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脉的陈御医捋过花白的胡须,直起了身子,面露喜色,“禀太子殿下,陛下换了调理的方子后,脉象逐渐平稳,气息也愈发有力,龙体有转好之象。”
陈御医照太子殿下吩咐,冒险换了方子,也是一头冷汗,陛下服用两年了之前养身的汤药,迟迟不见好转,年初隐有病危之兆,锦衣卫遍寻民间游医也束手无策,陈御医想起自己从古书上看到的秘方,只因药性过猛,没有万全把握,陈御医不敢轻易尝试。
眼见着半月前陛下已经认不出了人,太子殿下严禁走漏陛下病危的消息,思量数日,秘密吩咐他用那剂猛药,陈御医也是害怕的,但有太子殿下的话,他稳定心神,敢大胆为陛下用药,小半月过去,陛下龙体果然渐好,至今日,脉象平稳有力,是气血充盈的征兆。
陈御医可算能保住这颗脑袋了,他又不禁兀自感慨,都说天家无父子,太子殿下却对陛下是一片孝心。
冯生扶陛下坐起身子,背后靠了一个大迎枕,文宣帝年逾不惑,却已两鬓生霜,他这病原是两年前出巡落水受了风寒,自此忽然身体每况越下,几近药石无医的地步,他这养成的四子中,唯有三子类他,最得他心,他在病中又日日请安,汇禀朝政,朝中大事皆表于他,从不间断,文宣帝不禁感叹,就是他坐在东宫的位子上,也不如太子。
文宣帝抵唇咳嗽两声,“清衍。”
“父皇。”
姬长钰走到床榻边上,冯生有眼色地领着伺候的太监宫娥们退下去,姬长钰为文宣帝掩好盖身的衾被,炎炎暑日,内殿没有放置冰盆,文宣帝盖着厚厚的被子,仍旧畏寒。
“父皇觉得身子如何?”
文宣帝点了点头,“已是好多了。”他笑道,“你也坐下,为父与你好好说说话。”
脚踏边上摆了个小杌子,文宣帝没让儿子去做,拉着姬长钰就坐在他床边上,“你小时候性子要活泼些,为父带你看折子,你却是坐不住,拿着为父的批红要跑到床榻里去玩,弄得哪儿都是墨迹,你伴伴儿喊你小祖宗都喊不住。”
姬长钰也笑了,随手给文宣帝剥了个核桃,“儿子小时候不懂事,让父皇操心了。”
文宣帝还记得以前还是他剥核桃喂给三子,现在反过来了,他很高兴地吃了儿子剥好的核桃,摇摇头,“现在为父与你只有父子,没有君臣。”
内殿静了一瞬,姬长钰才唤出口,“爹爹。”
文宣帝几近热泪盈眶,三子小时候最喜欢唤他爹爹,他嫌弃不够威严,强令三子唤他父亲,再长大些就是父皇。自己养出的儿子自己清楚,这孩子性子面上像他母亲,里子最是像他了。
文宣帝病重的时候也是难受啊,舍不得自己万人之上的位子,舍不得自己守了三十多年的江山,也害怕三子掌权久了生出野心,密谋篡位,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他这个父皇,天家骨子里的多疑,文宣帝几次游移不定,甚至想秘密召二子回宫,掣肘三子,必要时动用它手下的锦衣卫,纵使知道二子昏庸无道,最不成器,但他实在是害怕死在三子手里。
病中也是老糊涂了。
不想三子宽仁有孝心,也是聪明,柔中有刚,许是看出了什么,先换了他身边的内侍稳住风声,又在东宫修缮西暖阁,待来年择内阁大臣上任,以表孝心,怕是这几个孩子里为数不多真的希望他这个父皇病愈,他居然还要糊涂地召二子回京师,文宣帝清醒过来,甚是觉得有愧于三子。
他知道三子心里都明白。
寻常人家兄弟父子还有因家产利益相争相斗,更何况天家。
文宣帝闭了闭眼,咳嗽两声,没让三子扶他,又说起朝政,“两江总督署的人你选的很好,那人为父曾经也听说过,很有才华,为父本也是想留给你的……”
“当初为父六岁登基,一直是许老先生辅佐,为父终是不舍这师生之谊,他日真的到那种地步,为父希望你能顾念几分旧情……”
文宣帝对三子放心,三子从不是那种赶尽杀绝之人,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发觉自己又在和三子说朝政,三子居然也在耐心地听着,是一一记下了。
文宣帝想笑,“说起来为父在你这个年纪,都有你大哥了。”
文宣帝对那个早夭的大儿子已经释然,只是关心起了太子的婚事,他病了两年,太子如今的年纪,早该成婚了。
姬长钰还在听文宣帝说朝政,听父亲话锋一转,他微顿了下,眼底不再如从前一般平静如水,却道:“儿子不急。”
这不急不缓的态度让文宣帝极不满意,二子十六就成婚了,如今内宅弄得乌烟瘴气,他抱着孙子孙女不知抱了多少回,乾清宫弹劾二子的折子和孙子孙女一样多,文宣帝还是偏心自己的儿子,念在二子还算有孝心,都糊弄过去,五子去年也成婚了,小十一……文宣帝也不想看见小十一那个不成器的,唯有三子,身边干干净净,一个姬妾都没有,文宣帝忍不住头疼。
……
文宣帝吃了药睡下,冯生送千岁爷去暖阁,边禀着这几日陛下的病情,说是在禀陛下的病情,实则夹杂着乾清宫的内务。陛下不信任千岁爷,千岁爷心里也是清楚,冯生不禁想,要是换作是他,都做不到千岁爷这个份儿上,既能保全自身,又真的是为陛下龙体着想,全了父子之情。
姬长钰低头看着父皇给二哥的手书,黄色绢绸上的黑墨写了一半,没有再写下去,他平淡无波地扫了一眼,并未去看清上面全部的字迹,就移开了眼光,扔到冯生面前,“烧干净了。”
负手捻着扳指,目光放远,已经去看窗外了。
暖阁内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夕阳余晖下,千岁爷身姿如松,背影孤冷,有说不出的悲伤和失望,冯生看得鼻尖一酸,心里也不好受。
陛下病后,千岁爷是十分有孝心的,手下的人四处奔走为陛下求医问药,陛下却仍对千岁爷忌惮,他都不敢看这衣带绶上写了什么,千岁爷会有这样的脸色。当时他把这衣带绶拿给千岁爷,千岁爷许是就预料到了什么,只是一直没去看过,直到今日陛下病况大好,才草草扫了一眼。
这封衣带绶是他从陛下的枕头底下发现的,大迎枕里鼓囊囊的,他多了个心眼,趁陛下昏昏沉沉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换了枕头,里头写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陛下清醒后定然也是察觉了,却并没说什么,这事儿也就这样过去了。
他没有多看,规规矩矩地照千岁爷的吩咐去办。
张皇后得知陛下龙体大愈,喜极而泣,立即乘了仪仗,赶去乾清宫。内廷的嫔妃们闻讯,也有些坐不住了,但如今东宫太子掌权,内廷嫔妃不敢越过张皇后轻举妄动,只是在各自宫中也难以安生地待着了。
张皇后十分聪慧,从不参与朝政,待后宫也宽和,教养着皇子公主,文宣帝是敬重张皇后的,也念着张家当初的效力,张皇后服侍过文宣帝吃药用膳,就扶他去寝房躺着了,文宣帝鬼门关走过一回,身子骨仍是单薄,他自知虽是大好,但远远不比从前。
他拍了拍张皇后的手,说她辛苦了。张皇后温柔道:“孩子孝顺,后宫和睦,臣妾算不得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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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宣帝心生感叹,问起几个孩子,张皇后道都好,还日日给陛下诵经祈福,陛下病愈就念着要过来请安。
文宣帝心知张皇后言过其实,他养的孩子自己心里清楚,都有自己的心思,哪这么孝顺他,他也不是个好父亲,那么多孩子总有他照顾不到的,他病后没太子压着,前朝后宫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不过好话文宣帝还是乐意听的,自己骗骗自己罢了。
文宣帝吃了药,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
张皇后一从乾清宫出来,就见德妃的仪仗正往这儿走,德妃一从仪仗上下来,就给张皇后请了安,问起陛下的病情,张皇后罕见地冷下脸,“陛下吃药睡下了,陛下刚刚病愈,须得静养,德妃要是真的记挂陛下,不如安生在宫里多抄几卷经书,为陛下诵经祈福。”
当着奴婢们的面,被张皇后训斥,德妃脸上也挂不住,“张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病情好转,难不成只能张姐姐伺候,妾身们见陛下一面,也见不得吗?这是什么道理?”
张皇后一眼都懒得看她,“来人,送德妃回去!”
德妃脸色微变,已有御前的内侍过来,要请德妃离开,德妃忍了忍,顾及远在藩地的儿子,倒底是把这口气咽下。张皇后现在得意,她倒要看看能得意多久。
两宫娘娘剑拔弩张的,内侍们自然都是听皇后殿下的话,毕竟燕王爷的地位可比不上东宫太子爷。
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这大内里的人门清。
……
令窈有段时日没去御花园采花露,姨母问起她,她含糊地说遇到几回宫里的娘娘,她不好再随意走动,柳昭仪想来也是,这内廷不比宫外,还是留在她身边安全。
姬长钰答应她那五桩事后,令窈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又得知陛下病情好转,令窈想着太子爷应该更忙,就没空再让她过去,她愈发高兴。
令窈这分高兴没维持多久,就从东角门遇见了笑眯眯的崔净涣。
“县主万福。”
令窈被崔净涣带去了东宫。
东宫太子寝房,姬长钰正在琴桌后拨弦调音。
把端宁县主带到,崔净涣就带着伺候的内侍们下去了。
见她进门,姬长钰就倚靠到官帽椅上,招手让她过去,令窈走近,鼻翼下才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姬长钰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领口微敞,眼皮陷出一道褶皱,一副醉玉颓山的倦容,从未有过的艳色旖旎,像勾栏瓦舍里倚红偎翠的风流少爷,又有着勾人的清冷。
分明是那般的阑珊慵懒,不知为何,令窈却无端觉出了太子爷眉宇间的萧索。
寝房里没有伺候的内侍,只余一点残灯。
令窈想起那首词。
几番薄幸。无限伤心景。
眉前事,心头病。
窗棂外,一枝带雨梨花影。
飘红泪,独步东风静。
此生多寂寥。
太子爷……像是有心事。
她迟疑地上前,姬长钰伸臂揽她落到怀里,下巴就垫在她肩上,两人并坐一把椅子,那股酒香更浓,她余光里甚至看到了姬长钰泛红的耳根,眼眸浮光流转,却又分外清明。
半醉不醉的姿态。
“会抚琴么?”他在耳边低问。
耳朵酥酥麻麻的痒。
令窈极力忽略掉耳边的热气,下意识地摇头,“不会。”
姬长钰眯了眯眸子,眼神勾连着她,千丝万缕,唇边忽地噙出一抹柔笑,“小骗子,又糊弄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