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这可是上等软卧,整个少林都找不出第二份。”江枫一边铺,一边对着蛋嘀咕,“等你出来了,可得叫我一声爹。”
一晃十日。
这天,江枫正靠在书架上假寐,一名小沙弥匆匆来报,说山门外来了位施主,指名道姓要见他。
江枫懒得动弹:“不见,就说我死了。”
小沙弥面露难色:“可……可虚竹方丈已经让他进来了,人就在藏经阁外。”
话音未落,一阵清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一袭儒衫,身形高挺笔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手持一柄美人图折扇,步履间自有一股风-流倜傥。
此人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他先是看了一眼门匾上“藏经阁”三个古字,微微点头,似在品鉴书法,而后才将目光投向阁内。
然而,当他看到那个斜倚在书架上,衣着随意,甚至有些邋遢的年轻人时,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便是秒杀伏难陀的大宗师?
“在下侯希白,见过禅师。”侯希白收敛心神,拱手一礼。
江枫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事?”
“在下是为伏难陀而来。”侯希白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当年他为抢夺一部功法,杀害了在下的挚友,这份仇,我本想亲自了结。”
“没想到,被禅师抢了先。”
江枫总算睁开了眼,有些不耐烦:“所以,你是来找我寻仇的?”
“非也。”侯希白摇了摇折扇,“禅师替我报了仇,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听闻禅师武功盖世,一时技痒,想讨教一二。”
“不打。”江枫干脆利落地拒绝,“我忙着孵蛋呢。”
侯希白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个草窝和里面的蛋,嘴角不禁抽了抽。
然而他不愿就此离去,正色道:“禅师若愿赐教,无论胜负,在下愿以此物作为谢礼。”
说着,已然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册。
《不死印法》。
江枫起初还没什么反应,可当他看到《不死印法》四个字时,那双懒散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一丝光亮。
这门功夫,他听说过。
以阴阳二气流转,将生死之态随意切换,攻防一体,玄妙无比。若能与自己的九阴九阳神功相互印证,必有大裨益。
“好,就一招。”
江枫坐直了些,却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
侯希白闻言大喜,当即收起古册,对着江枫做了个请的手势。
“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然施展出魔门“花间游”身法。
人影飘忽,宛若鬼魅,一时间,整个藏经阁内仿佛出现了数个侯希白。
下一瞬,他欺近江枫身前,手中美人扇骤然打开!
扇面上的美人仿佛活了过来,随着扇骨中逼出的凌厉气劲,化作重重幻影,朝着江枫周身大穴笼罩而去。
这一招,既有幻术的迷惑,又藏着凛冽的杀机。
然而,面对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击,江枫连手指都未曾抬起一下。
他只是懒洋洋地张开了嘴。
“吼!!!”
旋即,一声闷响,自喉间骤然发出。
正是“太乙狮子诀”的音波绝技。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股无形无质的音波,如水面的涟漪般荡漾开来。
那层层叠叠的美人幻影,在这音波面前,脆弱得如同镜花水月,瞬间支离破碎!
侯希白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撞在胸口,眼前一黑,护体真气瞬间溃散,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门槛上。
“噗!”
一口鲜血喷-出,他满脸骇然。
自己引以为傲的绝学,竟然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甚至……甚至都没能让对方从书架上站起来!
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差距?
阁楼内,重归寂静。
侯希白挣-扎着爬起,擦去嘴角的血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一抹苦笑,随即整理好有些散乱的衣衫,走到江枫面前,双手将那本《不死印法》奉上。
“禅师神功盖世,在下……心服口服!”
说罢,他转身便走,背影依旧潇洒,只是步履间,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索。
江枫拿起秘籍,随意翻开。
扉页上,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气由心生,死由心造,生死之间,是为轮回……”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
“这功法,好像有点意思!”
……
月色如洗,少室山静谧得只剩下风拂竹叶的沙沙声。
李寒衣盘膝于一块山石上,心绪却如乱麻。
来少林已三月有余,说是修行,实则心中郁结。她对武道的感悟日渐加深,却始终未能见到那位传说中虚竹方丈的师叔。
自己好歹也是雪月城的城主,就这么干等着,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正烦闷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机波动自藏经阁方向一闪而逝,霸道却又内敛,玄奥至极。
李寒衣双眸骤然睁开,身影一晃,已消失在原地。
气息的源头在不远处的一片竹林。月光下,只见一个身着灰扑扑僧袍的年轻和尚,正从怀中取出一物。
“和尚?”
李寒衣隐在暗处,眉头微蹙。
方才那股惊人的气息,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可她对自己剑心通明的感知,向来有绝对的自信。
她凝神看去,那年轻和尚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神态平和,实在看不出半点高人风范。
此时,江枫心中正是一片畅快。
今日在藏经阁签到,竟得了《天魔八音》,此功法以音律入道,正合他此时心境,便寻了这片清净竹林,想趁着月色抚琴一曲。
他取出的古琴通体呈暗沉的紫檀色,琴身之上并无华丽雕饰,只有岁月留下的细微纹路,在月光下看去,竟似有流光暗藏其中,古朴而神秘。
江枫自然早就察知了李寒衣的到来,不过他并未在意。
指尖轻落,一声清越的琴音如水波般荡开。
铮!
琴声初起,便似山涧清泉,叮咚作响,带着一股洗涤人心的清净之意。
竹林中的李寒衣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震。
这琴声……
随着江枫十指拨动,琴声陡然一转,由泉入溪,由溪汇河,最终化作奔腾咆哮的江海,浪涛席卷,气势磅礴!
李寒衣只觉得一股浩瀚无匹的意境扑面而来,仿佛自己不再是立于竹林之中,而是置身于万丈狂澜之上,随时可能被巨浪吞没。
她再也无法藏匿身形,从竹林暗处走了出来。
琴声再度变化,惊涛骇浪散去,化作了春风细雨,润物无声,细腻柔和得让人心神宁静。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施主深夜到此,是也来欣赏月色的么?”江枫并未回头,声音平淡。
李寒衣略感尴尬,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偷-窥的,便顺着台阶下:“路过此地,被大师琴声所引,一时忘我,还请见谅。”
“坐。”江枫指了指身旁的空地。
李寒衣依言坐下,忍不住赞叹道:“大师琴艺出神入化,已臻道境。方才那曲,时而霸道,时而温婉,竟让我感觉自身的剑意都随之起伏。”
江枫淡然一笑:“弹琴与修行,本就是一回事。”
“哦?”李寒衣来了兴趣。
“无论是抚琴,还是练剑,求的都是一个‘意’字。若无意,琴声只是噪音,剑法只是花架子。”江枫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这‘意’,便是天地之意,是为‘道’。”
“天道、地道、人道,皆在其中。你的剑,有你的意,但可曾有过天地的意?”
一番话,如洪钟大吕,在李寒衣心中轰然炸响!
天地之意?
她一直追求剑道的极致,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剑,除了自己的意志,还应该承载天地的意志!
她体内的真气竟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原本坚若磐石的武道瓶颈,此刻竟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这少年和尚……他究竟是谁?
能对“道”与“意”有如此深刻的理解,绝不可能是普通弟子!莫非是少林寺中哪位隐世高僧的亲传弟子?
李寒衣心神巨震,看向江枫的眼神彻底变了。
江枫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起身,负手而立。
“道,不在山上,不在庙中,而在你我心中。”
“读书人以笔墨证道,屠夫以屠刀证道,将军以杀伐证道,你以手中之剑证道。条条大路,皆可通天。”
“你真正要战胜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李寒衣闻所未闻,只觉得一股压抑许久的力量自心底喷薄而出,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眼前的迷雾,豁然开朗!
这时,江枫缓步走向山崖边缘,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
他明明只是随意地一站,那身简单的灰色僧袍无风自动,一股睥睨天下,却又超然物外的气息轰然散开。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和尚。
而是这方天地唯一的主宰,是俯瞰众生的神明。
李寒衣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呼吸几乎停滞。
一个让她心神颤-栗的念头,疯狂地涌上心头。
难道……他就是自己苦寻数月而不得的那位……虚竹的师叔?
……
次日清晨,一则消息如投石入湖,在清净的少林寺内掀起轩然大-波。
北凉王徐晓,将携家眷亲至嵩山,入少林寺求神拜佛。
“什么?那个徐人屠要来?”
“嘶!他麾下可是三十万北凉铁骑,当年马踏江湖,血-洗了不知多少宗门!”
“离阳与我大宋近年关系紧张,他来少林,意欲何为?”
一时间。
从寻常武僧到各院首座,无不议论纷纷。
徐晓这个名字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那不仅是个人武力,更是代表着一座天下闻名的军镇,是赫赫战功与滔天杀伐堆砌起来的威名。
方丈院内,虚竹眉头紧锁,将此事告知了江枫。
江枫正在擦拭着那张“绕梁”古琴,闻言手上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
“求神拜佛?”他轻笑一声,“一个手上沾的血比少室山的石头还多的人,拜的哪门子佛?”
虚竹叹了口气:“师叔,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不得不慎重对待。”
“无妨。”江枫将古琴放好,语气平淡,“他来便来,只要守规矩就行,如果有其他小心思,少林寺也不是谁都能撒野的地方。”
言语间,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沉稳。
虚竹看着自己这位深不可测的师叔,心中的忧虑竟也平复了大半。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江枫依旧是白日修行,夜里便会去那片竹林抚琴。
只是现在,竹林里多了一位听客。
李寒衣总是会准时出现,寻一处干净的青石坐下,怀中抱着她的剑,一言不发地听着。
琴音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交流。
直到一天夜里,琴音散去,江枫忽然开口:“你的剑意很纯粹,但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以至于这些年始终在大宗师境,不得寸进。”
李寒衣抱着剑的手紧了紧,清冷的眸子看向江枫,并未反驳。
这是她最大的心结。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我师父说,我缺的是人间烟火,是与天地的共鸣。”
“你师父倒是看得透彻。”江枫来了兴趣,“能说出这番话,不知尊师是什么境界?”
提及师父,李寒衣清冷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一抹骄傲与孺慕之情。
“李长生。”
“世人称他,天人。”
“天人”二字入耳,江枫心神猛地一震。
这并非震惊,而是一种强烈的共鸣!
仿佛这两个字,触动了他体内某个沉睡已久的开关。武圣巅峰的瓶颈,那层隔绝他与更高境界的薄膜,在这一刻竟微微颤动起来。
江枫看着李寒衣,忽然玩味地笑道:“你师父都是天人了,你这个当徒弟的,可得加把劲,别回头给他老人家丢人。”
李寒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一愣,随即横了他一眼,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翘起。
“管好你自己的禅吧,小和尚。”
这一声“小和尚”,没了初见时的疏离,反而多了几分熟稔。
江枫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他站起身,负手立于山崖边,目光望向北方的天际。
夜风吹动他的僧袍,猎猎作响。
天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