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多一个人，空气有些凝滞。出风口的热气吹到脸上，闷得快透不过气。
“要不，我坐前面去？”
方羿文隔着薄薄的运动裤，双手不住地摩擦膝盖，手心几乎擦出火星子。忍无可忍，他小心地出声。
尹潇隔着易知砚看他，无意识舒口气，刚酝酿出笑意，就听到低沉沉的一声。
“坐这别动。”
易知砚抬手调整黑色腕表，卷起衬衫袖口，弯曲指节敲敲椅背。
“陈哥，麻烦空调调低一度。”他顿了顿，“再放点音乐。”
“好的。”
舒缓的轻音乐缓缓在车内流动，为冻住的气氛添了几丝悦动。
有了音乐遮掩，所有人不约而同松口气。
方羿文急不可耐地凑过来，眼巴巴地看向尹潇，“学妹，你跟老易什么情况啊？已经在谈了？”
尹潇低头，左脸紧紧贴在大腿上，半遮住嘴，谨慎地摇摇头，“没……”
“哦那你们就是顺路是吧……”方羿文恍然地点头，又突然停嘴盯着易知砚，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脸。
“不对啊，我是听我爸说咱小姑特意从北京赶回来就是为了参加你婚礼，你们还一起回安林，所以我才求她顺路来带带我，想杀你个措手不及，看看你老婆是谁……”
他越说越慢，忽然僵住，猛地甩头看向尹潇。
“你……不会是？”他夸张地张大嘴，直盯着她说不出话，上半身完全倾向她，手指伸直，几乎戳到她脸上。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易知砚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不客气地按回原位，“所以你要是再盯着我老婆看，我就要动手了。”
方弈文立刻摇头摇出残影，手掌向上悬空，高声哀嚎，“苍天啊我没别的意思啊，我是不敢相信，以为我昨晚熬夜打游戏，眼花出幻觉了！”
他豪放的喊叫和音箱里的钢琴声混杂在一起，滋滋啦啦，尹潇不适地揉揉耳朵。
她侧过身，撑住脑袋看窗外流动的广告牌，自动屏蔽右边的聊天，一门心思为没拍到的头像发愁。她从包里摸出一颗心形巧克力，撕开包装咬一小口。
浓郁的可可味带来了感官上的愉悦，她满足地抿抿唇。
“还有吗？我也想吃。”
易知砚冲她自然伸手，语调轻松，刻意又有几分熟练。
尹潇抬眼看看他，含糊地“哦”一声，从包里摸出一颗给他。
另一头的方弈文又忍不住探出头，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像在确认什么。
“你不是不爱吃巧克力吗？”
他低头看见易知砚手心剥开一半的蓝紫色糖纸，眼神像是见鬼。
易知砚眉眼未动，气定神闲地将整颗塞进嘴里，“好吃。”
“这么好吃？”方弈文目光犹疑，向尹潇笑一笑，“学妹，给我一块呗。”
“哦……好。”尹潇从包里抽出方砖巧克力盒，捏着一角向上提起，在手心倒出最后一颗，她闭了闭眼，刷地向右伸手，“给你。”
“多谢学妹。”方弈文愉快的声音戛然而止，“你抢我的干嘛？”
“要吃自己买。”易知砚将最后一颗握在手心，语气泛冷。
“靠，结个婚还变小气了……”方羿文漆黑的瞳孔灵活地转一圈，忽地闪过抹精光。
“啧啧啧啧……你好爱。”
易知砚嫌弃地把他脸推开，“有病去治。”
方弈文一点不气，反而来了精神，故弄玄虚地伸出手指捻一捻。
“据我推测，你大年夜从祁琛手里抢走的地瓜到你老婆那了。”他一拍坐垫，腰杆挺直，“我说呢，在北京呆得好好的，怎么又偏要赶到千州去，祁琛跟着你回来还要被你抢走一半夜宵，原来是回家讨好老婆啊。”
尹潇一怔，迷茫地眨眨眼，想问什么又顾忌前排的司机大哥，硬生生压下疑惑，张口胡乱问一句。
“烤红薯是你抢的？”
“买的，给祁琛多转了一千项目奖金。”
“转了一千？你别转他，转给我多好！”方弈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易知砚扭头看他，满脸莫名其妙。
“研一我找你跟我一起做项目，是你自己拒绝了。”他淡淡道，“是你自己不要赚钱。”
方弈文脸色变了变，心里有些异样的意外，“你这些钱真的都是你搞项目赚的？”
“你以为？”
“我以为宜智那么大个公司，分到你这个少爷手里的总不会少。”
易知砚转动下手上的戒指，一字一句，“宜智跟我没关系。”
方羿文这下噤声了，老老实实闭嘴。
尹潇抬眼观察下易知砚的脸色，看他表情紧绷，目光固执地停留在某一点，一动不动。
明显在压抑怒意。
她轻声打开包的磁吸扣，从夹层里摸出一盒薄荷糖，试探地贴了贴他的手背。
“吃吗？”
易知砚转头盯着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接过糖盒沉默许久。
尹潇摸不透他在想什么，看他犹豫，好心地探向他手心，抓住糖盒，“我看你爱吃薄荷糖才给你的……你不喜欢的话不勉强。”
易知砚忽然收紧手指，柔软微凉的指腹掠过她手心。
“喜欢。”
—
原本吃惯的薄荷味竟然不太习惯了。
口腔里的凉苦气息侵入喉咙，易知砚被呛得皱眉。
“兄弟，怎么你老婆给啥你吃啥？”方弈文扒拉几口扬州炒饭，没头没脑地来一句。
易知砚合上糖盒，云淡风轻地回，“好吃。”
方弈文摇头，啧啧称奇，咽下嘴里硬邦邦的米粒，张口八卦，“说真的，我真没想到你就这么结婚了，我爸提到的时候，我以为又是没影的小道消息。”
易知砚垂下眼帘，“我结婚的事你知道就知道了，别往外说，在学校，我跟尹潇还是会保持距离。”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瞒的？”
“你别管，瞒好。”
方弈文小声嘟囔，“知道了。”
他舀一勺饭送到嘴边，又放回盘里，双手交叠平放在桌上，悄悄问。
“你跟学妹才认识多久啊，你不像是会闪婚的人，这么急着结婚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跟宜智和环岛传媒谈的合作有关？”
易知砚咬住化开的薄荷糖，掀起眼皮看他，默不作声。
方弈文不死心地追问，“你跟学妹婚前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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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吧，你就认定了？”
“四次。”易知砚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第一次三亚海边，第二次千州地铁，后面两次安林见到你都在。”
方弈文挑眉，仰头靠着椅背，悠哉悠哉，“敢情你们演我呢。”
“她没有演，她不记得我。”
方弈文饶有兴致地盯着易知砚，揶揄道，“哟，这就难受了。”
易知砚没理他，又往嘴里倒一颗薄荷糖。
八点多，食堂里冷冷清清，门口厚实的挡风帘将寒风和人声一同隔绝在外。
方羿文吃完最后一口，刚要起身，却见门外忽然闹腾起来，一窝蜂涌进来不少人。
他眼尖地发现熟悉的红帽子，立马站起来冲祁琛招手。
祁琛跟着人潮挤进来，疾步跑到桌前，一手拽掉毛线帽，满脸焦急，“主校区出事了，你们知道吗？”
“什么？”
“六栋女生宿舍着火了，具体不知道什么情况，好像有消防车过去……”
易知砚起身，按住他手腕，“你确定是六栋？”
“对，就是文院和教科院那栋……”祁琛点头，一下瞪大眼睛，“诶你去哪？”
方羿文望向易知砚飞奔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
“完蛋，学妹好像是文院的。”
—
身后接连三辆电动车驶过，溅起低洼处的水花，湿气飘向空中。易知砚顾不上躲开，拐过路口冲进东区。
走到三栋，他远远地看见灰烟漂浮在半空，感官像被包裹在封闭的塑料膜里，似乎有呛人的细小颗粒钻入鼻腔。
宿舍楼下杂乱无序，地上坐满了人。他穿过层层叠叠的屏障，攥紧拳头，视线一刻不停地划过每张脸，沉重的呼吸声敲打着他的耳膜。
急促、模糊。
不知道走了多远，在靠近六栋的花坛边，他的目光渐渐聚焦，终于在熟悉的那张脸上找到了落点。
尹潇眼皮耷拉，看起来一脸疲倦。她穿着单薄的棉质睡衣，刚从宿管阿姨那里领了两瓶矿泉水，转身走到台阶边。
她弯下腰，给坐在地上的女生递了一瓶，随后侧身靠在墙边，拧开瓶盖，仰头要喝。
她站在正对他的方向，隔着五米远，像是突然感受到什么，忽然抬眼，穿过凌乱的影子，毫无偏差地对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似乎呆滞一秒，很快又闪过明亮的光点。
她扭头跟地上的女生说了什么，握住水瓶冲他走过来，弯弯眉眼。
“你怎么来了？”
易知砚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肩膀，轻轻往自己身上靠近点，低头检查。
“我没事。”尹潇咧开嘴，吸了吸鼻子。
易知砚脱下外套，用力抻开，搭在她肩上，拢了拢领口。
风声呼啸而过，路灯到点切换亮度，眼前愈发清晰。
尹潇恍惚地眨眨眼，抬起头。
灯光下，易知砚脸色发白，刘海有些被浸湿，湿漉漉的水渍蔓延到眼角。
她握了握早就关机的手机，内心抱歉，动了动嘴唇，准备解释。
他忽地抓住她手腕，温热的手指用劲扣住。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