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这些日子,胥毓并未得闲。
她斜倚在铺着银红撒花软缎的软榻上,身下垫着层叠的锦褥,却仍觉后背的伤口似有无数细针在扎,那痛虽绵延不绝,却远不及心头那团焦灼烈火,烧得她坐立难安。
窗上糊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纱,日光透过纱眼筛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添了几分病中弱态。
她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案上摆着只官窑霁蓝釉笔洗,里面插着几支羊毫笔。
“琴夏,把前些日子我写得那些东西都拿来。”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琴夏穿着葱绿撒花绫子袄,抱着厚厚一摞纸走进来,小心地放在榻边矮几上,动作轻得生怕惊动了主子:“公主,您要的都在这儿了。另外,邰世子差人来说,今日会过来一趟。”
胥毓微微颔首,伸手取过最上面那份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纸张,她指尖抚过上面的朱批,忽然问正在整理药膏的芳吟:“芳吟,张大人今日可有递话进来?”
芳吟穿着月白绫子裙,闻言忙放下手中的青花药罐,回道:“张大人说,沈尚书近日对太子颇有微词,尤其是这次赏花宴的事,在同僚面前都露了些口风呢。”
胥毓唇角微扬,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沈文石是太子的外祖父,多年来如同老树盘根般坚定支持太子。可太子近来行事越发乖张,这次在赏花宴上明目张胆地陷害她,朝中那些老狐狸谁看不出来?
不过是碍于太子身份,不便明说罢了。
“让张明远再加把火。”她合上纸张,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就说太子近日与北狄使者私下会面,恐有不妥。”
芳吟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药膏险些摔在地上:“公主,这……这可是大罪啊!万一太子届时狗急跳墙,咱们只怕是会遭受牵连的吧?”
“不必担心,只是先给某些人上上眼药罢了,毕竟无凭无据,暂时也治不了他的罪。”胥毓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次只要在沈文石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就够了。”
窗外的石榴树枝桠上,一只知更鸟落在枝头,一身鲜红的羽毛在绿叶间格外扎眼,啾啾鸣叫着。
夜幕降临,未央宫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
胥毓刚喝完药,药碗还带着苦涩的余温,便被芳吟收了去。她倚在窗边看月亮,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清辉如水,洒在阶前的青苔上。
忽然听见窗棂轻轻一响。
“公主。”邰玉轩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压得极低。
胥毓示意芳吟退下,轻声道:“进来吧。”
邰玉轩翻身入内,墨色锦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腰间玉带是上好的和田玉,泛着清冷的光。他看见胥毓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眼底掠过一丝关切:“伤可好些了?”
“死不了。”胥毓示意他在对面的玫瑰椅上坐下,语气淡淡的,“查得如何?”
邰玉轩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纸张薄而韧,是特制的宣纸:“都在这儿了。太子和三皇子的计划比我们想的更阴毒。”
原来当日太子和三皇子商量好的计策,是让三皇子将胥毓骗到偏殿。那偏殿里的各个房间,都藏好了他们的人,不管胥毓选择哪一个房间,最后都会在里面遇见他们安排的人。
这些人的目的看似是想要侵犯胥毓,好让别人捉奸在床,诬陷她的名声。可这些人都是世家子弟,怎会为了帮助太子而毁了自家名声?毕竟胥毓是公主,皇帝就算惩罚,也不过小惩大诫,而最重的惩罚也只会落在他们这些被当作“奸夫”的小卒身上。
“他们看似是想坏我的名声,实则是瞄准了褚奎。”胥毓接过文书,指尖划过上面的字迹,“想拖住我,引褚奎来,再在我们接头时,带所有人撞破,诬陷我和侍卫私通。这样不管罚我还是罚褚奎,对他们都有利,又不会损伤自己的实力。”
邰玉轩点头:“只是他们没料到,公主宁愿自己受罚,也不肯让褚奎认罪。”
胥毓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他们算错了一步,对于他们,褚奎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卫,可对我而言,从北甸城一路走来,我早就将他当做了推心置腹的朋友,所以,我岂能让他送死?”
之后,邰玉轩又详细讲解了这段时间,他已将太子和裕嘉接头的证,一点点散了出去,又让张明远有意无意地递到了沈尚书面前。
“听说沈文石知道后,面上虽没显露,私底下却大为恼怒,对太子极为不满,恐有不再支持他的心思。”
“毕竟是亲外孙,多年扶持教导,哪能说放手就放手。”胥毓指尖在案几上敲着,若有所思,“得再拱一把火,至少要断了胥阳丹的左膀右臂。”
她抬眼看向邰玉轩,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三皇子不是很支持太子吗?不如想个办法,让他们生出嫌隙。那个兵部侍郎的儿子潘廷敬也牵涉其中,他们为权势投靠太子,可若太子疑心他们,想卸磨杀驴,他们会不会为了自保而反拉太子下水呢?”
邰玉轩眼中一亮,渐渐明白了过来,起身道:“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就是一箭双雕嘛,他们做得,咱们自然也不能落于下风。”胥毓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邰玉轩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月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却也映出了她眼底的疲惫。
他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指腹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摩挲着她腕上细腻的皮肤。
“值得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位置……真要拿命去搏?”
胥毓没有抽回手,只是轻声道:“邰玉轩,你见过被剖腹取子的母鹿吗?”
邰玉轩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当年,我母亲在北甸城的破庙里被人害死,我是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指尖却微微颤抖,“我生来就带着仇恨,活着就是为了复仇。否则,九泉之下的父母怎能安心?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窗外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混着淡淡的桂香。
邰玉轩沉默良久,突然单膝跪地,在她伤痕累累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动作虔诚而郑重:“臣愿为公主手中利剑,万死不辞。”
……
几日后,细雨淅沥,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
云溪铺子后院的偏房里,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邰玉轩执笔的手在宣纸上轻轻滑动,狼毫笔饱蘸浓墨,墨迹渐渐晕染,化成三皇子特有的潦草字迹。他写几笔便停一停,对照着手边的真迹,调整着笔锋。
“三皇兄这手字,倒是好模仿。”胥毓凑近细看,发丝垂落在他手背上,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是她常用的香粉味道。
邰玉轩喉结微动,笔尖一顿,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
他定了定神,继续写道:“他给太子写的密信,向来这般敷衍。”说着又在信尾添了几笔,“这样就像了。”
信上写着三皇子与潘廷敬密谋陷害胥毓的细节,字里行间透着对太子的不满,仿佛积怨已久。胥毓拿起另一封伪造的潘廷敬的家书,轻轻吹干墨迹,纸张微微卷曲:“明日让褚奎‘不小心’掉在三皇子必经之路上。”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两人对视的眼神,彼此眼中都有势在必得的光芒。邰玉轩突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指尖带着药草的味道:“毓儿,这一步若成……”
“想必太子党必定狗急跳墙。”胥毓反握住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划,像在写字,“狗咬狗的戏码,最好看了。”
三日后,天放晴了,院子里的牡丹开得正艳,姚黄魏紫,争奇斗艳,引得蜂蝶飞舞。
三皇子胥华荣穿着件宝蓝色的杭绸袍子,摇着折扇,正和胥阳丹聊完政事,准备离开,却不想在走到假山后时,脚边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弯腰拾起,是个信封,没有署名。打开一看,脸色骤变,手中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扇骨都断了一根。
“这...这不可能...”他肥白的手指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了鬓角的头发。
然后左看右看,确定没什么人发现,才心惊胆战地将东西揣进袖子里,然后逃也似地出了门!
远处,褚奎隐在树影里,一身粗布短打,和寻常的园丁无异。
他看着三皇子慌慌张张地将信塞进袖中,踉跄着奔向大门,脚步都有些不稳,便转身没入暗处,,去向胥毓复命。
与此同时,潘廷敬府上也“恰好”收到一封三皇子的“密信”。潘侍郎看完信,面色铁青,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咬牙道:“太子这是要过河拆桥啊!”
次日朝会,邰玉轩故意在潘侍郎附近与同僚低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身边人听见:“潘府近日……似有异动,听说和太子走得远了。”
潘侍郎的背影一僵,手中的笏板险些落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散朝时,他刻意避开太子一党的官员,低着头匆匆离去,像是在躲避什么。
而因着这几封密信的挑拨,三皇子和兵部侍郎一家近来都忧心忡忡,疑心太子想要卸磨杀驴。所以对于太子近日的联系,都怀着几分戒备,纷纷托病不去。
太子本就疑心重,这些人在关键时刻屡次不来接头,商量对付胥毓的事,更让他心里的怀疑疯长。
东宫书房内,檀香袅袅,太子胥阳丹将茶盏狠狠砸在地上,官窑的瓷器碎成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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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茶水溅湿了铺在地上的波斯地毯:“潘府的人呢?为何不来赴宴?”
胥嘉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捻着手中的素色绢帕,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三哥今日也称病不出……太子哥哥,这不对劲。”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噼啪声响,像是在敲打着人心,太子烦躁地踱步:“难道他们真被收买了?”
近来朝堂中对他的反对之声越来越盛,他看谁都像敌人,总觉得那些跟随自己的人,随时可能背后捅刀。
潘府的抗拒,三皇子的推脱,让他的怀疑到达了顶点。
胥嘉起身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潘府知道太多,三哥又是个墙头草……”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与其等他们真的把事情捅出去,不如先下手为强,解决这些隐患。
太子沉沉闭了闭眼,他本不想走到这一步。这些人虽算不上心腹,却也是可用之材,对他往后成事大有裨益。可他更怕像胥嘉说的那样,还没等登临皇位,这些人就先把他做的事抖出来,到时候别说储君之位了,怕是性命都难保。
所以他眼神逐渐阴冷,转身从书架后的暗格取出一本账册,纸页泛黄,上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潘老四不是管着军饷吗?既然他不仁,那正好就别怪本宫不义了……”
当夜,禁军包围了潘府。
火把的光亮照红了半边天空,映得门前的石狮子都像是染了血,潘侍郎被押出来时,须发皆白,却依旧挺直了脊背,一身官袍被撕扯得皱巴巴的。
“太子……好狠的心!”他仰天长啸,声音嘶哑,却带着无尽的恨意。
侍卫一棍打在他膝窝,他重重跪地,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消息传到未央宫时,胥毓正在梳妆。
铜镜是两面嵌的,打磨得光亮,映出她素净的脸庞,她手中的玉簪“叮”地掉在妆台上。
“这么快就动手了?”她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芳吟低声道:“潘府男丁秋后问斩,女眷充为官妓。”
胥毓对着铜镜抿了抿唇上的胭脂,是上好的玫瑰膏,颜色娇艳:“备轿,去天牢。”
天牢里霉味混着血腥气,呛得人难受。
胥毓用绣着兰草的帕子掩着口鼻,一步步走向最里间的牢房。
墙壁潮湿,渗着水迹,地上的稻草散发出腐烂的气息。潘老侍郎被铁链锁在墙上,铁链嵌入皮肉,渗着血。
他看见胥毓,浑浊的眼中迸出恨意:“公主是来看老夫笑话的?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太子睚眦必报,早晚你也会跟老夫一样身首异处的!”
“那就多谢老先生关心了。”胥毓笑了笑,声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不过想要本公主死的人太多了,只可惜,大人今日倒是要先我一步阖家团圆。”
她说着示意狱卒退下,牢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不过老先生,令孙今年才七岁吧?听说生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老人的眼神骤然一变,像被针扎了一般,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胥毓继续道:“老先生要和我做个交易吗?”
“写太子的罪状吗?”老人冷笑,笑声嘶哑,“横竖都是死,老夫为何要帮你?”
胥毓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是个长命锁,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边角已被摩挲得光滑:“就为本公主虽保不了你全家的命,但却能为你潘家留下这最后的血脉。”
老人的目光凝固在玉佩上,那是他孙儿贴身戴的。
他沉默了良久,铁链的响声渐渐停了,最终他到底还是哑着声音道:“拿纸笔来。”
……
三日后,潘老侍郎的“遗书”悄然流传于朝堂。
信中详述太子如何指使他陷害公主,又如何过河拆桥,更致命的是,那孩子逃走前,将太子私通北狄的证据抄录数份,送到了几位重臣府上。
太子震怒,在书房摔碎了所有能摔的东西,砚台、笔洗、茶盏,碎瓷片散落一地:“是谁放走了那小崽子?!”
胥嘉站在一旁,眼中闪着算计的光:“三哥这几日闭门不出,他府上的人却频繁出入……”
“胥华荣!”太子一把掐碎了手中的茶杯,碎片划破了手掌,鲜血混着茶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极了散落的红梅,“好,很好……”
当日,三皇子府的后花园里,胥华荣正战战兢兢地喝着闷酒,桌上的几碟小菜没动几口,酒壶却已空了两个。
突然,一支箭“嗖”地钉在他面前的案几上,箭羽还在颤动,箭上绑着一封信。
胥华荣吓得瘫坐在地上,酒意全无,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颤抖着打开信纸,便见信上只有一句话。
“下一个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