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传来更夫的打更声，拉回沈太傅纷乱的思绪，他卷起宣纸收回画缸里，起身来到书架附近挑选适合楚千婳学习的书籍。
明日，他要入宫回禀陛下，自己会接下为婳儿授课的差事。
沈策端莲子羹进书房，“祖父，您是在为白天的事烦心吗？”送走楚小姐后，他本想同祖父告罪，奈何管家说祖父有事在身，特地叮嘱他守在门口，这段时间谁都不能进书房打扰他。
他守在门外踌躇不前，直到屋内光影变动才敢走进书房。
“你倾心邝卿卿？”沈太傅不答反问，握着烛台想看清书籍标记的名字。
沈策急忙放下羹汤，过来帮他扶椅子，“孙儿没有。”
“沈府不用你联姻，而你又过及冠之年，大胆说，祖父为你做主。”沈太傅递给他书籍，顺手拿几本各国的奇闻异事，猜想她会喜欢。
“沈茹喜欢她，经常带她入府叙话，所以才会被人抓住把柄。”沈策低头认错。
“是吗？你本可以阻止白家刁难婳儿，为什么反过来劝她帮忙？”小厮已经将白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讲个清楚，对他难免有些失望，他淡淡扫一眼，拿回怀里的书籍。
“是孙儿一时糊涂。”他打开羹汤，“祖父消消气。”
沈太傅边喝莲子羹，边翻阅书籍，“你以为婳儿如何？”
“楚小姐不似传言般痴傻，做事皆有章程，颇有皇室之风。”沈策夸赞道。
“陛下虽无用心教导，但她常在宫中行走，自然耳濡目染，你为何纵容沈茹三番两次地挑衅于她。”突然合上书籍，目光落在他身上，手指无意间轻敲书桌，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沈寺卿审案无数，当真看不清楚？”身体微微前倾，不想错漏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沈策当即跪下来，“起初以为是闺阁小姐间的小打小闹，孙儿便没有在意，今日才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陛下重罚侯府时，你猜其中与婳儿有几分关系？”沈太傅踱步到他面前，抬手示意他站起来回话。
沈策不明白此话何意，说出心中猜想，“因为陛下对她甚是喜爱。”
“喜爱？宫里皇子公主众多，他却独独对婳儿另眼相待，只是喜爱……那么简单。”沈太傅轻笑一声，眼前的少年还是太年轻。
“烦请祖父指点一二。”他确实看不清楚当今陛下的心思。
“楚明四个子女，两个大的适逢陛下稳定朝堂，以防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夫妻俩时常带在身边教导不敢掉以轻心；而小的又在襁褓之年失恃，楚公心有亏欠，走哪儿都会带着他。”沈太傅缓缓开口，讲述当年的往事。
沈策发现盲点，“外界传言，楚小姐才是楚公最喜欢的孩子。”
“楚明行商坐贾，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因为亏欠，所以才会加倍补偿。”沈太傅一针见血指出他的问题。
“当年我为先太子授课，并未在意冷宫里的陛下，这也是我与陛下生疏的原因。”虽明面上站队太子，实则对他没有提供任何帮助，所以他才能在党派之争中护住沈家。
“祖父认为陛下在楚小姐身上看到他当年的影子？”沈策明白其中关窍，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是，若陛下受先帝宠爱，或许如她一般恃宠而骄，可惜她年纪尚小，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始终心存善良，与陛下又有些许不同。”
沈策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陛下请祖父出山是为了试炼楚小姐。”
“对，如果当年陛下没有远赴边疆，先帝垂怜命我为他授课，到那时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谁都未可知。”
皇宫御书房内，周王听完暗卫的禀报，欣然一笑，“准。”
次日一早，楚千婳翻阅沈太傅送她的书册，内容大多与科考有关，难怪父亲会问她，是否想入朝为官？
她费心培养一名小厮，自然是想他出人头地，在太傅眼中，没有什么路能比仕途更顺遂。
兰秋为她斟茶，偶然抬头看到院中的暗卫，一时间慌了神，“小……小姐。”
楚千婳抬眸望去，院里的暗卫全都现身站在院中，最后一排是宫中侍卫的模样，果然如她所料，陛下早想处置白家，只是苦于没有找到借口，如今由楚家出面再合适不过。
“啪”一下合上书册，她淡然走出屋外，“给我这么多人？”
“回小姐，陛下听闻您在府中艰难，担心您一人应付不过来。”他们保护小姐，侍卫负责盯紧白家，两拨人互不干涉。
“好，你们换下白家护院，最好每个白家人都有人看守。”楚千婳从他们身边经过，留意到他们习惯性地握紧腰间的佩刀，眼如鹰隼，目视前方，齐声呵道，“是。”
楚千婳捂住耳朵往后退，“干什么，小声些。”白家就在隔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串通陛下处置他们。
侍卫尴尬地点点头，她随意抽出一把佩刀，亮光直晃眼睛，“记得把刀收好。”
“是。”他们解下佩刀拿在手里。
“你给他们讲讲楚家规矩，别整天端着宫中侍卫的派头。”不自觉地昂起头，学他们的模样走路，给他们神气坏了。
侍卫面露苦涩，合理怀疑她在嘲笑自己。
护院禀报，“小姐，沈公子登门拜访。”
楚千婳一挥手，暗卫领他们退下。
沈策一手提书，一手提歉礼，双手满满当当腾不开手行礼，只能微笑点头，“楚小姐，祖父派我来送书。”
“有劳。”兰秋帮忙拿书进屋，兰香请他来院里小坐，替他斟茶。
“授课需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太傅为我选的书，我何时才能看完？”楚千婳喝一口茶，目光锁定楚珩，他暗中偷窥自己，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
沈策解释，“祖父选了几本异事录，小姐平时可以打发时间用。”
楚千婳漫不经心地说，“沈寺卿与昨日不同，是不是太傅和你说了什么？”她勾勾手，楚珩立马来到她身侧站好。
沈策按住心中的惊疑，“楚小姐，祖父已进宫回禀陛下，他答应为你授课，以后我会常来，或是你入沈府听课，皆由小姐自行选择。”
“太傅不嫌我愚钝，我自是不胜欢喜。”
沈策暗中打量她的神情，不像欢喜的模样，他再次道歉，“昨日是沈府的错，小姐不要往心里去。”站起来恭恭敬敬行礼，没有丝毫不甘。
“我没往心里去，沈寺卿不必忧心，与其在这里向我道歉，不如约束好令妹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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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祸从口出。”她伸手叫他坐下，天天规矩体统，令人生厌。
“沈府管教不严，祖父已罚她禁足府中，面壁思过。”沈策羞赧。
“沈寺卿风光霁月，却放任外界的流言不管，难道心仪邝卿卿？”楚千婳打趣道，暗中瞄一眼不动声色的楚珩。
“心仪算不上，但不讨厌她。”想不到楚小姐会和祖父有一样的疑问，继续补充道，“邝小姐处境艰难，心性纯良，又在刺杀中救我一命，我做不到冷眼旁观。”
“楚珩，你认为沈寺卿说的对吗？”楚千婳不笑反问，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想知道他对女主有没有独到的见解。
楚珩没有立刻回答，挖空心思想要讨好她，不想承认当初邝卿卿对他的帮助。
“骗我是什么下场，需要我提醒你吗？”没有疾声厉色，却让人感到后怕。
“沈寺卿有一条说错了，心性纯良的人在京都活不久，更不会引起权贵注意。”楚珩在宫中呆过一段时间，现下跟随小姐行走，自然锻炼出识人断物的眼力劲。
楚千婳好言相劝，“沈寺卿，我并非劝你远离邝卿卿，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光顾着断案从而疏忽身边人，我需要太傅授课，你同样需要。”
不出意外，他是下一任家主，不能只顾自己，不考虑沈府的未来。
“是。”沈策心生动容，记下她今日所言。
兰香送沈策出府，兰秋按照她的吩咐，从房间里拿出一摞书递给他。
楚千婳发号施令，“从今天开始，你不仅要每日练功，还要熟读诗书，每五天写一篇策论交给我。”
楚珩不明所以，“我只是府中小厮。”不希望她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兰香熟知京中世家的关系往来，而兰秋精通算术，你会什么？”楚千婳双手环胸，眉宇间有几分不耐烦，一心为他打算，他竟然敢拒绝自己的好意。
楚珩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论武功，他打不过千夜，论诗文，他比不过沈策，就连从前的拿手好字，也因他荒废时间，成为令人嗤之以鼻的存在。
兰秋冷哼一声:“小姐，您身边有陛下的护卫，何必留他在身边，直接逐出府好了。”早看不惯他犹犹豫豫的模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是送到邝府为好。
楚珩气闷不已，悄悄攥紧拳头，成天盯着他不放，兰秋是没别的事干吗？
“你的字形如狗爬，记得练字。”楚千婳叮嘱他，不想他丢自己的脸。
楚珩点头应下，捧好书册。
兰香回到楚千婳身边，看清他怀里的书，原来小姐是为他找书，好奇询问，“小姐，你要楚珩参加科举吗？”
兰秋笑出声，不敢置信地指着他，“就他！痴人说梦。”无语望天，怀疑小姐有眼疾。
“是啊，就他！昨日连我都护不住，以为看几本书就能入朝为官？”楚千婳附和道。
兰香默默闭上嘴巴，原是她多想了。
楚珩沉默不语，一股屈辱涌上心头，她们的话像针一样扎在自己心里，密密麻麻痛得他喘不过气，难堪地抱紧手中的书籍。
楚千婳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楚珩，我是不是太惯着你，纵得你两三句话都受不住，你能干成什么事，我还能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