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书家为求安宁一劳永逸将书越筝送到了岑澈身边,但岑澈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岑府短居这件事定然无法大肆宣扬。思及这点,在南阁时大家对她的称呼也都随岑澈一样,只叫她阿筝姑娘。
而在南阁时书越筝也并非什么都不做,闲来无事,她也会按着岑澈教她的去读书写字。
生于农家她自小没什么机会能够读书写字,从前那双手用来打铁烧炉砍柴尚可,但若是让她仔细临摹作画或是抚琴簪花此类高雅之事,她是万万做不好的。
可如今就连打铁烧炉这样的事,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好,她的身体早就被书家人搞得乱七八糟。
入书府喂她毒药那日,书毓桢也曾用药汁将她的手指指茧悉数泡去,而后磨掉或剪掉,一层又一层,直到她那双手变得如同京中贵女一般白皙纤细,修长得体。但那药汁并非凡物,每逢雨季,她的手指都会痛得令人无法忍受。
她虽生得瘦小,但比起小她三岁的书漾依旧称得上一句高大,因而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吃着。诸如此类的还有她的头发,她的肌肤,她的身形,她的仪态……他们在她身上无所不用其极,用尽全力想要将她雕琢成书漾的模样。
知她不会写字,教养嬷嬷牧芝对她再三惩戒。要她抄女诫,动辄十遍起抄,抄书抄得久了,她也自然而然养成了省力的握笔姿势与提笔习惯。
书家可无人纠正她的这些错处,只管让她从外表看起来与书漾相似即可。
一开始的书越筝逆来顺受惯了,后来才明白只是因为自己想活着,因为他们捏准她的求生之念,这群人才敢对她肆意妄为。但其实如果以这样憋闷的活法活下去,倒不如让他们也吃上些亏,让他们明白她与书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成同一个人。
认清了这一点的书越筝,在某个夜晚差小厮买了包泻药洒进了书向丘的汤药中,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但看到书向丘怒不可遏的表情时,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尽管最后的结果是让她被遣送出府。
她不可能如他们想象中那样继续乖乖听话。
想到这些,书越筝在书房提笔写着写着就跑了神。
而岑澈踏进房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书越筝的头发用发带在脑后束成高马尾,衣袖也用被襻膊绑了起来,露出小半截手臂,跪坐于案几前,提笔的手却迟迟未落下,眉头也拧作一团,似是不知如何下笔。
而岑澈却在看到她握笔姿势时堪堪顿住了步子,他为人温和,非必要不会直接指出旁人错处。只是书越筝这样抓握的姿势未免太伤手腕,思及此处,岑澈上前几步。
听到脚步书越筝循声望去,一抬眸只见岑澈神色凝重,下意识脱口而出:“师父,我写得不对吗?你这是什么表情?”
“写得不错,只是姿势……”岑澈斟酌一下,挑了句委婉的话开口道,“有些太费力了。”
书越筝闻言便从案几旁挪开一些,岑澈借势跪坐在她身侧挽起袖子拿起一支毛笔,取出一方空字竹简,为她示意如何用三指握笔后斜执落字。
书越筝看得认真,自己也试了一下,果不其然比方才那样省力多了,视线也不由得从他的手腕挪向他认真的表情神色。
只瞥了一眼,书越筝便将自己疑惑已久的事脱口而出:“师父,我不学女诫是因为从前阿娘说女子不必听从规训。师父不教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那是用来困住你的,”跪坐执笔的岑澈垂眸又在竹简上落下几字,“我不希望你被困住。”
“为什么?”书越筝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他。
“从我见你第一面,我就总有一种感觉。”岑澈放下手中笔,认真望向她,“你不是那种会被这样……”
岑澈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该怎么措辞才好,片刻后他继续道:“你不是会被这样死板文字条令规束的人,一味向你灌输这些,或许只会适得其反。”
书越筝不知为何,忽而生出几分雀跃,她抿着唇轻声笑了,转过身继续提笔温书:“我只当师父是夸我了。”
“这样对吗?”还没写几个字,书越筝就把手中竹简凑到岑澈面前,那几个字写得果真比她之前自己钻研的好了许多。
“写得很好。”岑澈丝毫不吝夸赞,“但你一定还能写得更好。”
“就像你写的这样吗?”书越筝看向岑澈手中竹简,那几个字工整凌厉,笔走龙蛇,看起来就格外美观。
“嗯。”岑澈眉眼弯弯地笑了,“或许比我还要好上一些。”
有几束日光洒进书房,清风拂起一侧帷帘,书越筝眨了眨眼,觉得岑澈怎么比初见时更温和,就像是带了种让人止不住靠近的亲和感。
如果这世间好人也会分三六九等,那么师父一定会是好人里最好的那一个。书越筝暗自感叹道。
不知为何,在岑澈转头看她时,书越筝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脱口而出:“那我还要再写一卷!”
夏日就这样日复一日安宁度过,夏末时,书越筝服下那碗药已经正满三月。不出意外,书家人果然没有将解药送至岑府。
夜幕四沉,琳琅月色劈头盖脸砸了一身,痛意翻滚而上,她紧咬牙关身体都在发颤,她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
她对岑澈说,她要回书府一趟。岑澈手上动作一顿,差人送她回家却被她拒绝。
一推开书府大门,书向丘坐于正堂之上,呷一口茶看着踉踉跄跄的她,笑了:“你不是很有能耐的吗?”
“我们说好的……”书越筝牙齿发颤,“你该给我解药。”
“阿漾啊……”书向丘朗声笑了起来,他放下茶盏行至书越筝面前,抬手狠狠扼住她的脸颊逼她抬头,“你只有这张脸和阿漾生得一模一样,究竟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敢在书府中搞出这样多的事情?”
他恶狠狠地撒开手,书越筝被他骤然一推摔在地上,眼前发黑:“给我解药……”
“怎么办呢,你让我很生气,那解药我不想给你了。”书向丘的语气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指责,“让你做书漾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就该好好地学着阿漾的一举一动,要不是你的脸,谁会看你这种卑贱东西一眼?”
“如今你还希望,你自己不是阿漾吗?”书向丘噗嗤一声笑了。
听到这些的书越筝长吸一口气,咬着牙跪坐起来,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厉声道:“女儿知错,求父亲大人赐药。”
只要活下去,一切一定会有转机的。
又是凌厉一掌,书越筝死死咬着牙,朗声道:“女儿知错,求父亲大人赐药。”
牙齿咬得发酸,书越筝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混沌,她的灵魂似乎也在一瞬间失重,只剩下重复的动作与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女儿知错,求父亲大人赐药。”
直到口腔中泛起很淡的血腥气时,书向丘终于松口:“停下吧。”
他蹲下身来,鄙夷的神色中又带了几分怜悯,他望向书越筝:“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何必还要受这些罪,你说是不是,漾儿?”
“父亲……父亲教训的是,漾儿受教。”书越筝跪得笔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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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你如此听话的份上。”书向丘抬手拍了拍了书越筝的脸,立刻转过身像丢垃圾一样将那解药药丸丢在地上,“给你吧,乖女儿。”
书越筝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药丸,没过多情绪将其吞了下去。
疼,比方才更钻心的疼瞬间遍布骨髓,疼得她如同被人肢解般痛苦,她死死抓着衣摆,将自己蜷作一团抵御爬满全身,宛若被凌迟般的痛感。
分明是酷热难耐的夏夜,她却如坠冰窟,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毁欲伴随冷意席卷全身,眼前也止不住地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额头冷汗涔涔,她又一次睁开眼睛。夜色一如来时,书越筝今夜不想在书家过夜,身体还未恢复力气,但好歹能够站起身来了。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四肢还在疼,但已经降到了能够忍耐的程度。
拉开书府大门,有一席清隽背影立在不远处。
方才被凌迟般的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她有些鼻酸,迈着大步向前走出几步。
那人听到大门被拉开正要转身,却听书越筝没有片刻迟疑开口道:“不要回头!”
开口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她强忍着掉眼泪地冲动走到了他身后,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师父,你不要回头。”
“我们回家吧。”
书越筝轻声开口道。
岑澈走在她身前,步子迈得很慢。似是觉察身后她的步子也放慢了许多,他便干脆顿住步子定在原地,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逼迫,开口时嗓音也是轻柔至极的:“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书漾就是书越筝。”
他始终未曾回头,书越筝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他温和目光注视着。
听到这句话时,书越筝像是被人从朦胧模糊的黑暗中扯了出来,她努力眨了眨眼,竭力稳住声音道:“什……什么?”
“不用听旁人的话,你就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随心生长就好。”岑澈时刻谨记着她不想让他回头的话,又怕她赶不上特意将步子放得很慢,“书漾就是书越筝,阿筝。”
“书越筝是什么样子,那么书漾就是什么样子。”
听到这样的话,书越筝薄唇轻颤,她的视线也在一瞬忽而清明,即便是这样晚的时候,街畔仍有几盏孤灯高悬,头顶月光一瞬也变得那般明亮温和。
在身边每个人都将她视作书漾,但他对她说她的名字是岳铮,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肯定着她的存在。
在所有人都苛求她要做到与书漾一模一样的时候,他告诉她,只要按自己的心意成长就好。
自重逢时他将她的名字还给她后,他们就开始心照不宣地共享着同一个秘密。
书越筝就是书漾。
书越筝看着那挺拔又清隽的背影,忽而心头微痒,有道声音叫嚣着想要靠他近一些却又碍于师徒身份不敢上前。
书越筝垂下眸光,只见他的影子落在她身前,分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又那样远,书越筝竭力忍痛向前迈出几步,脚尖不偏不倚地踩上了他的影子。
分明只是踩上一道影子,却像是拥明月入怀,那般温暖,暖得她心口隐隐发颤。痛意丝丝缕缕被这样的温暖消解,忍了一夜的豆大泪珠眼看又要滑落眼眶,她连忙做贼心虚般抬起头,吸了一大口气狼狈拭去。
她挑了挑眉轻吸一口气忍下眼泪,温声应道:“师父,我记住了。”
“我们回家吧。”岑澈温声道。
就这样一路踩着他的影子,从书府北苑走到了南阁岑澈家。
她的月光,牵引着她一步步走向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