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白厄躺在小屋的床上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或许是一周，或许是一个月，也或许是更久。
不过时间的流逝于他而言有什么意义呢？毕竟就算是不吃不喝直到海枯石烂，他也不会因饥饿而死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厄任由自己陷进柔软的床铺。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绝大部分光线，屋内昏暗而静谧，只有最为深沉的黑暗笼罩着他，给白厄一种回到了哀丽秘榭，和朋友们躲在谷草堆里嬉戏的错觉。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短暂的慰藉。
更多的时候，白厄会想起黑潮侵袭哀丽秘榭的那一天——那时候的哀丽秘榭，天空也是这般昏暗。
于是他开始尝试闭起眼，试图逃进梦乡，寻求一份短暂的宁静。
但是梦境的景象总是不如他愿，或许真的像雅努萨波利斯的祭司们所说，梦境是现实的倒影。而白厄的梦境里，只有一片荒芜的土地和无尽的黑潮。
第一次做梦的时候，白厄梦见了莉维娅。
棕色头发的女孩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活泼，她一直缠着白厄讲他的英雄故事，说：“我也想快快长大，成为和白厄哥哥一样的大英雄！”
看着莉维娅的笑容，白厄也忍不住弯起嘴角，他正要伸手去摸摸女孩的头，梦境却瞬间崩塌——莉维娅的面容被黑潮吞噬，胸口处一个血色的窟窿源源不断地流出黑红色的血液，濡湿了白厄的手掌。
“莉维娅？”白厄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白厄哥哥......”莉维娅的声音被黑潮扭曲，只能蹦出破碎的音节，“为、为什么？我、我、不、想、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厄猛地睁开眼，冷汗浸湿了床单，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莉维娅的叫声，叫声渐渐消散，只剩下他心底的痛楚如潮水般涌动。
他开始失眠了。
昏暗的卧室内，日月轮转对于白厄来说不再重要。他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思绪在黑暗中放空。而在那次噩梦之后，白厄不再尝试入睡了。
可是哪怕是在他清醒的时候，往日的痛苦回忆也会如黏腻的黑潮般缠上来。
睁眼，眼前浮现的是破败的奥赫玛；闭眼，耳畔回荡的是莉维娅的哀鸣。
长久的精神折磨令白厄心中的弦绷紧到了极点——或许我会在饿死之前先疯掉吧，白厄自嘲地想。
可是我不能疯。
在卧室躺了一个月之后，白厄终于短暂离开了这方小小的囚笼，他脚步虚浮地走到客厅，从茶几的柜子里翻出一罐安眠药。
白厄没有犹豫，他拧开盖子，倒出几粒药片。他看着掌心几粒小小的白色药片，深吸口气，颤抖着放入口中，干咽下去。白厄倚靠在沙发上，感受着药效渐渐发作，意识模糊间，他祈祷这次能迎来一个无梦的夜晚。
可惜依旧没能如愿。
第二次做梦，白厄梦见了昔涟。
“怎么啦，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粉头发的女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当心会长不高哦——虽然你已经很高了~”
白厄半垂着头，声音有些低哑：“最近有些失眠而已。”
昔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中带着几分俏皮：“别想那些复杂的事啦，简单点，开心就好。”白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底却依旧沉甸甸的。
“感觉你太累了。”昔涟叹了口气，眼神中透出一丝关切，“要不要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或许能让你放松些。”
“不用了，昔涟。”白厄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需要想一些事情。”
昔涟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声说道：“那好吧，但记得，无论何时，大家都在你的身边。”
少女消失在漫无边际的空间里，白厄低下头，脚边是无数个少女的尸体。
白厄再次惊醒，他伸手抹了把额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简单地清洗身体之后，白厄再次回到客厅，久久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盯着茶几上的安眠药，像一尊石塑的雕像般。
或许，做梦并不完全是坏事。白厄想，至少上个梦不完全是噩梦——或许吧。
刻法勒在上，请原谅我的软弱，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白厄扶着额头，明明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止地下坠、下坠，仿佛要跌入无底的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但耳边依旧回荡着莉维娅的哀鸣和昔涟的关切。
“白厄哥哥！”
对不起，莉维娅，其实我并不是什么英雄，我连自己的家乡都没能保护住。
“白厄，不要不开心啦。”
对不起，昔涟，直到今天，我也没能等到翁法罗斯的希望，明明是自己决定走这条路的，结果现在先要崩溃的人还是自己。
恍惚之间，白厄眼前闪过了无数张熟悉的面孔，父母、朋友、敌人，还有——
“我相信你，白厄，你会成为合格的领导者。”
可是阿格莱雅女士，我最后还是将一切都搞砸了，我还是辜负了您的期望。
“小白是很优秀的学生哦！嗯，就是历史还需要好好精进一下。”
缇宝老师，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补上那些错过的课程，不会再让历史成为我的短板。只是，现在的我，连面对明天的勇气都快没有了。
“怎么了，玻璃心的救世主，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我死不了。”
哈，万敌，话可是不能说的这么满啊。如果可以重来，就不要将你的弱点告诉任何人吧。
“白厄阁下，是很值得信赖的人。”
遐蝶小姐，抱歉，我最终还是辜负了这份信任。
“好了，哀丽秘榭的白厄，作为我的学生，不要这么垂头丧气！”
那刻夏老师，我、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会很快地打起精神来，不会让你的名号蒙羞的。
“白厄阁下也要多想想自己啊。”
风堇小姐，比起自己，我还是更希望大家能够幸福.......可是我最后也没能做到。
“呀，救世小子怎么一副淋了雨的猫的样子，还是那一副大狗狗的样子更适合你。”
赛飞儿小姐，这个时候就别挖苦我了吧？
等等？
白厄猛地抬头，对上了赛飞儿笑眯眯的眼睛。
“对咯对咯，就是这个表情。”赛飞儿打了个响指，身后的猫尾愉悦地摇晃着，“这样子才像个活人嘛。”
“赛飞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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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厄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直到赛飞儿弹了下他的额头，那微痛的刺激才让他敢相信面前的人是真实的，而非他又一次的幻觉。
“好了，别一副傻样，拿出你的精明劲儿来，亏你还是裁缝女选的接班人呢。”赛飞儿坐在茶几上，悠闲地跷起了二郎腿，“嗯，现在相信我是真人了吧？”
白厄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赛飞儿小姐，既然你也在这里，那——”
“不知道，没看见。”赛飞儿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没在这，我能找到你，都是靠裁缝女的金丝——别那么看着我，我能找到那卷金丝还是靠她的若虫，我可是比你还想找到裁缝女本人呢。”
白厄眼里光黯淡下去：“是这样吗？”
白厄这副低沉的样子简直令赛飞儿尾巴上的毛都要立起来了，她从茶几上跳下来，逃也似地走到落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让阳光洒进屋内。
“看你一副蔫儿了吧唧的样子，真不习惯。喏，多晒晒太阳。”温暖的阳光让赛飞儿伸了个懒腰，“啊，真舒服——你也别在那里当蘑菇了。”
白厄缓缓走到窗前，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显得脸色更加苍白了。
“赛飞儿小姐，很抱歉，我......”
“抱歉什么？”赛飞儿双手叉腰，不满地看着一脸愧疚的白厄，“你是觉得自己加入逐火之旅做错了吗？”
白厄摇摇头。
“那你是觉得，你——卡厄斯兰那，阻止再创世做错了吗？”
白厄垂下了头，没有动作。
“那你觉得你做错了什么？”赛飞儿步步紧逼，“还是说你在为了烧掉多洛斯而向我道歉？”不等白厄作出回答，赛飞儿接着说：“好了，收一下你的救世主情结吧，‘救世小子’。你连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诡计的半神闭上眼睛，“‘都有选择的权利’，这不就是你说的话吗？”
白厄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是的，我，的确向你这么说过，赛飞儿小姐。”
“所以啊。”赛飞儿双手一摊，“维护逐火之旅，是我们的选择。阻止再创世，是卡厄斯兰那的选择。站在彼此的立场，都没得指责——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在知道一切之后会恨你？”
“我希望你们能够恨我......毕竟，我确实做了那些事。”
赛飞儿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真该让树庭男孩儿来给你上一课——如果他没有先被你的话给气死。”
眼见白厄油盐不进的样子，赛飞儿有些无奈——裁缝女，我尽力了啊，毕竟我又不是什么辩论专家，只能走一些偏门的路子了。
“你还是觉得很亏欠？那好啊，救世小子，我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赛飞儿做出了决定。
“从现在开始，放下自己的救世情节，好好给自己放个假吧。绝对，绝对不可以像个蘑菇一样待在这个小笼子里了。”
这是美梦吗？还是又一场噩梦的开端？
白厄放弃再去思考这件事了，他现在只想拥有一场安然无梦的入眠。
看着赛飞儿认真的表情，白厄点了点头。
不管是噩梦还是美梦，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拒绝同伴的能力。
但是，如果这样能让他们开心的话，什么梦都不要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