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是一个整体。
在曾经，鱼虾河蟹们共同受到生机之环魔力的滋养；在如今，它们一起成为生机之环堕化的源头。不如说，其中的各种堕兽都只是湖泊堕化的一种表现形式罢了。
而如今，它们也将作为一个整体，变成邱渚的海底捞。
邱渚试探性的手指刚探入水中，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便顺着毛细血管传来。尽管人类无法堕化，这种滋味仍然很不好受。
系统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焦土堕兽：生机之湖（堕化），已确认为进化材料……进化材料收集进度：1%。”
果然！
正如幻想生物不止有“生物”，焦土堕兽也不止有简单的动植物。
作为整个生机之环的魔力枢纽，它掌控这里的雨落云升、溪水流向、草木枯荣，哺育也容纳了无数生灵，早已不是一口简单的湖泊可以形容。
它自己已经是一只幻想生物了。
可惜生灵陨落，生机已逝，即使不被吸收，它给这片土地带来的也只是更多苦难罢了。
“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邱渚生怕系统又给她整点幺蛾子出来，和系统拉扯数个来回，还是不能放心，皱着眉叮嘱蘑菇。
“菇菇。”
大白蘑菇沉稳地拍拍邱渚的头，邱渚蓦然往后退了一步——
倒反天罡！！
而鬼魅般优雅飘逸的身影，已经飘至生机之湖上方。
“啰！！——”
感受到危机的白骨鲸鱼，发出凄厉的惨叫，但已经来不及了。
它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就像头顶一个庞大无比的水涡，整头鲸不受控制地向涡心滑！
它恐惧、愤怒、不解，不断地卷起滔天巨浪，但力量仍旧倒飞的流沙，飞速向头顶的涡心流去！
挣扎之时，它还看见了无数曾经的“小弟”——
惨白的虾、红黑的蟹、爬着惨绿藤壶的蚌、睁着四只惊恐鱼眼的胖头鱼……全都无力在空中摆尾抓钳，在漩涡的吸力下一一滑过它的视野！
“唉……”邱渚望着这一幕叹气。大嘴以为她心生不忍，还不待安慰，就听她道：
“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的嘛。”
大嘴：“……”
好地狱。
系统没有骗她。第二次进化，蘑菇进行得无比正常，没有痛苦、没有损伤，甚至速度都快了不少。正常得就像……
就像别人家契兽的每次进化一样！
进化后的蘑菇体型没有继续变大，唯有菌盖变得更加透明。它将身体一抖，根根鲜明的白色骨形物就如伞架般张开，尖锐的骨刺从菌盖中戳出，可以想见，如果有对手想突袭蘑菇柔软无害的菌盖，绝对会被戳成筛子！
收回骨刺后，蘑菇得意地冲邱渚卷卷菌盖，示意它还有其他要展示给御兽师的。
“什么？”
邱渚好奇地走过去，然后就感觉到菌盖边缘把她卷了起来！
“？！”
眼前一白，身体似乎被什么冰凉之物没过，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蘑菇的体内。
红色的液体充盈在她的周身，吐气时咕噜噜带起一阵气泡，透过半透明的菌盖，能勉强看见外间的画面。就像蘑菇真得把那片猩红湖泊储存在了身体中。
神奇的是，这液体既不阻碍呼吸，也没有寻常的浮力。
它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将人类托在正中，就像托起一颗珍贵的珍珠。
邱渚立刻想到，如果日后有人冲她这个御兽师攻击，说不定可以暂时躲到蘑菇体内避难。
倒不是她要拿契兽当挡箭牌，只不过确实像蘑菇一直嫌弃的那样，人类的身体再怎么进化，都始终比幻想生物更较弱一点。
一串鲜红的蘑菇头小水母嘿咻嘿咻地游过她的眼前。一只较大的领队，五只较小的列队随后，但都还不足指甲盖大小。
它们自以为隐蔽地藏在一个大气泡后面，挨挨挤挤地悄悄看她，互相争吵着什么。
（你快滚！我要在最前面看她！）
（不滚不滚，你才滚呢！好想让暖呼呼的邱渚摸摸头……）
（不对啊？我们好像都是一只蘑菇变成的诶。）
（很多菇不敢说，其实[它]早就盼着泥邱进来了。）
“嗯？什么？”邱渚没有听清。
靠近用手指轻轻一戳，它们却尖叫一声，迅速逃窜。
——什么高攻低仿。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大嘴看得眼热，用花茎揽过大白蘑菇，在它后背拍了拍，
“等邱渚出来，你放我也进去玩会呗。”
一株巨大的大花拍着一只巨大的蘑菇，画面无比诡异，连干涸的河槽都跟着抖了抖。
“……菇，薅。”
蘑菇微不可查地一僵，这才磕磕绊绊地出声。
大嘴顺势缩小身体，进入蘑菇体内玩了一圈——和当初的蘑菇相比，它变幻大小时可熟稔太多了。
出来后，新奇的太阳花又揽上大白蘑菇。
大嘴：叭叭叭叭叭。
蘑菇：“……菇，蟹蟹。”
蘑菇：“……菇。”
“…………菇。”
蘑菇：“。”
救命啊菇……它是社恐来的！它已经很久没有和邱渚以外的任何生物交流过了。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幻想生物菇！
可恶的邱渚，收回你看热闹的眼神！！
至此，邱渚的两只契兽已经全部进化完成。
【常规界-蘑菇科-血色雪骨菇】。
进化二阶，血脉天赋S，能量波动等级5。
【神话界-长生科-噬尾葵王】。
进化一阶，血脉天赋SS，能量波动等级5。
作为吞噬掉不明生物的存在，一菇一花在系统那里的科级划分都是【？？】，只在界级划分上给出界定。上次蘑菇进化时，邱渚按照它的意思上报为蘑菇科，而这一次，神话界中并没有大嘴原本所属的【噬植科】，大嘴索性把自己安到了翡翠之蛇所属的长生科。
连这个拉风的新物种名，都是它亲自取的。
恰在此时，一缕曦光从天穹上破角的蛇鳞落入环中，长夜已然将尽。
朦胧的光束正巧拂开生机之湖上的夜色，照亮那一方龟裂见底的、淌着血的河床。
“呼——”
随着这道气流，最后一滴生机之湖的水，也在微凉的风中逝去。随后响起的，是接连不断的碎裂之声。
“咔。”
“咔咔。”
“咔咔咔。”
碎裂声来自他们头顶的蛇蜕。
这声音越来越响，如涨潮的海浪，四面八方灌入他们的耳朵，围绕生机之湖的屏障也随之散去。
“什么声音？”
“是头顶！头顶的屏障碎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我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此时此刻还在雨林中狼狈躲藏的人类，骤然爆发欢呼，有人发出劫后余生的怒吼，但还来不及思考现状，就见头顶砸过来不知哪来的大绿尾巴！
“啊！！——什么东西！”
“那条翡翠之蛇不是碎了吗？这又是什么！”
蛇尾一卷再一甩，前三个叫出声的人在凄厉嚎叫中甩上了天。幸好其中一人带着鸟类契兽，宽大白翅一展，接住了其余两人。
然后就像坐大摆锤似的，三人一组，三人一组……所有人都被丢上天，直直飞出了生机之环！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将又一位幸存者惊险接上鸟翼，一个中年大汉目瞪口呆。
“那条蛇尾不像是之前的翡翠之蛇，在我的印象里，也无法匹配上当今任何一种幻想生物……有可能是翡翠之蛇堕化后的新形态，当然，也不能排除其他情况。但只能今后有机会再深一步观察了——”
被男人接上来的研究员面色凝重地喃喃，在晨风中扯紧衣襟。
“尽管没有出手杀人，但也不能确定那个存在是友非敌。我们还是尽快远离生机之环要紧。”
但，如果是焦土堕兽，会对人类这么友善吗?
研究员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刚刚蛇尾放飞他们的动作不像是泄愤，反而更像是……在逗他们玩？
水泽市政府的直升机已经停在不远处，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但也不敢冒然轰开生机之环。如今看到大批幻想生物升空，自然是过来接应。
“里面还有幸存的人类吗？”
负责救援工作的军官点清完人数，调派直升机将伤员逐次送往医院，在发现人数减少时询问道。
“恐怕……没有了。”之前复杂指挥众人的御兽师怔了怔，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如果有，应该被一起清缴出来了。”
听见动静的军官深深皱起眉，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摆手道：
“先撤离焦土区上空吧。”
一时之间，周围有人露出恍惚之色。
他们的眼底浮现出那个乘着一道白影，悍然撞入夜色的身影。
……据说她和那株太阳花孤身进了泉眼，不知生机之环的开启和他们有无关系。
只是可惜，她的名字、相貌、身份，他们居然一概不知。
“唉……虽然不能理解她的理念，但我会永远记住的她的。”
“真是一对英勇的主——咳！主宠。”
而钱磊心中则泛起一丝更为复杂的情感。很快，他就将这种感情抛之脑后，专注于对他来说更加务实之事的事：
“小付啊，”圆脸男人皮笑肉不笑，看向怀中小猪正吭哧哭喊的付严，
“不是我想为难你。但趁在飞机上，我们得把在环里的事……好好算算吧？”
付严顿时脸色一片灰败，张了张嘴，欲哭无泪地呆在原地。而他怀里还在假哭撒娇的小猪，更是晴天霹雳！
不、不要啊！它和主人的荣华富贵！
丸辣！
见人类的直升机化为一排小点，大嘴终于按捺不住，它伸直尾巴、拉高脖颈，站起了巨大的身子。
恰在此时，最后一点黏连的鳞片，被一阵大风吹落。
褪去翠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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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齑粉的片片神鳞，在最后的夜色里狂乱纷飞，汇成一个高高的圆，被来自来自高空的狂风卷着，来到雨林的正上方。
风声呼啸，鳞片噼啪作响。
大约是被吹痛了眼睛，大嘴的视野有一瞬模糊。
它看见一片片倒塌的绿、一捧捧漫溢的红，一堆堆山岳一般高高堆起的翡翠鸟儿。
它看见一只将镰刀反插进胸膛的螳螂，在陷入疯狂之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年幼的小螳螂们挤在它身下，争相啃食着父亲的身体。
一只振翅欲飞的珠腹蝉，不停地重复堕化之前最后的动作，希望找到一株可以栖息的树，但入眼都是最先被污染的植物类幻想生物。
一队疲惫的白玉弦鹊，最后在雨林之上盘旋几周，哀鸣着冲入了灰蒙的高天。
——呀呀！
它们要走啦，它们没有家啦。
还有在一片脓黑泥浆之中摇摆着花冠的，它的好友。
钢牙的动作是那么轻快，那么欢乐，痴痴抬头仰望着这株陌生的巨花，不知巨花为什么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咦，它怎么会觉得这株花有些眼熟呢？
一定是错觉，它当然不会认识这么高阶的兽。
于是，它自顾自撇过头去，开始寻找今天的猎物。
刚刚成长为“巨蛇”的大嘴，最后望向了废墟一般的食族花领地。一阵钝痛卷上心脏。
它成了很厉害的兽，它们看见了吗？
它保护的人类没有辜负它，它们看到了吗？
茎好像要扭曲，根好像要抽离，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溺得它无法呼吸。
如果可以选择，它宁愿自己不是特殊的那个，它没有离开领地，没有参加大会，不是让它们担心的叛逆花朵，就这么和族人们在芭蕉叶的阴影下日复一日，度过一段宁静的时光。然后一无所知地迈入疯狂。
它……
它……
“大嘴。”
这时它的御兽师轻轻地出声。蛇尾形成的圆心中，人类正仰头看着它。
“我刚刚收到了一条……提示。因为你吞噬了生机之环的执掌者，我好像，得到了生机之环的领地管辖权？”
她也没想到，之前在校医院里，系统提示的“更多功能请自行探索”居然不是在敷衍她。
就在刚刚，她精神域内大嘴的阵纹旁，浮现一座悬浮于空中的小小圆环。
它的绿光变得无比微弱，以随时有可能熄灭的亮度闪烁着，但也幸好不是完全熄灭。圆环旁刻着十分简略的四行小字：
【焦土区-涟州-水泽市-生机之环——你的第一片领地。虽然窄小，但好在属民众多。】
【交由你支配疯狂者的行止。】
【交由你指挥热量的流向。】
【交由你倾听生灵的呼吸。】
短短四句话，她读了好几次，最终只好确认这段话真得没有其他解释。
“不过很可惜，我只是得到了管辖权，并没有让它们恢复的办法。”
眼见蛇形花再次陷入萎靡。它蔫吧着藤蔓，突然，蛇尾处传来一股暖意。
一只人类的手抚着蛇尾。接着，精神深处一阵波动，它愣住了。
太过浓烈的情绪顺着契约传来，很多破碎的词在上下翻飞：
【焦土】【系统】【堕兽】【领地】【支配】……
它们搅在一起，形成一幅令它不解的图景——
乌云压来，无边无际。一个人类行驶在深海之上。
一个什么东西的角从浪尖上凸起，小得和海浪平齐，但人类向下望去，发现船下的海水比其他处更深沉。
她发现那个小角只是巨兽的一个皮肤凸起。
她窥见一个庞大的身躯，在脚底无声潜游，于万米之下跃跃欲试地卷起漩涡，形成足以将她吞没的暗影。而她只是一个踏着破渔船的渺小渔人。
而现在，那海在倒悬，水在翻涌，人类抬起头，发现黑色的浪已经逼近，铺天盖地地向她压来。
人类的唇也无色，手也颤抖，可以看出她的茫然与晕眩。
但她的眼神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冷静地组织好语言，对自己的契兽说：
“我不确定我能做成什么其他人做不成的事，也不敢给你什么承诺。毕竟从古至今，从没有人见过已经堕化的幻想生物能够重新恢复理智。如果你有什么顾虑，可以现在就和我解契。”
“但是，如果你相信我，那我会试着找到让生机之环恢复的办法。”
蛇形花寂静了许久，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相比起吞噬堕兽、吸收神明，现在聊的这件事情好像还要更加惊世骇俗一点。
它想起刚才的念头。如果有选择的话，相比在芭蕉叶下度过安稳的生活，它也……
它也一点也不后悔站上契兽大会的高台，遇见它的御兽师。
呼啸的晨风奔走过雨林里的一片狼藉，将它的回答送到御兽师耳边：
“好。”
它一无所有，但幸好原本就轻狂叛逆，不知好歹。
可以和它的御兽师跳入那片漆黑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