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大街又叫前门大街,就在明代北京城的中轴线上,工商林立,彩帜高张,是明代最繁华的商业街——换句话来说,姚启元这是主动提出要陪嫡亲的妹子逛SKP,逛国贸,逛太古里。放现代也没几个男的有这种陪女生逛街的觉悟啊,果然渣男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
姚家所在的澄清坊离正阳门大街大约三四里路的样子,两人坐着马车过了两个栅栏就到了。
姚启元在科举上没什么建树,但毫无疑问是个爱读书的文艺青年。既然爱读书,对外面大大小小的书坊就很有自己的见解。
晏宜放下车帘子,转过脸虚心求教:“不知这京城里哪家书坊贩卖的书最齐全?”
晏宜上辈子做出版行业的时候也喜欢在周末逛逛大型书店,或是看看友商们最近又出了什么书,或是从书店摆放图书的位置离看出近来流行书的门道。
姚启元斜睨了她一眼,吊儿郎当地笑道:“家里的书车载斗量,你就是有八辈子也看不完,外面这些书坊左不过印些举业用书,哪里比得过家里?”
这哪里一样!
一个是生产端,一个是销售端。正是有着“万卷楼”这么一座宝库,晏宜才更想研究明白明代的书坊到底是怎么刻印书籍,刻印什么书籍,又有什么卖书买书的讲究?
“和你说也说不明白,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晏宜怒道。
姚启元不由摇了摇头,对晏宜的坏脾气表示很遗憾。
“这就要看你想买什么书了,若想买举业用书,直走汪谅书坊;想买话本小说,就去永顺堂或岳家书坊——他家新出的《西厢记》……算了,不当你看;若想买诗文,就去国子监门前赵家书铺;总不至于想看《缙绅录》吧?那得去铁匠胡同叶铺。”[注1]
兄妹两人下了马车边走边说,最后决定去汪谅书坊看看。倒不是晏宜想考科举了,只是姚启元说他家书坊算是北京城书目最齐全的了,而且还有不少金陵的书坊刊刻的书在他家寄卖。
“进了门庄重些!要是让人发现你是女子,老太太又该打你一顿了。”姚启元耳提面命。
“知道了,知道了。”晏宜大感晦气,忍不住嘀咕道,“知道的是在逛书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逛青楼呢。”
姚启元是书坊的常客,两人一进门,立刻就有小厮上前热情地接待道:“姚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要什么书,差人来小店说一声,我们送去您府上就是了。”
姚启元对下人的殷勤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打趣地看了妹妹一眼,嘴角微弯:“我也这样说,只是有人不信。”
晏宜却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逛书店和试衣服一样,不在于最后买了什么,而在于这个挑选的过程。
她就喜欢在一千本一万本书里挑出自己喜欢的那么一两本的感觉。
“咳咳,”晏宜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粗一些,“你们最近都新上了什么书?且带我们瞧瞧。”
结果这小二很顺当地接口道:“我们这几日新来了一批《清平山堂话本》,不少小姐打发婢女来买。都是解闷的故事,绝无俗艳不端之词,正合您看。”
晏宜接过来一看,第一页——大词人柳永留宿花街柳巷,和三个妓女老相好卿卿我我,依依惜别。
“嗯,太板正的不要。”晏宜合上扉页。姚启元瞪了她一眼。
小厮带着她往放话本、小说、戏曲的书架走。
“再有就是《三国演义》《西游记》《今古奇观》这些旧的了。不瞒这位小公子,我家主人近来也在想方设法地寻人写新故事呢。”
晏宜不由眼前一亮。
她大学的时候还在绿江文学城上写过几本扑街文呢!就是不知道明代读者和现代读者口味差距会不会很大?
她看词话本的《金瓶梅》,写着写着就插首诗词什么的,有点为难她这个古典文学功底不过关的现代人了。
“你家主人都找谁写?”晏宜连忙打听,“嗯……笔资如何?”
姚启元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咳!自然是寻识文断字又科场失意的人写了,正经官宦子弟谁人会写这些东西?”
晏宜差点忘了,这位未来的戏曲大家在自己晚年的笔记中写过,他年轻时很看不上话本小说和戏剧词曲这些通俗文学,认为这些都是写给大字不识几个的平民百姓看的。
小厮哪里敢接口,又引着两人走到专程陈列诗文选集的书架前,赔笑道:“这是我们书坊新近刊刻的《杜工部诗集》,小公子您看——”
晏宜连忙摆手:“家里早有了。”
不等小厮给她介绍别的诗文集,她先在书坊里自己瞎逛了起来。
没想到最让她感兴趣的竟然还真是琳琅满目的科举用书。
就像现代的许多书店最后只剩下教辅资料和网文小说,明代书肆主要利润来源也是这二者。
晏宜随手拿起本《举业精粹》翻了翻,里面是一些写策论时能用上的典故,有点像现代的作文素材。
再看边上放着的另一本《策府群玉》,也是差不多的内容。
小二道:“这几本都是前次的进士未及第时自用的书,我家主人慧眼识英才,早早地定下了,待他们中进士之后刊印的。”
晏宜恍然大悟:原来明代也有《状元笔记》啊!
这活儿她熟啊,想当年她考上个末流985后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自己高三的文综笔记印了,一本卖五十呢!
“你家主人允许士子在店里看书,其实也是为了发掘宝藏作者吧?”
晏宜指着几个盘坐在书坊内的士子,打趣道。
原来明代出版业已经这么发达了,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她该怎么搞差异化呀?
小二笑而不语,并不接口,却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苏公子今日也在呢。”
晏宜好奇:“哪个苏公子?”
难道明代的书坊还搞粉丝经济?
这回是姚启元接的话:“苏显之?”
仿佛青天之上一道猛雷劈了下来,晏宜抑制不住激动地跳起来——
“苏显之在哪!”
天呢,莫非是她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以至于这辈子总能心想事成?
出来逛个书坊也能遇到苏显之,这和走在路上被告知自己其实是千亿豪门流落多年的继承人,而且同时被四个大帅哥暗恋有什么区别?
“小公子也知道苏公子吗?”
“今岁顺天府的解元,不过一十六岁就中举了,她哪能不知道。”姚启元自然而然地替晏宜掩护道。
晏宜好半天才意识到苏显之也许此刻正在书坊里的某一个角落默默注视着自己。
为了不让“偶像”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停留在“疯婆子”,她连忙捋了捋自己身上穿着的鸦色道袍,平复嘴角的笑意,然后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停地向四周张望。
苏显之在哪儿?
那么多摩肩接踵的购书客,晏宜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使出做高考完形填空的认真劲儿仔细分辨,默默地和《明史》中的那句“美姿容”做比对,但哪个也没让她觉得有多帅——难道是明史为尊者讳,有意美化了苏显之的外貌?本人其实只是一枚其貌不扬的明代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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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种可能,晏宜已经开始胃部隐隐作痛,脚步也有些虚浮了。
想当年,晏宜的舍友也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史同女,虽然推的不是苏显之而是另一个古人,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喜欢给晏宜发点有关自推的美貌记载,直到——她偶像的遗骨出土了。
当时晏宜还很是庆幸了一番,还好绍庆帝深恨苏显之,直接把苏显之挫骨扬灰了,等到十数年之后大燕军队兵临城下终于想起苏显之的功劳,想要另行安葬的时候也只能给苏显之搞个衣冠冢了。
难道上天让她穿越回明代,就是为了让她道心破碎的——天地良心,她最多只能算是一枚路人粉!
一出神,意外也就接踵而至,晏宜一个没留神,肩膀撞到了另一侧的书架。
书架上的书马上颤抖着抗议起来,眼看着就要跳下书架来给晏宜点颜色看看了,把晏宜吓得够呛,连忙伸手扶住书架。
瞄了一眼,原来这个书架上放的都是新刻的《大明律》。姚启元倒是没胡说,这家书坊的书确实是应有尽有。
再瞄一眼,她看到了苏显之。
苏显之其实是有一张画像传世的。明代延续前朝的传统,会命宫廷画师给入阁的阁臣绘制功臣图,收藏于文渊阁中。
但还是绍庆帝,深恨苏显之让他差点当不上这个皇帝,甫一登基就把苏显之的画像给销毁了。等到快一百年后,大燕的皇帝命宫廷画师补画苏显之的讲学图时,当年见过苏显之的人都死光了。画师只能自由发挥,凭着想象画了一张和其他阁臣相差无几的人像。
但晏宜就是知道那是苏显之。
从前她读过很多诗里或者史书上形容男子姿容出众的话,她很想找出一句来形容她见到的苏显之。
——“白石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注2]
——“肃肃如松下风,岩岩若孤松立。”[注3]
又或者是“丰神秀逸”“朗月入怀”“侧帽风流”……但这些都不是苏显之。
最终晏宜觉得,还是苏显之的政敌,给他写定罪诏书的萧凤翥在笔记里描写苏显之的话最为贴切。
萧凤翥在他的私人笔记里说,苏显之这个人“言寡尤,行寡悔”。这是《论语》里面的话,原本是劝诫读书人谨言慎行的,可萧凤翥在后面还跟了一句“貌癯如丧,刻深甚暗”。
十六岁的少年人站在书架旁,一只手扶着摇摇欲坠的架子,一只手翻动着《大明律》。他确实如萧凤翥笔下所言,很瘦,显得半旧的青色布袍下空空荡荡。
冬日的暖阳穿过书坊的海棠纹隔扇窗照在他身上,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得有些吓人。
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大明律,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许多和他同朝共事的明代大臣都在自己的私人笔记里提到过,苏显之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几乎从来没有笑颜。
在明代永光年间,商品经济快速发展,享乐主义和市民文化同时盛行,朝野内外的士大夫都热衷于出书、讲学、交游、治园玩乐。但苏显之从不参与他们的集会,他任翰林院编修的时候,总是一有机会就查阅文渊阁里的国家典章和堪舆方志。
姚启元还没有反应,妹妹就朝着苏显之走了过去。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她极为自来熟地对苏显之道:“公子在看什么书?我家里还有很多书,公子想看什么都可以。”
“你你你!简直疯了!”姚启元大惊失色,急得嘴角都要长泡了,可他妹妹目光灼灼,热情得好似下一秒就要和人私定终身了。
苏显之终于停下了翻页的手,转过头,看了这对奇怪的兄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