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温少虞手中尚有余温的尸体,如破败草袋般坠地。
温少虞没有再看韦贤一眼。那句“烧死她,活该”像淬毒的烙铁,在他心上烫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他不信,她怎么会死。
军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急切的劝阻:“将军!您的伤口!毒素尚未清,不可妄动!”温少虞恍若未闻,玄色的身影一晃,已朝着那片废墟冲去。
左臂的剧痛与毒素带来的晕眩,在此刻,都及不上心口万分之一的恐慌。他踉跄着,踏入尚在冒着青烟的焦土。热浪灼人,浓烈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直冲口鼻。
破碎的土石,熏得乌黑的断壁。一片残存的壁画上,有什么东西,在幽暗中反着诡异的光。是重瞳,巨大而苍老古朴,哪怕被烈火熏燎,依旧透着邪异。
重瞳烈火。温少虞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不是什么祈福纹样,这是闻香教的图腾,是当年盘踞在琼水之上的匪帮,琼水帮所信奉的邪教。
温少虞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琼水帮里的南岁莞,每次提起害得父兄残戮无辜的闻香教时,眼中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
她是被困在了自己最痛恨的噩梦里。那场火,是烧在她最深的恐惧之上。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间迸出,像一头濒死的困兽。他狠狠一口,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尖锐的疼痛,让他从那片灭顶的绝望中,寻回一丝疯狂的清明。
她那么聪明,那么会逃。她一定还活着,一定。
温少虞猛地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扫过所有亲卫:“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抽出了腰间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锋锐无匹的“破阵”。“锵”的一声,宝刀没有劈向敌人,而是狠狠地砸向一块巨大的焦黑石梁。
火星四溅,石屑纷飞。刀锋应声卷起一个微小的豁口。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震住了。
“都聋了吗!”他再次咆哮,用那柄人人艳羡的宝刀,一下又一下地,疯狂地敲砸着阻碍,“挖!把她给我找出来!”
周莽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将军几近癫狂的模样,巨大的愧疚淹没了他:“是!”他大吼一声,扔了兵刃,徒手就去搬那些滚烫的石块。
“所有人,听令!留一队看护诸位公子,其余人,搜救南小姐!”
亲卫们轰然应诺,冲入废墟,一场与死神的争夺,就此开始。
他们从深夜挖到了黎明。火把的光,渐渐被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取代。林中的喜鹊开始鸣叫,清脆的啼声,在此刻听来,却无比刺耳。
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丝血迹,一片衣角,都找不到。她就像一缕青烟,被那场大火彻底吞噬,了无声息。
温少虞早已让几批力竭的亲卫退下休息。身边,只剩下十几个还在默默坚持的士兵,他们手指通红,满是血口,眼睛里亦是熬出来的血丝,身形摇摇欲坠。
到最后,连那十几个士兵也撑不住了。他身边竟只剩下一个周莽,那个因为失职而拼命挖掘,仿佛想用一身伤痛来赎罪的偏将。
温少虞停下了动作。他缓缓转头,看向周莽。周莽也抬起了头。晨曦的微光里,他们从对方的瞳孔中,映出了彼此疲惫至极、满是血污与绝望的脸。
背对着睡去与守夜的众人,温少虞宽阔的脊背,在晨光中微微一颤。清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泛红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没有声音,只是无休无止地,淌过他染着烟灰的脸颊。
四年,他守着她,却连她被困于此,都一无所知。他算什么守护。
周莽看得心头一酸,喉咙发紧,哑着嗓子道:“将军…属下陪您挖。”
温少虞的喉结极轻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哽咽:“…就再让我试试。”
他指尖的血,早已凝固成暗沉的痂。那一声“再让我试试”,与其说是对周莽说,不如说是对他自己最后的哀求。
他已不抱希望。只是麻木地,用那柄卷了刃的“破阵”,一遍遍地,凿着这片埋葬了他所有光亮的焦土。
天光一寸寸亮起,驱散了林间最后一丝阴冷,已是辰时。冬阳和煦,光线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废墟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暖得有些刺眼。
温少虞的动作未停,他对着那片残存的“重瞳”壁画之下,再次狠狠砸下。
“砰!”一声异样的闷响,从焦土深处传来,不是石块碎裂的脆响,而是某种中空之物被击破的声音。
周莽疲惫不堪的眼,瞬间一凛。温少虞的动作也为之一顿,他发须杂乱,衣衫残破,唯独一双眼,在听到那声异响时,猛地迸出一丝惊人的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刀柄对准原处,再次发力。“咔嚓——”这一次,是清晰的破裂声。下一瞬,一股冰冷的水流,竟从那破口处猛地喷涌而出,溅湿了他满是尘土污迹的衣摆。
水?这地底,怎会有水?
温少虞死寂如古井的眼底,骤然炸开一团烈火。他通红的眼尾似乎都因此而战栗。
有水管!这绝非寻常村落的建制。既然能铺设如此隐蔽的水路,那便极有可能…还有一条同样隐蔽的密道!
她没有被烧死,她逃了!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将所有的疲惫、伤痛、绝望,尽数劈得粉碎。他僵直的脊背,瞬间挺得笔直。
一切都对上了。南岁莞为了求稳妥,才临时决定绕开官道,走了楼桑村这条近路。而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她父亲的故里,石碣村。
倘若这楼桑村的村民,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们这一行人…那么这条暗道的尽头,最有可能通向的地方,便是他们的必经之地——石碣村!
温少虞霍然转身,那双布满血丝、熬了一夜的眼,此刻炯炯发光,亮得惊人,映衬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有一种近乎癫狂的灼人神采。
周莽被他看得心头一震:“将军?”
“周莽,”温少虞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留下,带一队人看护好谢灵他们。待他们转醒,立刻启程,去石碣村与我汇合。”
周莽猛地反应过来,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将军!您的意思是,南小姐她…”
“她还活着,”温少虞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环顾四周,点了三个尚有余力的亲卫:“你们,随我走!”言罢,他已大步流星地朝林边拴马处走去。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再度撕裂,毒素引发的晕眩阵阵袭来,他却恍若未觉。
一路马蹄翻飞,风驰电掣。凛冽的冬风如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灌入他的喉咙。可他感觉不到冷。
他心中只有一团火在烧。岁岁,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在石碣村,等我。
他俯身在马背上,将速度催至极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把你弄丢,绝不。
哪怕你恢复记忆,记起琼水之上的一切,要将我千刀万剐,哪怕你恨我入骨,永不原谅,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我温少虞这条命,这条贱命,随时都可以给你。
·
密道之内,是永恒的夜。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南岁莞自己的呼吸,和指尖抠入湿冷泥土的触感。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一个时辰,或是一日。左臂的伤口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痛楚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沉重僵硬的拖累。
她只是爬,像一只被抛入深渊的蝼蚁,朝着虚无的、不知是否存在的前方,一寸寸挪动。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不住抽搐,脖颈僵硬得仿佛随时会断裂,每一次屈伸,都是一场酷刑。她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黑暗会吞噬她,寂静会逼疯她。
“滴答,”一滴滴水,落在她前方的石板上,清脆又规律。南岁莞停下动作,侧耳倾听,“滴答”,又一滴。在这绝对的死寂里,这水滴声,竟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天籁。
她开始数:一、二、三…她用这单调的节拍,在脑海中为自己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当水漫过她向前伸展的手肘,手臂的酸痛已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停下来,用右手胡乱揉捏着那条受伤的左臂。隔着撕裂的布条,触感黏腻湿滑。
天,应该亮了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外面应是日出了。这个念头,给了她一丝虚幻的暖意。
她继续向前爬,跋涉过越来越高的水面,像是在一片死寂和黑暗中,蜷伏躬身,走一条没有尽头的绝路。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面冰冷的、平整的墙壁。是尽头!巨大的狂喜冲上脑海,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挣扎着,用尚有余力的右手摸索着这面石壁。很平滑,没有缝隙。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对。
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铁器,像是一个门环,却焊死了,纹丝不动。在门环下方,她摸到了一个凸起的、坚硬的轮廓。横,竖,撇,捺…
那笔画的走向,清晰而熟悉。她用指腹一遍遍地描摹。是…“石”。一个石字。这道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灭顶。她不甘心。她蜷缩在地上,摸索到一块从隧道壁上掉落的、棱角分明的石头。
石头硌得掌心生疼。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石”字,狠狠砸了下去。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她的手被震得发麻。“咚!咚!咚!咚!”她像个疯子,不知疲倦地,用这块石头敲击着唯一的出口。每一次撞击,都耗尽了她积攒的微薄力气,也耗尽了她肺里稀薄的空气。
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泥土腥气。一丝丛林草木的湿润气息,混杂着冷雨的味道,从看不见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冰凉而鲜活。
石…石碣村。这里是石碣村,她猜到了。这让她敲击的动作愈发用力,也让她失血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眩晕。彻骨的寒意顺着湿气钻入骨髓,她打了个寒颤,视野开始阵阵发黑。
“不能睡,”她对自己说,声音在喉咙里破碎不成形,“睡过去,就真的死了。会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密道里,化为一具枯骨。”
她停下敲击的动作,大口喘息,用仅存的理智对抗着席卷而来的昏沉。黑暗中,一张清冷孤傲的脸,毫无预兆地闯入她混乱的脑海。
温少虞…你会想到这里吗?你会…也猜到,这条路的尽头,是石碣村吗?她觉得这猜想荒谬无用得可笑。可是在这绝对的黑暗与绝望里,这成了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温少虞。若是你…会不会,有一丝可能,能找到我?
她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门上,用最后的力气,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石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敲下去。
敲到…他来为止。或是,敲到她死。石门上冰冷的触感,是她与人间唯一的联系。
“温少虞。”不知过了多久,南岁莞仰着头,积水几近要漫过她纤细的脖颈,她又一次想到了这个名字,“你怎么…还不来?”
这个念头如野草般疯长,又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不。南岁莞,你没有资格怪他。是你自己轻敌冒进,是你自己识人不清,才会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死地。
她垂下头,额头抵着粗糙的石块,力气正一点点从指尖流逝。若是就这么死了…遗言该说什么?
南岁莞的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愧疚。莲子寺遇劫,是她连累了茯苓茜草。楼桑村遇难,又是她牵扯了无辜的侍从。
她就像个灾星,走到哪里,就把厄运带到哪里。或许,死在这里,是对所有人的解脱。
她甚至开始奇怪,自己这一身利落的武功,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她总是在用它…伤害身边的人,或是把自己推入更深的险境?
意识渐渐模糊,敲击石门的手,无力地垂落。好冷。不,又好像…暖和起来了。那是一种被温暖的绒毯包裹的舒适感,骨头缝里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她看见了光。不是火光,是那种午后慵懒的、透过竹帘洒进来的,带着微尘浮动的柔光。只要闭上眼,只要安安静静地,乖巧地死去,就能去到那个地方。
她看见自己斜倚在一张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身上是轻软华贵的云锦华服。手边的小几上,摆着精致的玉碟,盛着她叫不出名字的甜点与佳肴。
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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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刚刚练完一套剑法,又随手拈起一株银针,试着一碗汤药里的成色,自在,惬意,无拘无束。身边还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眉眼清隽的美少年,正低头为她剥着一颗颗晶莹的荔枝。
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不用为任何决定而愧疚。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她整个幻梦砸得粉碎。
她愕然抬头。眼前的石门,那个被她敲击了无数次的“石”字,从中间骤然炸裂开来。光,刺眼的光,裹挟着泥土与碎石,疯狂涌入。
她甚至忘了躲避。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那个从天光与尘埃中冲进来的人影。他一身玄黑锦衣已满是破口与尘土,发冠歪斜,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仓皇与疯魔。
是她幻觉里的那个美少年,只是比幻觉…更真实,更清晰。
下一瞬,她被一个滚烫而用力的怀抱,死死地箍住了。土石簌簌落下,全被他宽阔的背脊挡住。她被积水冻得麻木的四肢,这才缓缓感觉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冻雨。
冰冷的雨珠混着碎石,砸在他背上的声音,噼啪作响,竟有些清脆。他却将她护得密不透风,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熟悉的,清冽的柏木冷香,蛮横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这个怀抱…她忽然想起来了。
南岁莞用尽最后的力气,倔强地从他温暖而颤抖的怀中抬起头。
她看见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看见两行清澈的泪珠,正顺着他沾满灰尘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伸出那只尚能动弹的右手,用冰凉的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湿痕。然后,她听见自己用一种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口说道:“小虞,别怕。”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温少虞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温少虞抱着怀中人,整个人僵在了马背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
就在半日前,晴空万里的天,过了午时,却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那片湿冷的沉重。
紧接着,雨点便砸了下来。不是春日温柔的细雨,而是裹挟着寒气的冻雨,砸在盔甲上,铿锵作响,砸在皮肉上,刺骨生寒。
搜寻的队伍仍在前行,只是所有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脸上挂着被雨水冲刷不掉的疲惫与绝望。温少虞勒住缰绳,停在山岗上。
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玄黑的锦衣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冷得像铁。他默默凝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那里被雨雾笼罩,一片死寂。
会不会…是他又一次判断错了?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又是这样。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时,现实总会给他最沉重的一击。父亲战死漠北,母亲伤重不治,岁岁跳河失忆…他守不住,他好像谁都守不住。
是不是因为他太过傲慢,是不是因为他永远都不够优秀?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无力感再度涌了上来,四肢百骸都开始变得僵硬。
就在温少虞快要撑不住,快要被这漫天冻雨与绝望一同吞噬时。“笃。”“笃笃。”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顽固节奏的声音,穿透雨幕,敲在他的耳膜上。
他骤然回神,僵硬的脖颈猛地转向声音的来源。是敲击石头的声音。希望的火苗,在他死灰般的眼底,轰然复燃。
他翻身下马,疯了般地扑进那片丛林。那些比寻常草叶更尖、更韧的植被,像无数把细小的刀子,划过他的小腿,割破了早已湿透的袜子。
皮肉被划开的刺痛,混着泥水的痒,他却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感官,都只追寻着那唯一的声响。
越来越近了。终于,在一处被藤蔓与苔藓覆盖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石壁前,温少虞停下了脚步。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
他找到了。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湿滑的藤蔓,露出了一个刻着字的密道入口,没有机关。
他抽出腰间那把陪他征战多年的爱刀“破阵”,刀锋上早已有许多细小的豁口。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刀刃狠狠地插进石门的缝隙,撬动。
“轰隆——!”石门应声而开。就在密道打开的刹那,温少虞看见了南岁莞。
土石簌簌而下,直直砸向她蜷缩成一团的身子。而在那片刻,被冻雨反射的微光里,她像一尊在苦难中支离破碎,却依旧圣洁不染尘埃的神祇。
那一瞬间的美与易碎,狠狠刺痛了他的眼。他冲了进去,用自己的后背,为她挡住了所有坠落的碎石。然后,他将她抱了起来。
好轻。她在他怀里,只是娇娇小小的一团,残破又纤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他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也用尽了平生最极致的温柔,将她全须全尾地,牢牢地锁在自己怀中。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黑暗,跨上马背。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句话。“小虞,别怕。”
小虞。这个名字,是四年前,在琼水帮,那个明媚张扬、无法无天的少女,对他独一无二的称呼。
温少虞的脑子“嗡”地一声,眼前甚至黑了一瞬。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呆呆地张大了嘴,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她记得?她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哪怕一个字,身后就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偏将带着迟了半日的大部队,终于赶了过来。人群中,一个白净幼瘦的小黄门,在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南岁莞时,眼睛骤然一亮。
温少虞听力极佳,清晰地捕捉到那小黄门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同僚兴奋地说道:“陛下猜得真准!这次的喜,我来报!”话音未落,那小黄门便悄无声息地,从队伍的末尾溜走了。
温少虞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却没有心思去管。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重新落回了怀中的女子身上。他轻轻地,试探地,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声线,唤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四年的称呼。
“岁岁?”
怀中的人没有回应,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彻底昏了过去。只是那紧闭的眼角,却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像做了一场得偿所愿的,甜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