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野花家花
宋乐珩
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她一个正经人需要什么服侍。
然而。
她脱口的却是:“你们抱月楼还提供男色?”
那人又僵了一会儿,声音更轻地应着:“嗯。”
年纪轻轻,还有技艺傍身,怎么就走了这条路。宋乐珩想着,估摸这人也是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才无奈讨这种活路。毕竟,如今这世道,站在大街上卖艺,不仅没什么人看,更没什么人打赏。可无论是怎样的世道,权贵就是权贵,战火之中能安生,还能纸醉金迷。他们随手一挥,就是普通人可能半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宋乐珩默默走到那人跟前,从袖口里摸了摸,摸出一锭银子来。
面具之人:“?”
随后宋乐珩觉得太多了,又把银子放回去,继续摸了摸,摸出一串铜钱来,心安理得的把铜钱塞给了面具之人,道:“多谢。我不需要,请回吧。”
面具之人看着手里的铜钱沉默片刻,把钱收了,人却是不走。他迟疑了少时,袖口之下的手都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着。他朝宋乐珩迈出一小步,鼓足了勇气,说:“楼下……有温泉水,我可以服侍你沐浴。”
宋乐珩站在原地没动,义正言辞地拒绝:“洗过了,我不大习惯在外面洗澡。”
“那……我可以陪你说话,说什么都好。”他又朝宋乐珩靠近半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到极致,冷梅的香气将宋乐珩包裹得严严实实。宋乐珩先前就觉得这人有些奇怪,此刻这种奇怪的感觉已是愈发强烈。她抬起头,想透过那面具上的眼洞,看看底下那双眼生的是个什么模样。
“你是不是刻意压着嗓子说话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你放松些。”
对方避而不谈,还在道:“我还可以陪你下棋,陪你作画,陪你赏月,或者,你想……饮酒吗?抱月楼有特制的荔枝酒,口感微甜,很好喝。”
他说话之时,一盏烛火燃尽,呲啦一声,熄灭了。屋中光线更是晦涩,大片大片的银辉冷月斜照在露台上,衬得氛围都有几分过于旖旎。宋乐珩还是看不清那双眼睛,索性放弃了,摇摇头道:“不必。我不擅长下棋作画,也不喜欢附庸风雅。今日我有些乏了,阁下还是请回吧。”
面具之人身形微微一动,像是还要往宋乐珩靠近。宋乐珩正准备退后,不成想,楼下忽然传来了某种猴急的……让人难堪的……容易被和谐的声音。
“讨厌,白公子不要在这里呀……唔……流金轩每晚只接待一名客人的,要是被护院发现,我们就……麻烦了……嗯啊……”
“忍不住了,就在这里。都这么晚了,肯定没人的。”
宋乐珩:“……”
有人的。
很快,楼底下就发出了某种越来越清晰且十分富有节奏感的动静。宋乐珩只觉这场面尴尬到头皮发麻,耳朵都禁不住发起烫来。主要是因为……她的面前还杵着一个想要服侍她的异性。
她张了张嘴,果断下逐客令:“阁下的杂耍技艺很精彩,还是应该吃口正经饭,这会儿也不早了,阁下还是……”
话没说完,宋乐珩就看到对方的胸口随着楼下的节奏,起伏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试探地凑近宋乐珩,一只手乞求地拉住宋乐珩的袖口。他一进,宋乐珩就退,这么一连退了好几步,宋乐珩被他抵到墙角,后背靠在了墙壁上。
宋乐珩顿时不悦皱眉,双手按住这人的肩膀,正要厉色斥责,他却是低下头来,用一种颤栗着、带着急切渴望的嗓音,对她说:“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了……我什么都可以做,你喜欢我怎样服侍,我都可以。让我留下……好不好?”
怎么回事?
要了老命了……
想想宋乐珩在现世里最大的人生理想之一,就是有朝一日赚够钱,要喊八排男/模来让她开开眼界。结果她临到死,钱没赚到,男/模也没点上。这好不容易送上门来一个,且根据那三位名伶的反应,这人面具底下的脸,肯定是顶好看的,再加上他这勾到人心尖尖儿的语气,宋乐珩一时之间也是迷糊了。
面具之人看她没有拒绝,又试着挨近些。那潮湿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宋乐珩的耳垂上,宋乐珩喉咙里发干,只觉刹那如同没入一汪温泉水,在不断的放纵沉沦。
面具之人将头垂得更低,贪恋地注视着宋乐珩脖颈上的肌肤。她的心跳,她的呼吸,都在这一刻裹挟着他的气味,只是想想,便足以让他心绪激涌难以自持。他的指间还拉扯着宋乐珩的衣袖,慢慢地下滑,滑过她跳动的脉搏,要滑入她的掌心,与她十指交扣。让她逃不得,丢不得,让她在自己的每一寸,都留下属于她的印迹。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宋乐珩猝不及防地推开他,旋即干咳了一声,假装自己并没有被男色迷晕眼,一本正经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阁下这举动,属实有些冒昧了。我夫君还在家中候我,我便不多留了。”
话罢,宋乐珩拔腿就走,看着不仓皇,但实际上心里已经慌得不行。她出了门还不忘把门带上,生怕这杂耍艺人追上去。
留在屋中的人独自在原地愣怔许久,忽而低声笑出来,嗓音空洞又干瘪。
“夫君……谁是你的夫君……温季礼吗?他根本不配!”
杂耍艺人取下了面具,头发从兜帽里落出,是如雪一般的白色。
门又开了。
他以为是宋乐珩去而复返,匆匆回过身,都忘了重新戴上面具掩饰身份。可所有的期许、欢喜,都在看到来人的瞬间,似灯火覆灭。
红衣女子摇曳生姿地走进房间里,见到宋流景,也有些讶异:“小公子怎么在这儿?方才那宋姑娘急匆匆说有事要走,该不会是你二人……”她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极为暧昧的眼神:“哟,你看上那姑娘了?你不是说,你有心上人了?”
“嗯。”宋流景擦着眼角渗出的水泽,慢步走向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眉梢一挑,咯咯直笑:“哦,你这心上人,就是一句借口吧?你不肯和我们三姐妹寻欢,倒是看中那宋姑娘了?如何,她叫你满意吗?”
宋流景驻足在红衣女子面前,伸出手去,轻轻捂住她的嘴。红衣女子略一诧异,却也没拂开宋流景,只当他是和自己逗弄情趣。
“不要说这种话,我的阿姐,你们有什么资格和她比。”
“你的阿姐?那你刚刚与她这是?”红衣女子顿时震惊得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流景。
宋流景皱了皱眉,自说自话道:“她为何要是我的阿姐呢?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啊……我想来想去,要把阿姐留在身边,只有两个方法了……对,只有这两个方法,没有别的办法了。”
红衣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干呕,用力把宋流景推开,斥道:“你疯了吧!你对你阿姐怎能起这样的心思?你是……你是怪物吗!”
话罢,她转身就要离开房间。因为,她是真觉得恶心。
宋流景来抱月楼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他有那百剑穿心的绝技,人又长得委实好看,纵使一头雪发怪诞了些,可歌舞坊里的人,偏就喜欢怪诞。是以宋流景被顺利留下,楼里的姑娘们也喜欢打趣他。无论怎么逗他,他都总是一副少言寡语的样子,让姑娘们更是趋之若鹜,就想看看谁能打动宋流景。
今日三个姑娘说想嫁给宋流景也都是真心的,可现在红衣女子才发觉,自己看上的是个什么可怕又疯魔的人。她嘴里还在喃喃抱怨,刚要出门去,就听身后陡然传来一声铃响。她还没反应过来这铃声来自何处,腿上蓦地感到一阵钻心痛楚,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血肉里肆意钻动,绞烂,啃噬。她疼得两眼发黑,额头上迅速冒出冷汗,跌坐在地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向仍旧站在那的宋流景。
宋流景手里拿着两只银铃,看红衣女子不走了,才慢条斯理的把银铃收起,走到近前蹲下。目光明明纯澈,但就是冷,冷到掉冰渣。
“为何要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腿……好痛……好痛!”红衣女子痛到几乎要崩溃。
宋流景道:“没事的。只是我在抱月楼这几日,在水井和菜里都下了些虫卵罢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宋流景歪着头想想:“本来是没有的,我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罢了。你们每一天都欢声笑语的,让我很难受。”
“疯子!你这个疯子!”
“嗯,我是疯子。”宋流景轻轻捏住红衣女子的下巴,道:“我阿姐今日请你们帮忙,你们为何不答应呢?你这样做,我很不高兴的。”
红衣女子又疼又怕,已是眼泪直流浑身发抖。她惊恐地摇摇头,乞求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答应你阿姐!我答应便是!求求你,不要让我这么疼……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
“那就按我阿姐说的做,给李氏别院里的人,一一下药,一个,都不能少。假若少了……”
宋流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把人望着,像是苦恼地斟酌了一下,说:“假若少了,我把这抱月楼,变成一座鬼楼,你说,好不好?”
“好……好……”红衣女子一叠声地应。应完了,见得宋流景眉开眼笑起来,与此同时,她的腿便当真不疼了。
她缓了一会儿,艰难爬起,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可是你阿姐已经走了,我不知道她给的是什么药,该、该怎么办?”
“无所谓的,去买吧。”宋流景笑:“毒药也好,迷药也好,我不在意旁人的死活。我只要阿姐开心,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已是丑时,广信城中万籁俱寂。
客栈里,唯有走廊上几盏灯笼摇晃着,泛着昏黄暗淡的亮光。宋乐珩的房间就在温季礼房间的旁边,她上了二楼便放轻了脚步,急匆匆往自己房间走。没成想,正经过温季礼房门口,门就开了。宋乐珩瞬间像被捉住了尾巴的猫,哆嗦了一遭,下意识后退开去,靠在了栏杆上。
温季礼一见她这反应,默然了一刻,然后半点都不拐弯地问:“主公去做亏心事了?”
宋乐珩:“……”
宋乐珩暗暗腹诽着温季礼这毒辣的眼光,嘴上却是正直道:“怎么可能?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温季礼不动声色地走出房间,慢慢逼近宋乐珩。宋乐珩上半身不自觉往栏杆外退,恨不得从二楼跳下去躲起来。
温季礼道:“听闻主公去了抱月楼,那抱月楼不止广信有,其他州郡亦有。坊间皆知,抱月楼里,男女不拘,端看客人所需。旧年杨彻的长姐还在世时,就十分喜爱流连抱月楼。”
温季礼已经近到无法再近,宋乐珩也已退到无法再退。她见温季礼鼻尖儿一动,嗅了嗅,下一刻就沉了脸色去:“主公的身上,染上别人的香气了。”
宋乐珩:“不是,你听我解释,我真没有……”
宋乐珩伸手去拉温季礼,结果没拉着,温季礼的衣袖从她手心里滑过,人随即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宋乐珩:“……”
萧晋气哼哼的从转角处走出来,抱着手道:“你活该。岭南都还没打下来呢,就学人好色。我们公子辅佐你,真是倒……”
萧晋话没说完,宋乐珩竖起右手,展示出自己手指上的黄玉虎戒。萧晋话音一滞,只能低下头去,一只手放在胸口,行了北辽的礼节。
宋乐珩道:“黑甲都尉萧晋听令。”
“萧晋在!”
“去,把你家公子的窗户撬开一下,我翻进去给他解释解释。”
萧晋:“……”
怎么会……
有这么无耻的人……
半刻过后,宋乐珩踩在萧晋的背上,终是动作笨拙地翻进了温季礼的房间。彼时,温季礼正脸色不佳地坐在桌边上,虽是在看医书,但是……
书拿反了。
宋乐珩关上窗,擦着汗走过去,把书抽走。温季礼眉头一皱,她又把书调转个正确的方向,插回了他的手里。
温季礼:“……”
温季礼不想理她,背过身去看书。
宋乐珩在他身后坐下,摸过茶盏倒了杯冷茶润喉。喝完茶,她才主动开口道:“我是在抱月楼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问我需不需要他服侍。”
温季礼:“呵。”
“我这么克己持重的人,怎么可能在歌舞坊乱来呢,你说是不是?”
温季礼:“呵。”
“你快别呵了,我知晓你没有真生气。你清楚我去抱月楼是做什么的。我不同你说,只是不想让你操心。谁晓得明日这广信的局势会变成什么样,我就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别整什么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那一套。我需要你出谋划策,我更需要你这辈子都为我出谋划策。”
温季礼挺直的背影一僵。
宋乐珩把头靠上去:“好困。想睡会儿。”
温季礼轻叹一口气,手里的书落在膝上,声线都柔和下来:“那办妥了吗?”
“柒叔带着人去下药了,还没回来。抱月楼的姑娘都睡得太晚了,他估计得明早才回话。”
“那主公便去床上睡吧。”
温季礼站起身,回过头和宋乐珩大眼对着小眼。也不等宋乐珩开口,他便知情识趣地弯腰横抱起她,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宋乐珩两手稳稳地勾着温季礼的脖子,枕在他的肩上,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她刚舒服地闭上眼,就听温季礼很小声地说:“你也不用把我想得那般不食烟火,我还是生气的。”
宋乐珩:“……”
宋乐珩假装没听到,一味的装睡。
温季礼又道:“你晓得我气性大。”
宋乐珩开始扯呼噜。
“下一次,换别人去吧。”
宋乐珩扯完一声呼噜,假装说梦话:“好。”
温季礼摇头失笑,把人轻放在床上,脱了她的鞋袜,给她盖好了锦被。
到得天明之际,吴柒才带着张卓曦和蒋律裹着满身的脂粉气回了客栈。三人被叫到温季礼的房中吃早饭,温季礼不喜欢过重的香味,便一直坐在窗户旁的圈椅上,不肯靠近。宋乐珩索性将一小碟馒头和两碗清粥端到窗边的茶桌上放下,又仔细把窗户缝关小了些,生怕温季礼凉着。
等她刚刚坐定,吴柒就啃着包子道:“昨夜那抱月楼,有些奇怪。”
“怎么了?”宋乐珩端起清粥喝了一口,眼光便看向三人。
“你昨晚见的三个姑娘,是抱月楼的代掌柜,这楼里养了不少的护院,姑娘又睡得晚,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
宋乐珩眼睛一睁:“不能你们蹲了一晚上,结果没干成吧?”
吴柒道:“你先听我说完。楼里打烊之后,我是准备下手的,但这三个代掌柜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聚在一起商量了半个时辰。商量完后,她们就在楼里那些歌姬舞姬的表演衣物上,绢帕上,都撒了药粉。我们几个确定过了,全是迷药,效果还挺厉害。”
宋乐珩:“……”
宋乐珩拿着筷子面露诧异
,温季礼也是一脸严肃。两人互视一眼,宋乐珩道:“这三个姑娘总不能是忽然想通了要帮我。我走之后,她们见过什么人?”
“我知道,那个穿红衣服的,见过那名戴面具的杂耍艺人!”张卓曦激动回答:“就在流金轩!主公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去了!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大汗淋漓,双腿颤颤。可见那个搞杂耍的,体力挺旺盛!”
宋乐珩:“……”
吴柒拍了下张卓曦的脑袋:“吃你的饭,尽说些有的没的!”
温季礼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宋乐珩,宋乐珩心虚地摸摸自己的鼻尖儿。温季礼自也不会在此刻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便道:“此人竟能和主公想到一处,或许,是主公亲近之人也说不定。吴使君,吃完饭劳你再走一趟,将此人请来客栈吧。”
第72章 群策群力
临到了日暮,吴柒也没能请来那杂耍艺人。抱月楼本就是白日歇业,夜里笙歌,今天碰上李氏要招待客人,大部分的舞姬歌姬、护院小厮全都去了别院里伺候,抱月楼就剩零星十来人照看着。吴柒去把抱月楼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杂耍艺人。
后来找小二一打听才晓得,那个人是近两三日才到的抱月楼,性子疏冷得紧,不喜与人说话。长相好看归好看,但楼里的人都觉得他那一头白发太扎眼了。
吴柒垮着脸回到客栈,把这些话一一转述给宋乐珩和温季礼。两人彼时在桌边坐着,宋乐珩越听就越是汗颜。
难怪呢……昨晚这杂耍艺人半点不怯生,叫他坐,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宋乐珩的边上。可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些个举动,那些个说辞,他都是认真的?
还有,那百剑穿心的绝技又是怎么回事?也是他这十六年没事干自己钻研出来的?
宋乐珩这么想着,只觉得自己愈发不了解宋流景。虽说她和宋流景本身不是至亲血缘,只是被系统强行安排成了姐弟。但此事她晓得,宋流景却不晓得,他怎么对着自己阿姐生出别样心思的?
宋乐珩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听着吴柒还在说道:“那小二说今早人就不见了,我在城里打听了一圈,没找到,不知道是去哪儿野了。”完了他又瞧着宋乐珩,斟酌了一下,问:“他昨晚……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吧?你说换成别人,你玩玩就算了,大不了被人骂两句负心,可他这身份……”
宋乐珩正端着茶喝,冷不丁就被吴柒这话呛得咳出了声。她赶紧苦着脸放下茶碗,制止吴柒道:“不是,我什么时候跟人玩玩就算了,柒叔你这话有歧义!”
“行了吧,你是自己沾一屁股屎闻不到臭而已。”
宋乐珩:“……”
宋乐珩无言以对地按了按太阳穴,又小心瞄了瞄不动声色的温季礼,刻意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阿景这个孩子,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让他好好待在邕州就是不听,非要跟来广信!这万一出个什么事……”
“主公认为,有人能够轻易伤他吗?”
宋乐珩话音一滞,被温季礼的语气酸得抽了抽眼角。
温季礼又抬眼望着她,继续问:“主公还是认为,他只是个孩子吗?”
宋乐珩干巴巴地笑:“十六岁嘛,不是孩子是什么。他做这些,无非是因为打小缺爱。我拿他当小孩儿看,不好吗?”
“嗯。”温季礼不轻不重地应了声,没再多说:“他不是无力自保之人,主公不必过于忧心。眼下,还是先着眼正事吧。”
宋乐珩收起多的心思,刚要开口,便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不多时,江渝在外面敲门道:“主公,军师,我能进来吗?”
吴柒忙去开了门。江渝和张卓曦便领着在白莲教救下的潘英进了屋。
此时潘英穿着干净的粗布棉衣,头发用一根布巾盘了起来,比初见时显得成熟干练许多。她一看到宋乐珩就弯起眼睛咧嘴笑,疾走几步到宋乐珩跟前,亲切喊道:“姐姐……”随即又觉得不合适,局促不安地抿住唇,认认真真地行了礼:“潘英见过主公。”
宋乐珩伸手将人扶起:“你不用特意改口,姐姐不是挺好听吗。你在白莲教时也这么叫我的。”
潘英的眼睛骤然亮了:“姐姐……不是……主公您还记得我!”
“自是记得。”
潘英高兴得难以言喻,一时之间忘了该说什么。直到宋乐珩温声问:“今日的李氏别院,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哦哦!”潘英这才想起正事,忙不迭道:“这几日我们听柒叔和渝姐的吩咐,都在各处打听消息。我是在一个菜贩子那儿做工,今早随着他去李氏别院送菜送肉。我看到今天别院里的护院更多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而且,还不止一家的护院,衣服都分了好几个样式。粗略算下来,恐怕是有百来人。”
宋乐珩等人皆是神情严肃,默默听着潘英说。
“等会儿我还要再送一趟菜,主公如果想混进李氏别院,可以跟我一起。菜贩子这两日急缺人手,我说了有亲戚也想来找活计干,他就让我赶紧把人领过去。”
宋乐珩思量半刻,道:“你见着别院里的歌姬舞姬了吗?”
“见到了,那些姐姐都在为晚上的宴饮做准备。”
宋乐珩放下了一半的心来,想到宋流景也在这里面出了力,她的心情就有些复杂。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她从袖口里拿出先前江渝画的路观图,铺开在桌面上。她招手让张卓曦和吴柒到近前,几人一同凑在桌边,听她安排道:“我们还是按原计划,柒叔带枭使埋伏在这里。此处树多隐秘,地势低洼,不容易被那些护院发现。我以夜鹰哨传令,你们听见后,再沿这条小路,假扮土匪冲进李氏别院。都给我扮像了,不要穿帮。”
宋乐珩点点路观图的东南角,指尖再顺着一条小径,直指偌大的李氏别院。
吴柒颔首应下:“知道了。”
“我和张卓曦就跟着潘英,先用菜贩子的身份混进别院。到时候席宴上,张卓曦你听我命令行事。”
“是!”
几句话说完,宋乐珩最后才看向温季礼。温季礼的目光柔和落在她身上,语气很轻,却带着让人心安的笃定:“江岸有我,不必担心。”
宋乐珩点点头:“没担心别的,就是……别伤着。”
“你也是。”
目光流转,两道视线于暮色里温柔交叠。温季礼袖口微动,正情难自禁的想握住宋乐珩的手,宋乐珩已然起身。
“走吧,别耽搁了。我们去看看,今晚的李文彧是要唱出什么戏。”
众人随之散去。温季礼敛低眉目,遂又恢复如常模样。他将宋乐珩喝过的茶碗悉心盖上,这才离开了房间。
李氏的别院地处在城东的望阳坡,距离江岸不过两三里的路程。之所以修建在半山,是因视野开阔,能将江面美景尽收眼底。此刻太阳的余晖还浸染着天际,别院里便已亮起了成串的灯笼。一时间,灯海如群星,照亮青瓦飞檐,看上去似一座璀璨的天上宫阙,掩映在葱郁之间。
那别院的主宴厅,装饰得极其奢靡,以四根雕花金柱撑起宽敞大殿,八座凤纹灯台俱是纯金打造,地面是白玉的,明净透亮得能拓出烛火和人影来。正东的主位摆放着一张半丈长的黄檀桌案,若是放在坊间售卖,能抵普通人的一处院子。左右两边依次下来有二十八座席,用的是稍次的沉香木案。
一曲歌舞正是兴浓时,主宾皆列席中,欢歌笑语不断,每个宾客的身畔,都有一两名女子陪同饮酒。
主位上的人,一袭红衣明艳夺目,外披着一件皎白长袍。袍子的袖口和衣袂都有金线作刺绣纹样,领上是一整匹雪色的狐毛。他满身金饰环佩,分明会显出几分庸俗,可偏生这人长得肤色白皙,五官深邃又多情,与那身金红色分外得宜,反倒是衬出了那绝佳的皮相,就好
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画作,笔笔绚烂,堪称造物之极。
这主人手里把玩着一盏空金樽,一双凤眼上挑,略带疏懒地看着左边首座上的“周兴平”。“周兴平”脸色死青,不苟言笑,既不理会旁边服侍的女子,也不与任何人饮酒。
须臾过后,主人便兴致缺缺地摆手,堂下的歌舞就此停住,舞姬们弯腰行礼,退出了宴厅。
歌舞一停,前一刻还和女伴嬉笑饮酒的宾客们也安静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主人。主人则是望着“周兴平”,道:“周老爷似乎是对今日这接风宴不满啊?怎么,是酒不够醇?还是我抱月楼的姑娘们,不够好看?”
“周兴平”朝主位上的人拱手作揖,道:“李公子误会了。李公子费心为周某接风,周某实属荣幸之至。只是……如今邕州被那土匪占据,我等多有家眷仍留于邕州,实在是……寝食难安。”
他一说到这,其余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都相继收回放在女伴身上的手,个个唉声叹气。
“是啊,一提此事,我就怒火难平!李公子,所谓岭南之内,商在李氏,我们这些人,都以李氏马首是瞻。之前李公子便安慰我等,已有办法对付那女匪。此番周老爷也到了广信,还请李公子言明该如何对付吧!”
“是啊李公子,给我们指条明路吧!”
李文彧笑了,那笑声不大,却足够回荡在宴厅之中。等笑完两嗓子,他又像觉得实在是很好笑,索性一边笑,一边指点着左右众人:“诸位,你们说话要摸着良心啊。这几日在别院里,我可没见谁怒火难平。”
众人脸色讪讪,也不敢反驳,只能陪着笑。
待得李文彧笑完,他慢条斯理的往金樽里倒酒,说:“我说过有法子对付那丧良心的女人,便是真有法子。”倒完了酒,他从桌案底下拿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竹简,挥手就扔到了堂中:“这是京中来的书信,各位别客气,想看就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争先恐后地跑过去,捡起竹简,展开来一同查看。唯独“周兴平”仍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只冷冷注视着这些商贾。
少顷,一名金色华服的男子惊讶道:“这是……这是李公子的家书?您的大伯说……”那人抬起头,尤然有些恍惚:“朝廷派了燕大将军来平叛,不日就会抵达广信?”
霎时间,宴厅里炸开了锅。商贾们又是惊又是喜。
“是燕大将军啊!这下有救了!他可是战无不胜的猛将!没有叛军能在他的手底下撑过三天的!”
“燕将军的名号有谁不知!听说他这次和陛下东征,要不是粮草跟不上,东夷早就被打下来了!如果朝廷派他来,宋乐珩肯定没活路!”
宴厅里吵吵嚷嚷的。
李文彧喝完了金樽里的酒,又撑着头看向“周兴平”,问:“周老爷现在满意了吗?那宋乐珩若是知晓朝廷派兵,必然吓破胆。她若乖乖把诸位的家眷送到广信来,我便跟这位燕将军通通气,让他留宋乐珩一个全尸。”
“啧,显着你了。”
李文彧一怔。
这句话不是出自“周兴平”的嘴巴,而是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这女声在大殿上传开,刚刚还在开开心心探讨的众人即刻静止了,活像变作了石头。
李文彧皱眉扫量还在位置上的众人女伴,不满道:“是谁在说话?”
金色华服的男子一抖,低声朝身边人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很像……”
他还没说完,宋乐珩就拍着衣服上的菜叶子,颇有些狼狈地走了进来。
“是我说的。你看你们这些人,做生意的时候八百个心眼子,离了算盘一个个跟没长脑子似的。燕丞来打我,我都要死了,还把家眷给你们送回来?呸,留点骨灰给你们得了。”
李文彧:“……”
众商贾:“……”
第73章 新仇旧怨
宋乐珩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衣袂上还沾了点儿泥巴。主位上的李文彧只惊讶了一刹,很快又松懈下来,有些索然无味地打量着宋乐珩。
在此之前,他其实见过宋乐珩一面,就在宋含章提出联姻后不久。他和李老爷去平南王府议亲,正逢上初一。
彼时的宋乐珩还算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因着那日裴薇要去礼佛,便带了宋乐珩一起。李文彧和父亲刚在平南王府外下轿,就看见裴薇的轿子错身而过。
风掀起了轿帘,他恰好看见里面和裴薇说笑的姑娘。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但……确实一般。
没他楼里的姑娘好看。
李文彧对宋乐珩压根儿不上心。他对感情这事从不看重,也深知自己娶平南王府的嫡长女,只是两家利益所需。成亲之后,他照样能娶一二三四五六房妾室。他的妻子不好看不打紧,他的妾室美若天仙就行。
直到……
这个他认为不好看的姻亲对象,将他弃了,逃往洛城。李文彧有那么小半年,成了整个岭南的笑话。旁人但凡说起他,就要带一句——
啊,就是那个王府千金没看上眼的李家公子啊,他肯定是因为不行……
李文彧的一颗心,就这么被人言创得千疮百孔。为了证明自己其实很行,他愈发风流没个正经,隔三差五上他李府讨要名分的姑娘排起队能绕两圈,他的名声也是越来越浪荡。
隔了这么几年,如今“仇人”相见,李文彧见宋乐珩还是不怎么好看,常年埋藏的怒火种子唰的一下,又烧了起来。
她这姿色,凭什么逃婚!
凭什么!
李文彧在心里咆哮,堂下的其他人也在咆哮。
“宋乐珩!你才刚兴兵就想滥杀无辜,你不怕落人口实吗!”
“我等的家眷都是良民,从没干过作奸犯科的事,你凭什么杀他们!我和你拼了!”
有人冲向了宋乐珩,宋乐珩还在拍衣服上的灰。眼见那人就要冲到近处,门外又跑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把剑架在了此人的脖子上。堂中众人瞬间就不敢动了。
李文彧哼笑一声,手里还拿着那盏金樽,牵着衣裳站起来,慢慢走向宋乐珩:“往洛城去了三年,你连撒野都不看地方了?一个泥腿子王爷的女儿,还想骑到我头上不成?姓宋的,你带了多少人,都叫出来,让我见识见识,看看今天你的人走不走得出这间别院。”
宋乐珩和张卓曦送菜进来的时候就摸清了别院的布局,知晓离主宴厅一院之隔,就有上百个打手护院。因着正值饭点,这些人在用饭,宋乐珩才挑着这个节点来砸场子。但只要主宴厅闹出个大动静,半刻之内护院们就能赶过来,到时候她和张卓曦都是插翅难逃。
宋乐珩也不慌张,心平气和地看着李文彧,认真道:“我就带了一个。”
“一个?”李文彧奇道:“那你是如何避开护院的?”
“哦,那些人啊……”她故意拖长尾音。
李文彧正朝她走着,一看宋乐珩这高深莫测的模样,谨慎地停下脚步,识时务的后撤了半尺:“我的护院……都被你们杀了?”
“那倒没有。”宋乐珩摸鼻子:“我是藏在菜车里进来的。你那些护院太不专业,盘查都不仔细。”
李文彧:“……”
众商贾:“……”
宋乐珩这一句回答,把所有人都给干懵了。李文彧震惊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看看宋乐珩衣角的泥巴,又瞧瞧宋乐珩脚底下刚剥落的菜叶,道:“你、你不是自称什么宋阀主公吗?你不要脸的?”
“要的。”宋乐珩眯眼笑:“毕竟,今天在这的人,要么都是自家人,要么嘛……”
“怎么?”李文彧听出她语气里的威胁,品了品,等着她说出下半句。
但宋乐珩并没接着说,反倒是走到“周兴平”旁边坐下,随手拿起一个果子啃了两口。
“我今日到此地来,只是想与诸位谈和而已。诸位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你们看啊,我要是死在这,你们邕州的老母妻妾,大多都得成一捧骨灰,咱们何不坐下来,各退一步?”
被张卓曦用刀架着脖子的灰衣男吼道:“宋乐珩,你就是土匪!弑父夺权!欺压平民!我们就算死,也不会助纣为虐!”
“言重了。在座的,谁是平民啊。”她眼神一转,睨向李文彧:“李公子,再怎么说,你我也算是旧相识。故人相见,要是不聊几句就动手,很没风度的。”
李文彧心想护院里是他的人,江对岸也是他的人,他倒想看看,宋乐珩能掀起个什么风浪。稍是一默,李文彧转头走回主位坐下,朝堂下众人道:“各位都放松些,一个女人罢了。女人能做什么,能歌,能舞,能陪人逗乐,能供人消遣,都是男人的附属品。她和此间的歌女、舞女并无差别。不如我们先听听,她是要怎么个谈和法,让我们解解闷也好。”
宋乐珩笑着看李文彧。
堂下所有商贾也哄然大笑,纷纷附和。有人说得比李文彧还直白,高声道:“李公子说得是,她和妓子没什么不同,都是女人罢了!”
宋乐珩道
:“你娘也是女人。”
“你!反正,只要是女人,男人就是你们的天!你还能翻了天不成?!”
张卓曦气道:“主公,这些人的嘴贱,让我给他们开条缝!”
宋乐珩摆摆手,示意张卓曦退下。张卓曦气恼地收起剑,顿时没了性命之忧的灰衣男冷笑地讽刺张卓曦:“堂堂七尺男儿,认一个女人当主公。怎么,你这主公是陪你睡觉了?”
“你!”
张卓曦提剑就要砍,宋乐珩喊道:“张卓曦,你把门看着。”末了,又劝哄笑的商贾们:“我这手底下的人,是个暴脾气,不如我情绪稳定,诸位还是惜命点,不然他剑法快,多半护院赶来的时候,你们都能死十来个了。”
众人听她这么说,又生出几分忌惮,都咬牙切齿地瞪宋乐珩。李文彧挥了挥手,众人才各自坐回位置上。
李文彧道:“你想怎么谈?”
“这样吧。”宋乐珩道:“你们说,要怎么样才肯留在邕州继续做生意。只要你们肯留下,我担保,邕州半年之内,不起战事。”
“半年?真敢说,你当燕大将军吃素的吗!?”
宋乐珩吃完一个果子,见有一燕窝汤盅,还完完整整的没人吃过,索性拿起勺子美滋滋地吃起来。
“燕丞来岭南,那都是后话了,排兵布阵之事,倒用不着各位操心。今日我就想听听,各位的条件。”
商贾们互相看看,那金衣华服的男子道:“好啊,你把之前逼我们拿出的钱粮都还回来!”
“粮吃了。钱也拿去招兵了。”宋乐珩应得厚颜无耻。
金衣男子立刻拍桌:“那你还和我们谈!是在耍我们吗?!”
“不是不是。”宋乐珩和善笑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句话诸位都听过吧?没听过也无妨,那我给诸位解释解释。你们这些年立足岭南,所从商道,无不关乎衣食住行,你们从贩夫走卒至豪门富贵,所得之利,大多是自百姓手中赚取。如今乱世,民生艰难,岭南的百姓已经快要活不下去,军队也是无米入炊,你们的钱财,是不是应该分点出来,养一养这片滋润你们的土地?否则将来这岭南一片战火,你们还赚谁的钱去?”
商贾们小声议论咒骂着,但又感觉宋乐珩好似说得在理,无从反驳。
宋乐珩继续道:“我算过,诸位的营利大都在七成左右。诚然,如李公子这般开抱月楼,营利更多,约有八成。更何况,我没动诸位的房产,田产,只拿你们六成钱粮应个急,全然未伤到诸位的根本,诸位又何必与我鱼死网破。若诸位死了,钱还剩挺多,那不是更惨?”
众人又开始大声骂。
李文彧撑着脑袋哼笑一嗓子,转手就从背后掏出一个……纯金的,金算盘。
“你一看就不懂经商。既然你不懂,我今日教教你。”他说着话,修长嫩白的手指就开始飞速打算盘,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整个宴厅里,只听那金玉脆响,噼里啪啦的,仿若一场夏雨骤至。
宋乐珩手里的汤勺顿了一顿,这才停下吃喝,认真地审视着李文彧。守在门口的张卓曦也觉惊奇,世上能把算盘打出这种节奏的人,可实在不多。
只见李文彧一边打算盘,一边就道:“你说我抱月楼营利在八成左右,那我就以抱月楼为例。抱月楼近两年每日进客均在三十九人,每人客钱八千七百钱,每月总计一千零一十七万九千钱。抱月楼位于广信城中最繁华地段,地租每月十万四千六百钱,掌柜打杂小倌婢子共二百零七人,工钱月支一百零三万五千钱,舞姬、歌姬、杂耍艺人共一百二十二位,月钱一百零九万八千钱,另有姑娘们的胭脂水粉首饰华裳,月支五十八万钱。头牌花魁每月前往各种名伶选评,来往车马、打点费用、制造声势共计三十万五千钱。头牌花魁迎客后抽走客钱八成,剩两成为抱月楼获利。楼中花魁有三人,每日迎客三人,客人客钱在两万二上下,每月则花魁抽取五十二万八千钱。再有每月固定的灯油钱、食材酒水钱、分摊抱月楼建造本钱,凿井本钱等等成本共计四百六十万七千钱。另有耗损及修缮,每月需支二十万钱。遇年节楼中众人需有节庆钱,是以每月留存五十万备用。为保证抱月楼上下安稳,需与本地及外地商贾世家、达官显贵紧密往来,月支一百五十万。抱月楼每月最终营利——亏损二十七万八千六百钱。”
算盘声啪的止住,李文彧抬起头来,懒懒望着宋乐珩:“这些,都是有账本记录的。生意没你想的那么赚钱。你拿人六成钱粮,拿的是命。”
商贾们群情激愤地附和。
宋乐珩不语,就直直瞅着李文彧的算盘——
这孙子,不就是温季礼要求她去找的账房人才吗!
这要是能把李文彧拐去做账,将来军中上上下下,钱怎么来的,怎么出的,那账目必然是明明白白!
她清了清嗓子,暂时把这念头压下,道:“阴阳账本嘛,我还是略懂一二的。”
“说话可要讲究真凭实据。”李文彧皮笑肉不笑。
宋乐珩也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理了理衣袍坐正,扫量过厅里对她嗤之以鼻的众人,道:“既然李公子说诸位经商都是亏本赚名声,我多说也无益。钱粮是还不了了,那我给诸位道个歉如何?”
“你道歉?!你道歉能起什么用?拿不出钱粮,你干脆用命赔!”
“就是,你以为你是谁!道歉能解决此事吗?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李文彧听了好一阵儿商贾们指着宋乐珩的鼻子骂,尤然觉得不够。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就想报被逃婚之仇,于是他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道:“既然要道歉,那也得有点诚意,只用嘴说,谁能接受。”
“哦?那我该给出什么样的诚意比较好?”宋乐珩满面真诚地询问。
李文彧一脸欠收拾地招招手,就近的一名侍女便弯腰过去,听李文彧在耳边交代了几句。那侍女点了头,旋即出了宴厅。没过多久,人又回来了,用托盘呈着一件精致华丽的舞衣,走到宋乐珩跟前,把托盘放在了矮几上。
李文彧道:“这衣裳,本是今日我楼里的花魁要穿的,她要跳一曲博众人开怀。你要致歉,那这机会就让给你如何?你若是跳得好,让我开心,你欠他们的钱粮,我替你给。”
张卓曦朗声喝道:“狗东西,你要找死?!”
张卓曦拔剑就要往主位冲,人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宋乐珩制止了。
“激动什么。跳个舞而已,别人能跳,我怎么不能。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的,有什么区别。”
宋乐珩两只手拎起舞衣,见那衣服委实是华丽,用纯金做饰链连接着几片布料,布料还是半透明的丝质,只能遮挡住关键部分。张卓曦的眼睛都不敢瞄向这种衣服,其他人的眼神则是足够羞辱。宋乐珩一言不发,埋头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她这一举动,倒是让李文彧出乎意料,也让张卓曦惊慌失措。张卓曦飞奔到桌边,心急道:“主公,你真要穿?!这要是被柒叔知道,我不得被柒叔打死吗?还有温军师,他要是在这……”
宋乐珩已经解完了腰带,开始解领口。张卓曦不敢正视,赶紧把头扭向了一边。
宋乐珩脱着外袍,嘴上就小声问张卓曦:“又不全脱,你怕什么。算算时间,药效差不多该起了吧?”
张卓曦
忍着火气望一眼外头已经全黑的天色。
他昨晚和吴柒仔细试过那三名女子下的迷药,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起效。刚刚被李文彧屏退的歌姬舞姬都是穿的下过迷药的衣物,宋乐珩又与这些人说道了这么久,时辰已经是差不多了。张卓曦点点头,闷声闷气地应:“快了,最多还有一炷香。”
“行。等会儿看准时机,你把李文彧这傻子制服。到时候,你想扇他就扇,只要不伤性命,都随你。”
张卓曦这才眼睛一亮,含血愤天地瞪李文彧:“老子不把他打成猪头!”
正位上的李文彧恰巧接触到张卓曦的眼神,冷不丁抖了一抖,感觉不太妙。另一边,宋乐珩已然退下外袍和中衣,只着了件单薄的白色亵衣,她站起身来,拎起舞衣就从脚底下开始穿。
旁人的眼神已逐渐变得下流又轻浮,打量着宋乐珩的身材,不时还要评头论足。
“啧,平平无奇,平平无奇啊!比起抱月楼的姑娘们,属实是差远咯。”
“可不是吗?再说,你这样穿不是暴殄天物吗?那么臃肿的亵衣就该脱掉,否则你怎么穿得上啊,主公?”金衣华服的男子颇带侮辱的口吻故意喊着宋乐珩。
宋乐珩也不恼,反倒是张卓曦已经气到快把牙齿都咬碎了。
等宋乐珩好不容易把舞衣套上,滑稽地走到了宴厅中间,众人的起哄声已达到顶点。
“主公,快来跳一曲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主公要是跳得好看,那钱粮我们就当送给主公了。跳呀!”
李文彧端起酒盏开怀地喝了一口,看宋乐珩的眼光就像在看路边的野狗。宋乐珩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道:“诸位莫笑,我这人呢,没受过爹娘太多教导,实在是不懂何为风雅。今日既要给诸位致歉,我也只能尽力而为。舞嘛,只要柔韧有余,行云流水就可以了,对吧。”
她说完,也不等旁人回答,就两脚开步,打起了……老年养身拳。
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足够柔韧有余,行云流水的东西。
她在现世里为了不早死,天天都挤着打工的缝隙练这种养身拳。
好家伙。
一连打了三年零九个月。
然后她就……
癌了。
宋乐珩这辈子过得属实是有点不幸,在这种不幸之下,她要挣扎求存,从来都是把什么自尊骄傲嚼碎了吞肚里的。人得活着,才有翻盘的可能。除此以外,皆不重要。
她一边凭借着记忆做着动作,耳里一边就听着那些人的骂骂咧咧。拳打到一半,宋乐珩道:“世人都一样,不该有高低之别,不该有贵贱之分。着舞衣,为舞女,也只为吃口饭,人心何必起分别。”
李文彧不屑地瘪了瘪嘴。
一群人笑得更加猖獗。
“人怎么可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们就是贵,你们女人就是贱!”
“是吗?就是阁下刚刚说的,你们是女人的天?”
“是又如何?”金衣男子态度嚣张,讽笑着还要再说两句,众人却陡然听宋乐珩道:“那不是巧了,我正好特别喜欢……开天辟地!”
最后一字落定,宋乐珩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猝不及防地……劈开了金衣男子。
第74章 渔翁得利
这变化来得太快,还没有人反应过来,就见一汪血滋溜地飙出来,溅在桌案上,也溅在宋乐珩的脸上。
她原本有些滑稽幽默的模样因为染上了这一抹红,而显出冷冽与可怖来。
过了须臾,那金衣男子从脸到胸口,渗出一丝极细的血线,然后,他的脑袋便破开了,变成了两半,吊在颈子上。众人这才惊叫出声,两边的人跌坐在地,惊恐到毫无形象的往后爬。
宋乐珩也没想到吴柒这把软剑真能锋利成这样,就她的力度都能把人给劈裂了,此时脑浆和血都在往下淌,场景血腥至极又格外荒诞。
她定了定神,转头移开视线。宴厅里的其他人都就近抱团,瑟瑟发抖,只有主位上的李文彧是一个人吓得往后瘫倒,颤抖着手指着宋乐珩道:“你、你真敢杀人……你真敢在我面前杀人?来……来……”
他一句“来人”都没利索喊出口,张卓曦看准时机一跃上前,把剑架在了李文彧的脖子上。他二话没说,蹲下身就扇了李文彧一个大嘴巴:“狗杂种,你再乱动,老子把你也劈成两半!”
李文彧捂着被打的脸,震惊到失语。
动静已经闹大,短短片刻过后,几十个护院闻声冲到了门口,一看宴厅里的阵仗,个个都想对宋乐珩动手,却又忌惮李文彧的安危。可这些护院里,不止有李文彧的人,还有商贾们豢养的打手。商贾眼下都害怕疯了,生怕宋乐珩那把软剑下一个就劈到自己身上,都忙不迭地喊道:“快!快把这个女匪制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话一喊完,就有人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手撑在桌案上憋红了脸,随即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第一个人倒下,很快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眨眼的功夫,二十七个商贾,瘫倒了一地。
这一下,李文彧更震惊。护院们也同样震惊,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那灰衣男子躺在地上吼道:“女土匪!你、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宋乐珩慢慢走向一个商贾,割了对方的衣袂。那人以为她在割自己的肉,嚎得那叫一个不堪入耳,搞得宋乐珩都迟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剑没拿稳,真割他身上了。直到宋乐珩捡起布料擦剑上的血,那人方知自己没有受伤,又羞又臊地闭了嘴。
“我来的时候就说了,诸位经商是好手,离了算盘,耍心眼子还是差了点。我既然敢来,就不做没把握的事,自然是提前给各位下毒了。”
众人气急,也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宋乐珩,你好卑鄙!”
李文彧惊诧道:“你……你下毒了?那我……”
张卓曦又一个耳巴子抽过去:“给老子闭嘴,主公叫你说话了吗?”
李文彧难以相信地睁大眼,然后张嘴就朝宋乐珩吼:“宋乐珩!你手底下的人居然打我?!还打我两回?!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爹娘都没打过我!”
“这么说,你的童年不完整,张卓曦,给他补补。”
宋乐珩说完,张卓曦立即往手心里吹了一口气,卯足力气足足扇了李文彧七八个耳光,直扇得李文彧两边脸都红肿起来,尽是手指印。
李文彧的发冠都快被打散了,捂着脸双眼通红,嗷嗷大叫:“宋乐珩!你个丧良心杀千刀的!你还是不是人!你逃婚弃我,现在还叫人打我!我都没打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你未婚的夫婿!你就不怕……”
“啧,这种往事可不兴传出去,张卓曦,把他的嘴……”
不等宋乐珩下令,李文彧当机立断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一面捂着,一面就满眼委屈含泪地瞪宋乐珩。
他不吼了,宴厅里便重新安静下来。宋乐珩刚好擦完了剑上血迹,慢吞吞的把剑收回腰间特制的软鞘里。
“我先前给过诸位面子,是诸位不讲道理,我才讲武力。现在呢,我奉劝诸位都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你们的解药在我手里。”
“你这么做事,就不怕遭报应!”
骂声不知道是从哪
个角落里传来的,宋乐珩浑不在意。
“眼下主动权在我手上,我便有话直说了。周兴平,你可愿助我兴兵,认我为主?随我安稳岭南民生,创一代基业?”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周兴平”的身上。有人感觉到不对,可具体不对在何处,又没有人想明白。众人只看到一直稳坐在位置上的“周兴平”从容起了身,走到宋乐珩跟前,跪下行叩首大礼。
“周氏愿为主公所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荒谬了……
这一幕落在所有商贾的眼中,都觉无比的荒谬。
就在数日前,在平南王府,是周兴平说出要与宋乐珩鱼死网破,是周兴平提出要来广信投奔李氏,可现在所有人都中毒了,他却没有中毒,必然是早就倒戈。众人实在是想不明白,有人便质疑道:“周兴平,你是被她下了什么药?!为何突然向她俯首称臣!”
“周兴平”没有回答,依然叩首在地。
宋乐珩道:“想不明白是不是?其实,也很好理解。”
她说着话,一步一步走向主位。李文彧见她过来,活像见了恶鬼要索命,整个人炸了毛,又在发抖,又十分紧张的模样。他还捂着嘴,脖子上架着刀,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宋乐珩穿着那滑稽的舞衣,闲闲坐在了他身旁。她问:“李公子,想得明白吗?”
李文彧看看还跪在厅中的“周兴平”,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就知道你这种蠢货想不明白。”宋乐珩学着他先前的模样撑着头,一副懒散样。
李文彧气得不行,感觉自己都快气得吐血了,可偏偏还不敢反驳。那双凤眼里交织着种种跌宕的情绪,就那么定格在宋乐珩的身上。
不得不说,李文彧这副皮囊当真说得上是活色生香,如一簇绽放到盛时的牡丹,让人极难移开眼去。若是不巧撞进他的眸子中,就好像被风掀起了浪花的海面,打着旋儿形成了引诱万物的漩涡,使人无法逃逸。
艳极,也是美极。
可实在是……
蠢。
宋乐珩收回视线,声音不大也不小,不带什么情绪,但说出的话却让众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兴平不听话,就和各位一样,所以,我找了一个能取代周兴平的……鬼。很多时候,鬼比人要听话得多,没那么多复杂的心眼儿,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周兴平,我若要你周氏全部的家财,你当如何?”
周兴平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只调整了方向,朝着宋乐珩,毕恭毕敬地答:“双手奉上。”
宴厅里的人尽皆难以置信,隔了好一阵儿,有人才颤声道:“他到底、他到底是人还是鬼?他肯定是周兴平……昨晚他还和我聊过,不可能是假的……可、可宋乐珩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发现没有……周兴平的脸色不太对……真的像、像死人!这莫非是种妖术?宋乐珩,你到底对周老爷做了什么!?”
宋乐珩笑笑,由着这些人发散思维。她用李文彧的金樽倒了一点酒,涮了一下,把酒水泼在地上,这才斟满第二杯,尝了一口。
“诸位可以尽情地猜。不过,这回一定要考虑清楚,要么,臣服于我,要么,就和周兴平一样,当个听话的鬼。明日从这别院里出去的,无论是周老爷,还是什么赵老爷、朱老爷,都只会听我的命令。至于你们当了鬼以后,还能不能在人间享乐,认不认得自己的亲娘美妻,那就说不准了。”
众人被她这话说的是毛骨悚然。死对这些人来说,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
未知。
他们想不明白“周兴平”遭遇了什么,也猜不到宋乐珩会对他们做什么。但看“周兴平”眼下的反应,只要他们不答应投诚,宋乐珩就会让他们变成“周兴平”那个鬼样,到时候他们被取代了,所有的家财都姓宋。宋乐珩这个人,实在是太邪乎了。
一时间,宴厅里死寂无声。
宋乐珩等了良久,把一盏酒喝完,才启齿道:“诸位,选吧。李公子,要不你起个头,毕竟,他们都唯你马首是瞻嘛。”
李文彧根本就没得选,他连手指头流点血都害怕。他当即捂着嘴巴支支吾吾地出声。
宋乐珩道:“你想说话直说便是,不打你。”
李文彧这才小心翼翼的把手放下,挣扎片刻,硬着头皮道:“臣服……我臣服就是。”
“臣服于谁?”
“宋乐珩你不要太……”
张卓曦又把手举高:“给老子喊主公!”
李文彧吓得抱头就喊:“主公!主公!我臣服于你,我臣服于你!”
宋乐珩简直忍不住想笑,这李文彧是真混账,但也是真怕死。弱点摆得这么明显,想不拿捏他都难。但……
用这个伎俩来威胁人,迟早穿帮不说,还只能让这些人面服心不服,所以,还是得让吴柒带人装土匪,把这伙人都绑去山上吃两天苦,她再找个机会佯装救人,收服人心。在这过程里,就算死几个两面三刀的人,那也是“土匪”的过错,和她无关。再者,她还能借李家的私兵把土匪剿了,一举三得。
宋乐珩心念把定,转过头问地上横七竖八的商贾们:“李公子都表态了,你们怎么说?”
李氏认栽,周兴平也被替换,这岭南再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了。商贾们都心知肚明,再不答应,只有死路一条。
慢慢的,有人卑微地喊出主公。这臣服之声越来越多,及至……
二十七人全部松口。
宋乐珩站起身,一边脱掉身上金链子晃荡的舞衣,一边道:“那么,我与诸位之间,今日也算是一舞泯恩仇,来日……”
话音未尽,忽然间,厅外几声惨叫划破了夜幕。密集的马蹄响在外横冲直撞,伴随着凛冽的刀兵杀伐。宋乐珩和张卓曦脸色瞬变,还以为是江对岸的魏江打过来了,再定睛一看,却见后排的护院已经和来者展开了厮杀。
可两波人马的实力差距太大,半刻不到,护院就大片大片地倒下,鲜血迅速从地面蔓延开来。前面的护院眼见不敌,好几人飞快朝半空放了几枚焰火信号,随即也被斩杀于马下。剩余的护院则是飞快躲进了宴厅里,让开了一直被堵着的门。
宋乐珩这才看清,外头有几十上百人骑在马上,宛如砍瓜切菜一般,在别院里乱杀。那马蹄下践踏着已经不成形的尸体,手里的兵器俱在滴血。
李文彧整个人都吓懵了,其他人也是鸦雀无声。宋乐珩仔细打量着这伙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是什么身份。
土匪……
真土匪。
还是战斗力异常强悍的土匪……
这些人约莫是忌惮信号已经发出,其中一个身形魁伟带着面具的人一刀削掉了三四个护院的脑袋,旋即举高手中淌红的长刀。那刀刃上的血溅落在他的面具之上,不用他发话,所有土匪便已停下杀戮。在他身旁的另一个壮汉土匪高声吼道:“都他娘老实点!谁跑谁死!”
末了,壮汉土匪领着七八人骑着矮马率先进了宴厅,巡视了一圈厅中之人,壮汉土匪放声大笑:“老大!真被您说中了!今日下山,果然是能捞着大鱼!”
宋乐珩:“……”
就说李文彧他们的护院不够专业……——
作者有话说:段评已开(如果我没设置错误的话……应该是打开了?
这两天实在太热了,热得脑壳也晕乎乎的……
第75章 匪患祸事
瞬息之间,宋乐珩的脑海里就闪过很多念头——
土匪能毫无征兆地杀进李氏别院,可见是在广信城埋伏了许久,或许还知晓今日的江岸有人堵截私兵,是瞧准了这个时机来抢李氏的。而且根据他们的战力和人数,若是现在吹响夜鹰哨,吴柒等枭使就算赶来,也不一定能打过这班土匪,届时,死伤必定严重。
得伺机而动。
宋乐珩压着嘴里的夜鹰哨,见那骑着白马的土匪头子也进了宴厅之中。这人的身形长得格外挺拔壮硕,肩宽腰窄,胸肌那是尤其的……凸出。他戴着一张粗制滥造的铁面具,除了贴合脸部,有三个洞能够露出眼睛和嘴巴,以及留有鼻梁隆起的位置,这面具堪称是丑到了极致,既无光泽,又无造型。
还有点像……
奥特曼。
宋乐珩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联想,扭过头无声无息的把还没脱完的舞衣又穿了回去。
那面具人骑着马来到众土匪的最前头,观望了一遭宴厅里的情形,手里提着那把足有四尺长的沾血长刀,威慑感十足。他忽然抬了一下下巴,嗓音十分沙哑难听地嗯了一声,旁边的壮汉土匪立刻道:“我老大说,全部起来,有钱的站前面,没钱的站后面!自己报身家数目!”
“站、站不起来啊。”靠近主位的一个商贾有气无力道:“我们……我们都中毒了。”
面具人又抬了抬下巴,嗯了声。
壮土匪:“我老大问你们是怎么中的毒!”
宋乐珩
:“……”
他这是装了什么高端翻译器?这都能听懂???
商贾们都瞄向宋乐珩,宋乐珩也面不改色地看看他们。宋乐珩越是镇定,这些人就越是吃不准,眼下到底是土匪强还是宋乐珩强。他们两边都不敢得罪,那商贾只好又有气无力地道:“不知道啊,吃了饭就这样了。”
面具人再次抬了下巴,嗯了声。
壮土匪看向李文彧、宋乐珩、张卓曦,道:“老大问,你们几个咋没中毒?!”
宋乐珩和张卓曦同时指向李文彧。
宋乐珩:“得问他。”
张卓曦:“他的地盘。”
李文彧左右看看两人,欲哭无泪,刚想张嘴反驳,宋乐珩咬着牙关,用只能三人听到的声音说:“要是不想死,别乱说话。”
李文彧只好把话头又压回了肚子里,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面具人看李文彧不答,拉紧缰绳缓缓穿过宴厅,走向主位。其余的土匪则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那马蹄声声分明,如肃杀的鼓点,踏在众人心头。每个人都是屏气凝神,默默注视着这些人勒马停下。
李文彧额头的冷汗顺着两颊滑落,他心里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但因着此处商贾太多,他还在竭力撑着自己的脸面。直到——
那柄通体透黑发亮的长刀猛地指向他,李文彧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撞在身后的屏风上,抱头哭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家里有粮仓三百七十二处,商铺九百六十五家,钱、钱庄二百七十六家,我……我这个月还没统帐,不知道具体身家。”
宋乐珩:“……”
这死东西,叫他报他真报,好了,死定了。
李文彧这一报,土匪们顿时面露喜色,互相看看。壮汉土匪凑到面具人跟前道:“老大!他还真是李文彧!这下我们发了!咱们下山这么多次都没捞到人,这回多亏老大厉害!知道那个什么狗屁宋阀要来打广信,让他们替咱们拦着江对岸的兵!”
宋乐珩默了默,又多打量了几眼那土匪头子,看了看他手里的长刀。
面具人抬了下头,发出一声嗯。壮汉土匪立刻高兴地招手道:“兄弟们,老大有令,把李文彧绑了!砍掉一只手送去李府,叫李府的人拿钱来赎命!”
没有对比不知道,这下有了真土匪当对比,商贾们骤然就对宋乐珩改观了。毕竟,宋乐珩抢归抢,还是讲究礼数的。
商贾们个个躺平闭眼装死。两三个土匪翻身下马就朝李文彧走。李文彧吓得起身就绕到墙角处,撒丫子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喊:“你们不要过来啊!”
诚然,这话只能起到反作用。
三个土匪追着他跑到门口,李文彧也是没辙了,见门外还有土匪包围,只能硬挺起腰杆儿,斥道:“我、我警告你们!你们赶紧给我滚!刚刚那信号,你们都看到那信号了吧!江对岸的魏刺史与我李氏是世交,他见了信号马上就会带兵过……”
不等他说完,面具人又嗯了一声,这一声听起来,多少有些凶残狠戾。那壮汉土匪顷刻下马,卷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朝李文彧走近,一脚狠踹在了李文彧的胸口上。众人只惊谔见得李文彧像一叶柳絮似的,被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再说不出话,虎目土匪则是气道:“你不说还好,一说老子就火大。告诉你,今天没人来救你!兄弟们,老大发话了,先把这败家子打残了再说!”
几个土匪同时对着李文彧一顿拳打脚踢。这些人下手极重,当真是往死里锤。李文彧抱着头全无还手之力,不到片刻,就有鲜血飞溅起来,溅在土匪的衣服上。起初李文彧还能哼出个两声儿,到了后头,便已没什么动静了。
张卓曦朝宋乐珩稍微挪近一步,小声道:“主公,怎么办?这么个打法,李文彧那细皮嫩肉的,估计都撑不到十个数。咱们要动手吗?”
宋乐珩摇头:“土匪下山,一般是倾巢出动。柒叔说了,这些土匪的人数在一千左右,咱们捞不到便宜。更何况这个土匪头子……”
不仅战力强,看着还是个懂兵法能分析局势的。
张卓曦又问:“那不救吗?”
宋乐珩没吭声,远远看着李文彧被打得蜷缩在地,奄奄一息。这李家的长公子要是真死了,后续倒是多了不少的麻烦。想至此,宋乐珩上前两步,开口道:“各位好汉不妨听我一言!”
话音荡开在宴厅里。
一群土匪收住打人的势头,纷纷往宋乐珩看过去。还在马背上的面具人无声地审视着宋乐珩,这次没有发声。壮汉土匪眯了眯眼,问宋乐珩道:“你什么东西?我们老大准你说话了?”
“我是……咳,李公子的贴身丫鬟。”
她这自我介绍一出,躺地上的商贾们蓦地睁大了眼睛。
躺地上的李文彧也尽力睁大了眼睛。
就连旁边的张卓曦也震惊地睁了下眼睛,然后,又装死地闭了回去。
“贴身丫鬟?”壮汉土匪声调上扬的重复了一遍,和身边人大笑起来:“那不就是陪男人睡觉的,也敢在这场合说话?”
他这话刚出,面具人手里的长刀“叮”的一声杵在了地面。那声音很轻,却像是蕴含着催命之意,吓得土匪们立刻停下了笑。那壮汉土匪更是脸色发白,仿佛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两腿夹紧,立正站好,眼神怯怯地瞄着面具人。等面具人嗯了一声,他才似松了一口气,但对着宋乐珩的态度已然不同,没有任何轻视,只是凶巴巴地道:“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哦,我就是想说,诸位若是要求财,现在实不宜伤了我家公子的性命。我家公子素来是娇养惯了的,受不住各位这拳脚。我瞧着吧,公子眼下多半已是伤到脏腑了,万一诸位钱没拿到,人先死了,我怕各位好汉最后会人财两空。”
宋乐珩点到即止,也不多言。
大家都晓得李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还是李氏经商的命脉,李文彧死了,远在洛城的李保乾都得哭着回来亲自烧山,揪出这些个土匪千刀万剐。要是他们真拿到了钱还能跑路,万一像宋乐珩说的人财两空,那才是走上了绝路。
那面具人本身也没想这会儿就要李文彧的命,只是单纯给他一个教训。宋乐珩既然说了,面具人也不耽搁,轻轻嗯了一声。那壮汉土匪当即传令道:“老大说,把人都绑了,先带回寨子!”
“是!”一声齐喝响彻别院,惊飞无数夜鸟。
夜色浓稠。
江岸边的密林里,一条长长的壕沟埋伏着数百士卒。每人手里拿着弓,背上背着箭囊,脚边放着装火油的陶器。浓烈的火油味盖过了林间的草木香,株株细木之后,便是藏匿的千余步兵。此时无风亦无光,唯有星月之色铺陈,隐隐照出林间铮亮的机关铁丝线。每一双眼睛都如即将扑向猎物的兽,聚精会神地盯着江面上渐行渐近的数十艘战船。
在岸边,还有少数士卒在铺干草。干草已然快要覆盖住整片江岸。壕沟的最左侧,温季礼和韩世靖骑在马上观察着江中,温季礼身后的林子深处,黑甲兵们整装待发。
见战船驶过了江中心,温季礼掩嘴咳嗽两声,对韩世靖道:“下令岸边的士兵回撤,众人准备迎敌。”
“是。”韩世靖挥了手,旁边的传令兵迅速跑下山坡,悄无声息地召回众人。
待一切就绪,
林中只余清浅的呼吸声之际,骤然,众人身后的树梢开始激烈摇晃。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就见树梢上有数人以轻功逼近,在月色之下,身影迅疾如鬼魅。
守在温季礼身旁的萧溯之警惕地握紧剑柄,沉声道:“莫不是敌袭?!公子,您先离开!”
温季礼冷静望着靠近的人影,摇头道:“应是枭卫之人。”
他话一说完,吴柒便从树上跳到了数丈开外的地面。他疾走几步,步子尤其没有章法,乱得好像要左脚绊到右脚似的。那脸上也没有血色,在冷月下,如同死人一样惨白。温季礼心里一紧,就见他后面跟着的枭使也跟着相继落地。
吴柒走到他马前,哑着嗓子道:“别院出事了,小兔……主公被土匪绑走了。”
第76章 深入匪寨
“主公被土匪绑走了。”吴柒咬着牙吐出这句话,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早前我们在城里都没打听到这伙土匪的动向,原来他们是早潜伏进来了,就等着今天!姓李的和那些商贾也全被绑了。你给我五百人马,让我去追!”
温季礼握着缰绳的手指头动了动,他看看江岸上靠近的大片火光,加快了语速道:“主公可吹响夜鹰哨了?”
“没有。就是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吹!”吴柒急道:“我看别院里发了焰火信号,她又一直不吹夜鹰哨,我等不及,带人过去的时候,别院里就只剩下一些舞女歌女。广信的城守反应倒是快,但城中的守备力量太弱,土匪一路从明德门冲杀出去,进了山道就找不到人了。你再不给我兵,就要来不及了!”
说到最末,吴柒忍不住提高了嗓音,惊得枝头的夜鸦成群飞起。
韩世靖也着急道:“军师,要不我……”
温季礼打断韩世靖的话,直直看着吴柒:“主公不吹夜鹰哨,必是土匪的实力不亚于枭卫,甚至,比枭卫更强,两方起冲突,必有伤亡。吴使君刚才说,土匪进山后便不见踪迹,你能找到他们去了山中哪个方向?”
吴柒一噎。
他找不到。
他已经在明德门外找过一大圈了,那些土匪不仅留了专门断后的人清理撤退痕迹,还有假路线误导追兵,他连土匪的半个影子都没瞧见。纵使吴柒现在带着兵上山,他也只能乱打乱撞。
可他没办法了,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都按捺不住。
温季礼没有继续发问,摸了摸发间别着的完好无损的玉簪,心下稍是一定,道:“主公暂无性命之忧,以主公之智,必能安然周旋于土匪间。待眼前之事解决,我自会设法救人。”
吴柒眼睛通红,厉声道:“那是土匪!你指望乱世里的土匪能按常理行事?!她怎么可能没有性命之忧!”
吴柒握紧拳头冲近温季礼,萧溯之当机立断挡在马前。后面的黑甲们也蠢蠢欲动。
旁边的蒋律见状,立刻上前按住吴柒的肩膀,低声劝道:“老吴,主公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担心。温军师这段日子和主公相处,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他难道会害主公吗?你就信他这一次!你看战船都快靠岸了,先听温军师的!”
吴柒两手颤抖着说不出话。
温季礼道:“我头上玉簪是主公所赠。她说过,这玉簪与她性命相连,人死,则玉碎。吴使君了解主公,应当知晓此话真假。”
吴柒看看温季礼发间的玉簪,然后别过头低声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居然给他!”
温季礼:“……”
温季礼见勉强说服了吴柒,很快便也收敛了心神。他松开一直拽着马缰而被勒得充血的五指,转头看着即将抵岸的战船。
韩世靖道:“军师,咱们还和魏江交手吗?不如直接让他们上山去剿匪?”
“不妥。换做韩将军领兵,见岸边铺有枯草,林里设有机关,可还会上岸?”
韩世靖想了想,摇摇头。现在撤走机关和干草已经来不及了,等魏江的人马一登岸,就会发现有人设伏,届时,魏江恐怕会撤至江心观望,如此一来,不仅耽搁了上山剿匪的时间,也不利于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韩世靖这么思量着,便听温季礼吩咐道:“仍是按原计划,魏江的大队人马下船后,听我命令放箭。之后韩将军佯败,按我所说路线,引魏江大军上山。黑甲和枭卫众人留下,负责劫船。”
“是!”
所有人不再多言,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江面。吴柒也没有别的法子,劫船涉及到后续韩世靖兵马的安顿,否则等魏江发现广信城里还有第三方势力,势必会坚壁清野。唯有安顿在江上,断了魏江的水路,才是最安全的。
他强行压下心间百般的焦灼,扬高一只手,下令所有枭使备战。
静候了半柱香,几十艘战船终于相继靠岸。船上的士兵们都穿着精良的铠甲,举着火把。等到船只停稳,踏板从船上下放,魏江的先锋兵打头阵下了船。
众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的士兵上了岸,踩到遍地的枯草,只是略有疑惑,稍作停顿,环视着黑漆漆的林中。没看见任何动静,先锋兵才又继续往前。待下船的队伍过半,每列为首的士兵几乎快要走到壕沟前方五六丈处,林中蛰伏的每一个人都压着稀薄的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这时,一名先锋兵忽地举高火把,示意所有人停下。
他开口高喊:“有火……”
“油”字尚未脱口,温季礼袖口骤扬,韩世靖的声音随之震碎江风!
“放箭!”
刹那间,无数携带火光的箭矢如流星雨坠落,在空中滑出密集的弧线,抑或钉在敌军身上,抑或点燃了江岸成片的干草。火光熊熊,星月猛被乌云掩盖,突如其来的大风吹起,过境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绵延出将近五里,烧得半边天幕都现出了赤红色。成百上千的士兵被火舌吞没,凄厉的惨叫声,示警声,船上急促响起的擂鼓声,都在这一刻交汇成了战中乐章……
辰时二刻,冬日的天慢慢亮了起来。
宋乐珩一行人被土匪们绑在马后步行了一夜,一条崎岖陡峭的狭窄山路在林子里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自打昨夜出了别院,因着商贾们都被宋乐珩下了软筋散,动弹不得,那面具人便下令用布巾将二十七人裹起来,套在马后拖行。上山的路全是石头,没走出几里,就已经在石头上碰死了四个。面具人直接让人把尸体抛在林中喂野狼,又接着走。到半夜里,软筋散的效果过了,还活着的商贾都挣扎起来自己步行。那会儿这些人的身上已是破破烂烂,衣裳褴褛,浑身都是血,皮肉都被磨掉了一层。走到凌晨时分,加上李文彧总共二十九名商贾,就只剩下了十五个。
土匪们并不在意其他商贾的死活,他们只需要李氏的财力,就足够招兵买马。这些商贾们也是此刻才明白,相较之下,宋乐珩的人性实在是善良得非常突出了。
宋乐珩眼下两条腿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边走着,一边就抬起眼来,看向曲折蜿蜒的队伍中间,那一个骑着白马的魁伟身影。“周兴平”在宋乐珩的左边,张卓曦在她右边,李文彧则是半死不活地跟在她后头踉踉跄跄,拽着她身上的舞衣链子,一副随时都要死过去的模样。
张卓曦小声道:“这匪寨真是够隐秘的,绕来绕去绕到这深山老林里,难怪江对岸那些兵怎么都找不到。”
“关键他们还知道清扫路上的痕迹,误导追兵。这上冈寨出来的,确实不简单。”
“周兴平”接了话去。
两人的交谈都被掩没在马蹄声里。
宋乐珩也道:“上冈寨当时能成声势最浩大的一路起义军,不是没道理的,他们这头头,看起来有点东西。”
“何止是有点东西。”“周兴平”道:“这上冈寨的老大听说是叫秦行简,狠人一个。他能坐上这位子,背后捅了不少的黑刀。那上冈寨有八大虎将,其中五个都是被他阴死的。反正不管平时是不是称兄道弟,只要惹着他,他就给人一刀。对了,上冈寨和那什么王交战的时候……”
“秀王杜诚。”张卓曦翻着白眼提醒。
“对对,就那个秀王杜诚,都快胜了!他带人围攻秦行简,把秦行简捅了十八个窟窿!血流得那叫一个壮观!后来人倒下去,杜诚以为秦行简死了,正要庆祝,结果秦行简忽然站起来,一刀削了他半边脑袋!你就说猛不猛。”
宋乐珩不置可否,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具人手里那把长刀。那刀身是黑精铁铸的,上有云纹,这在刀剑里很是少见。而且刀柄是柱形,镂空的,一看便知是可以接长棍改变整把刀的长短。身旁的两人还在继续讨论秦行简的过往,宋乐珩打断道:“这个刀我总觉着有点眼熟,你俩看看,有没有印象?”
张卓曦和“周兴平”看看面具人的刀,双双摇头。
“周兴平”继续道:“主公,我还没说完呢,就这个秦行简,燕丞都说他猛!”
张卓曦拆台:“你是亲耳听到燕丞说了?”
“没有。你不知道燕丞去剿上冈寨时外面是怎么传的吗?”
宋乐珩知道怎么传的,但懒得接“周兴平”的话。“周兴平”便兴致勃勃地道:“说他是和燕丞单打独斗的人里,唯一能捅到燕丞腰窝子的。”
张卓曦继续翻白眼,刚想反驳这个他都没听过的八卦,宋乐珩就头疼道:“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些。这伙土匪不好对付,咱们得先摸清他们寨子里是个什么情况。但我琢磨着,照他们现在这架势,今日被绑上山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周兴平”和张卓曦的脸色都凝重起来。事实上,两人也是这么想。
这匪寨隐秘,可这群土匪绑他们上山,却没有蒙住他们的眼睛,足以说明,是不打算让这些人生还了。两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都朝宋乐珩挤近了些。“周兴平”道:“主公,我们护你突围吧?”
宋乐珩摇头:“先不说这秦行简的深浅,就算真能突围成功,那李文彧和其他人一个都剩不了,救都没法救。先看看再说。张卓曦,你现在是抱月楼的小倌,别露馅儿了。”
“知道了主公。”
三人话刚说完,后头的李文彧便一脑袋栽倒在地,再无声息。绑着他的壮汉土匪停下马回头看看,皱着眉头示意张卓曦去把人背上。张卓曦哪怕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咬牙扛着李文彧上山。
一行人再走了个把时辰,便到了山峰处。一条山路止在一汪水潭前,四下环望,却不见匪寨,只见一面瀑布从山顶最高处落下来。宋乐珩正觉奇怪,众土匪就带着他们踏进只有小腿深的水潭里,先后穿过了瀑布。瀑布后是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山洞。穿过山洞十丈,眼前才豁然开朗。洞口就开在山壁上,一条狭窄的山路盘旋往下,底下是一个环形的山谷,颇为壮观的匪寨就在这山谷的底端。
宋乐珩:“……”
这寨子扎的,魏江就算能找到,也死活攻不进这瀑布的后头。
宋乐珩暗暗记下地形,跟着土匪下了山去。从高处眺望,那匪寨建得很像军营的风格,以土墙圈起营地,设楼观壁垒。营地之内,营窟不计其数。正东靠着山壁处,修建了一栋灰墙青瓦的二层楼阁。营地出入口则摆放着一排改良后的冲车。车身以四方铁皮围起,每面分九格,每一格都有武器孔,刀枪棍戟都能从武器孔刺出来。
“周兴平”也注意到了这些东西,不由得惊讶道:“上冈寨不都是土匪出身吗?怎么搞得好像朝廷出征的军营似的。”
宋乐珩没吭声,目光又往那秦行简身上扫了一圈。她尤然觉得秦行简手里那把刀她很眼熟,一定是在洛城的某个地方见过。
她这般拼命回忆着,不多时,一行人便顺着山道抵达了匪寨。刚进寨子,马后绑着人的土匪们便列成一队。秦行简勒马停下,嗯了一声,壮汉土匪当即会意,朗声吼道:“老大说,把这些人都单独关起来!”
土匪们翻身下马,正要各自带着剩下的十五人前往营窟,宋乐珩骤然觉得肩膀上搭了一只手。她转头一看,张卓曦背上的李文彧已经醒了,他眼睛虚弱地眯着,紧紧地揪着宋乐珩的衣衫不放。张卓曦两只手一松,他便从张卓曦的背上滑下来,踉跄了两步,连带着宋乐珩也跟着他晃了晃。等宋乐珩刚搀稳他,李文彧勉力提着一口气,对秦行简道:“我要……我要和……我的丫鬟关在一处。”
宋乐珩:“……”
“周兴平”和张卓曦两脸惊讶,刚想开口骂人,那壮汉土匪却是抢先一步,提着刀冲向李文彧,斥道:“狗贼!你以为这是你抱月楼?还想在这儿玩女人不成?!”
李文彧害怕的往宋乐珩身后躲,只探出脑袋道:“我没有……我就是……我就是怕黑,我一个人睡觉,会吓死的,真的……”
“还敢胡说八道!”
壮汉土匪恨不得给李文彧两刀,却听后面的秦行简用刀尖在地面杵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他老老实实地回头看了眼秦行简,见秦行简颔首应允,便示意左右道:“把这丫鬟和这废物关在一处,其余的,单独关押!”
“是!”
土匪们应下声,各自押了人往营窟走。
宋乐珩和李文彧被关在最内圈的营窟,将要入窟之际,宋乐珩用眼角余光扫了一圈,见“周兴平”被关在她左面第四处营窟,张卓曦则被关在第二排的最后一间营窟。
那营窟矮于地面,入口不到半丈高,里面漆黑不见光。宋乐珩弯腰进去。李文彧因着比她高出近两个头,即使弯了腰也很难钻进营窟里,再加上他身受重伤,又恐惧营窟的黑暗,动作尤为缓慢。他身后的土匪等得不耐烦,抬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正好看见土匪动作的宋乐珩身形迅猛的往旁边一让,就见李文彧哎哟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霎时间,整个狭窄的营窟都充斥着李文彧崩溃的痛呼:“痛!你们土匪没有人性的吗?!是想杀了我吗!”
外面的土匪冷笑:“你说对了!过两天把你脑袋砍了,你就不知道疼了!”
话音一落,小木门被重重关上,彻底隔绝了营窟里的光线。
李文彧约莫是被土匪这话给吓到,努力克制着喉咙里的声音,只泄出些断断续续的气音来。宋乐珩这会儿无法视物,想着先找个东西照明,索性打开了系统商店界面。她这厢正一页页地翻找,半晌听不到她动静的李文彧摸摸索索地抱住她的脚踝,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宋乐珩……你、你怎么不说话?”
宋乐珩没搭理他。
李文彧得不到回应,语气越来越恐惧,两只手也抱得越来越紧:“你……你说话嘛,你别闷着啊。我说……我说怕黑是真的!你不要吓我了!”
宋乐珩翻了十几页,终于在商店里找到了一颗……美颜鲛珠。
道具说明:十级美颜加滤镜,全方位无死角照亮你的美。
价格:5株月老花。
宋乐珩:“?”
多少?
这狗系统,是要抢人啊?——
作者有话说:系统:有用的东西一个不给。没用的我卖得死贵。嘿嘿嘿嘿
第77章 贪生怕死
这个狗系统,不仅很黑心,关键还很没用!
不过,这狗屁鲛珠已经是唯一看起来和照明相关的东西了。宋乐珩左右没辙,只能忍痛买了一颗鲛珠。
另一边,李文彧听不到宋乐珩的回应,急得都想顺着宋乐珩的小腿往上摸了。冷不丁察觉到头顶上有了一点夜光色,他才停下动作来,费力地仰起头一
看。只见宋乐珩的手里拿着一颗掌心大小的夜明珠,不同他以往见过的,这颗珠子发出的光亮竟有如月华一般朦胧柔美,这层光镀在宋乐珩的脸上……
她的脸好似小了一圈……
眼睛又大又深邃……
两颊浮着一层淡淡的桃粉,宛若天生自雪肤里透出……
眉似远山,嘴似樱桃……
最让李文彧惊奇的是,她那原本看起来有些矮塌的鼻梁,竟是奇迹般的挺拔了不少,甚至还有一种莹润的珠光作点缀,颇有些倾城之姿……
李文彧:“……”
李文彧收回手揉了揉眼睛。
宋乐珩腿上一恢复自由,立刻举着鲛珠在营窟里走动了一圈,发现这方寸之地除了最里头铺着一层干草,其余什么都没有。
李文彧揉完眼睛,又看向宋乐珩。这一下,他的表情更加惊讶了,不可思议地问:“你……你为什么和在外面时,长得不一样了?”
能一样吗?
十级美颜加滤镜,裤衩子都能给你骗干净。
宋乐珩走到干草旁,随口应道:“可能是你不小心被人打到脑子了。”
李文彧:“……”
李文彧气急坐起来,瞪着宋乐珩道:“你骂我?”
“被你听出来了。”
李文彧眼看着又想发脾气,宋乐珩抢先打断他,用脚示意着干草道:“你躺这儿来,那边离门近,你小心土匪一开门又撞着你脑子。”
李文彧气得咬牙,哼了好几声,但看自己这么一坐,后面的木门确实很近。他现在浑身都疼得厉害,自然不想再受伤,于是便骂骂咧咧费了老大力气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佝偻着背走到了干草旁。他正想拎起衣摆坐下去,冷不丁就瞧见干草上有许多黑色小点,他也不知那是什么,只能蹲下来指着其中一颗问宋乐珩:“这是什么东西?”
宋乐珩挑了挑眉头,面无表情地答:“应该是老鼠屎。”
李文彧:“?”
李文彧:“……”
下一刻,李文彧转过背扶着墙打起了干呕。一边呕,他一边踉踉跄跄地退到另一处角落,说什么都不肯坐下。他的声音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红着眼睛盯着那堆干草道:“这些土匪……这些土匪实在是欺人太甚!就算要抢钱,那至少……至少也得善待一下金主啊!我从小到大,都没谁敢这样冷待我!”说着,他又瞄了眼宋乐珩补充:“除了你!”
宋乐珩:“……”
李文彧的眼眶更红了些,继续骂道:“等我出去,我非得把这群土匪……”
宋乐珩矮声提醒:“门口有看守。”
李文彧一噎,放小了话音,不服气地说:“我要把他们全部送去军营里当沙包!让他们每天都挨一百顿毒打!”
宋乐珩没吭声。
在此之前,她和李文彧没碰过面,向来只知这个人荒唐浪荡。眼下见着了,她大抵也知晓了李文彧性格的成因。他应该就是传说里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孩,家中给予了他足够的包容和爱,外界的人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又许是因为他的样貌,也鲜少让他体会到社会的毒打,因此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处处都显得幼稚随心,就连说报复这种话,都像极了小学生……
宋乐珩看着他站得力不从心摇摇晃晃,原本也不该去理会他,但思及他好歹算是对自己表了忠心的,以后要用李氏的地方还多,便蹲下身来,抓起地上的干草抖落干净,又把干草铺到另一个干燥些的位置上。
李文彧愕然看着她做这些,有些嫌弃地拧眉,道:“你、你不嫌脏吗?那可是……老鼠屎!”
“还好吧。”宋乐珩一边动作利索地铺干草,一边答他:“我以前有时候没地方住,就住桥洞底下,如果天太冷,只能去找没有锁门的下穿道。那些地方,老鼠都多,也不怕人,常从我腿上窜过去,有时候还咬人脚趾头。”
李文彧又忍不住打了个干呕,捂住嘴说:“你怎么说也是宋含章的嫡长女,怎么可能住什么桥洞?下穿道又是什么?还是……还是说,这些都是你在洛城的经历?你混得那么惨?”
宋乐珩默然不语。
李文彧想了想,压下胃里的翻涌劲儿,瞅着宋乐珩的眼光更复杂了些:“早知道这样,你跑去洛城干什么?你和老鼠挤一块儿,还害我被人戳了好久的脊梁骨!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都是……都是怎么说我的?”
宋乐珩仍是装着哑巴整理干草。
李文彧说起这茬就满腹怨怼,气哼哼道:“你跑的第三天,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岭南,我原本也……也不想娶你的,可你一走,我出去喝酒,我那些个酒友都笑话我,说我是个弃夫!你肯定是没看上我!”
宋乐珩:“……”
宋乐珩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李文彧更来气:“你还笑!我当时都快气疯了!这些人只知道落井下石,没有一个是真朋友!从那以后我就和他们断交了!”
宋乐珩:“……”
这人果然是很像小学生。
李文彧继续恼道:“我在府上闭门谢客十数日,还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我一出门,所有人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全在嘲笑我!还有说……说我这些年透支了身子,生不了孩子才被退婚的!”
宋乐珩:“……”
宋乐珩努力憋住笑。
李文彧上火上得头晕目眩:“就连我那些红颜知己,都日日追问我,为什么会被你抛弃。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啊!宋乐珩,你说,你说!这些是不是你欠我的!你不想成亲,那你好好说嘛,你逃婚算什么?”
“算你倒霉。”
李文彧:“?”
宋乐珩云淡风轻地接过话茬:“事情过了就过了。你唆使周兴平他们在邕州闹事,还在夜宴上出了那么一口气,你我之间,扯平了。”
“你……我……你一根头发都没少,怎么就扯平了?你……”李文彧说到激动处,身上越来越痛,一时止住了后话,靠着墙蹲下了身,神情痛苦不已。
宋乐珩也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整平铺好的干草,又从系统商店里咬牙买了三颗鲛珠。为了不让李文彧起疑,她假装从袖口里掏出鲛珠来,把鲛珠放在了干草的四个角落,随后又脱了外袍铺在上面,这才拍拍干草,转头望向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李文彧,道:“干净了,你过来躺下。”
李文彧白着脸看看宋乐珩,不由得百感交集,犹豫片刻,他还是走了过去,摸着墙缓缓坐下。可这一坐,他只觉胸腹部更疼,疼得他冷汗涔涔。他小心翼翼地躺平,还是疼,疼到忍受不了,他只能皱着眉头对宋乐珩虚弱喊道:“宋乐珩,我肚子疼……”
“想出恭?”
“……不是!就是疼,肯定是被打的。我都说了,我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
宋乐珩默了默,从袖口里摸摸索索地掏出来一瓶药。这药是上回马车上温季礼给她用过的。她此番孤身前往李氏别院,温季礼总担心她伤着,一早就将外伤药放在了她的身上。没成想,还真是用上了。
宋乐珩拿着药瓶子看看李文彧,只觉得这场景给他擦药多多少少是有些尴尬,但事急从权,她也不作扭捏,只干咳了一嗓子,道:“你把衣物解开,把眼睛闭上,我给你上药。”
“为何……”李文彧不解:“为何要我闭上眼睛?”
“怕你迷上我。”
李文彧:“……”
李文彧咕哝了一句不要脸,但他也心知,如果两人大眼对着小眼,看着宋乐珩上药,那场面是有些窘迫。他索性依着宋乐珩所说,闭上眼睛把衣物解开来,袒露出胸口。
皎白朦胧的光晕底下,衬得他的皮肤光洁又细腻,染了一层恰到好处的珠光色。那身肌肉的线条虽不算明显,但却十分匀称,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整个人看上去,就好似浮在流动海藻之上,一颗斑斓又瑰丽的珍珠。
李文彧侧着脸朝向墙那方,呼吸开
始有些短促,胸口也跟着起伏不定。久等不到宋乐珩的动作,他有些不安地问:“不是上药吗?我都闭上眼了。”
宋乐珩一言不发,低头把药汁倒了些在李文彧的胸口上。许是那药汁太凉,人瞬时便冷得一个激灵,紧接着覆于胸口的,又是滚烫的掌心。那手掌上还长着老茧,有几分粗糙,捂热药汁后,方打着圈将其揉散。
那股力道不轻不重地游走,渐渐的,像是变成了一团火,从温热的掌心浸至李文彧的皮肤底下,烧着他的血液脉络。狭窄的营窟里,只听得李文彧越来越克制的呼吸。他默默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泄出点不合时宜的动静来。可等宋乐珩揉到某个伤处时,他还是没止住哼唧出声,像只炸毛的猫,扯着嗓子叫起来:“疼,好疼!你轻点……”
宋乐珩皱眉看看他的伤处,继而果然放轻了力道,只围着周边涂抹药汁。
她这么不声不响的,李文彧便觉得自己动不动就喊疼实在有点掉脸子。他抿了抿唇,试图缓解尴尬,道:“宋乐珩,你的身上为什么会带那么多东西?”
“保命用的。谁知道去你那别院你会不会动手杀人,我总得多做点准备。”
“你……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李文彧又激动的把脑袋转回来,没好气地瞪宋乐珩:“只有你们这些粗人!才会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是生意人,才不会和你一样,一剑下去把人劈成两半!”
宋乐珩:“……”
其实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把人劈成两半的宋乐珩略感心虚,曲着食指碰了碰自己的鼻尖儿,道:“你放话给那些商贾,让他们对我动手,不算喊打喊杀?你把燕丞喊过来打我,借刀杀人,不算喊打喊杀?”
“我没叫周兴平杀人!我那会儿在气头上,就是想着给你一个教训……”李文彧自觉理亏,又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转向墙边。过了好半晌,他才放低声音道:“燕丞……不算是我叫过来的。他是皇帝的小舅子,就算是我大伯出马,也未必请得动他。现在起义军那么多,你见燕丞亲征过几次?他来岭南平叛,还不是因为你清剿了白莲教。你爹都不敢把手伸进去的泥潭,你一来,把水给人抽干了,皇帝能不动怒吗?”
宋乐珩道:“哟,你也清楚白莲教背后的弯弯绕绕?也对,李氏有两万私兵,想对付我,这些兵力已然足够,何须燕丞再来岭南节外生枝。”
李文彧再次看向宋乐珩,很难理解地问:“你究竟是如何知晓我养私兵的?就算魏江过来剿匪,那都是打着朝廷调兵的名义,没什么人知道那是我李氏的私兵。你才回来个把月,又未曾来过广信,怎么知晓这桩事的?”
“没什么人知道?”宋乐珩差点就被李文彧蠢笑了:“恐怕只有你才觉得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你李氏防着宋含章,宋含章难道就不防你们吗?”
“哦,是你爹透露的……”李文彧喃喃得出结论。
宋乐珩此时揉完了药汁,抓了一把干草擦手。李文彧系好衣带,脑瓜子里还在嗡嗡作响。他在生意场上能进退有据稳操胜券,可在政事上、在谋略上……
他大伯曾用一句话形容过他——
他是一腚坐到鸡蛋上,稀里糊涂。
李文彧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该怎么撇清私兵的事。毕竟现在燕丞要来岭南平叛,万一再顺道抓住他们李氏养私兵,不得把李氏一块儿剿了?李文彧心里发慌,但又想到他大伯说过,只要李氏没有亲自调动私兵,他大伯就能在朝中把私兵的存在藏得结结实实。
念及此,他才稍微镇定了些,刚想开口,宋乐珩就道:“你是不是在想,你大伯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既然都敢养私兵了,那必定有把握不让皇帝知道私兵的存在?”
李文彧:“?”
李文彧瞪大眼睛:“我……我刚把这想法说出来了?”
宋乐珩:“……”
宋乐珩瞥了眼李文彧满脸“睿智”的模样,再次坚定了对他的判断。
美。
但是真的很蠢。
她没回应李文彧这句没头脑的话,捡起地上的药瓶放回了袖口里,慢条斯理地说:“你想法是对的,你大伯在洛城多年,也算是攀附上了几个洛城的大世家。再加皇帝昏聩,若有那几个世家帮他说话,他想糊弄皇帝不难。不过嘛……”
“不过什么?”李文彧一脸“睿智”地追问。
“这得看我配不配合你们。我也在洛城混了这么些年,算有点人脉。你说我要是被燕丞给端了,拉不拉你李氏垫背呢?”
“宋乐珩,你好无……”
宋乐珩打岔道:“所以,这几日你好生思量思量,要么,跟我一起反了。要么,跟我一起反了。”
李文彧稍作沉默,悉心指出:“同样的话,你说了两遍。”
“是啊。但不同的是,前一个反了,是你自愿。后一个反了,是我把刀架在你李氏的脖子上。我能让燕丞看个分明,魏江这两万兵,到底归心于谁。”
话音落定,朦胧的柔光下,两道视线于光影里碰撞。
李文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宋乐珩。这营窟里的宋乐珩,在他看来,是凌厉又好看的,及得上他亲自招进抱月楼的那些花魁。但离了这营窟,他分明觉得,她与早年那一瞥一般无二,不见惊鸿,只见普通。
可好似就是这普通,让这个人藏起了锋芒,看着柔软温和,只有在特定的时刻,旁人才会猛然惊觉,她是一柄饮过血的剑,暗夜里都能见其雪亮狰狞的寒芒。
李文彧其实也分不清宋乐珩最后一句话的真假,他料不到宋乐珩会用什么手段去拆穿李氏养私兵,但他隐约觉得,宋乐珩能做到,就像她在晚宴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他这厢无声斟酌着,宋乐珩便已收回视线,往后挪了些,靠着墙闭目养神。
良久,李文彧小声道:“我不想死在这土匪寨子。我怕死。宋乐珩,你要是能救我出去,我就……我就考虑诚心助你,如何?”
也是良久,宋乐珩回他:“看情况吧。”
李文彧:“……”
他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救他!
这下死定了。
李文彧如是凄惨地想着。
已值夜深。
广信城的客栈里,温季礼的房间依旧是灯火通明。窗户敞着一条细缝,夜风凛冽地灌进屋中,吹得烛火摇曳不止。
萧溯之给将灭的灯台换上新的火烛。温季礼则坐在桌旁,一边咳嗽,一边听吴柒和江渝汇报情况。
“伤亡都清点完了,昨夜我们的人折损二十七,受伤一百五十六人。韩世靖按你说的,把魏江引到山里后,从另一条山道暗中折返。现在除了枭使,黑甲和韩世靖的兵都安顿在船上。船泊在上游江心,随时可靠岸。”
温季礼点点头,忍住咳嗽问:“请大夫去医治伤兵了吗?”
江渝答道:“请了四个,都带上船去了。”
温季礼又颔首,问:“李氏那边,有没有收到消息?”
“没有。”吴柒脸色难看:“现在李家的人只知道李文彧和别院的人都被土匪绑了,白日魏江在山里转了一天,没找到土匪,又发现船没了,只能暂时把大军安顿在城外。李文彧的爹娘去营地守着魏江哭了两个时辰,魏江现在满心都是找土匪,还没顾得上战船这边。傍晚的时候,他又带人上山了。”
“最晚……不出明日……”
温季礼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屋里三人见他这般,情急之下都朝他走去。他稍稍摆手制止了三人,端起茶盏饮了些茶水润喉,方才道:“土匪必会送信到李氏,约定如何交赎金。吴使君,你继续守在李氏府邸,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不要让李氏的人和魏江轻举妄动。”
“如此会不会暴露我们的存在?”
“无妨。那魏刺史相信是个聪明人,战船被劫,他或许想得到是哪方的势力。眼下他与我们,目标一致。”
“好,我明白了。”
吴柒应下,转身刚要从窗口离开,忽然,几人同时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那步伐很轻,却很快,转眼间就已到了门口。敲门声随之响起,只叩三下即停。
时间太晚了,此时长街空寂,客栈也早已打了烊。温季礼在广信并无熟人,此刻找上门来的,必不是正常客。吴柒、江渝、萧溯之顿时都严阵以待。
吴柒谨慎道:“莫不是魏江的人查到这里了?”
温季礼望着门的方向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轻声道:“溯之,去开门罢。”
萧溯之快步走去打开门,见屋外站着一名身穿黑色斗篷,戴着铁制面具的人。他也不等主人邀请,兀自进了屋。吴柒一看是他,头疼欲裂地按住眉心,抱怨道:“你来干什么?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添乱!”
对方没有应答,走到了屋中间方才驻足。他将斗篷的兜帽取下,露出散落在肩后的雪色长发。摘了面具,那一汪幽冷的眸色如深井一般,直直落在温季礼的身上。
宋流景启齿问道:“你……是不是把我阿姐弄丢了?”
第78章 三日之约
“我阿姐在哪?”
宋流景的面色很沉静,静得像是冬季的雨雪要来临之前,即将结霜的水面。唯独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灯火,照见那深处偏执阴暗的一隅。
温季礼没有即刻答他,翻起桌面上另一只倒扣着的茶盏,从容倒着茶水。
吴柒知晓宋流景的性子激烈,又见他是来问罪的,生怕他做点出格之事,便一只手摸着腰上佩剑,有意挡在他和温季礼之间,谨慎道:“你是怎么知道消息的?你姐叫你呆在邕州,你赶紧回去,别在这儿瞎掺和!”
宋流景看看他,嘴角微微往下撇,很不高兴的样子:“我阿姐不见了,你们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喝茶。我就知晓,不该把阿姐交给你们这群废物的。”
“你!”吴柒气不打一处来。他本就憋了两天的窝囊气,已经有更年期的前兆。这会儿宋流景非要赶凑着撞上来,他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一把拎住宋流景的领口,拽得宋流景骤如柳絮般荡了两步:“死小孩,老子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你把嘴巴给我闭上!你要是自己没长腿回邕州,老子就叫个人绑你回去!”
宋流景垂眸睨着咬牙切齿的吴柒,还是那副冷刀寒霜一样的神色:“你试试?”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
尾音一落,吴柒手里的短剑已然比在了宋流景的脖子上。
他的本意就是吓唬吓唬宋流景。毕竟,他是宋乐珩的亲人,吴柒不可能真做什么。眼下广信局势难明,宋乐珩又深陷危机,他绝不能让宋流景留在这里搅局。不成想,他这边剑比出去,宋流景忽而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握,把吴柒给整懵了。更让他懵的是,下一刻,宋流景就带着他拿剑的手轻轻一滑拉,雪白的脖子上立即见了血。
潋滟的红顺着宋流景过于白净的皮肤往下淌,黏住他雪绸一般的发。又淌进衣襟里,将他胸前的白衣浸成了刺目的颜色。
温季礼皱了下眉头。萧溯之和江渝见状,也是一声都不敢吭。
吴柒骂骂咧咧控制着拿剑的力道,一脚踹开了宋流景。他气得是头晕脑胀,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指着宋流景就开始暴躁地骂:“我就说!这种十六七岁的死小孩最难养!浑身上下反骨都占九成重!就该打条铁链拴在家里,别让他们跑出来祸害人!”
宋流景用手指沾了沾脖子上的血色,讽刺地啧了一声:“你不是废物是什么?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竟连杀我都不敢,只敢嘴碎。凭你,有什么资格保护我阿姐?”
吴柒只觉得自己的脑血管都要炸了,转头就想喊人把宋流景绑起来。结果话还没出口,城外突兀响起了激扬的鼓声。有马蹄自长街飞奔而过,踏碎了深夜的宁静。吴柒把说辞咽回肚里,同时和萧溯之奔到窗边,查看情况。只见客栈底下有士兵策马经过,朝着城守的府邸而去。远处的远威门城墙上,火把光忽明忽暗,戍守的士兵七七八八地聚着,似乎都在观望城外。
吴柒表情严肃地转回桌前,对温季礼道:“鼓声是从魏江扎营的方向传来的,应是遇到敌袭了。”
温季礼抬眼看向宋流景:“你做的?”
宋流景到这时才压低着嗓子笑了笑,旋即轻巧地应了一声,道:“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迟迟没有下定决心。都怪你们太没用,让我阿姐陷入了危险。倘使阿姐不去争什么天下,与我一世相守,我就能护她一辈子了。”
吴柒震惊又愤怒:“你在说什么鬼话?这是人说的吗!”
宋流景压根儿不理会,视线只落在温季礼身上。有嫉恨,有艳羡,还有一丝畅快之意,仿佛温季礼很快就会消失。
从他阿姐的身边彻底消失。
宋流景想到这里,心情好转了些许,耐着性子道:“我给城外那些人下了一种蛊毒,或许……你们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时疫?只要三天,这城里城外的所有人都会死。我把对阿姐不利的人清除掉,把你们也清除掉,就不会再有人撺掇阿姐去争天下了。我会把阿姐救回来,将这座空城送给她,然后,我和她在这里,直至白头。”
“没救了!真是没救了!”吴柒转了半圈手里的短剑,径直要走向宋流景:“老子看你们宋家除了宋乐珩,没有一个是正常的!索性老子今天就替你姐清理门户!”
温季礼此番终于起了身,阻止道:“吴使君,你们且出去,让我与宋小公子单独说话。”
吴柒闻言驻足。
萧溯之忙上前道:“公子!”
温季礼看他一眼,他便不敢再多言,只能行了一礼,退出门外。
吴柒知晓温季礼既然开了口,必然是有办法对付宋流景这个祖宗,索性也收起了短剑,道:“那我去李府盯着,小渝儿,你去城门那边看看情况。”
江渝点点头,和吴柒一同从窗口跳了出去。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温季礼咳嗽数声,走到了距宋流景不远处。他打量着这个眉眼含着疯狂戾气的少年,声音温润又平和:“你想杀了广信城所有人,把广信送给你阿姐,然后呢?你想对她做什么?”
“做什么?”宋流景歪着脑袋想想,眼睛里溢出离经叛道的浅笑:“你知道的。”
“你不敢。”温季礼斩钉截铁地道出三个字。
宋流景那笑容猝然僵在了脸上,像是被人戳穿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想要反驳,又无从反驳,只能撕开伪装的面具,露出最恶劣极端的情绪。
温季礼神色自若地直面那双浅瞳里漏出的杀性,轻轻叹了口气,道:“一旦广信成了一座死城,你那不该示人的心思等同于昭告天下,广信会被世人瞩目,你和你阿姐也会成为世人的谈资。你会拉着她坠入深渊,想除恶之人会前赴后继的来到广信,甚至,包括朝廷和其他势力。届时,你能护住她吗?你的蛊,能杀尽天下人吗?”
“为何不能?”宋流景朝他走近一步,杀意更重。
温季礼不动,不退:“宋小公子当知晓,万物相生相克,蛊毒既生,便有克制之法。”
宋流景迈出的步子就这么停住。
他知晓温季礼身上藏着能克制蛊虫的东西,若否,在凌风崖的那一日,温季礼早已丧命。
温季礼继续道:“单凭巫蛊之术就能杀尽天下,宋小公子认为,南苗又岂会势弱?等到广信被围攻之时,你和你阿姐将万劫不复。你根本不敢将她带入如此的境地。若否,你的心思,为何不敢让她知晓。”
宋流景没有言语,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像是临春的冰,将要碎裂开来。
“既然不敢,那就停下没有意义的举动。城外的两万兵,你阿姐留着有用处。你若是让他们死伤殆尽,你阿姐说不定真要大难临头。”
温季礼说着话,便绕过了宋流景的身边,走到靠窗的角落,从柜子里取出了向来随
身的药箱。末了又折返回桌前坐下,从药箱里取出纱布铺平,将药粉抖落在上面。
宋流景无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输了。
从前宋乐珩还在家中的时候,姐弟俩都不受待见,宋乐珩每天会花好几个时辰坐在后院的门外,陪他说话,给他画画。
后来宋乐珩一走三年,他终于盼到了宋乐珩回来,盼到了她说那句不会再丢下自己。可是……
她的身边多了许多人。
她总是花很多心思在温季礼的身上,总是和那些枭使形影不离。他嫉妒得快要疯了,偏生,就连这嫉妒他都无法说出口。
人人都可以说,唯他不能。
太不公平了,太压抑了。这种压抑像一簇尖利的冰锥,反反复复,一刻不停,刺进他的肉,扎穿他的骨头。他只能忍,忍着随时都想咆哮出来的无能和痛苦。他想把所有的妄念变成真实的欲念,想把一切不该存在的想法变成囚住她的牢笼,让她从此以后,天地之间,只能看得到自己。
但……
他失败了。
刚刚走出的第一步,被温季礼的三言两语,击得粉碎。
要杀光这天底下的人,只留他和他的阿姐,太难了。
宋流景低低地笑起来,笑得彷徨迷茫,笑得气息不匀。
温季礼神色复杂地看看他,已经有些习惯了他这种自虐式的笑。等到宋流景一口气笑完,他才道:“我知晓心蛊已成,你即是蛊人,不会怕疼,也很难杀死。但至少,把你的伤口包一下,这血流得,不雅观。”
宋流景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问:“阿姐会出事吗?”
“你既以三日为期,我便应你三日。三日内,宋乐珩不回,我一命抵一命。”
宋流景端正了神情,认真地审视着温季礼,审视着他眼里的笃定。片刻,他走近桌前,拿起抖满药粉的纱布,系在自己的脖子上,遮住刚被割出来的新伤。
“城北,缙云峰。阿姐的具体位置无法确定,你派人去找。若是阿姐有任何闪失,我既无牵念,便让天下人,亦无牵念。”
温季礼暗暗记下地名,又探究地看着宋流景。他没问宋流景是如何知晓宋乐珩的大概位置,这话问了,也不会有答案。等到宋流景戴好了兜帽和面具,他便开门离去。
站在门口的萧溯之和宋流景错身而过,快步进入房间,走到温季礼面前。见温季礼在有条不紊地收拾药箱,萧溯之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才落回了原位。他瞅着宋流景离开的瘦削身影,小声对温季礼道:“公子,这人蛊毒了得,行事又诡谲难测,心性不定,若不尽早除掉,恐为后患。”
“嗯。”温季礼关上药箱应声:“你去吧。”
萧溯之当了真,拔出剑就要跟去杀宋流景。人还没走出房间,温季礼又说:“宋流景用蛊出神入化,我至今尚未找到破解的办法。你若能无视他的蛊毒将他一击杀死,必当得上绝顶高手。”
萧溯之:“……”
萧溯之退回来,一脸老实:“我只是担心放任不管,他会威胁到公子。”
温季礼默了默,掩嘴又咳了起来。萧溯之急忙收起剑,轻轻给温季礼拍背。拍了好一会儿,温季礼方有缓和,慢声道:“只要……主公在,他就不会做越线之事,他不舍得连累他阿姐的。有时……有时我看着宋流景,会想起……”
温季礼止不住地咳嗽。
萧溯之心领神会道:“公子是想起二公子了。”
“嗯,他和阿仿……有些像,性子……都有些过激。”
萧溯之当即护主道:“二公子岂是他能比的!二公子是您一手带大教大的,智计谋略都不是一般人比得过的!”
此时温季礼已然咳得答不上话了,萧溯之怎么给他拍背,都不见他缓解。萧溯之心里急得不行,忙换了话题道:“公子的风寒还没好完,这一两日又没怎么休息过,您的身体都快撑不住了。我去把药端来,您喝了睡会儿吧。”
温季礼摇摇头,断断续续道:“我……我无碍……你去、去通知吴使君,派人到……到缙云峰查探。莫要……莫要打草惊蛇,快去……”
萧溯之不敢违抗命令,只想着快去快回。他急步走向门口,人还没出去,骤听温季礼没了声息。萧溯之转头一看,见桌面的药箱上,满是温季礼咳出的血,人也失去了意识,轻飘飘的往后倒。萧溯之惊诧之下飞身上前,接住温季礼喊道:“公子!”
“温季礼!”
宋乐珩冷不丁被一场噩梦惊醒,惊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她原本是靠在墙角蜷着,迷迷糊糊地打盹,没成想梦见魏江率兵过江,温季礼和韩世靖等人没能挡得住,被削首祭了军旗……
她被吓得无心再睡,摸了摸头上还完好的发钗,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营窟里不见天日,眼下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有四颗鲛珠散发着蒙蒙的光华。她旁边的干草上,李文彧侧躺着缩成一团,依稀也是在做噩梦,一直喃喃地念叨:“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宋乐珩收回视线,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她必须尽快想个脱身的办法。这匪寨易守难攻,温季礼等人纵使找到她的下落,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大举进攻。她若不带着李文彧逃出匪寨,无论土匪拿不拿得到赎金,他们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宋乐珩心里正在下细盘算,营窟外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急忙收拾好鲛珠,听见外面有两人在交谈。
“把饭端进去。二当家说了,现在粮食紧缺,要节约点,只要这些人饿不死就成。”
“那咱们还要守几天啊?”
“快了,派人送消息去了。等钱一到手,咱们就撤,这些人嘛……”
尾音意味深长,显然是和宋乐珩的猜想一致。
等一人的脚步声逐渐远离,营窟的门也随之被打开。看守营窟的土匪一言不发的将一个木盆粗鲁地放在地上,里面的汤汤水水溅得到处都是。紧接着,他退出营窟,“砰”的一声关上了木门。
宋乐珩重新把鲛珠拿出来放在干草上,借着稀薄的光亮凑近那木盆一看……
好家伙,米汤加草根和树皮!
这群土匪果然是很节约。
宋乐珩皱巴着一张脸端起木盆,看着里面清汤寡水还沾泥带土的,顿时就一个头两个大。树皮和草根都难以下咽,能填一填肚子的就那半碗不到的米汤。她稍是一默,转头看向正在睡觉的李文彧,坐到李文彧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吃饭。”
李文彧拧着眉头,乌黑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浸透。他蜷着身子痛苦不已地哼唧两声,喃喃道:“我、我不吃……我……我好疼……”
“你不吃,到时候哪有力气逃跑,你还想不想活?”
李文彧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躺平,一个支起上身的动作都费力的歇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颤巍巍的用手肘撑住身子,他只粗粗看了眼木盆里的东西,下意识就伸手去推开:“你这是……你这是什么!你拉屎在里面了!好恶心!你快拿开!”
宋乐珩:“……”
宋乐珩又看了眼木盆里那黄澄澄的一碗汤,以及那皱巴巴黑漆漆的树皮……
完了。
别说。
还真有点像。
她也想呕了……——
作者有话说:李文彧:一款集喜剧、美丽、怂包为一体的炸毛绣花枕
第79章 众生平等
宋乐珩忍着恶心,用两根指头把树皮和草根挑了出来,扔在李文彧的眼皮子底下,道:“你才恶心!这就是草根和树皮!你是没见过?这是土匪窝!你还指望能吃山珍海味不成?能有碗米汤喝就不错了!”
“米、米汤?这又是什么?”李文彧还是看着木盆不解道:“洗过米的水?为什么是黄色的?我不要吃!你拿走!”
宋乐珩深吸一口气,懒得去解释什么叫米汤,只是一味把盆往李文彧面前递:“你别在这儿撒脾气,没人惯着你这大少爷。我们不知还会被关几天,依着你这身子骨,饿个两三天怕是逃命都迈不开腿,你别挑先填下肚子。”
“我不要!我说了你拿开!我才不吃这种牲口吃的东西!我知道你就是记仇,你想要羞辱我!我告诉你,我不吃!”李文彧一顿输出完,也不知是太疼还是太委屈了,瞪着宋乐珩的眼睛飞快泛了红。
宋乐珩被他吵得脑袋都像是要炸了,按着太阳穴憋了一肚子火,还是劝道:“话别说得那么难听,米汤不是什么牲口吃的东西。我小时候想要一碗还……”
“这就是牲口吃的!就是!你要吃你自己吃!我反正不吃!我是人!我绝对不会吃这种东西的!”
话罢,李文彧倒抽着凉气倒回了干草上,一副死犟倔驴的模样闭上了通红的眼睛。
宋乐珩的心里不爽爆了。
她向来都清楚,人跟人之间本就存在阶级之分,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像她生来就是孤儿,无父无母,幼年时候讨到一碗米汤都舍不得一口气喝完,可李文彧说,这是牲口吃的。
李文彧还在不满地呢喃:“我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你是故意拿这种东西给我吃的……你自己都不吃,还要给我……说什么逃命,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救我,你别以为我傻……”
他这一叠声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见宋乐珩喝了一口米汤。李文彧赫然睁大眼,不敢相信宋乐珩真能喝下去这么恶心的东西,一句佩服的话还没出口,宋乐珩骤然凑近。他一惊,尚未作出反应,就看宋乐珩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脸颊。
因为逆着光,此时宋乐珩的眸色尤为晦暗,只有三两点凛冽得如金刚石般的细碎光芒着落于深处。
李文彧是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这种女上男下的姿势压制得动弹不了。他试图挣扎,可这会儿他浑身都疼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力气。他几乎猜得到宋乐珩想做什么,有些慌乱道:“你别……”
刚一张嘴,宋乐珩再俯身些许,隔着两指的距离,将米汤渡进了李文彧的嘴里。
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了。
宋乐珩只抱着这样的想法。
可李文彧不同。他惊愕地瞪圆了眼睛,睫毛轻轻扇动,如同震栗的蝶翼。他久久都回不过神,视线浑浊又茫然,望着这个与自己咫尺相隔的人。喉结微一滚动间,无知无觉就咽下了那令他恶心的米汤。他伸手想去推开宋乐珩的,手落在她的腰上,不知是不够用力,还是宋乐珩真有那般的强势,一动也不动。于是,那手逐渐变成了揪住她的衣衫,手背上满是爆起的青筋,颤抖着握住了她的腰。直至,她将这一口米汤喂完……
宋乐珩端着木盆退开,坐到半尺开外。李文彧落空的手迟缓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闷得厉害,隔着皮囊和胸骨,那颗心跳得仿佛将要失控。
宋乐珩眼神讽刺地睨着他,铁了心要教他做人,便道:“麻烦了,这下李大少爷也吃了牲口吃的东西,该怎么办?”
死寂的营窟里,只回响着李文彧擂鼓一般的心跳。宋乐珩正琢磨着这厮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其他缘由心跳得这般快,就见李文彧冷不丁脖子一伸,如天女散花般张嘴喷出一口血来,晕死了过去……
宋乐珩:“……”
叮。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初尝强制爱”,奖励体验功能:一键情趣换装】
【直播间观看人数上涨至14999人。粉丝阵营新增第三公会:‘彧火焚身’】
宋乐珩:“……”
什么叫初尝强制爱?她什么时候对李文彧强制爱了?
什么又是彧火焚身?
粉丝们是半点都不挑吗?李文彧这种蠢蛋儿也能看得上?
宋乐珩揉了揉眉心,很想打开弹幕看看今天的粉丝们又是个什么脑回路,但眼下李文彧的嘴角还在滋滋冒血。她估摸着是李文彧的伤势加重,赶紧收敛心思喝完了木盆里的米汤,凑过去观察了半刻。她不懂医术,也不知道李文彧这吐血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心知不能耽搁,犹豫了少顷,宋乐珩吹响了一声夜鹰哨。
她不敢将哨音吹得太久,生怕引起外面的土匪注意。吹完哨,她又撕下一截李文彧的衣袂,给他擦拭嘴角的血迹。可这血非但擦不干净,还流得有停不下来的架势。
正在宋乐珩心急之际,外面便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她吃不准是土匪还是自己人,慌慌张张刚要把鲛珠收回系统里,结果,系统好死不死地弹出来了情趣换装按钮……
须臾过后,当“周兴平”和张卓曦打开门弯腰钻进营窟时,他们就看见朦胧柔美的光晕下,自家主公坐在一堆干草上,手里拿着疑是擦过血的布条,手边还横陈着一个……
极其艳丽的男人……
男人乌黑的长发铺散在干草上,穿着一件湿漉漉的半透明纱衣,左肩的衣衫松松垮垮的滑落着,露出白嫩的肩头和若隐若现的胸口。从他的脖颈至整具薄肌分明的躯体上,绑缠着惹眼的红绸,恰到好处地遮挡着关键部位……
看起来就很……
勾人心火。
“周兴平”目瞪口呆道:“这是……李文彧?主公,你们这么激烈的吗?都弄流血了?”
张卓曦也目瞪口呆道:“同样是被关起来,主公你带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宋乐珩麻木地按着眉心。
叮。
【已使用一键情趣换装功能。已使用高级六件套之湿/身/诱/惑,祝玩家使用愉快】
愉快?
她愉快个鸟蛋!
宋乐珩用一只手挡住眼睛,尽量不去看此时此刻的李文彧,声音弱弱地解释:“不是,这个情况它是……”
“周兴平”和张卓曦互看一眼,善解人意道:“我们都懂,我们不会告诉温军师的。”
宋乐珩:“……”
你们懂?
你们懂个锤子。
宋乐珩清楚自己手底下这些人是个什么德行,尤其是张卓曦,她越解释,他们越会以为她在欲盖弥彰,在脑子里发挥更加带颜色的想象。索性她也不辩解了,招了招手,道:“先看看李文彧的伤势如何。”
“周兴平”闻言,摸摸索索地凑过去,一副没眼看的表情,咋巴着嘴去探李文彧身上的外伤。宋乐珩则稍微挪开一点,带着一种事后颓然感沉默地坐在角落。张卓曦挑着眉蹲到宋乐珩跟前去,眼巴巴地望着她,非常渴望宋乐珩和他分享下心得。
但……
那是不可能的。
张卓曦用他那求知的眼神左望右望,实在盼不到宋乐珩开口,便只能瘪瘪嘴收起了心思。恰逢此时外面有土匪高喊:“值夜的别打瞌睡!二当家说了,这两天都打起精神!出半点岔子把你们脑袋都削了当尿壶!”
宋乐珩和张卓曦神情一凛。张卓曦赶紧转向“周兴平”,道:“老马你搞快点!还有一刻,值夜的就要路过这边了!”
“周兴平”轻轻按压着李文彧的胸口,皱着眉头搭话:“主公,你就不能先把他的衣服给换回去吗?我……我都怕下手!”
宋乐珩倒是也想,但她刚刚按下那个背时的系统键时,李文彧原本的衣服就随之不见了,她现在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她挪了挪屁股,彻底背对李文彧,不去看那过于香艳的画面,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地道:“非常时期,你别那么多要求。说说,这寨子里的情况探明了吗?”
张卓曦找了块小石头,在地上画出匪寨大致的地形:“我和老马在营窟里挖了好些小洞,观察到这寨子里除了每间关着人的营窟外各派了一人看守,还有轮流巡视的值守。值守一共分为六队,每队有十五人,围绕寨子,路线不定。我和老马对过,每一队都会经过每一间营窟,间隔时间大概是在……”
“周兴平”接道:“一字左右。”
那就是两分钟。
宋乐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形图,匪寨除了傍山而建的楼阁,营窟的排列类似只有一半的八卦阵形,她在
地上画着线,模拟值守土匪的路径。张卓曦便继续解说:“除了巡视的值守,瞭望台上也有放哨的,包括山壁的出入口,都有守卫。这些值守每两个时辰换一次人,主公吹哨时,刚好是值守换岗,我和老马才能掐着时间过来。”
宋乐珩点点头,问:“你们营窟门口的看守是怎么处理的?”
“都杀了。用一根木棍撑着,让尸体假装站着的。”张卓曦答道:“现在天色暗,值守一时半会儿察觉不了。”
宋乐珩“嗯”了一声,暗自思量着对策。
“周兴平”也给李文彧检查完了伤势,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取了一粒药给李文彧喂下。李文彧嘴里冒出的血止住了,但脸色却是极其惨白,呼吸也十分短促,胸口跟着快速地起伏。
“周兴平”严肃道:“李文彧的情况不太好,我琢磨着很可能是脏腑出血。要真是那样,他恐怕撑不了太久,能不能活过明天早上都不好说。”
第80章 只争朝夕
营窟里的三个人顿时都是焦头烂额。张卓曦神色复杂地看看人事不省的李文彧,问道:“怎么办?要叫土匪给他治吗?”
宋乐珩的视线也落在李文彧的身上,凝重地摇了摇头:“没用。土匪没打算让他活。他死了,只要消息没传到李家耳里,土匪就还是能拿到赎金。”
话罢,宋乐珩又在地形图上画了两条短线,竟将之前围绕着营窟画的线条都连成了完整的一条线。她丢掉手里的小石头,撑着下巴审视这迂回的线条,道:“这六队值守的路线,加上匪寨布局,我看着十有八九是首尾连环阵。除了换岗间隙,任何时候,只要有人闯寨,都会立刻被值守发现。”
“什么阵?首尾连环阵?”“周兴平”一脸惊讶地凑近,望着地形图道:“首尾连环阵不是秦国公独创的阵法吗?秦家都灭门了,阵法也早就失传,怎么会出现在这匪寨里?”
话到这里猛地顿住,“周兴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张卓曦也回过神来,头皮发麻道:“这寨子的老大就叫秦行简……不会吧……他是秦家留下来的种?”
两人同时看向宋乐珩。宋乐珩沉默片刻,挑着重点说:“白日里我就觉得秦行简那把长刀有些眼熟,现在我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了。”
“周兴平”半惊半疑地问:“枭卫卷宗吗?”
“嗯。这把刀出现在记录秦家的卷宗里,因为通体用黑铁铸的长刀太少见,我看卷宗时留下了印象。”
“要他真是秦家的种,难怪要造反。”“周兴平”抠了抠脑袋,有些头疼:“麻烦了。当年这案子可是赵顺这老杂种亲自督办的,秦行简要是知道咱们是从枭卫出来的,不得把咱们大卸八块?”
“但说不通啊。”张卓曦左右扫扫两人,压低嗓音道:“据我所知,秦家出事那天,秦国公和他夫人被请去了豹房,最后说是……死法特别凄惨。赵顺屠了国公府,还放了一把火嫁祸给辽人,那晚上说是连一只苍蝇都没能从国公府逃出来。而且,后续全都城戒严半月,秦行简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避开盘查逃出生天?”
宋乐珩没去细思,沉声道:“秦行简的身份,以后有机会再查证。现在最重要的,是李文彧的生死。他不能在这匪寨出事,否则后面全是烂摊子。你们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周兴平”思量道:“看月亮的位置,应是子时。”
“值守换人,需多久?”
“一盏茶。”
“太快了。”宋乐珩闭了闭眼,迅速拟定了计划:“一盏茶逃不出这寨子。分两拨走。换岗时,首尾连环阵会出现短暂的前后脱节,主要在这几个点。”她用手指重重点在连起来的线条上,戳出几个通向寨门的圆点来:“把这些点记住,按照顺序,不能走错。张卓曦,你轻功好,到时候先闯出寨子前往瀑布口,土匪必来追你。出了瀑布,你躲进水潭东南角。那一处水呈黑色,底下尤其深,你就藏在那里。等土匪离开,你再另择路前往广信,给温军师报信,让他立刻派兵上山接应。”
“那你们呢?”张卓曦道:“现在看守我们三个营窟的土匪死了,天一亮就会被发现,你们留下脱不了干系的。”
“我和老马趁土匪去追你,寨子里守备空虚的时候,去马厩抢马,夺了马再出匪寨。”
“周兴平”想了想,下定决心道:“秦行简不一定会去追张卓曦,应该会在寨子里坐镇。主公,到时候你带李文彧同骑,秦行简要是追上来,我负责断后。”
宋乐珩否定道:“不成,我自己的马术都不过关,我带他同骑,他就死定了。断后的事我来,我有法子保命。”
“主公!”
“周兴平”和张卓曦异口同声地想要反对,宋乐珩却是摆了摆手,不容置喙道:“就这么定了。既然要闯寨,你们也不用回自个儿营窟。子时才换过岗,还剩个把时辰行动,你们就趁这会儿把精神头养足。”
一席话说完,宋乐珩便往后靠在墙上,抄着手闭目养神。“周兴平”和张卓曦互相看看,都没有再出声打扰她。
事实上,宋乐珩的心里也慌得发毛,秦行简这样的狠人,她遇上就是死路一条。她根本没办法应对,也指望不上那没什么屁用的狗系统。但凡是按照主角定律,她都应该让假扮周兴平的马怀恩去断后。为了主角通关登顶,这个世界所有的npc都可以是炮灰。
但是……
她做不到。
在现实世界里,宋乐珩也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npc,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衬托那些拥有主角剧本的佼佼者。她觉得不公和无力,她挣扎着用尽一切能想的办法,可还是没能改变命运,最终成为了那个世界的炮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这个世界里成为枭卫众人的主心骨,但她不能让相信自己的人同样变成路上的一块垫脚石。哪怕这些人都是一个游戏世界的数据组成,但一天天,一年年地相处下来,他们早就滋生出了血肉。
拿着刀剑去划开血肉的滋味,太难受了。
她迈不过去良心这一关。
宋乐珩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强装镇定,在焦虑中数着时间慢慢流逝。
丑时三刻,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一只大黄狗孤零零地走向李府。黄狗的皮毛上沾满了血色,走路摇摇晃晃。好不容易到李府门前,狗儿仰起头,看了眼熟悉的匾额,卯足力气吠叫了两声,就此倒了下去。血从黄狗的身下漫出来,越来越多,浸湿了青石板的地面。
片刻,有下人打开了厚重的府门,惊愕看到倒在地上张嘴呼吸的狗。狗儿的眼睛和嘴里都流出血来,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近,一抱起黄狗,便沾了满身的腥红。他跑回府里,声音刺破黑夜。
“老爷!夫人!大少爷的狗……大少爷的狗被人剐了!”
李府的灯火很快悉数亮起,有咒骂声和哭声相继传出。
丑时末,光线晦涩的客栈里窜进一个人影,没有惊扰到大堂里打瞌睡的小二。人影径直跃上二楼,正要推开客房房门,另一个身影自角落飞身而出,挡住了那只推门的手。
萧溯之一看来者是吴柒,犹豫了少时,沉着脸道:“不是才跟你说了去查缙云峰吗?你怎么又来了?你们走后,公子都吐了血,大夫说公子必须要好好休息,你别吵着公子!”
吴柒眉头紧皱。他也清楚温季礼身子弱,宋乐珩这一出事,温季礼必然把情绪都憋闷在心里的。他的手缩了缩,但下一刻,还是决然落在了门框上:“缙云峰现在查不了,出不了城,得等到天亮开城门。”
“那你来干什么?”
“是李府有消息了,现在不说,会错过救人的最佳时机!”
萧溯之还想继续阻止,房间里便已
亮起了灯。门框上映出温季礼修长的影子,他低低咳嗽着,招呼道:“进来说话。”
萧溯之恨恨瞪吴柒一眼,只能无可奈何地松开他的手腕。吴柒推门进屋,都来不及坐下,就一边走,一边道:“土匪让李府的人明天一早备好十箱白银,二十箱黄金,还说明必须是三尺的大箱子,得装满,少一箱都不行。”
温季礼身上披着宋乐珩送他的狐裘,用手巾掩着嘴咳嗽,点亮了屋里余下的灯盏:“消息是怎么传回的?”
吴柒略有不忍道:“李文彧养了一只狗,傍晚失踪了。刚刚才回来,被人剐了皮,就只剩下一口气。土匪的消息,被刻在狗皮里面。”
温季礼点灯的手一顿,苍白的面容上眉心轻拧。
萧溯之诧异道:“剐了狗皮?你们中原的土匪,行事真残忍!”
吴柒没去置喙萧溯之这句讽刺,只盯着温季礼的身影道:“土匪做得太隐秘了,我找过,没找到传话土匪的踪迹,这些人估摸着都不是普通的匪贼。我担心宋乐珩……”
温季礼熄灭了火折子,透过窗户敞开的一条缝,看到了底下举着火把策马经过的一队士兵。为首的人穿着藏青色的大氅,虽未见正脸,但温季礼几能断定,那是昨夜正面与他交锋过的魏江。
魏江这人一身的文气,并无武将风采,之所以被派到漳州来担任刺史,只是因李保乾对他这个刎颈之交的信任。文人带兵,常是畏首畏尾,会错失先机,是以魏江这半年来,剿匪几乎没讨到任何便宜。此番若要攻匪寨救人,恐怕也无法寄望于他的人马。
吴柒和萧溯之也走到窗边观望。温季礼将这队人马目送行远,方才问道:“李府现在是什么反应?”
“都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吴柒关上窗户,隔绝了愈发凛冽的夜风:“那李夫人和李老爷连夜把广信城里所有掌管李氏商铺的掌柜都叫过去凑赎金。土匪那边说了,明早必须把赎金运至城外的松谷坡,他们收到钱就放人。若是敢埋伏,就把李文彧的肉一片一片地割掉还回来。”
萧溯之道:“松谷坡不就是公子之前让韩世靖引兵过去,再抄小路折返的地方?”
“嗯。”温季礼神情凝肃,走到桌边坐下:“那一带山路复杂多变,有许多早年流民留下的山洞,加之岔路多,树木繁茂,是绝佳的藏匿之处。土匪比我们更熟悉松谷坡的地形,想要避开追踪运走金银不是难事。”
“人都在土匪手上,万一在松谷坡正面冲突,我怕小兔崽子都等不到我们去救援。现在怎么办?”吴柒焦躁地追问。
温季礼默了默,一双眸似烟笼寒水,沉声道:“吴使君再去李府走一趟吧,将李夫人和李老爷都请来客栈一叙。你便说……李文彧此次,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