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璋念完,迟迟未将圣旨递给林暄和。
殿内静止片刻,眼看皇上神色越来越不耐,魏公公走到他身侧,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齐怀璋终于从圣旨中抬眸,朝着宴席间缓缓扫去一眼。
礼部尚书自席间起身,“陛下三思!武德侯府上老夫人昨日才驾鹤而去,林小姐正在孝期,此时和亲,于理不合,恐授人以柄,非但不能结两国之好,反生嫌隙。”
皇上放下酒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直看得老头子额间冒冷。
皇上身体往后一靠,又扫了齐怀璋一眼,才道:“老夫人昨日去了?朕倒是不知,武德侯节哀。”
侯爷今早没上朝就是请了丧假,皇上怎么可能不知,林暄和一听这话,便知今日宫宴是专冲着她来的了。
武德侯道:“家母年高,寿终正寝,此乃人伦常理。”
“老夫人仙逝,朕心甚悲,只是这和亲之事,倒让朕为难了……”皇上又看向林暄和,“暄和,你说呢?”
皇上不愿承担非议,将问题又抛给了林暄和。
接旨是不孝,抗旨是不忠,不管怎么选,都不是林暄和能承受得起的。
昭华公主,仪同亲王。
林暄和略一思索,说道:“和亲乃国之大计,关乎边疆安宁与百姓福祉,若能为国效力,臣女万死不辞。”
皇上一副预料之中的神情,似乎早就笃定她不敢抗旨,他点了点头,就要唤她起身。
林暄和却接着道,“可臣女新丧祖母,此刻心如刀绞,惶恐万分,臣女正在热孝之中,按礼法,需守孝三载,若此时仓促成婚,臣女担忧……”
她一袭白衣,身形单薄,面容苍白又憔悴,声音更是微微透着颤抖,谁看了都难免怜惜。
皇上面无表情,不见喜怒,问道,“担忧什么?”
“一忧,不孝之名,玷辱圣听。若此时置人伦孝道于不顾,仓促婚嫁,有违我昭国以孝治天下之国本,又恐令烈煌轻视,认为我大昭女子竟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反损国威。
“二忧,孝期有失,天意难测。臣女带孝之身,满腔哀思,若带此不吉之气前往和亲,恐非但不能为两国缔结良缘,反生嫌隙,辜负陛下重托。”
她声音轻柔而哀婉,态度诚恳,没说不愿,也没提自身困境,字字句句站在皇帝立场,站在国之立场,让人难以反驳。
皇上不发一语,面色微沉。
“臣女原本想奏请陛下允臣女为先祖母尽完三年人伦孝道,可臣女亦知国事为重,不敢因家事延误社稷,臣女有一两全之愚见,伏请圣裁。”
林暄和说完,立即跪伏在地,静静等候。
皇上沉思片刻,问道:“你当如何?”
林明湛等人紧张不已,甫一听皇上松口,心下皆是微松,若此时林暄和提出改换和亲人选,皇上也许能……
谁知林暄和紧接着却道,“若皇上能体恤臣女孝心,为先祖母追封诰命,以彰皇家抚恤臣下之仁德,则祖母在天之灵得以告慰,臣女守孝之心亦算有所交代。届时,臣女便可奉旨完婚,既全忠,亦全孝,天下人亦将颂扬皇上乃仁德兼备之明君。烈煌见之,亦会敬重陛下对臣下之仁厚,对礼法之尊重。
“此乃,一举四得。”
这番看似请求却实为献计的话一出,座下皆惊。
太子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一早便被他打上“蠢货”之名的女子。
郡王妃摁着齐云逍的手不得不加大了力气。
齐怀璋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
反倒是林明湛,从这番话中听出了林暄和的意愿,她愿意和亲,否则她自有另一套说辞去说服皇上更换人选。
思及此,他手上的力道一松,引得侯爷不着痕迹地审视了他一眼,侯爷知道他暴脾气,哪怕他不再挣扎,手上钳制他的力道却丝毫未松懈。
皇上龙颜大悦,从林暄和殿前掌掴林暄荣之时起便对她另眼相看,此刻更是对她满意得很,直呼道:“好!不愧是我昭国之女子!不愧是朕亲封的昭华公主!担得起端敏二字!拿笔来!朕现在便下旨追封武德侯太夫人林周氏为一品诰命夫人,以示朕心……”
林暄和这时突然叩首,打断道:“陛下恕罪!臣女还有一言。”
第一次有人敢在皇上说话的时候出言打断,座下众人又是一惊,但好在皇上现在心情不错,没有怪罪,“何事?莫非是觉得封赏不够?”
“陛下天恩,浩荡如海,臣女阖家感激涕零,岂敢有半分不满?臣女冒死打断,实因有一事,关乎祖母清名,不得不言。”
皇上被勾起一丝兴趣,“讲。”
林暄和抬头,眼神坚定但语气恭敬道:“谢陛下!陛下追封的林周氏,是祖母作为林家妇的荣光。然而,祖母周悯清在世时,心怀天下,曾于饥荒之年散尽嫁妆私产,救活乡邻无数。她也曾开办乡学,教导寒门子弟。在臣女心中,她首先是那位有仁心、有风骨的周悯清。臣女斗胆,恳请陛下在史册与天听之中,能记下祖母之名周悯清,让她不再只是某某之妻,而是以其自身德行,配享陛下这一品诰命之荣。如此,方不负陛下旌表贤德之圣意!”
皇上第一次听此言论,也是第一次听小辈这般大逆不道在众人面前直呼长辈名讳,他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赞叹,“好!好一个周悯清!朕竟不知林家有两位奇女子。准奏!传朕旨意,追封周悯清为一品诰命夫人,命史官详记其事迹!”
单为一女子之名追封诰命,不记其父,亦不记其夫,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昭国史无前例。
林暄和叩谢皇恩,眼角微湿。
【我听到了什么?女主是原住民啊!她是古代人啊!我去!这个言论是放到论坛都会被一群人骂打拳的吧?我去,我起鸡皮疙瘩了!】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她自齐怀璋手中接圣旨,手上遇到了轻微的阻力,齐怀璋没松手,低头看着她。
林暄和平和地与他对视,微微用力接过圣旨,随后起身,接过内侍递来的金册宝印。
宴席之上,尚书六部,五姓七望,边远宗室,低位勋爵,纷纷离席,跪地齐呼,公主千岁。
林暄和一身白衣,手持宝册金印,站在殿中,垂眸一一扫过跪地众人。
和亲公主,似乎也不差?
内侍新抬上一张桌案,摆在武德侯与二皇子之间,林暄和重新落座。
这张桌案前只端端正正坐了她一人。
乐声重新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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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面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皇上举办春分合宴目的已然达成,众人头顶悬着的那把未知的刀消失于无形,心中皆是一松,宴会继续,氛围瞧着没了已没了刚开始时的紧张。
齐怀璋自念完和亲圣旨便再没说一句话,案上菜品没动几下,酒倒灌了不少。
他不是好酒之人,今日却饮了一杯接着一杯,就连皇上都注意到了,时不时投去一眼。
宴至高潮,教坊司献上《万国朝天舞》,舞姬彩袖翻飞,象征四海宾服。就在满殿之人沉浸于这盛世景象时,皇帝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玉杯。
清脆的磕碰声并不响亮,侍立一旁的魏公公立刻心领神会,做了一个手势。乐声与舞蹈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寂静,气氛瞬间凝固,众人纷纷放下酒杯,敛容正坐。
皇帝微微一笑,目光如和风般拂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已显老态的的户部尚书身上。
高尚书感到那道视线,持箸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高爱卿,”皇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内的所有人耳中,“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朕听闻,近日的军报又说,粮草转运又遇阻滞?可是国库……真的空虚至此了?”
高尚书慌忙离席,跪倒在地:“陛下明鉴!去岁各地赋税征收不利,加之漕运时有梗阻,臣……臣已竭尽全力筹措,奈何……”
皇上并未接话,他只需表露一丝对谁的不满,自有一群人站在他身前替他讨伐。
廖参政先开口:“尽力了?老夫倒是听说,高尚书的嫡孙前日在京郊新购了一处别业,景致颇佳,所费不赀啊。”
徐参政道:“咱们讨论粮草,廖参政说这些家事做什么?你想影射什么?”
众人对高家呈讨伐之势,维护高家之人也有,两者堪堪势均力敌,可因为首先提出这话题的是皇上,讨伐便占了优势。
好好一场宴会,又掀起一番唇枪舌剑。
林暄和瞬间来了精神,对照着心里的观风阁名册,细细观察众人反应。
皇上默默听着,手上玉箸却不停,如若无物般吃菜喝酒,只眼神偶尔瞥过自家二儿子,见他还是一味喝酒,对殿内众人的吵闹置若罔闻。
皇上微微皱眉,殿内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观他神色,渐渐停了下来。
皇上放下酒杯,他眼神如古井深潭,静静扫视着殿下众人,“边关将士用血肉在为尔等守住这太平盛宴。可有些人,似乎安逸得太久,忘了这盛宴之下,埋着多少枯骨。”
他缓缓起身,身上散发出摄人威压,众人立刻离席跪地。
“朕提醒诸位,这京都内外,千里疆域,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朕的眼睛。”
他踱步至殿心,目光如炬,“朕能给你们荣华富贵,也能顷刻间让其化为乌有。望诸位好自为之,莫要自误。”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死寂无声,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朕乏了,诸位爱卿自便,鸣玉,你跟朕来。”
今日之势,简直处处有益于林暄和,尤其是当她发觉皇上已起了整治高家之心。
宴会散席第一时间,她被几个声音同时叫住。
“林暄和!”
“暄和妹妹!”
“翘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