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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欲买桂花(2)

作者:望星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瞿义听不清徐凝在说什么,没什么力,还是抬手擦着女子面上的泪。


    “你、你别哭啊。对不起,凝凝,我没能陪你到最后,我、我……”喜欢你,瞿义实在没气了,青年垂手落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瞿义!瞿义!你别死啊!”


    任徐凝怎么摇也摇不醒,秋风呼啸,鬓上的碎发分外散乱。


    女子一剑斩断披风,轻盖在瞿义脸上。


    刘菡一路追南阳侯至大殿,邯吉山算不得弱,与刘菡实力不相上下。


    只见年轻女子手提长棍,追着中年男子跑。


    后来邯吉山被绑在蟠龙柱上,满眼恐惧,血丝充盈,不敢动弹半分。


    “你今日杀了我又怎样,你姐姐也回不来,而你刘家还会落得个欺君罔上之罪。哦,你还参与了谋反,刘家基业终是败在你手上。哈哈哈!”


    刘菡不待人说完,便一棍桶在邯吉山腹处。


    愤怒的火焰涨到刘菡嗓子眼,铁棍端口遂弹出飞花状尖刀,刀锋离邯吉山只余一粒米宽时,停住了。


    刘菡心口发紧,鲜血很快涌入口中。


    黏腻的血味混在牙舌间。


    女子艰难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三里外手持羽箭的男子。


    “为什么?”


    男子神色静如寒潭,未曾回答,他逐步朝邯吉山走去。


    相处多年,她竟从未看清过邯立。


    记忆中那个憨厚老实的人,与眼前男子判若两人。


    “我的好儿子,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为父今日必定命丧此地。”


    邯立解开邯吉山的绳子。刘菡着实坚持不住,眼皮逐渐沉重,对面青年倏然转身朝她急忙走来。


    只可惜还是晚了。


    邯立了无生气的眸子才有了情绪。


    这种情绪瞬间降到冰点,烛台上寒光闪过,锋利的匕首快速抹过邯吉山的脖子。


    “你!”


    邯吉山紧捂住脖颈处不停往外冒的血,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死在亲儿子手上。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像您当年对我母亲一样,对您罢了。”男子的声音冷若冰窟。


    之后,邯立见邯吉山一口气也没有,又打断他的四肢,剜去双眼。


    邯立抱着刘菡的尸体,消失在这冰冷的皇宫中。


    安宁军只有几十个人了,徐凝回望着周围的尸体,温热的心越来越冷。


    天上忽然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飘落在徐凝盔甲上。


    徐凝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接住,用舌尖轻轻舔了舔。


    是雪。


    祯宁二十八年的第一场雪。


    冰冰凉凉的,有隐隐的血腥味。


    乔沐兰死了,是被禁军钉死在城墙上的。


    裴善也死了,怎么死的徐凝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发现时,尸体已经冻僵了,青年脸上一直挂着笑,如冬日暖阳。


    或许是和她一道来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徐凝的心仿佛被冻住,感受不到一点温度,麻木得不像个活物。


    黑甲军与禁军将徐凝和余下士兵围住,脸上面具渗了血有点痒,徐凝干脆全部扯下。


    敌军太多,不到半刻钟便只余徐凝一人。


    雪下得越来越紧,发冠不知何时被人挑断,白雪洒在稀散的长发上,女子鼻尖发红,像一头发疯的狮子。


    “来啊!还有什么招式、什么人都上来啊!”


    下一瞬,千百只羽箭射过来,箭太多了,完全挡不住。


    无数只羽箭穿过身体,前几箭还能感觉到痛,后面痛到反应不过来,只是视线逐渐模糊,耳朵逐渐失鸣。


    上天的每一片雪都竞相撒在徐凝身上,漫天的雪织成一片白布。


    想为战死的将军,留下最后的体面。


    徐凝一开始就做好赴死的准备,真正临死时莫名有些惧怕,好像某些东西从此便会永远消失。


    意识迷失之际,看了眼主线任务进度条。


    很好,百分之九十了,痛没白受,苦没白吃。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早在静幽谷时徐凝便得知堂溪胥几人计划,安宁军分两路,让瞿义扮作堂溪胥扰乱禁军视线,乔沐兰带领的那支刚好可以瓦解皇城部分兵力,为堂溪胥打羽林军留够时间。


    堂溪胥一队从寂河子小路走,若及时到达,此战必胜。


    那时徐凝便想着,若是待堂溪胥攻入皇城君临天下,那便不好走了,不若趁此机会离开。


    起初,瞿义众人皆不同意,可只有徐凝最能模仿出堂溪胥神情,会使枪的、武功高强的也只有徐凝。


    其余人只得作罢,按照时间与路程以及各方面兵力计算,徐凝带的这支安宁军攻皇城虽未必能攻下,也绝不会是如今这番惨局。


    这场初雪下得格外紧,仿佛没有缓下来的意思。


    徐凝口干舌燥,有些晕眩想要睡觉,她平静地看着高墙上的老皇帝。


    真像一只颓丧的老狗。


    乾平帝眯眼瞧着墙下,被射成筛子的青年小将,留着残气望着他。


    眉头紧蹙,此时的少女以一种胜者的姿态看着他。


    仿佛在告诉他,你赢了又怎么样。


    “陛下,他好像,好像不是堂溪胥。”现下离得近,李德全这才看清墙下人的脸,“奴才曾听闻,堂溪胥在不惑城时娶有一妻,此女武功高强,且今日以一人之力杀了近千名黑甲军。”


    “什么?”


    乾平帝瞳孔猛缩,堂溪胥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老皇帝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


    思索片刻,宇文湛瘫坐于地,两眼发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一盏茶,乾平帝倏然站起来,抖了抖龙袍,语气平静。


    “小全子,朕记得,朕刚登基时那件龙袍只穿过一次,你去取出来。朕还想再穿一次。”


    “你想干什么?你要认输吗?”皇后顾不得往日端庄,扒拉着乾平帝衣角。


    “明裳,带你母后回宫。”乾平帝轻轻拿开皇后的手。


    “是。父皇。”赵明裳默了半响回答。


    赵明裳搀扶着皇后,皇后回眸望了一眼老皇帝,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堂溪胥一路快马加鞭赶至京城,城门外飘荡着火苗,毛雪纷纷,青年紧锁墨眉,心猛地重跳了一下。


    “将军,您怎么了?”副将见堂溪胥倏然捂住胸口,神色难耐。


    “无妨。”


    今日心里一直很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恍恍惚惚的。


    白日的京城,死一般的寂静。皇城外听不见一点声音,很奇怪,城门是半开着的,没有看守的人。


    堂溪胥推开城门,白茫茫的一片铺满尸体,白雪中混着大片的红色。


    广场正中央,女子单脚跪地,战甲残破,浑身插满箭像个刺猬。


    细盐似的白雪洒盖着女子披散的青丝,秀眉、长睫是细细的白,糙红的破皮覆在本该细腻的脸颊,干燥的嘴皮离唇一半,要掉不掉。


    女子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艰难地扯出一个笑。


    徐凝很冷,冷到忽略掉身上的痛,她吊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看到了堂溪胥。


    【好了,主人,人也见到了,可以安心走了吧。】


    徐凝早该死了的,她也不知为何,在这书中世界的最后一刻,她只想再见一面堂溪胥。


    光羽看不下去,念在她任务即将完成的份上,给她吊了一口气。


    徐凝撑不住侧倒下身,满意地闭上眼。


    堂溪胥跃下马,疾跑过去接住尸体。


    女子身上大多处的血已经干了,大约是时间太久,冻住了伤口。


    盔甲碎得稀烂,全身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堂溪胥只轻轻抱着她,仿佛多碰一下,她就会碎掉。


    堂溪胥埋在女子的脖颈处,泪水早已浸湿发梢,脆弱的心止不住地发抖,可是谁也不知道。


    青年脸上煞白,眼眶洇湿,瞳孔失焦虚空,重伤的手抚上细碎脏乱的青丝。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以这样的方式走?”


    苍白的脸布满泪痕,双眼红肿,雪下得更大了,周围不少尸体都被雪覆盖。


    堂溪胥拂开徐凝面上的头发,把灰擦掉,抱着僵硬冰凉的尸身,如抽魂木偶般呆滞。


    “啊——”


    堂溪胥仰天痛哭,雪白的大地,唯有青年抱着女子这一点悲凉的色彩。


    一颗完整的心被挖了一个大窟窿,堂溪胥鼻尖发红喘不过气,抬首望着迎面护卫皇城的士兵。


    青年把女子尸体放好,握住夕麟剑杀入宫内。


    黄色的琉璃瓦扎满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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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瓦片七零八落,雾湿的雪水浸泡着长阶石。朱红的城墙溅满斑点,叫人分不清是“血”还是“雪”。


    空旷的宫殿广场于冽风中低诉颓败,金碧辉煌的宫殿瑟瑟摇晃,将倾未倾。


    徐凝几年前送予的玉坠,不知什么时候碎了,堂溪胥包了几层放于袖口,手腕处不忘缠几圈绷带。


    “呜”“啊”


    青年走过之处皆为尸体,不多时,整个宫殿内堆满士兵,人间妄想之地的皇城化作人人惧怕的地狱。


    堂溪胥很快攻入太平殿,乾平帝脸色煞白,“陛下,可以沐浴了。”李德全见堂溪胥已经来了,吓得仓皇而逃,半刻效忠的模样也装不下去。


    堂溪胥飞出一把匕首,从脖颈后一刀穿喉。


    “该你了。”


    青年满脸鲜血,声音冰冷得可怕,仿若索命阎王。


    乾平帝闻言转身,脸皮松弛,神色疲倦,华发中无一点黑丝,五六十岁的人,不过一日便如七八十岁奄奄一息的老者。


    金丝黄袍暗淡无光,象征权利的金龙化作不入流的地蛇,天子的威严堕入尘埃。


    “朕死了,你也落不得半点好处。”


    宇文湛举剑想要自刎,长剑飞来劈落短剑。


    “直接死了多没意思。”青年勾唇冷笑,十九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又怎会心慈手软。


    “我父兄和我刚过门、未来得及入族谱的夫人,皆被乱箭射死,我嫂嫂兄弟亦惨死在皇城之下,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得安逸?”


    平静的声音,似一把刺骨的刀架在乾平帝脖颈。


    老皇帝双手发抖,大气难喘,不敢对上这双冰凉的眼。


    皇宫里的人见真正的堂溪胥来了,逃的逃,散的散,宫里值钱的东西能拿走的都拿走。


    堂溪胥没再管那么多,和他亲近的人全死了,偌大的江山他本就不想要,他从不稀罕什么劳什子皇位,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讨个说法,求个真相。


    如今徐凝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这人世间纵是有泼天权利与富贵,于他眼里不过一盘流沙。


    祯宁二十八年暮秋,皇城骤降大雪,次月初二新帝登基,改国号为凝,皇后刘氏尊太后。


    后宫嫔妃皆被送去寺庙,太后冯氏本应也该去礼佛,堂溪胥念在她慈悲为怀,且少时受她宽待,故而尊她为懿庄太皇太后。


    新帝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整个京城无一人不在为新帝欢庆。


    红绸子铺满京城三天三夜,满城街道皆洒落银钱,天子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世人皆知皇后早就去世了,大喜当日有一小混混口不择言,冲撞了陛下,新帝未曾怪罪,还赏了他许多银两,只是许多人没发现,后来再未在街头看见过那个混混。


    堂溪胥很少上朝,许多事都交与裴远池处理。赵明裳执赵家大权,新帝废除她安王妃身份,入朝为官与裴远池一同辅佐新帝。


    “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的,世事如此何必执着。现下君临天下,放过自己不好吗?”


    花行准备去兖州,过来与堂溪胥告别。


    青年淡笑,眼中没什么温度,“那你呢?你肯放过自己吗?”


    花行被问住,一时答不上话。


    “你若真的放过自己,又何必会去兖州。你我皆是这红尘俗世中,难忘旧情的凡夫俗子。既是凡夫俗子,执着一点有何不可?”


    青年帝王遥望远处,摩挲着用碎玉坠做成的手链。


    二人沉默许久,花行披上斗篷,躬身作揖:“愿君之王朝盛世不衰,千秋万载受子民供奉。告辞。”


    玄色龙袍背对着他,背影微动,始终未转过身来。


    徐凝的尸体被放在冰库,外皮破烂不堪,缝缝补补,是堂溪胥亲手缝的。


    堂溪胥每一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给徐凝擦脸,上妆,束发,他知道徐凝生前最是爱干净。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薨了,还望陛下早日节哀。”裴远池一身官服劝导着颓废的新帝,堂溪胥身上总有尸臭味,厚重的香味也盖不住。


    沉默多日的年轻帝王终究失态。


    “她没死!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堂溪胥又倏然冷静下来,“我会找到她的。我会让她活过来的。”


    “陛下,有一个自称是陛下师父的人来了。”小公公倏然进来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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