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安止步。
他认出蟹鳌是圣水寺里的丫头,林怀音的丫头。
来得正好。萧执安不屑地笑,林怀音不是最疼她的丫头么,正好提回去,提到她面前,杀给她看。
“铁佛寺射杀赵昌吉,你也有份?”萧执安先下罪名。
蟹鳌闻言,仰起小脸,惊奇地把他拽银杏树后,问:“小姐告诉你的?你们才认识几天,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讲,这事儿我都不确定呢,她还说了什么,背后的疤怎么来的也告诉你了?”
蟹鳌好奇地仰视,圆眼睛满是对真相的渴望,抓萧执安的手腕,越抓越紧,见他不答,忍不住发作:“哑巴了?你这家伙欠收拾是不是?小心我等会儿跑路不带你!”
手腕被蟹鳌钳死,萧执安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消失。
林怀音欺骗他、利用他,拿他缅怀祭典另一个男人,此事千真万确,她百死莫赎。
她该死。
可她不单只骗他,就连最亲近的身边人也一并瞒着,她一直在秘密行动,身上那些伤、那些丑陋扭曲的疤,也都真实不虚。
猛然间,“诏狱”二字坠入萧执安心底的深渊。
一点涟漪漾开——馊饭、红眼老鼠、墙上的弓弩、燃烧的火把……
林怀音背上螺旋状扭曲的箭伤、青黑色卷翘破碎的硬痂……
第一次见到满背伤疤那一幕,狠狠冲击萧执安心房,他抚摸过,亲吻过,为她心疼落泪,他曾无限爱怜地将她拥在怀中,想知道她的秘密,渴望分担她的痛苦,走进她的世界。
这一刻,谜底终于揭晓。
这一刻天旋地转,萧执安站不稳,眼前发黑,扶住树干,粗粝树皮割出右手掌心的血,他心头绞痛窒息,投目望向遥远的鹤鸣山巅,想到那夜大火,焚烧奏疏的时候,她受惊昏厥,浑身起水疱……
她怕火,她曾经被火烧过么……
猝不及防,一个身陷诏狱、与鼠夺食、万箭穿心、烈焰焚身的林怀音,“哗啦”一声——从萧执安心底的深渊浮出头。
那头那脸汹汹燃烧着烈焰,一口吞噬掉萧执安所认识的那个鲜活、狡黠、张牙舞爪、无恶不作的林怀音。
那是他的音音,燃着火,发不出声音,一双血红眸子望住萧执安,倏忽破碎,化作埃尘,飘散空中,零落在深渊表面。
“音音。”
萧执安再也站不稳,勉强伏在银杏树喘息,冰冷空气切割喉咙,刺入胸肺,整个身体都被绞碎,撕扯,眼前脑海,尽是林怀音惨死的画面。
“所以那些疤,究竟是怎么来的……”
萧执安喃喃不敢置信,他的音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那日做了个噩梦,当夜便有了。”蟹鳌看着萧执安额头一颗一颗冒汗,松了他手腕,叉腰表示嫌弃:“你装什么虚弱,折腾我家小姐的时候可有劲了不是?我现在就等天黑,悄悄潜进去把小姐救出来,你要不要帮忙,赶紧给个痛快的!”
萧执安不应。
他无力回应。
蟹鳌捏了捏下巴,望望高耸的院墙,暗忖萧执安这傻大个正好当过墙梯,没他还真不行。
她不打算放弃,勾起萧执安腰带就走。
“不拒绝,便是加入喽。”蟹鳌心安理得,边走边夸:“总算小姐没白疼你一场,姑奶奶带你干票大的。”
于是乎,就在东宫侍卫的暗中注视下,蟹鳌抓走萧执安,把他拖到阴暗墙角,按进草丛,她自己也蹲进去。
殿下被抓,紧急事态。
若非侍卫们认识蟹鳌,人头落地也就是一刹那。
侍卫们看不懂萧执安为什么关押林怀音,转头又同林怀音的丫头躲到草丛里摇草草,他们大受震惊,但是职业素养叫他们心如止水,安安静静,躲在远处看草草随风飘摇。
不多时,东君西沉,天色晦暗,夜露一点点凝结。
院子里烧起火把。
侍卫们望风,望得腰酸腿儿疼,草丛里窸窸窣窣钻出蟹鳌。
也不知道蟹鳌说了什么,萧执安就木木地挺起,蟹鳌便麻溜爬到萧执安身上,踩他的肩膀,跳进院子。
!!!
东宫侍卫歘一下傻在原地!
院里头,蟹鳌鬼鬼祟祟。
一名侍卫盯上她,尾随之。
另一名侍卫爬上蟹鳌跳入的围墙,想确认有没有共犯,垂目看一眼——萧执安的玉簪在月下莹莹熠熠,浑似庙里的神佛有了头光。
什么鬼???
爬墙侍卫大惊失色,弱弱缩回脖子,脑筋打结,神情萎靡地追上去。
“让她去吧。”侍卫目光呆滞。
“说什么胡话?”尾随蟹鳌的侍卫大惑不解。
爬墙侍卫苦笑:“我说她是殿下派来的,你信吗?”
“啊?”尾随侍卫不敢相信,悄声问:“你是说平阳公——”
“不。”爬墙侍卫指围墙,不想说话。
尾随侍卫麻溜上墙,身子挂墙上猛然一僵,落下来,坠成一团阴影。
俩侍卫当即鸣金收兵,尾随蟹鳌也成了示警——示警旁的侍卫,千万别招惹那小姑奶奶。
萧执安伫立月下,他身后的围墙上,不时冒出脑袋,眯眯眼冒头,铜铃眼缩回。
满院侍卫不信邪,一个一个非要来看。
最后玄戈亲自来瞧,瞧完一回头,众侍卫鸦雀无声。
得了,今夜无人睁眼,且当一夜瞎子吧。
蟹鳌在院中摸爬一阵,如入无人之境,她逐渐大胆,直起腰,伸长腿,一间房一间房摸进去瞧。
终于,在一间黑魆魆照不到月光的小黑屋,她喊“小姐”,林怀音声音稀碎:“是你吗蟹鳌?”
“是我是我!”
蟹鳌狂喜,摸进去,摸到林怀音的脸,一路往下抱到腰,刚使劲——
“不行!”林怀音扭身子拒绝:“不能就这么走,会连累——”
“没事,老爷和公子在呢。”蟹鳌不以为意,强硬扛上肩。
咱林家手握兵权,十万禁军呢,杀个有罪的犯官,怕个鬼?
蟹鳌是禁军校场长大,半点不怕事,她只怕林怀音受罪,任凭林怀音挣扎,她牢牢扛稳,一溜烟原路返回。
围墙左右,侍卫早就撤个干净。
林怀音适应了月光,一看那高墙,再次挣扎:“太高了,出不去,你快走,别管我了。”
“小姐别怕,咱有人接应。”
蟹鳌环视一周,轻学两声鸟鸣。
墙外立刻传回一声闷咳。
“得了。”蟹鳌大喜过望,使出吃奶的劲,将林怀音举高高,顶上墙,推出去。
“啪。”林怀音坠入一个僵硬怀抱。
萧执安的脸一霎落入林怀音眼眸,她心头发紧,蜷起身子,想说这究竟怎么回事,太荒谬了,蟹鳌呼一声落地。
“蟹鳌,这,”林怀音语无伦次:“这是——”
“小姐别怕,这是你的小情郎,自己人!”蟹鳌猛拍萧执安后腰,“走了!”
说罢蟹鳌带头跑路,林怀音想喊她又不敢大声。
萧执安双臂僵直,一动不动,看着从天而降,仿若上苍重新赐给他的林怀音,他那双因为低垂而敛去所有光华的凤眸,震颤,滚烫,因为干涩,逐渐湿润。
她就这样好端端地,落入他怀抱,身上没有扎满箭,没有点燃火,她干干净净,完好无损在他怀里,她死里逃生,死了又活过来,活到他身边,汲取一点点暖意,可他差点,差一丁点,就要再次将她摧毁。
他差点,只差一点,就又要毁了她。
“啪。”
一粒湿热落到林怀音脸颊。
萧执安收紧臂膀,将她从仰躺压入胸膛,手掌抚着她的背,按着她的小脑勺,踏破夜风,追上蟹鳌。
蟹鳌动作快,早就爬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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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开架势。
萧执安一上车,她麻利合拢车门,道一声“坐稳”,甩鞭子往后一仰,马车急速飞驰。
东宫侍卫追赶至此,慌忙上马,不近不远,尾随保护。
车厢里,黑灯瞎火。
林怀音很不舒服。
萧执安抱得太紧了。
她双手反杻在后,萧执安浑身烫得不像样,心跳更是吵闹,她想说放开她,或者先帮她解开木杻,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只能听车轮轰隆隆滚动。
现在这样,算什么?
她是嫌犯、逃犯?还是挟持东宫太子的逃犯?现在还不是罪上加罪、死罪难逃?
他抓她,囚.禁她,又突然来这一出,脑子被门挤了?
又或是……早前被她掐出毛病了?
林怀音彻头彻脑一脸懵。
关在黑屋的时候,她厘清头绪,意识到她错在从头到尾都没把萧执安当作太子殿下,他总给她好脸色,她忘乎所以,忘了君王就是君王,生杀予夺,翻云覆雨,不过一念之间。
她从未正视过他身为一国储君的威严,从前上窜下跳,是她不对,她受教了,之后再也不会不知轻重、触怒他。
他要抱,林怀音忍。
他要抱带着木杻的她,林怀音忍。
一路颠簸,一路受罪。
萧执安的视线始终模糊。
直到林怀音不自在地扭动,呼吸变得急促,他才醒过神,合上凤眸,再次睁开后,摸到木杻的机栝,“咔嗒”一声解开。
重获自由,林怀音发出一声低沉喟叹,她下意识要离开萧执安怀抱,悬在半空的脚刚往下探,她忽地忍住——太子殿下没叫动,她可以动吗?
面对萧执安,林怀音第一次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她拘谨地控制四肢,一动不动,听凭萧执安下令、或是摆弄。
萧执安察觉到林怀音紧张,她从未在他怀里绷紧自己的身子,她好像畏惧他,因为他刚刚粗暴将她提来,残忍地将她关押,她害怕了。
她杀人如麻,天不怕地不怕,他却教她怕了。
如他所愿,她害怕他了。
萧执安心中未觉一丝快意,悔恨在胸腔翻滚,他只觉得窒息,他亲手将她关入牢笼,将她送回那个阴森恐怖的诏狱,他知道她怕什么,刻意这样对她。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自在,放松。
萧执安摸到林怀音的手,揉她被捆缚的手腕。
车厢里,突然少了一道呼吸,林怀音紧张到不敢吸气。
萧执安痛苦地意识到——因为他的暴虐,执安离音音越来越远,已经到碰她一下,她都不肯接受的程度。
是不是,只有“那位殿下”才能安慰她?
萧执安在黑暗中苦笑,他笑自己竟然开始思考:要怎么表现,才能更像她记忆中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如何唤她?如何与她亲近?
她不高兴时,那个人如何哄她?
音音她,喜欢那个人怎么待她?
萧执安挖空心思,想不到,他只知道他的皮囊和那个人最像,应该是严丝合缝,一丝不差。
毕竟她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想要这副皮囊,她吞饮所有秘密不言说,只对他袒露身体。
她从未掩饰她的欲望,她想从他这里得到的,唯有身体的慰藉,可他偏偏自以为是,编织明媒正娶、洞房花烛的美梦,就是不肯给她。
既然她喜欢,他大可以给她,这种事大差不差,他还能差过那个人吗?
萧执安正好捏着林怀音手腕,顺势捞起两臂挂到脖颈,托着她后脑,缓缓俯身。
温热的鼻息接近,林怀音心道不妙,脱口唤道:“殿下。”
萧执安心尖酸涩——果然,这种时候她就愿意跟他说话,还唤他“殿下”,她最近明明都唤他执安。
他克制酸楚,抱起林怀音放在软榻,覆身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