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怀州落了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
因为赵家独子赵英寻回国，赵家特地给他办了个接风宴，毕竟是深受宠爱的小少爷，这个接风宴的规模很大，半个交际圈的人都来了。
凤家素来与赵家交好，自然也受邀参加。
当晚，所有人都正装出席。富丽堂皇的大会厅里，明亮的水晶灯悬在天花板上，雨露均沾地将暖光填满每个角落。
凤老爷子身后跟了几个人，碰上赵老的时候，客气地先寒暄了几句。蓦然又问：“诶，怎么不见英寻人？”
这一声倒是提醒赵老了，自打来时见了一面后，就再没见到过自己这小孙子。
他朝身旁的助理问了句：“小寻又跑哪去了？”
助理回复：“小少爷说他有个朋友来了，便先去接待那位朋友去了。”
话音刚落的瞬间，助理视线不经意往角落一扫，瞥见一处，他又低声同赵老说道：“小少爷在那呢。”
他指了一处方位，大家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靠边缘的地方，制酒的吧台前，除了赵英寻，还有一位穿着随意的女士。
她似乎就只把这个晚宴当一次普通聚会来玩的，身上套了件舒适的大衣，搭上一条宽松的牛仔裤，与这隆重的大厅格格不入。
但所待的地方并不惹眼，因此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到他们。
两人此刻手上都端了酒杯，有说有笑的，看上去关系很好。
凤老爷子看愣一瞬，转向凤池白：“那位是不是…”
凤池白微笑颔首：“是林小姐。”
闻言，赵老疑惑地问：“你们认识那位小姑娘？”
凤老爷子解释道：“上个月刚被那小姑娘救了一命，难得再碰见，得过去好好感谢一番。”
言毕，他率先移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一走，身后那几个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另一头。
林唐同赵英寻并排坐着。两人是大学认识的，因为性格合得来，一直都玩得不错。这次他回国，听说老爷子要给他办接风宴，第一时间就邀请林唐过来一块儿玩。
第一次被拒绝了，毕竟她不爱出去抛头露面的，再加上这里的人她都不认识，想想就觉得尴尬。但后面，他抛出这里有上好的酒作橄榄枝，一下给这个酒鬼勾了过来。
本来安安静静坐在这角落里聊着天，喝着酒的，不知怎么回事，面前突然浩浩荡荡地围了一群人过来。
这一下，给两个人都整懵了。
林唐下意识去看赵英寻。
他赶忙摇摇头，撇清这几个人不是自己摇过来的。
林唐当然也清楚，毕竟这里面还是有几张熟面孔的。
她视线掠过凤老爷子，落到他身后的凤池白身上，低笑着扬了下眉。
像在说，我们又见面了。
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里，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林唐身上。
虽然那日已经从大荧幕里见过一次，但此刻真切看到这张脸，更真实地感受到了她与老爷子发妻的相似性。
凤老爷子率先打破这片沉默，他说：“没想到会在这里又碰到你，上回真是多谢丫头了，之前本想请你吃顿饭的…”
提到这事，徐涧云脑子里立马冒出一个想法，她赶忙插话道：“诶，吃饭这事，我们小池应该同林小姐说了吧？那日你俩还一块儿吃晚饭来着。”
她想试试上回凤池白话里的虚实。
林唐面上没什么变化，轻飘飘地扫了凤池白一眼，倒是不记得两人吃过饭的事。
不过，她也能嗅到空气里弥漫的火药味。
知道这种大家族多多少少会存在一些争锋，虽然并不想插手他们的之间的“内斗”，但念在他送了自己两回的份上，她还是避重就轻地说：“嗯，请吃饭还人情这事我拒绝了。医药费凤总已经还过了，这事也算翻篇了。”
她放下酒杯，从椅子上起来。复杂的人际交往还是这么让她头疼。
“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就不打扰各位的兴致了。”
闻言，凤老睨了徐涧云一眼，俨然是在对她方才不懂礼数的警告。对上林唐，他又是一副和善的模样：“那我让小池送你回去吧。”
“不必。”她赶忙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我朋友会送我回去。”
说罢，她轻拍了下赵英寻的背，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
赵英寻理解到她的意思，也忙说：“对的，我送她回去就行。那就先失陪一会儿了。”
他将林唐的胳膊拉下来，转瞬搂上她的肩，两人凑得近，似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嘈杂的会厅里，凤军鸣压低声音去问徐涧云：“小荆人呢？”
徐涧云也着急：“早些会儿就说在过来的路上了。”
结果但现在也没碰着个人影。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但或许是离得不算远，隐约还是落入了凤池白的耳朵里。只不过此刻，他不是很想去关心他们一家子的事情。他眯了眯眼，那道视线久久停在赵英寻搂着林唐的那只手上，忽然笑了一下。
穿过吵闹的会厅，依旧明亮的长廊就显得安静不少。
所有人似乎都集中在了会厅里，这条走道上只见他们两人的身影。
赵英寻低着头，同她问道：“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林唐问。
“刚刚那群人啊，你居然还认识他们。”
两人聊天的间隙，注意力并未聚在前路上。以至于他们没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正朝他们的反方向走来。
那人低着头，表情不耐地看着手机，似乎也没瞥见两人的身影。
身影交错的瞬间，因为距离没把握好，与林唐的胳膊碰了一下。
力道不算大，林唐轻微踉跄了一下，赶忙举起手掌，同他说了声抱歉，但视线并未偏移至他身上，而是接着回复赵英寻的话：“不算认识，就见过几次。”
“林唐，你这就不仗义了，这事都不分享一下。”
两人继续朝前走着，并未留意到，方才与她相撞的那人，忽地在原地停住了脚步。
将她送至小区楼下后，赵英寻询问道：“那你和小凤总也是因为这事认识的？”
在路上时，林唐就将事情的大概告知与他。听见他这一声问，坦诚地嗯了一声。
赵英寻又问：“那你俩熟吗？”
林唐一下听出不对劲，没好气地说：“你干嘛。”
被看穿了赵英寻也不觉得尴尬，哈哈笑了两声就说道：“我这有个项目想找他投资，你要是熟的话，帮个忙呗。”
“那不巧了。”林唐哼笑了声，将安全带解下，“也是只见过几面的关系。”
她下了车，将车门关上，自顾喊了句，“先走了。”
*
空荡的长廊里。
凤韫荆在听到“林唐”这两个字后，忽地站定脚步。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
直至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良久，他才恍惚收回视线，嗤笑了声，继续朝前走。
走到会厅时，徐涧云一眼注意到他。
瞥见他身上还是一套不正式的演出服，忍不住皱眉训斥道：“怎么穿了件这种衣服就过来了。”
凤韫荆声音没什么温度：“不是你们一个劲儿地催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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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军鸣闻言冷哼了声，声音严厉：“整日净知道折腾一些没用的东西，早知如此，我就全力培养凤池白了。”
凤韫荆回怼道：“你现在也来得及啊，只不过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父亲。”
凤军鸣凌厉的眼眸似要喷火，见状，徐涧云赶忙岔开两人，先行劝说自己的丈夫道：“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老爷子和凤池白在那边同人交谈，你也赶过去听几句。”
待他走后，徐涧云将自己儿子拉到一旁，问他：“那林唐才刚离开不久，你来的时候见着了吗？”
“没见着。”他说得干脆。
徐涧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小荆，你也知道，咱们在这个家是不受待见的。”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他永远都被扣上一顶小三儿子的帽子。
跟随他的，永远都是那些不入耳的嘲笑和谩骂。
“那林唐就是个香饽饽，是能让咱们母子俩在这个家里有立足之地的一个好工具。妈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在为你着想。把她抓稳了，你就算再继续搞乐队，你爸爸也不会埋怨你，知道吗？”
凤韫荆吃软不吃硬，这会儿她态度放低，他脾气也降了下来。
或许在一开始，他是十分抗拒这个提议的，为了他自己。
只是在静心思考，他似乎又不能只为他自己。生在这个家庭里，他和徐涧云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很多时候，他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既定想法去走。
他别无选择。
所以当下他只能说：“让我再想想吧。”
*
除夕的前一日，林唐已经回到京落。
当晚，她提着一盒吃食去到医院。
整座医院静悄悄的，与过节的热闹气氛完全不符。
穿过略显昏暗的走道，她停在一间病房前。
推门而去的瞬间，一眼能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老人投来视线，和蔼的面容满是笑意，声音却没什么力气：“岁岁来啦。”
岁岁，是她的小名。
但不是从出生就开始伴随她的。
她出生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面，因为性别的缘故，她并不受父母待见。爸妈的感情也并不好，时常吵架。在她十岁那年，父母离了婚，她被迫跟了父亲。
一年后，父亲再婚，觉得她是个累赘。
于是在某一个晚上，他将她带到一个熙熙攘攘的大商场外，骗她说在这里等他，他去买个东西就回来。
只是当夜幕渐渐加深，人群渐渐褪去，直到商场都关了门，父亲还是没有回来找她。
她被遗落在了那里。
彼时年岁尚小，她认不得回家的路，就静静地蹲坐在大商场外。
那晚的夜风很冷，吹得人直打颤，她却丝毫没流一滴眼泪，像是早有预料。
她原以为自己的人生会终结于那一天。
但是，奶奶出现了。
她牵起她的手，说要带她回家。
那日，奶奶和林父大吵了一架。她说，他不养林唐，她来养。
她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岁岁。
她没念过什么书，认不得几个字，但她希望林唐，岁岁平安。
从那之后，奶奶就成了她唯一的家人。
她供她上学，养育她长大。
林唐曾豪情万丈地说，等她有出息了，她一定要让奶奶住进大房子里，尝遍天下的山珍海味。
可惜造化弄人，在她研究生毕业的那年，林奶奶被查出了胃癌，已经是中晚期。
从此，病房就成了她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