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自江枫晋升大宗师,数月光阴悄然流逝。
嵩山度过了酷寒的隆冬,再次万物复苏,一片生机盎然。
初春时节。
珍贵的春雨淅淅沥沥,连绵不休。
雨丝涤荡冬日残存的萧瑟,唤醒蛰伏的生灵,也滋养着这片古刹与山河。
少林寺藏经阁,依旧那般清净。
任凭江湖风起云涌,刀光剑影,此地都恍若世外桃源,红尘不扰,喧嚣不侵。
江枫每日除了签到,便是潜心修炼,稳固新晋的境界。
大宗师的感知何其敏锐,他能清晰“察觉”雨丝吻过屋檐,滴落青石的轨迹。
能够“听辨”嫩芽破土的微弱声响,蚁虫爬过窗棂的窸窣。
天地间的元气,于他而言不再虚无缥缈,而是触手可及、灵动活泼的溪流。
这天,江枫结束早课修行,立于窗前。
他凝望着窗外如烟似雾的春雨,心神正与这方天地默默交融。
忽然,一阵略显局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笃笃笃。”
极轻的叩门声响起。
“请进。”江枫声音平和,不起波澜。
门扉半掩,一个小和尚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朴实,神情带着几分紧张。
手中还捧着几卷基础的佛经,看样子是刚从楼下取来。
“打扰师叔清修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声音有些发怯。
“弟子,弟子想找几本经书看看,不知可否?”
江枫瞥了他一眼。
这小和尚僧袍洗得发白,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透着一股子憨厚劲儿。
“你想看什么经书?”江枫问道,语气温和下来。
“弟子……弟子想看看《金刚经》和《法华经》的浅解。”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光头。
江枫点了点头:“书架第三排,自己去取便是。你法号为何?”
“弟子法号虚竹。”
小和尚恭敬回答,随后小心翼翼地走向书架。
此后数年光阴,倏忽而过。
虚竹这小和尚,竟成了藏经阁的常客。
他对那些深奥的武学秘籍似乎并无多少兴趣,反而对各类佛经故事、奇闻异事听得津津有味。
江枫也乐得有个听众。
他时常会依据《仙武通鉴》的内容,挑选些不涉及核心隐秘的江湖轶事、古刹传说讲给虚竹。
有时讲到某位大侠行侠仗义,虚竹会听得两眼放光,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有时讲到某个魔头凶残暴虐,他又会面露不忍之色,连连摇头。
一来二去,一个是大隐于市的藏经阁扫地僧,一个是淳朴懵懂的小沙弥,两人竟也成了忘年之交。
虚竹偶尔还会带些寺里厨房做的素斋点心过来。
点心虽不精致,却也盛着一份淳朴的心意。
江枫也曾旁敲侧击,想探探这小和尚是否有习武之心。
毕竟身处少林,江湖又是这般风雨飘摇。
但虚竹对此似乎毫无概念,只觉得佛法精深奥妙,已足够他钻研一生。
江枫见状,也便不再多提,一切顺其自然。
这日,春阳正好。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书阁内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江枫刚给虚竹讲完一段“剑魔独孤求败寻访天下高手,只求一败而不可得,最终埋剑空谷”的旧事。
故事讲得颇为引人入胜。
往常听到这等高人逸事,虚竹定会缠着追问不休。
今日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头微蹙,几次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怎么了,虚竹?”
江枫放下手中一本看似普通的佛经,转向他。
“今日这故事不合你胃口?”
虚竹猛地回过神,连忙摆手:“不,不是!江枫师叔讲的故事,一如既往的好听!”
他顿了顿,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浓,终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惶急:“师叔,少林……少林怕是要出大事了!”
江枫眉梢轻轻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虚竹嘴唇有些哆嗦,神情充满了焦虑与无助。
“弟子昨日听几位师伯私下议论,寺里的玄慈方丈、达摩院的玄难首座、还有戒律院的玄寂首座……他们,他们都先后遭了暗算,身受重伤!”
“据说是被一个潜伏寺内多年的契丹人下的毒手,那人叫……叫萧远山!”
说到“萧远山”三个字,虚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透出深深的恐惧。
“玄慈方丈他们功力深厚,怎会轻易中招?”江枫略感诧异。
这几位可都是当世一流高手,少林派的中流砥柱。
“弟子也不清楚具体情形,”虚竹苦着一张脸。
“只晓得那萧远山极为狡猾狠毒,出手防不胜防。”
“如今寺中人心惶惶,几位首座长老都在闭关疗伤,也不晓得何时才能恢复。”
“外面那些对少林虎视眈眈的邪魔外道,若是知晓了这个消息……”
他不敢再说下去,一张脸憋得通红,眼圈也泛红。
“弟子……弟子想为少林分忧,可弟子人微力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江枫瞅着他这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样子,心里也有些触动。
这小和尚,确实是一片赤诚之心。
他略作思忖,开了口:
“少林千年基业,自有其深厚底蕴。不过,你若真想为寺里分忧,自身变得强大,才是最根本的道理。”
虚竹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更加灰败:“强大?说得何其容易!弟子天资愚钝,恐怕就是苦修一辈子,也摸不到那大宗师的门槛。若是有哪位大宗师前辈肯出手相助……”
他猛地抬起头,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但那点光亮很快又熄灭了,“可那等绝世高人,又怎么会轻易插手我们这些俗世纷扰。”
江枫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大宗师,也并非那般遥不可及。想寻一位能指点你直通大宗师境界的老师,同样不是登天难事。”
虚竹怔住了,显然没把这话当真,只以为江枫是在安慰他,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江师叔说笑了。若真有这等名师,弟子便是磕头拜师也心甘情愿,只怕人家根本看不上我这榆木疙瘩。”
他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间鼓起了一点少年人特有的勇气和意气,对着江枫说道:
“江枫师叔您博古通今,连剑魔独孤求败那等传奇人物的逸事都了如指掌,想必也认识不少隐世高人。若师叔真能为虚竹寻来一位能教我成就大宗师的师父,虚竹……虚竹给您立长生牌位!”
这话他说得恳切至极,但也夹杂着一丝不怎么相信的激将意味。
江枫打量着他,那表情似笑非笑。
这小和尚,平日里瞧着憨憨厚厚,被逼急了,倒也生出几分小机灵。
他端起温茶呷了一口,不疾不徐地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书阁里,这声响格外清晰。
“长生牌位就不必了。”
虚竹脸上的那点期盼瞬间黯淡下去。
江枫顿了顿,话锋一转,落在虚竹那张写满期盼与怀疑的脸上:“不过,教你到大宗师境界嘛……”
他尾音拖长,带着几分玩味。
“也未尝不可。”
虚竹的眼睛倏然睁大,嘴巴也微微张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师……师叔?您,您是说……”
“怎么,不信?”
江枫的嘴角扬起一个更明显的弧度,“还是觉得我这个藏经阁扫地的,没那个本事?”
虚竹被他看得有些心头发慌,连忙摆手,舌头都有些打结:
“不,不,弟子万万不敢!只是……只是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
他脑子里念头急转,江枫师叔平日里深居简出,瞧着普普通通,但能知晓那么多江湖秘闻,谈吐之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从容气度,莫非……莫非他当真是一位不为人知的隐世高人?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与难以抑制的渴望:
“那,师叔您的意思是……您愿意亲自教导弟子?”
江枫点了点头,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你若真心想学,我便肯用心教。不过,我收徒弟,规矩可不少,你且先有个心理准备。”
虚竹一听这话,激动得差点当扬蹦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当即就要双膝下弯,准备磕头行拜师大礼:
“弟子虚竹,拜见师父!”
江枫手掌虚虚一抬,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凭空生出,稳稳地托住了他下跪的势头:
“拜师的事情不急,你先仔细想清楚。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一日千里的速成功法,只有日复一日的苦功。”
虚竹使劲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弟子不怕吃苦!只要能为少林分忧,弟子万死不辞!”
他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不管江枫师叔的本事究竟如何,单凭这份愿意援手的心意,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必须牢牢抓住!
而且,他也很想好好见识见识,这位平日里只顾着讲故事的师叔,究竟藏着何等惊天动地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