
“来了……”郑旭的声音发颤,
“她们说我撒谎,还说……还说我故意勾引新转来的样子男生,是活该……”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林洛筠注意到她校服胸前别着的校徽,市九中离法院有五站公交,一个初二女生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堵法官的。
“是……是我班主任说的。”郑旭低下头,指甲抠着校服上的纽扣,
“她说自己对这种事情也是无能为力,而您是全市最好最优秀的法官,一定会帮我的……”
林洛筠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萧秋的名字,附带一张照片:文联办公室的窗台上摆着两盏玻璃台灯,暖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漫出来,照亮桌角摊开的诗集,上面用红笔圈着聂鲁达的句子——“爱情太短,遗忘太长”。
“刚结束了朗诵会,”萧秋的消息紧跟着进来,
“带了糕饼店新烤的蔓越莓饼干,在你家楼下的便利店等你。”
林洛筠看着屏幕上的字迹,忽然想起过去的某年她刚通过司法考试,在法学区翻找《未成年人保护法释义》,萧秋抱着一摞《全唐诗》从对面书架转出来,谁也没注意。两人撞在一起,书散落了一地。
“洛筠,你没撞坏吧?”萧秋抬头看她,语气里带着十分的歉意。
“没事没事,阿锦,你下次小心点就是了。”她捡起那本《全唐诗》,发现扉页上用瘦金体写着“元白之交,贵在知心”,墨迹力透纸背,像谁的心事漫了出来,萧秋总说她们俩是现代版的元白——她像白居易,笔尖蘸着人间烟火,而林洛筠像元稹,骨子里带着律法的凛冽。
“我现在走不开。”林洛筠回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补了一句,
“我现在遇到一个孩子,她被校园霸凌,欺负得很惨。”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萧秋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还有萧秋特有的、带着书卷气的柔和:
“在法院门口吗,洛筠?那我现在过去。”
“不用了,你……”
“我带了山晴给我的安神茶,她刚从德国出差回来,带了点洋甘菊。”萧秋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听你这么说,孩子肯定是吓坏了,需要点热的东西,来让她缓一缓。”
林洛筠望着郑旭干裂的嘴唇,最终只说了句“好”。挂了电话,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布料上还残留着办公室空调的冷气,却让女生瑟缩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像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
“我先带你去旁边的休息室。”林洛筠拎起公文包,
“不要害怕,先把事情说清楚,好吗?”
法院值班休息室的沙发是深棕色的皮革,被岁月磨得发亮。林洛筠给郑旭倒了杯热水,看着她双手捧着玻璃杯。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路灯在玻璃上投下橘色的光斑,像谁散落的泪珠。
“她们为什么欺负你?”林洛筠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打开录音笔放在茶几中央。笔身是萧秋送的,银色金属外壳上刻着“持心公正”四个字,是她亲手拓的小篆。
郑旭的手指猛地收紧,玻璃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因为……因为张右蒙。”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因为他是转学生,上个月转来我们班,坐在我的后桌。他借给我笔记,还……还帮我捡起过被扔掉的课本。”
“所以她们觉得,你和他有关系?”
郑旭用力点了点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李曼曼喜欢张右蒙,而且她爸爸是教育局的领导,班里几乎没人敢惹她,都顺着她。她让我离张右蒙远点,我没听,第二天我的课桌里就多了只死老鼠……”
林洛筠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萧秋总说这动作像敲法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有证据吗?监控录像、同学证言、或者……她们威胁你的消息?”
郑旭的眼神黯淡下去:“监控坏了,李曼曼说早就跟学校保安打好招呼了。班里同学都怕她,没有任何人敢出来作证……”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部旧手机,屏幕裂了道缝,
“这是她们发的微信,后来她们发现我没删,就把我拉黑了。”
林洛筠接过手机,点开微信截图。聊天记录里满是污秽的词语,夹杂着几张模糊的照片,能看出是在教室后门拍的,陈雨桐趴在课桌上,后颈露出一小片皮肤,而照片下方的文字写着“贱货,等着被扒光吧”。发送时间是上周三下午四点,正是郑旭说被堵在巷子里的那天。
“这些可以作为证据。”林洛筠放大照片,注意到背景里有个穿着蓝色保洁服的身影,“这是谁?”
郑旭凑近看了看,突然睁大眼睛:“是吕阿姨!她负责我们楼层的卫生,那天她好像在走廊拖地!”
林洛筠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萧秋总说,黑暗里藏着的微光,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就像当年的许山晴,那个永远在班级第一排、穿着蓝白色校服的优等生,会在放学后悄悄把几颗糖果塞进萧秋的课桌,会在听见顾玖闻她们嘲笑萧秋的诗后挑一个无人在意的时间,走过来对她说,“这首《鹓雏》比校刊上的任何一首都要好”。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萧秋拿着保温杯走进来,浅灰色的风衣上沾着夜露。她看见沙发上的郑旭,脚步顿了顿,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将保温杯放在茶几上:
“我泡了洋甘菊茶,加了点蜂蜜,同学,你要不要尝一尝?”
郑旭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怯生生的警惕。萧秋没有靠近,只是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的页面上写着几行锐利的字:“校园欺凌的核心是权力不对等,施暴者通过羞辱建立优越感,而旁观者的沉默是帮凶。”
“我是萧秋,在文联工作,是现在市里的文联副主席。”她的声音很轻,
“我初中时,也是在九中,也被欺负过,比你现在的情况……可能也大差不差。”
郑旭的睫毛颤了颤,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松了些。萧秋翻开笔记本的另一页,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站在教学楼前,左边的女生微胖,低垂着头,右手被右边的女生牵着,后者穿着干净的白球鞋,高马尾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我和许山晴,是在初三拍的毕业照截下来的。”萧秋的指尖轻轻点着照片上的人影,
“她现在是我的爱人。初一那年,我想过死,14岁生日的前一天,我躲在操场的篮球架下,是她不顾别人的冷眼,伸出手把我拉起来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林洛筠看见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有些伤口,即使愈合了十一年,触碰时也依旧会疼。
“她们把我的诗改成打油诗,大肆宣扬。”萧秋继续从容的说,目光落在郑旭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理解,
“说我长得丑和胖,说我自负嚣张,说我写的诗是狗屁。有天放学,她们把我的自行车锁在操场的铁栏杆上,用小刀狠狠的划我车子的白漆,还有班里的男生在学校表白墙发长长的文章骂我,骂我是猪。”
郑旭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却不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带着委屈的呜咽。萧秋递过纸巾,轻声说:
“我知道那种感觉,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对吗?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根本不敢活着,或者甚至觉得,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郑旭用力点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林洛筠看着萧秋,忽然想起去年的那个暴雨天,她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一跤,新买的高跟鞋断了跟,正狼狈地坐在那里发愁,萧秋撑着伞走过来,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平底鞋给她,说“我办公室有备用的”。那时萧秋的鞋码比她小一码,她穿着挤脚,却走得异常踏实——原来有些友情,从一开始就带着托底的温暖。
“郑旭同学,”林洛筠的声音带着律法工作者特有的冷静,却比平时柔和了几分,“你愿意跟我去做个伤情鉴定吗?还有那些微信记录,我们需要去公证处做证据保全。”
郑旭咬着嘴唇,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萧秋适时地开口:“我陪你去。我的妻子——嘉秋集团的总裁许山晴的公司有法务部,他们认识最好的鉴定师,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郑旭手腕上的瘀痕,
“我们不是要你一个人战斗,好吗?”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郑旭紧绷的神经。她突然趴在茶几上哭起来,哭声里带着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恐惧,震得玻璃杯里的茶水微微晃动。萧秋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林洛筠看着她们,悄悄走到窗边,给市九中的德育处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教导主任声音不耐烦,带着应付的敷衍:“林法官,小孩子打闹很正常,李曼曼她们家长已经道歉了,还赔了五百块钱……”
“打闹?”林洛筠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指尖捏着窗框,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渗进来,
“把人堵在巷子里扒衣服拍照,叫打闹?往同学水杯里倒胶水,叫打闹?”
教导主任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谨慎:“林法官,这其中可能有误会……李曼曼爸爸是市教育局的李处长,您看看……”
“法律面前,没有处长的女儿,只有施暴者。”林洛筠打断他,
“明天上午九点,我会派人去学校调取监控,还有郑旭和李曼曼的所有出勤记录。如果监控真的‘坏了’,请你们准备好书面说明,一定要加盖的学校公章。”
挂了电话,她转身看见萧秋正给郑旭梳头发。萧秋的动作很轻,用自己的皮筋把女生散乱的马尾扎好,轻声说:“你看,头发扎起来,是不是清爽多了,也好看多了?”
郑旭对着萧秋的手机屏幕照了照,忽然小声说:“谢谢萧副主席。”
萧秋笑起来,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没事的,你叫我萧秋姐姐就好。”
夜里十点,萧秋开车送郑旭回家。林洛筠站在法院门口看着她们的车汇入车流,手机收到萧秋的消息:“孩子家在老旧小区,楼道里没有灯,我陪她上去了。你先回,保温杯里的茶记得喝。”
林洛筠拿着保温杯往家走,晚风带着槐花香扑面而来。她打开保温杯盖,温热的茶水冒着白汽,混着蜂蜜的甜香漫进鼻腔。手机又响了,是许山晴发来的微信:“秋秋说你遇到棘手的案子了?需要法务部帮忙的话,随时开口,别跟我客气,我一定尽力而为。”
林洛筠回了个“谢谢”,想起今年萧秋的生日,许山晴特地包下了整个美术馆,让萧秋的诗歌作品展延长了一个月。开幕式上,许山晴穿着一身酒红色西装,站在聚光灯下说:“萧秋的诗里藏着光,我想让更多人看见。”那时萧秋站在台下,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像珍珠一样。
回到家,林洛筠把郑旭的手机连接到电脑,开始整理微信记录。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下颌线紧绷的弧度。凌晨一点,萧秋发来照片:郑旭家的窗台上摆着一盆仙人掌,上面贴着张便利贴,写着“明天也要加油”。
“孩子的妈妈在超市打工,爸爸跑货车,常年不在家。”萧秋的消息跟着进来,
“郑旭说,她明天想上学,担心功课落下。”
林洛筠盯着那张便利贴看了很久,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明天我让助理去学校给她请假,等事情解决了再回去。”
第二天清晨,林洛筠刚到办公室,助理小陈就拿着一摞文件进来:“林法官,这是李曼曼她们家请的律师资料,张明镜,大成律师事务所的,专打未成年人犯罪案子,据说很擅长钻法律空子。”
林洛筠翻开资料,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深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简历上写着他曾为多起未成年人欺凌案做辩护,最终都以“情节显著轻微”结案。
“他的辩护策略是什么?”林洛筠问。
“主要是利用《未成年人保护法》,强调孩子年龄小,不懂事,再找些‘受害者有过错’的证据,比如受害者和异性交往过密,或者平时性格孤僻,‘容易引发矛盾’。”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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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递过一份案例分析,“您看这个案子,和咱们这个很像,最后调解结案,施暴方只赔了三千块。”
林洛筠的目光落在“受害者有过错”几个字上,立刻就她想起了萧秋的日记,那本锁在木箱底层的蓝皮日记,里面写着:“顾玖闻说,谁让你总写那些酸诗,活该被欺负。老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不那么孤僻,她们怎么会针对你?”
“通知调解室,下周三安排调解。”林洛筠合上资料,“让张明镜带着所有当事人过来。”
“林法官,调解可能对我们不利。”小陈有些担心,“张明镜很会引导舆论,万一……”
“调解不是目的,是看清楚对方的底牌。”林洛筠起身走到窗边,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了些许斑斑点点的光影,
“她们不是想钻法律空子吗?我就让她们看看,法律的网,总是会出现可钻的空子,却容不下伤天害理的事情。”
周三上午的调解室气氛紧张。李曼曼的母亲穿着香奈儿套装,坐在真皮沙发上,用昂贵的丝巾擦着指甲,看都没看郑旭一眼。张启明坐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翻着文件,语气带着职业化的客气:“林法官,关于郑旭同学的事情,我们已经了解了。孩子们之间确实有些小摩擦,李曼曼她们也认识到错误了,我们愿意赔偿五千块,另外给郑旭同学道个歉。”
郑旭的母亲眼含泪水,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林洛筠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想起萧秋说过,郑旭的妈妈每天打两份工,晚上还要去医院照顾生病的婆婆。
“小摩擦?”林洛筠的目光落在张明镜脸上,
“张律师,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多次发送侮辱、恐吓信息,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可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她顿了顿,将一叠照片推到桌上,“这些微信记录,加上郑旭身上的瘀伤鉴定,足够构成‘情节较重’了。”
张明镜的表情没变,翻开另一份文件:“林法官,这些照片的真实性有待考证。而且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一百一十三条,对未成年人的行政处罚,应当坚持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原则。李曼曼同学今年十四岁,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心智尚未成熟……”
“心智不成熟,就懂得扒同学的衣服拍照?”林洛筠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心智不成熟,就知道利用父亲的职权威信买通保安弄坏监控?张律师,钻法律空子的人,是比施暴者更可耻的。”
李曼曼的母亲终于抬起头,冷笑一声:“林法官,说话别这么难听。谁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是不是自己摔的?说不定是想讹钱呢!我们家曼曼从小乖巧,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哼,乖巧?”门口传来萧秋的声音,她抱着一沓打印的文件走进来,公文包上印着“A市文联”的字样,“上周三下午四点十五分,市三中后巷的监控拍到李曼曼同学和另外三个女生围着郑旭,这是截图。”
她将文件放在桌子上,上面打印着清晰的监控截图。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楚地看到四个女生将一个瘦小的身影围在中间,其中穿粉色运动鞋的女生抬手撕扯对方的头发——那双鞋,和李曼曼脚上的一模一样。
张明镜的脸色微变。萧秋继续说:“这是市环卫局的记录,负责后巷清扫的吕阿姨那天捡到了郑旭的书包,里面的课本沾满了泥水。张阿姨说,她看见几个女生把书包扔进垃圾桶,还笑着说‘让她装清高’。”
她又拿出一份录音笔:“这是吕阿姨的证词,已经过公证处公证。”
李曼曼的母亲猛地站起来,指着萧秋:“萧秋,你一个小小的市文联职员,凭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是郑旭的代理人。”萧秋平静地看着她,“而且,请您尊重一点,我是A市的文联副主席,不是什么“职员”,还有,下个月要举办‘校园反欺凌’主题艺术展,我很欢迎李处长和夫人来参观学习。”
林洛筠注意到,提到“李处长”时,李曼曼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张明镜适时地拉住她,对林洛筠说:“林法官,我们愿意提高赔偿金额,一万块,再让孩子们道个歉,您看可以吗?”
“不够。”林洛筠看着郑旭,
“孩子需要的不是钱,是公道。第一,李曼曼和其他涉事女生必须在全校大会上公开道歉;第二,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心理矫治;第三,承担郑旭所有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具体金额由司法鉴定机构评估;第四,学校必须公开整改措施,加强校园安全管理。”
张明镜闻言,不禁皱起眉:“林法官,这未免也太苛刻了……”
“苛刻?”萧秋冷笑了一声,愤愤的说道,
“我认识一个人,初一那年被欺凌得差点死掉,现在二十五岁了,阴雨天还会做噩梦。她的手腕上有两道疤,一道是被人划的,一道是自己划的。张律师,你如果知道这是过去的我,而且觉得这件事很是公道,还能用‘苛刻’来形容吗?”
调解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凉气在空气里流动。郑旭突然站起来,走到李曼曼母亲面前,小声却清晰坚定地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女儿跟我说对不起。”
郑旭的眼睛发亮,像落满了星光。林洛筠看着她,忽然想起萧秋写过的一句现代诗:
“深渊里长出的花,比任何地方的都更懂得向着光。”
最终,张启明在调解书上签了字。走出法院时,萧秋看着林洛筠,忽然笑了:“你刚才说‘钻法律空子的人比施暴者更可耻’,真的特别特别飒。”
林洛筠扯了扯嘴角,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山晴说,你为了找那个环卫工吕阿姨,专门跑了三个垃圾中转站。”
“她还说我多管闲事。”萧秋踢着脚下的石子,阳光透过梧桐叶落在她发间,
“但我想起你说的话,你说法律是冰冷的,但运用法律的人,可以是温暖的。”
林洛筠想起那个雨天,她穿着萧秋的平底鞋,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却异常踏实。那时她就知道,有些友情,会像许山晴当年生日递给萧秋的钢笔盲盒和纸叠的星星,像萧秋此刻递过来的手,带着能穿透黑暗的温度。
下午三点,A市第九中学的操场上,李曼曼和另外三个女生站在国旗下,对着全校师生念道歉信。郑旭站在台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风的花。萧秋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举着相机拍照,镜头里,郑旭的校服裙摆被风吹起,像展开的翅膀。
林洛筠走到她身边,看着操场上的人群:“许山晴的法务部说,会帮助学校完善监控系统。”
“文联的艺术展下周开展,我把郑旭的画放进去了。”萧秋笑着说,“她画了幅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的景象,说要叫《曙光》。”
林洛筠望向天空,初夏的阳光穿过云层,在操场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她想起萧秋初中日记里的最后一页,是现在的许山晴写的:“黑暗再长,也挡不住曙光。”而此刻,这句话正透过时光,落在郑旭年轻的脸上,落在她和萧秋紧握的手上,落在无数个曾被欺凌、却从未放弃的灵魂里。
风拂过操场,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林洛筠知道,这不是结束,却是新的开始——就像她和萧秋的友情,像法律与正义,像所有深渊里长出的花,终将在某一天,迎着光,盛大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