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老爷忙于政事,姚二老爷有生意上的往来,二人不能久留,但还是说了几句让姚启元忠君爱国,孝亲敬长,若是有辱先祖就要打死云云的废话。
到最后,姚老太太都不耐烦听了,沉着脸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摔,喝道:“还有完没完了,我们娘几个亲亲热热地吃杯酒,你们一个两个地在这儿当门神,好不扫兴!”
姚大老爷和姚二老爷听了,连忙唯唯诺诺地告退了。
适逢冬至日,天气晴朗,空中流云蔼蔼,鹿鸣苑里竹色青青,姚大太太笑道:“哥儿跑这么一趟属实劳累了,今日我做东,请大伙儿吃顿冬笋宴。”
张氏向来好面子,出手阔绰,当下接口:“诶!这银子我来出就是了,哪有让嫂子出钱请我儿子的道理?”
围坐在姚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女孩子听了,都掩口笑了起来。
姚老太太今日心情颇佳,一直笑眯眯的,十成十的慈爱老祖母,全然没有那日给晏宜上家法时的严厉。
她指着张氏笑骂道:“你快些住嘴。你请客是常有的事儿,要叫她这破落户拔一根汗毛可不容易。”
姚大太太也不恼,亲亲热热地挽过婆母的手臂,大笑道:“哎呦呦,老太太这是变着法点我小气呢!”
说话间叫来身边得用的管事婆子吩咐了几句,管事婆子点头走出院子,立刻叫来七八个仆妇丫鬟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
也不见姚大太太如何费心费力,场面上却井然有序,仆妇们进进出出都低着头,手脚麻利,也不交头接耳。
晏宜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什么叫现代化管理人才?这就叫现代化管理人才!要是自己这辈子的亲娘也能这么强悍,还怕什么爬床的小三?
姚大太太又让人拿出了珍藏的金华酒,先给姚老太太慢慢地斟了一杯:“这杯我敬娘,这些年若不是娘苦苦操持着我们姚家,哪里有家里如今的兴旺?”
接着又换了个大杯,为姚启元满上:“这杯敬启哥儿,还好家里有你在,不然你伯父又要做官,真不知谁能送你妹妹去山西。”
姚启元笑嘻嘻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双不安分的桃花眼仿佛山精私藏的宝珠。
“伯娘客气了,我就说,不读书也是有好处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姚老太太狠狠地拍了一下背,啐道:“你这臭小子,还好意思当着你妹妹们的面浑说呢!都二十出头的人了,也不知道考个功名为你妹妹们撑门面。”
姚启元确实是老太太的心尖尖。
面对疾言厉色的姚老太太,他仍然笑如春风,撒娇道:“老太太便饶了孙儿吧,难道您没听说过‘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业钱’[注1]?孙儿志不在科试,只愿写诗作画,享受人间风流。”
又被姚老太太狠狠地拍打了几下。
姚大太太眼中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嘴上却热情道:“来来来,烫酒,吃菜!第一道菜来了啊——冬笋丝拌金华火腿。”
众人还还在推让,姚启元已然笑着夹了一筷子。
“冬笋甘而不涩,脆而不硬,清香怡人,难得与火腿的咸香肥腻天作之合。”
“再尝尝这道冬笋焖山鸡。”
“冬笋软糯多汁,山鸡烂熟脱骨,伯娘的丫鬟好手艺。”
“大哥哥说的头头是道的,改日写本菜谱好了!”姚妙仪忍不住呛了他一句。
“我赞成,我赞成!”晏宜连忙举起双手,表示支持。
这不就是明史上赫赫有名的《芍园食单》吗?
姚启元酷爱芍药,不仅写了一本专门讲如何种植芍药的《芍谱》,还于晚年在山中修葺了一座种满芍药的园子,自号芍园老人——可惜现在的姚启元还远没有几十年后文名那么出众,不然晏宜光是当他的编辑,刊刻他的著作都能赚得盆满锅满了呀!
想到这里,她不由将炽热真诚的目光投向姚启元。
许是被她灼热的目光盯得难受,姚启元也看向了她,盯着她已经不再包着细布的手,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了,晏宜倒是天赋异禀,千杯不倒,还清醒得很。
姚启元走到她身边,捉起她的手,看了几秒,问:“怎么回事?”
晏宜连忙告状:“是老太太打的!不容分说便请了家法。”
姚启元脸上先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而后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
“你做什么了?惹得老祖宗都生气了。”
晏宜就纳闷了——姚三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绛树不是说她很娴静很能忍吗?那不应该是个小白花之流的吗?怎么她的亲哥哥一听说她被打了,第一反应居然是她做错了什么?
果然什么兄弟姐妹的,都不靠谱。
当下晏宜狠狠甩开姚启元的手,怒道:“哥哥也不问我受了什么委屈?就知道冤枉我!”
不想姚启元不动如山,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你不是受委屈的人。”
“懒得理你!”晏宜甩袖就走。
姚启元几步追上她,笑着赔罪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到你那儿再说,先让我去你院子里解解酒。”
“不可!”晏宜断然拒绝,“男女授受不亲,我的院子男人与狗不得入内。”
姚启元:“……我给你带了礼物。”
晏宜马上改口:“这个……哥哥可以不是男人。”
“这些时日你是怎么了,性子都变了。”走在小道上,姚启元不由摇了摇头。
晏宜又是一阵胆战心惊,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反问他:“哦?哪里不一样了?”
金华佳酿,姚启元一不小心就喝了太多,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沉思了片刻,最终得出结论:“似乎……不如以前聪慧了。”
晏宜绝倒——真不愧是几百年后作品还能成畅销书的晚明才子,直觉就是这么敏锐,眼神就是这么毒辣!
姚启元身边伺候的丫鬟们早就闻风而动,比晏宜还早一步来到她的小院。
碧芙搀着头脑发沉的姚启元,稳稳地将他安到榻上,又对晏宜道:“姑娘且去休息吧,这有我守着呢。”
晏宜看了就来气,趁着碧芙拿东西没注意,踢了姚启元一脚:死耀祖!死渣男!考不上进士的死宅男!
要不是等着姚启元带她去逛书坊,她才不愿意让他进自己的小院呢!
没想到她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却发现绛树也在,还在帮她换被褥。
晏宜不由提醒道:“大哥哥在东边那间屋子呢,碧芙正守着他,你不过去一道?”
绛树摇了摇头:“有碧芙在就够了,她办事一向妥帖。”
又贴心地道:“姑娘也喝了酒,汗湿的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奴婢伺候您换了吧。”
吓得晏宜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成!”
在别人的围观下换衣服什么的,实在还是太超过她一个现代人的接受程度了。
这个晚上,绛树给晏宜守夜,就睡在拔步床的地坪上,晏宜半夜睡醒,本来想下床喝口水,看到绛树古井无波的面容,又忍了回去,躺在床上,假装自己还睡着。
晏宜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以及自己同时代的绝大多数同类的道德水准。
当她看到丫鬟们推诿责任,不肯尽心办事的时候,难免很是生气,甚至想要好好地立一立规矩,但当她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同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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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如此战战兢兢地伺候自己,仿佛一件好用的家电时,又觉得五味杂陈。
就像她告诉自己,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婚姻自主权,不存在“主动当小三”这种说法,但看到白姨娘和姚韶仪时又难免想起这是自己的父亲在妻子怀孕的时候纳的妾和生下的庶女。
一睡不着,她就开始胡思乱想,不知怎么联想着联想着,就从自己的良心问题联想到了大明朝的良心,进而想到了几百年后的清明节和情人节都能收到不少花的苏显之。
所以自上而下的改革就是很难吧!理智知道大明沉疴积弊,非要剜肉剔骨才能起死回生,但当刀子真扎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剧烈的痛觉。
唉,好想见一见苏显之啊……
上辈子她可是经手了不少和他有关的书呢!
上辈子,明史领域那些混饭吃的教授天天变着花样研究苏显之,就那么点史料,还能写出十几版《苏显之传》来。
明明苏显之是个连著述都没有的人!!
晏宜的眼前又浮现出大学主教明史的教授说到此处捶胸顿足的模样。
关于苏显之为什么没有著述留下来的说法有很多。有说因为苏显之得罪绍庆帝,绍庆帝抄家时也将他的文集一并销毁了,所以他才没有任何著述传世。
还有一种说法是苏显之本人极为反感明末热衷于讲学著述的风气,证据就是《明史》中记载的,他在反对恩师孟棻聚众讲学时曾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注2],相公既为君子,何患无美言传世,当思如何做些于民生有益的实事才是!”
考虑到明代是一个出版和藏书都极为发达的时代,苏显之如果真有面世的著作,多少也要刊刻几本送给同僚,其中至少应该有一两本流传于世——再不济总有只言片语出现在他人的文集中。
但翻遍整本《全明文》,居然只有他初入官场任翰林院编修时上书永光帝的一篇《时事疏》。
同人女印无料都印烂了!
其实,光是《明史》中提到的苏显之的文墨就有好几处,包括他进献《永光实录》时的上表啦,包括他和孟棻,和萧凤翥,和杨濂,郭桢等人的信件往来啊。
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留存下来。
晏宜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她要开一个大大的书坊,然后让苏显之写点什么。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
因着姚启元归家,晏宜的禁足可算是解了。终于满怀虔诚地踏入了自己心目中的圣地——姚家的“万卷楼”。
上辈子她看过明人抄录的《万卷楼书目》,除却四书五经这种烂大街的儒家经典,万卷楼还藏有不同注解版本的诸子百家和不少冷僻的私家史书。
此外最珍贵的就应该是前代和同时代文人官员的著述了。晏宜读书的时候曾经幻想过会不会苏显之的全集也藏在某个明代官员的藏书阁中,不过一直到她穿越,考古界都没什么突破。
最让晏宜惊喜的是,她还在万卷楼里找到了不少不在书目中的戏曲和话本。
都说“卖古书不如卖时文,印时文不如印小说”[注3],从古到今,通俗文学的吸引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好不好?
吃完午饭,晏宜冲到姚启元的院子。
“我要去京城里的书坊看看。”晏宜单刀直入。
姚启元正在美貌丫鬟的服侍下吃着一笼蟹粉汤包呢,听了她的话,咦了一声:“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么?外头可都是男子。”
晏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巴掌杀气腾腾地拍在桌子上:“我穿男装!”
姚启元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日,终于用三四根签子反复剔完牙后,冲外头喊了一声:“备车,去正阳门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