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安公主看着林瑛,“我后来便以府里要定做妆奁和镜台为由,把夏山请到了府中。”
林瑛并不知道这件事,日常这铺子是夏山在负责的,像哪一日做了谁家的生意这种事儿是不必向林家交代的。
那一日,源安公主一早就派了人去铺子里请夏山,她一个人思绪万千,紧张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直到夏山站在门口……
她看着那双眼睛,安心笑了出来,“真是一模一样呢。”
眼睛大,黑白分明,眼眸又黑又圆,即使站在这背光之处,一双眼睛也是明亮的熠熠的。
“你还记得当初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五皇子失踪时不过八岁,而薛峥也才七岁,七八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
“或者五皇子还活着么?”
夏山点头又摇头,“五皇子他向来是不会早起的,去资善堂也总是要迟到的……”
那时已经进了深冬了,薛峥还想着最近五皇子肯定要起得更晚了,迟到的次数也该多起来了,他又得日日都要陪着挨手板子了。
可不知为何,这一日,五皇子天还未亮就醒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后便早早地起了床。
五皇子觉得反正难眠,不如早早地前往慈善堂,整日让薛峥挨手板,他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便让身边的宫女去催小厨房早些备好早膳。
用完早膳,外面才刚刚有了一丝天光。
“这么早便去么?”薛峥有些吃惊。
“反正也无事,我听父皇说,二哥哥当年在资善堂读书时都是天不亮就在外面等着的。”
慈善堂离得并不算太远,五皇子和薛峥平日都是步行去的。今日不用赶时间,两人便走得比寻常慢了些,谁知道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距离,便被人捂着口鼻捉了去。
两个人被捉去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只有远处泛起了青灰色。
“你还记得是谁么?”
“我们一直被蒙着眼睛,堵着嘴巴,捆在一间一点光亮都没有的屋子里。”
“会有人来给我们送东西吃,但若是我们大喊大叫了或者闹出了什么别的动静,便会连着好久都没有东西吃。”
“为了不挨饿,我们便再也没有呼救了。”
“偶尔会听见有人哭的声音。”
“除了经常守着我们的,另外还有个女人来过几次……”
“那个女人第一次去看我们的时候,应该已经入冬了,那间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炉子……”
“她身上有股香味……”
“似乎是一种花香,很熟悉的花香……”
夏山不断地在回忆那时的场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又被药昏了过去,等我们再次醒来的时候便是在一辆马车上了。”
“当时是晚上,马车停在一座山脚下的密林之中,有两个人在不远处的火堆边坐着喝酒……”
薛峥把身边的五皇子唤醒,两人悄悄地下了马车向着山中逃跑。遇见了一户人家也不敢去敲门求助,两人一直跑到没了力气,跑到四周寂静处躺着睡着了。
等到醒来后已是天光大亮,薛峥这才看清他们俩人周围有着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坟墓。
这坟墓落在深山中,不是枉死的就是惨死的。
他又怕又惊,立刻喊醒了五皇子,两个人想跑可是又累又饿,完全没有一点力气。
薛峥想起路上看到的那户人家,便想前去讨些吃的。他和五皇子找到那户人家时,正巧看到了那户人全家被屠的情形。
他们俩人立刻躲了起来,等到那几个持着刀拿着剑的人走远了才悄悄地出来,远远地观望着,一直等到天色将黑周围再没任何异常时,两个人才偷偷地溜进了那户人家。
院子里还堆着这家人的尸体,可他们二人如今也顾不上害怕了。壮着胆子在屋子里寻了许久,才寻出来几块又干又硬的饼,就着早已凉掉的茶水吃了下去,不知不觉地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薛峥便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他爬到了窗前,看见外面来了人,有十几个,还举着火把。
没时间深究他们是好是坏,是何来意,薛峥立刻转身把五皇子摇醒了,让他在屋子里找好地方藏起来,还好外面的那些人并没有走进屋子里来查看。
不到一刻,外面也静了下来。
薛峥壮着胆子偷偷出去看了看,发现外面那几具尸体已经被带走了。
这间屋子现在看起来又和那天晚上一样,像是一个很好的庇护所了。
他和五皇子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白天就出去躲进山里,还能顺便捡上一些柴火,到了晚上便回这儿睡觉,直到这家里的粮食被吃得干干净净……
他和五皇子决定下山去看看,可又怕被当初囚禁他们的人发现。薛峥便决定自己一个人先出去看看,若是能讨些食物回来最好,若是讨不到食物,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也是不错的。
他第一次出去了五天,在山下讨了几张饼和几个馒头,带回山上和五皇子一起吃了。
第二次他想回都城看一看,想打听一下宫中如今是什么情形,若是可以的话,他还想回一趟家,他这一失踪,父亲母亲肯定都急坏了。
五皇子同意他这样做,如今已经快到秋季了,他自己在山上可以摘摘果子充饥,若是薛峥能回了家,他说不定也能回到宫中,回到母后身边了。
薛峥一路乞讨一路打听去都城的路,走了快一个月才走回都城。
他如今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沿街乞讨的小叫花子,进了城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路上,他还想若是府里的小厮没有认出他该怎么办,他要不要亮出后背的那块胎记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想,他来到了薛府门前。
没有见到认不出他的小厮,在那里等着他的是已经有些褪色的封条。
他找了个角落,偷偷地哭了许久,才去打听消息。
“薛家出什么事了?”
“你个小叫花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薛家有个姐姐,每次见了我都会给我吃的,这次我都好久没讨到食物吃了,便想去薛府门口守着,能遇到他我就有东西吃了。”
“但是我今日去看,那府里竟没人了,府门上还贴了那么大两张纸,上面还写着字,我也看不懂。”他一边说一边盯着那个人碗里的馄饨。
摊贩见他实在可怜,便招呼他过去,给了他一碗馄饨,“你以后千万别再去薛府门前守着了,他们全家都被判了流刑了。”
薛峥在那碗馄饨升起的热气中,把眼泪咽了下去,“为什么?”
“官家问罪,我们这种老百姓哪知道原因啊?”
“流放前一日,薛家所有的女子都自尽了,几十口人,被拖着扔去乱葬岗了,那场面谁看心里都难受。”
“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你都不知道?”
“你怎么哭了,这馄饨不好吃么?”
摊主看着面前的小孩,脸上两条明显的泪痕。
“不,这馄饨太好吃了,我好久都没吃这么热乎的馄饨了。”
“哎……”
“你以后讨不到食物,就还来这里,虽说我也挣不了什么大钱,但是给你吃碗馄饨还是能够的。”
摊主伸出手想把薛峥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谁知薛峥竟哭得更凶了,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他的姐姐和母亲竟然已经去世了,甚至都未能入土为安。他的父亲和哥哥被流放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你想去看看你姐姐和母亲么?”源安公主打断了他的话,也打乱了他的思绪。
“她们不是被扔在乱葬岗了么,现下我能去哪里看呢?”
“我哥哥找了你们府里曾经的下人去乱葬岗把她们寻了回来,如今就在我的一个庄子里埋着呢。”
“……”
夏山的眼睛里升起了一层水雾,水雾又很快就消失不见,“先不去了,若是被发现了,会连累到公主和林家的。”
说完这话,他又问了一句,“我母亲和姐姐真的没有曝尸荒野?她们真的已经入土,得到了安葬?”
源安公主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
那日,薛峥在城中并未打听到宫里头的消息,他也不放心把五皇子一人留在山上太久,便又丝毫不敢耽搁地走了一个多月回到了山上。
已经入了冬了,薛峥带着一身寒气和满头白霜回到那里时,五皇子已经快不行了。
自打入冬后,五皇子已经许久没能吃上东西了。
一日,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便到山下去寻吃的,可没成想整整一天,他什么都没找到。,只能在入夜后溜进别人的家里偷东西吃。
可他到底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情,还是不小心闹出了动静,被人家抓住狠狠地揍了个半死。
五皇子拖着一身伤回到了山上,躺下之后便再也坐不起来了,只能日日睁着眼睛看房梁。
薛峥刚回来就见到五皇子这般模样,顿时慌了神,赶忙把他在路上讨到的两个馒头拿出来掰碎,让五皇子吃下。
可能是饿得,也可能是那日挨打伤到了哪里,薛峥回来后,五皇子只撑了两日便离世了。
五皇子离世前,把他身上的一块玉佩交到了薛峥手里,这玉佩是五皇子从小便贴身带着的,背面刻着五皇子的乳名。
“下山有活路,下山能活,你下山吧。”五皇子最后留了这句话,便没了呼吸。
薛峥一个人花费了好几日,才把五皇子安葬好了,那块五皇子留下来的玉佩也被他藏在了这大山之中。
他下了山,便开始四处乞讨,就这样过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直到他那日饿晕在路边,遇到了林家人……
夏山到了林府,本来是要随着林瑾去书院读书的。可他在那书院里见到了两张好几年前就见过的面孔,那日回到林府之后便说什么都不肯再去书院了,成日在林府做些洒扫的活儿。
没过多久,他用捡来的木材做了一张书案送给了林瑾,林瑾提议让他去学木匠活,得知这木匠活是要出城去学的,他便欣然答应了。
在城外的这七八年间,林府经常差人为他送东西,衣服食物还有银钱。
再次回城时,他的容貌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变化,肤色变黑了许多,也长高了不少,就连声音也不一样了。
回到城中这两三年一直在经营铺子,日子也一日一日地慢慢过着,就这么过完这一辈子如今对他来讲已算是一桩幸事了。
去年一次外出,恰逢姐姐的生辰,夏山绕了路特意从薛府门口经过,想远远地看上一眼。
可是没想到,路口那个十几年前的馄饨摊还在,摊主一眼便认出了他,他虽然极力否认了,说对方认错了人。
那位摊主相信了他的话,觉得是自己认错了人,可不是每个人都像那位摊主那么好糊弄的,宣擢司那位邱副使就不好糊弄。
他知道或许被认出来是迟早的事,可若是在那之前,当年的事情没有真相大白,那林家一定会因为他遭殃的。
但……他该去找谁分说呢?现下又有谁会相信他一个木匠的话呢?
那天,林三姑娘派了人来让他给学堂的全穆做张书案,他知道源安公主便是全穆的生母,也记得源安公主是他姐姐在世时的闺中密友。
夏山觉得或许可以试上一试,他便写了信放在了书案的暗格之中。
之前他在宫中伴读,姐姐递进来的信也是由源安公主这样放在资善堂的书案中的。
“我当日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的眼睛长得和你姐姐的一模一样。”
“是么?”他当时年纪还小,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姐姐的容貌他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峥儿,我记得你眼角是处有颗痣的……”
“我怕别人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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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就拿着刀剜掉了。”
“那得多疼啊?”源安公主看着他眼角的疤,忍不住拭了拭眼角,起身拿出一幅画像,“那一日,母后请宫中的画师为皇子公主们画像,我求着母后把你姐姐召进了宫,特意让画师为我们俩画了一幅。”
夏山看着画中的两个女孩子,头上插着花,挽着手端坐着,笑容晏晏,目光灼灼。
“怎么样,像么?”
“我自己也看不出来。”夏山冁然,把画收好还到了公主手中。
他把五皇子的坟墓和玉佩的所在地都告诉了源安公主,源安公主悄悄遣了人去了那座山上,找到了五皇子的坟墓,也找到了五皇子的那块玉佩。
她用手轻轻抚了抚玉佩后面的字,温儿,这玉佩果真是她五皇弟的。
细细想来,能在这宫中把人掳了去再送出宫的,还真没几位。她当日便带着玉佩进宫找了母后,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虽说这么多年,宫里早都默认五皇子已经离世了。可到了今日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再亲眼看着这块玉佩,温儿已经离世的这件事情反倒变得让人难以接受了。
一番推算之后,发现这孩子离世时还不足十岁。
皇后把当年的事情涓滴不遗地回想了一遍……
那日,午时才发现五皇子不见的。
五皇子早起,魏嫔宫中的人只知五皇子已经用了早膳,前往资善堂了。
而资善堂里的太师起初只以为五皇子和平日一样只是迟到,可到了巳时末都没等到五皇子来资善堂。
太师知道这五皇子虽然懒散,却也不至于今日这般。他便请人去打探,看看是不是五皇子发了病才没来读书?
魏嫔知道消息后带着人先在自己的宫中找了个遍,然后又把五皇子平日去资善堂要走的那条道找了个遍,皆不见五皇子的踪迹……
皇上知道这件事后,便派了宣擢司去查。
宣擢司把宫里所有的宫人都带去查问了,甚至皇上和皇后身边的宫人也都被带走查问了。
把皇宫里里外外都搜了好几遍,什么也没查出来。
“康贵妃宫里查了么?”源安公主心里最怀疑的便是这康贵妃。
“查了。说起来,当初五皇子失踪了几个月后,魏嫔不知怎么了,突然一口咬定说五皇子是康贵妃掳走的。康贵妃她为证清白,还自己进了一趟宣擢司呢。”
“与她无关么?”
皇后摇了摇头,“后来,宫中的人都说魏嫔是失了常了,经常言行无状,皇上便下了旨把她锁在了自己的宫中,再也没去看过她。”
“那还能有谁呢?”
“总不会是贼喊捉贼吧。”
源安公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当时,宣擢司在每个宫中都搜了好几遍,那三个月里,连她自己的宫里都被查了好几次呢。
可为了照顾魏嫔的情绪,她的宫里只在最初那日搜查了一遍,再加上她是五皇子的生母,没有要怀疑她的理由……
如今想来,这事儿也不能说和她全无干系,可她为什么要在几个月之后出来指认康贵妃呢?
“母亲,你还记得魏嫔指认康贵妃是什么时候么?”
“是薛家流放前一日,是……”
“薛泱去世那一日。”
皇后这件事记得清楚,那天之后源安公主便在她的宫中连跪三日,为此还病了半年……
“公主今日同我讲这些是……”林瑛终于明白了公主的那一番话是另有所指。
“第一次,我是想说若是林家因为薛峥的事情被牵连,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下你们的。”
“那第二次呢?”
“你最近被人跟踪了,对吧?”
“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
“你会被人跟踪……是因为我。”
源安公主自从那天去了皇宫,她便被人跟踪了。她知道母后的宫中有眼线,大概是五皇子的事情被知道了。
是谁这么急不可待,这事情应该就是谁做的。
源安公主明白,五皇子的这件事确实和康贵妃脱不了干系。
如今立储之事迫在眉睫,若是五皇子的事情被捅了出来,只怕她这几十年的筹谋与心血就要付之一炬了。
这康贵妃自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可是源安公主没想到,如今自己就是带着穆儿上个学堂,那康贵妃和荣王府竟还要派了人跟着林姑娘。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打算装作没发现有人跟踪她,可跟在林姑娘后面的,她正打算要把他们除掉。
林瑛看着外面太阳已经渐渐落了下去,天也越来越暗,似乎是要起风了。
这个时候的风最是舒爽,能吹掉几片叶子,也能吹走几个人潮闷的心事。
詹予清、薛泱、薛峥和五皇子的这些事情,她足足听源安公主讲了三日。
到底也是舒了一口气,原来自己最近是因为这个才被跟踪的,反正只要不是被詹彰理发现了她已经掌握了的那些就行。
“跟在我身后的人,公主不必理会。”
“也不全是因为公主,而是我本来就同那荣王府有些事情。”
“只是今日天色将晚,暗夜难行。”
“明日若是公主有时间,我再细细讲与公主听。”
林瑛后面又花了几天的时间把她被詹彰理推下水,丁如意的小师妹丁如愿被杀,还有周鹤和他祖父死不见尸的事情告诉了源安公主,也把那间宅子里面的事情告诉了她。
当然,她和丁如意来自许多年之后的这件事情,她没有提起。
“这么说,你是真的不记得落水之前的事情了?”
这些,源安公主之前也有所耳闻,如今听林瑛亲口说起来仍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所以我不清楚我之前同詹彰理有什么过节,竟让他对我起了杀心。”
“那不如你当面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