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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奇遇

作者:鱼一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赛祆仪式已经开始。当然宫廷表演是精简版的,没人去探究这个宗教到底信仰什么。


    年轻人只是想看一场嗜血的表演,看人开膛破肚带来的刺激就像每年三次大傩仪后观赏肢解动物般淋漓酣畅。


    李世民依旧坐在河边,心中草拟着写给长孙青璟的信。他想把所有事情的原委,心中的委屈愤怒与负罪感都告诉她。


    他与洛阳的一切格格不入,只有和长安的亲友在一起,才有人间的感觉。


    “李公子,安和好在!”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腰肢袅娜,长裙曳地。


    “这也是赛祆的一部分?要是我往你身上泼水,你就会化为乌有?”李世民烦躁地想把这个用绿色螺子黛化着浓阔广眉的女子赶走。


    女子“咯咯”笑着,故意坐在他身边,扬起的帔帛擦过他的脸颊。“那你猜猜我是狐妖还是姮娥?”


    “没心情猜。”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你这人真无趣。不过,宇文皛这个混蛋最近总惹我不痛快,有人替我打花了他的脸,我今晚心中一下子畅快了。公子,你觉得我美吗?”


    “你带着面纱,我看不出来。”


    “我听说,公子的母亲年轻时是大兴城王公贵族竞相追求的大美人。光是求婚的勋贵少年就不计其数。初时我是不信的,现在细细看你的脸,由不得我不信。你虽然不是你父亲的世子,但也勉强配得上我……”


    “娘子,我的母亲是十分贤惠的国公夫人。”李世民正色道,“即便是两京最轻佻的纨绔子弟,也只敢在我面前夸赞她的聪慧。你逾矩了!”他心中的无明业火熊熊燃起,若是对方是个男子,说出这种轻慢他母亲的话,他早就对她饱以老拳了。


    “那我道歉。你不想看看我面纱下的样子吗?你既然打了宇文皛,就可以得到一点小小的奖励,比如我们在九州池里换个小岛作作诗,弹弹琵琶,我允许你向他炫耀我对你青眼有加。”女子柔弱无骨的手指滑过李世民的宽阔地肩头。


    她已经开始想象两个少年为了她斗勇赛狠的样子,心中更加愉悦了。


    “不管你是狐妖还是姮娥,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把手拿开!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李世民厉声喝止道。他只想吓退这个纠缠不清的女子,并不想再惹出新的事端。


    被挫败的神秘女子尴尬一笑:“哎呦,看不出你对那位娘子情比金坚呢!她在附近哪个岛上玩乐吗?是哪家的女公子?”


    两人正在拉扯时,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李公子,你舅父陈国公让我捎话给你……”


    “虞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来人正是秘书郎虞世南。想到也许有另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与自己作伴,李世民的心情舒畅了起来。


    “哼!”被拒绝得无比干脆的女子逃遁了。


    虞世南神色疲惫,他被血腥的幻术和各种诗歌酬唱弄得精疲力竭。


    两人面对面的第一句话出奇一致:“你为何在此?”


    “真是一言难尽。”李世民便把萧矩传话,送斛律珣面圣后自己误打误撞来到琉璃亭的原委说了一遍。


    他坚信虞世南在紫薇城以正直和文才知名,决计不会把他的满腹牢骚告诉第三人。


    虞世南听完这一番令人尴尬不已的描述,深感每一个字都是对自己正直人格的亵渎。


    长久的沉寂之后,他开口道:“我也是满腹苦水。皇子皇女们今日做东,请波斯人赛祆。还向陛下点名要我作陪,陪他们唱和。真是乌烟瘴气,群魔乱舞。我的眼睛和脑子都污秽了。”他摇头叹气。


    李世民搀扶他越过一段碎石地,问道:“虞先生,我舅父有何事嘱咐我?”


    虞世南诡秘一笑:“我最近没有遇到过陈国公,只是想借故唬走纠缠你的娘子。”


    想到虞世南有可能看到两人暧昧不清的样子,李世民顿时有些窘迫,害怕虞世南也将他当做宇文皛的一丘之貉,急于为自己辩白:“谢先生相助。我本来也正准备把她气走。”


    “我不想再写一些无病呻吟的诗了,就趁这些年轻人看幻术时溜走。正好遇到你,怕你惹上麻烦,就借你舅父的名义叫你。”


    “这女子知道我母亲的家世,看着不像教坊司的。也不知是哪位国公家恬不知耻的女公子。”一想到方才直白的诱惑,李世民又觉得作呕。


    “恐怕不是什么女公子啊!”虞世南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恐这深宫里有一些更肮脏龌龊的事情。”


    “阿茶家子?”李世民打了一个激灵,想起宫中皇女们的传闻,后怕起来。


    幸好她未摘面纱,否则他不知明朝一觉醒来,皇女气急败坏之下,他会被裴蕴安上什么恶臭的罪名让全家蒙羞。


    李世民发誓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如果皇女衔恨报复长孙青璟,事情可就不妙了。可是他分明只是远远见过三位皇女,如何让人误会成有意于她们。


    “弄不好又是萧矩出的馊主意,故意在阿茶家子面前搬弄是非。”李世民今天受够了这群登徒子的戏弄,“先生且等我片刻,等我打断萧矩这个小人的腿再与先生详谈。”


    一股郁愤之气直冲天灵盖,他攥紧了拳头,准备重新进入琉璃亭,恨不能拧断萧矩的脖子。


    虞世南见眼前的少年脸色苍白,额上汗水涔涔,身体摇晃,言行开始变得癫狂,便拉他坐回河岸边。


    “为了你父母兄弟,不要惹事。我问你,你刚才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没有。”李世民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过喝了几杯酒。”


    “酒的味道和平日一样吗?”


    李世民努力回想着细节:“我记不真切了,好像有杯底有一种粉末,酒里带点酸味,还间杂着滞涩的甜,我以为就是没滤干净的浊酒的味道。”


    虞世南叹了口气:“那大概就是那个鬼东西了,巢元方新方子里就有硫磺和紫石英。”


    “那是什么?”李世民警觉地问道。他突然拼命甩着头,指着虞世南的身后说道,“虞先生,你的背上为什么长出了四片蝉翼,月光下明晃晃的,上面的纹理真好看!”


    虞世南瞪大了双目,把自己年轻时经历的一切荒唐事都回忆了一遍,也想象不出眼前少年见到的怪异情景。他只觉得又好笑又担心。


    “公子,你误食了寒食散。最近,皇子皇女们嫌葛洪的老方子不够刺激,让巢元方调制了新药。虽说这散那丸毒死了不少人,不过这年头紫薇城里大家也都沾点让人飘飘欲仙的东西,否则会被人排挤……”


    “我会被毒死吗?”李世民的头开始发胀。


    “吃一次不会有大碍,只是人分外燥热兴奋,无怪你总想打人。你自己细细想想,平日里会不会这么冲动爱闹事?你找个安静的角落睡上一觉就好了。湖边太冷,药效过了你非冻死在这里。皇帝不宣布宴会结束你又不能离开紫薇城——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百戏台?阖闾阁?仙居台?总之就是行踪不定。来,我找个地方安顿你。”虞世南扶起这个有点暴躁的耿直大男孩,想把他拖离是非之地。


    “虞先生,我头好痛。你看见一池子血水,闻到了腥臭了吗?瑶光殿着火了,把月亮都烧红了,你闻到木材砖石烧焦的味道了吗?”李世民跌跌撞撞,险些把虞世南一起带倒。


    虞世南安慰他道:“这是寒食散带来的一点小小幻觉,你冷静点。这也好,要是阿茶子诬陷你,你一口咬定被人下了过量的寒食散,昏死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到时我来作证。啊,我年轻时也被葛洪的老方子整治过几次。有一次,我吃了药,看见钟太尉和王右军正在下双陆棋——”


    “他们一定叫你替他们算输赢点数吧?”李世民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僵硬,但是听到虞世南提到钟繇、王羲之,便忍不住插上一句。


    “哦,他们可喜欢我啦。只是他们两人相处起来有一点麻烦。钟太尉扶了一下靠在棋盘一侧的铁锨,招呼我:‘虞姓小友,等我下完这一盘,你就随我去盗韦诞墓,把蔡邕的《笔势论》偷出来,好不好?’我自问是个正直的君子,对盗墓这种肮脏龌龊的事情不屑一顾,可那时却兴奋异常,跃跃欲试。王右军冷笑一声,从身后取出一个卷轴:‘可是这个?小友不须去盗墓,一会儿随老夫赏鹅。’钟太尉便怒道:‘姓王的小子,你居然算计我!’于是二人便把棋子棋盘桌案全部掷向对方……”


    “那么你帮哪个?”李世民顿时觉得正人君子哪怕服用了寒食散,出现的幻境也是清新雅致的,忍不住多问一嘴,“是不是很难选?”


    “他们打斗得实在激烈,相互叫骂呵斥,一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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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史书上所载谦谦君子的形貌。我那时吓坏了,却突然发现自己后背长出了四片翅膀,亮晶晶的,还挺好看——对哦,你怎么会看到我服用了寒食散后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蝉翼呢?你这孩子真是太有趣了!一开始我还觉得你是萧矩、宇文皛的小跟班,有些看不起你,也不想搭理你。现在,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也想叫你一声小友。”虞世南微笑着说道,把李世民安顿到一棵杨树下。


    “好!”李世民觉得舌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被人夺舍了一般。但是他心中不免窃喜,升格为虞世南忘年交的话,要张字条还不是手到擒来。


    “后来呢?”李大舌头不依不饶地询问道,“钟太尉和王右军谁的武力更胜一筹?”


    “哈哈,他们打得昏天黑地,我哪敢多逗留片刻。趁着翅膀还在,就飞走了。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片梧桐树林里,高处的鸣蝉叫个不停……虽然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但那次我数筹码数得很开心。你就安静坐着,说不定一会儿,你自己胁下也长出一双金色的翅膀!”虞世南有点喜欢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友,忍不住逗他开心。


    “有点意思。”少年回望了一下那个喧嚣的琉璃亭,皱了皱眉毛道,“啊,我不要亭子里,赌桌旁,篝火边那一群犬豕新长出来的鸡鸭翅膀,实在丑陋不堪。我要长出凤凰的双翼!”他赌气似的朝天大吼。


    听到李世民说那群花天酒地的年轻人都变成猪狗,长出鸡鸭翅膀,虞世南哭笑不得:“好好好,你的翅膀就和他们的不一样。我已经看到了,是凤凰双翼的形状,又威风又漂亮!”他暗自祈祷这些幻象快一点消失。


    靠在他肩头的少年突然开始流泪,向着空无一人的九州池上方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响。


    “阿耶,阿娘,我好想你们啊!”


    “高先生,我也想你啊!”


    “无忌,你知道紫薇城里有多少个疯子和傻子?”


    “大志,大慧,我以后再也不笑话你们了。”


    “张夫子,敏行,除了你们我不要别人指点我写诗。”


    “玄霸,你为什么不等我回家啊!为什么急匆匆离开我啊!你存心让我代你受罪,太不仗义了!”


    “观音婢,观音婢。”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起来,“你过得好吗?我好想你。我本来准备送你一个刻着观音像的玉勒子,你肯定喜欢。后来我改主意把它送给一个可怜女孩了。昊天上帝管不住自己亲儿子为祸人间,就让观音菩萨保佑生死未卜的小采女吧。观音婢,你不要怪我。”


    虞世南不耐烦地捂住了那张逐渐失控的嘴,拽着这张嘴的主人逃离了九州池,唯恐多逗留一刻会招致无限祸患。


    李世民醒来时,已经身处右夹城的映日台。


    他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只硕大的蝉抓着他一路从九州池上空的一片火海中掠过,直扑右夹城。


    把他放下地之后,这只能说人言的蝉一本正经地叮嘱他道:“李公子,你可记住了,你是凤凰,不要变得跟紫薇城里那些鸡鸭虫豸一般。你要设法早日与家人团聚,好好活着,这里的人配不上你。”它言辞恳切,一切都像真实发生过的一般。那蝉翼上的暗纹还历历在目。


    李世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确认窗外的稀疏的星子是真实存在的,寒食散产生的幻觉消失了。


    一张藤纸从他枕着的大氅中抖落,上面居然是虞世南亲笔书写的《结客少年场行》。他不记得自己昨晚问虞世南要字了,虞世南也未必这么爽快。他猜测是自己酒醉时从别人手里捎的。


    捎都捎了,管它呢,现在这诗这字属于长孙青璟了!


    李世民环顾四周,四下无人,便从胸口取出长孙青璟的书信,和藤纸整整齐齐叠在一处,贴身收好。


    他转到整场噩梦开始的百戏台。宾客们大多横七竖八地倒在案几边上,还有一些人端着酒杯,抱着琵琶蠕动着,一些人撑着凭几鼾声大作。


    几对柘枝舞伎从绸缎制成的巨大荷花中化生,随着帽檐上金铃的晃动,将手执的花束抛洒到酒酣耳烫的佞臣和勋贵身上,抛洒到醉意朦胧的乐伎和争奇斗艳的内外命妇身上,抛洒在这个看似权御万邦却早已中枢失控,走向日暮的王朝身上。


    晨钟声渺远不可闻,但天已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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