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笑眯眯的人就此失了生机，如一尊破败的石像，主殿不复往日荣光，整个天玄就此衰落了。
玉姝抬手，以一道灵光为萧掌门合上眼睛，也算是送别了。眼下情形不合适，回头给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典礼。
金文怡依旧撑着门框不动，玉姝从背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以为她还在难过，于是轻拍她的肩：“你是何时成了他的弟子？”
金文怡摇摇头，转身，面上全然没有悲伤之情，倒有几分落寞。
“不说这些了，他老人家一定很遗憾没有将枪法教给我吧。”
“……”
玉姝利落转身，交代顾羡知：“走，去看看你们说的幸存弟子。”
顾羡知老老实实带路，金文怡原本扒着门框伤春悲秋，还是被连城妄一把薅下来交由谢雅容看管。
“你说这金大小姐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连城妄凑近了说道。
玉姝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金文怡看似十分关心她的师父却又压根不在意他的生死，真是个矛盾的人，原先在鬼市瞧着也不像蠢人，怎么现在如此行事，莫非是扮猪吃老虎。
再看金文怡身侧心不在焉的谢雅容，玉姝反倒更在意她。这次本是她主动请缨，如今却魂不守舍的，其中也有问题。
“见机行事吧，说不准她有什么心思。”
弟子居确实有活人，还不少。
玉姝她们没有大摇大摆走进去招摇，而是藏在暗处观察形势。这帮弟子一定有个领头的，是被围在人群中间的那个。
那人腰间别一把豁了口的刀，背上扛着柄断枪，此刻正低声和他们说着话，鼻梁上一寸长的血口子跟着他脸上的皮肉抽动，显得狰狞可怖。
“我们俩刚刚没时间多留，并不清楚这帮人的底细，只是他们穿着天玄的弟子服，或许是天玄弟子。”
玉姝沉吟，突然，谢雅容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响起：“他背上是楚生的枪！”
“……”
这显然不是个好消息，没有首席弟子死了，他的武器还折损在别人手中的道理。想来也是，演武场堆满了同门的尸身，这些弟子又怎么能置身事外。不管他们是谁，抓了再说，身上一定有线索。
不能被发现，所以要一击制敌。玉姝不再控制灵气，催动剑身如一道雷火贴地穿行，在弟子外围留下焦黑的印记，不等他们反应，瞬息之间，阵法已成。
这是最简单的锁仙阵，只要走一道字符，也是玉姝会的为数不多的阵法之一。
就在“弟子”门惊惶之时，连城妄飞身下阵，给他们又套了一层结界，这下他们才完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谢雅容被留下看顾金文怡，如果这几十个人真是天玄弟子，也免得他们见到金家人气得挥刀舞剑的。
玉姝一个闪身从树上走到连城妄旁边，游褚紧随其后，顾羡知就要动身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一看是谢雅容。
她将金文怡推给顾羡知自己下去了。
顾羡知望着她疾步跟上神女的步伐，眼神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好像对她古怪行为毫不疑惑，同时，也对自己留下看管别人没有意见。
“你们是谁！”
月黑风高看不真切，游褚“啪嗒”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幽幽灵火自他掌心迸发，短暂照亮了玉姝与对面“弟子”的方寸之地。
“神女大人……神女！神女大人救救我们！”
虎背熊腰的领头当下泪流满面，恨不得以头抢地。
“发生什么事了？”
那领头的眉头一拧即使知道天黑看不清还是俯身再拜，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我乃内门弟子，几日前，掌门突然叫我们逃，还不等大家了解情况，乌压压的一片就浮现在宗门上空。”
“一开始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但很快，黑气自上而下俯冲，落进人堆里炸开，不少同门直接中了招，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看来是鬼族同金家联手，这其中至少没有魔王现身参与，玉姝松了口气。
“如今，掌门已死，师门无人，仅剩我们几个苟延残喘。没人知道那些家伙留我们有什么用处，反正我想，如果不是神女大人驾临，我会在这两天想法子送大家出去，能走一个是一个，哪怕只剩一个人出去报信，也不要在这里干等死。”
谢雅容横插了一句：“你背上的长枪，哪里来的？”
那弟子愣神，于暗处翕动着唇说不出话来，他听见人群里有隐隐的抽泣声。
“是楚师兄的枪。他……”
“他死了？”
“不，他被人抓走了。”
谢雅容不自觉松了口气，但也并不轻松，以他那个木头性子，被抓走恐怕不会好过，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她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被谁抓走了，什么时候？”
领头的弟子咬牙切齿道：“被金家那帮叛徒！”
“喂，说话放尊重些，我爹才不是叛徒。”
不曾想，金文怡竟然出声，从树上跳了下来出现在众人面前。尽管周遭黯淡无光，那帮弟子还是起身，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群情激奋。
“你爹是金家人？”
“哦我见过你，你是那狗贼的女儿！”
“什么，你怎么有脸来？”
金文怡没管他们，径直朝着玉姝走来，在黑暗中如履平地：“神女大人，我要回家。我才不信我爹会杀了师父，你跟我回去问他。”
真是一副天真大小姐的样子。
玉姝不答，避开金文怡伸过来的一只手，目光向前扫过落难的一帮天玄弟子，思忖着对策。
游褚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廓上，有些痒：“师姐，我带她去见金家主，你们送天玄弟子离开？”
游褚对鬼气更了解，让他去金家——鬼气现如今的大本营，应该会更合适。但玉姝不同意。她想了想，交代顾羡知：“我会把来时用到的法宝交给你，你和谢雅容带着弟子们离开衍天，要快。”
谢雅容闻言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神女大人，我要和你们一起去金家！”
她压低了声音，“多我一个，必要的时候还是方便一些，我们不救人吗？”
玉姝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救人是说被金家抓走的楚生。长枪已断，很难不让人去想他是以何等姿态被人抓去，可能早已……
“听着，我会想办法救他，但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配合顾羡知将这帮弟子送出去，他们是天玄最后的弟子，也是楚生拼死保护的同门。”
谢雅容抿唇，终究是没有再开口。
连城妄将身上的几样遮掩气息与踪迹的法宝半数交给了顾羡知，几人一番商议之后，本打算浅浅试探一番的他们还是决定救人。
情报打探得差不多了，已经完成了裴玉安排的任务，接下来本该带着幸存的弟子立刻离开衍天。
但人也要救，不然下次听到的就是天玄首席大弟子身故的消息，这对活下来的弟子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走吧，去金家。”
月上梢头，黑夜中，几人身形敏捷，游走在屋檐之上身轻如燕。金文怡一人敲开了金家宅邸的大门，玉姝他们躲暗处随行，直到金文怡进入书房。
“爹！”
烛火摇曳处，金木行放下手中书卷，悠哉悠哉望着自己的女儿：“知道来找我了？”
金文怡瞪着眼睛：“你真的杀了萧玄？说好了让他教我枪法的，你说话不算话！”
金木行摇摇头，为烛台续上烛芯，随手掸落指尖的灰烬。
“爹，你说话呀！”
金木行抬眼看她：“送了碗凉茶罢了，莫要再叫他师父，我可不认。”
“……”
玉姝几人汗颜：果然不是真心认的徒弟，果然是这大小姐脑回路不正常。
“簌簌。”
微弱的月光下，玉姝眼见师兄身后的枝丫随风摇晃，心里却感到一股异样。三人对视，默契地决定了计划。玉姝留在原地继续听二人对话，他们去将暗处作乱的人抓住。
那边，听风正躲在竹林里，视线一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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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地盯着三人。那三人一动不动地守在屋檐下偷听主子和小姐说话，甚是蹊跷。下一刻，一柄散发着冷意的匕首悄然逼上他的颈侧，听风身子一僵，只能任由身后那人将他双手捆上带到更僻静处。
临了，他才发现那三道一动不动的身影是假的，他早被发现了。
待他被粗暴地拧着发尾拽过头来，才看清眼前的两个男人，一个身材健壮高挑，眉眼带笑；一个瘦削高挑，眉目冷硬。
瞳孔止不住放大，他盯着那个瘦削的少年发愣，眼底有着不可忽视的惊讶。连城妄瞥了游褚一眼，照着听风小腿就是一脚：“看什么看，你认识他？”
游褚从头到尾没有动作，但听风突然平静下来，再没有动作：“不认识。”
这给连城妄气笑了：“当我傻呢，说话！”
听风跟着金木行也有段时间了，不说是被吓大的，这点恐吓还不放在眼里，于是对连城妄视而不见。
直到游褚开口：“不说，我拔剑了。”
应声，一旁竹林的竹叶突然飞下一片，翻飞间如飞镖一般朝听风爆射而来，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游褚知道，是玉姝的手笔，她也在听。
听风可不知道这一点，对游褚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没想到你还活着。老家主对你精心栽培，你却投靠了外面的修士，还对自己人出手，真是世风日下。”
游褚突然拔剑抵在他脖子上：“说清楚点，什么意思？”
听风吓得一惊，不自觉避开剑锋，狐疑道：“你不记得了？”
他接着说，“那时我还是个刚入府的孩子，你却已经是金老家主最看中的暗卫，还破格提拔你作为当时那支暗卫队伍的领头。
我那时候不服气，直到明白你是替家主清除鬼气的暗卫，我才明白为何他对你如此看重。没有人可以被鬼气侵蚀之后安然无恙，你却可以多次替他处理棘手的问题，让他不必再同鬼王虚与委蛇。这么重要的事，你失忆了？”
游褚没说话，连城妄挑眉：“他在这干过这么多事呢，那你怎么说他死了？”
听风忌惮地撇了一眼堪堪撕破肌肤的剑刃，闭眼道：“我亲眼看着他死在家主跟前的，不是死气侵蚀了他的全身吗，没有人走此一遭还能活的。”
“莫非你遇到了什么高人？”
游褚没有接话，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听风的话确实刺激了他的大脑，有什么回忆近在眼前。
突然，两人耳边传来了玉姝的传音：“被发现了，走。”
不远处，书房的门窗被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如常青松一般站得笔直，眉眼带笑地看着他们。玉姝赶到与他们汇合，一剑打晕了听风。
三人背靠背，原本极静的竹林突然变了个样，月光闪过其中无数锃亮的刀剑，这里有埋伏。
金文怡还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她睁不开眼，已经昏昏欲睡了，金木行竟然对自己的女儿动手。
就在片刻之前，玉姝没听见他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只是金文怡照着她教的开始询问楚生的情况，却听见金木行微启薄唇，没头没脑说了句：“我的好孩子，你问这些不是随便问的吧，是谁教你说的呢？”
此刻，几人被团团包围，无需再说也知道他们早就被发现了，或许是刚刚，或许在更早，从他们登岛那一刻就已经落入了这个巨大的陷阱，有人早早准备好了针对他们的天罗地网。
金木行抬手一挥，霎时间，暗处的刺客倾巢而出，一时间竟也有鬼气遮天蔽日的效果。
“我也是看得起你们，才准备了这么多刺客，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神女大人。”
与此同时，全境发布了对他们三人的通缉，数张早准备好的通缉令从天而降，被鬼气驱使落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尽管活人已经不多了。
有活着的看见这情况，掏出长棍从外面勾出一张通缉令回来，看见的就是玉姝的画像。
普通人心凉了半截，神女都被通缉，他们衍天算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