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闻言，唇角的笑意纹丝不动，眼底却骤然冷了下来。
“沈大人这话说得……”苏公公轻笑一笑，眼眸微眯，“倒是让咱家想起，这充州的赋税比领近州县少了近三成……这少了的赋税去了何处？”
沈时桉冷眼旁观，心中门清，这些钱财还能去那，无非是进了沈云山的私库。这个道貌岸然的沈云山贪起民脂民膏来，丝毫不手软。
沈云山眼眶微微发红：“公公明鉴，充州近些年来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下官实在不忍心再加赋税，下官连自己的俸禄都贴补进去……”
“哦？是吗？”苏公公眼底的笑意敛去，“沈大人真是个好官，爱民如子。”
沈云山以袖掩面，声音哽咽：“下官实在惭愧，连百姓温饱都难以保障，如何当得起一句好官，下官有愧于百姓。”
原主记忆里，沈云山没做出多少实政，倒是纵容家仆欺压百姓，和充州地方贵族狼狈为奸，原主私下用自己存的钱接济过不少百姓。
沈时桉冷眼看着眼前这场戏码，一个狐假虎威，一个假意悲悯，演得入目三分，可笑啊可笑。
苏公公不再跟沈云山纠缠，转向扫了一眼沈时桉，似笑非笑地冲沈云山道：“沈大人可知，鄂州刺史家的千金进宫……”他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光是见面礼就装了三十台红木箱。”
“这宫里的路不好走，沈大人的女儿入了宫，若是有足够的金银打点，沈大人的前程自然更加顺遂。”
这话听得沈时桉叹为观止，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就差跟沈云山说，不拿出点钱出来，就等着被皇帝穿小鞋吧。
沈云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死死攥住衣袖下的拳头，好个胆大包天的阉人，竟然敢直接开口要钱，这明晃晃的暗示，给沈云山气得眼冒火星。
片刻，沈云山缓缓抬头，阴鸷的目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女儿。沈清汝和沈谨言在沈时桉身后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唯有沈时桉，背脊挺拔，不卑不亢地和他对视。
沈时桉眸光一凝，毫不避让地迎上沈云山阴鸷的视线。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意。
沈云山收回视线，忽然低声笑了出来：“公公说的是，下官…这就去筹备。”
苏公公闻言，这才满意了，他施施然起身：“有沈大人这句话，咱家这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
说完，他行至沈时桉跟前，突然驻足：“沈小姐，咱家在紫禁城等着您。”
沈时桉勾唇一笑，眼底却一片冷意：“到时苏公公可要出城夹道恭迎我。”
苏公公现在心情好，当她在说笑，也不恼：“那是自然哈哈哈……等沈小姐到了京城，咱家一定亲自迎接。”
说罢，苏公公转身离开，那背影处处透露着嚣张。
待看不见苏公公的身影，沈云山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好，好得很！”
沈清汝和沈谨言两人大气不敢出，连平日里张扬跋扈的沈清汝，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往上凑。
这时，正厅屏风后的周氏走了出来，沈清汝眼前一亮，叫了句：“娘！”
周氏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三人离开。
沈谨言见状，当即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匆匆离开。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她便告病不来了，何必来凑这个热闹。今天听见的东西，字字句句都是要人命。
待正厅只剩下沈云山和周氏两人，周氏才忧心忡忡：“老爷，这可如何是好，那苏公公话里话外，分明是要动各家私库的主意。”
“慌什么。”沈云山冷静下来，负手而立，“各家私库的账目给多少，还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这……”周氏闻言一怔，满脸忧虑，“若是出得少了，万一圣上怪罪下来……”
沈云山低笑几声，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以为圣上真要做这一锤子买卖？如今国库空虚，比起撕破脸皮，圣上更乐意架起火慢炖，一点一点从世家大族的嘴里把一块块的血肉撕下来，去填那永远也填不满的国库。”
他忽然收了声，眼底一片冷意：“一旦开了这个头，有一个算一个，世家大族迟早要被他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那这钱是给还是不给。”周氏听得心惊，她定了定神，嗓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给，当然要给。”沈云山冷笑一声，“不仅要给，还要大张旗鼓地给，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沈云山之女带着沈家全部家当进京，为圣上解忧。”
“这……”话没说完，看见沈云山的眼神，周氏瞬间噤了声，她心中一惊，瞬间就明白了沈云山话中意思。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世家大族眼里，血脉亲情不过是明码标价的筹码。为了利益，亲生骨肉也不过是个随时舍弃的弃子，沈时桉怕是活不到京城了。
沈时桉离开会客厅后，回院里拿上弓箭，便又翻出了沈家。
死不死地先不急，来都来了，好好逛一逛，昨天被那些糟心事搅得心烦，今天要好好见识见识古代社会。
出了府，沈时桉信步闲游。昨天的闹市已经恢复如常，仿佛那场闹剧没发生过。
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交织成市井烟火。
沈时桉嘴里叼着刚买的糖人，这才像话，比起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这才叫生活。
还有五个小时。
她背着弓，朝城外走去。沈云山已经对她起了杀意，不管她去不去京城都是一个死字，不如出城看看，万一有了生路。
出了城，城外的世界和城内如天壤之别。
城门外，黄土飞扬的官道两侧上挤满了逃荒而来的流民。枯树般的皮肤下骨节清晰可见，褴褛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麻木不堪。
无一例外，所有人的眼神呆滞，既不像活物也不想死物，像被掏空了灵魂的木偶。
他们的视线随着城门出来的人移动，有人跪在路边，不断磕着头，企图得到路人的一点施舍。
沈时桉站在原地，蹙着眉头，心中沉闷不已。听得再多的民不聊生都不如眼前这一幕来得刺目惊心。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靠在城墙边，她衣不蔽体，孩子细弱的脖颈仿佛随时会折断，让人疑虑是否还有气。
她下意识摸了摸钱袋，她从沈府带了几两银子出来，这么多人，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买粮食，早知道从沈家多拿点钱了。
刚转身迈出半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嗤笑：“姑娘别费心了，你就是散尽家财，救得了一个，也救不了这一路成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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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的流民。”
沈时桉回过头，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瞥了眼女人手中的篮子，轻笑一声：“救不了所有人，就该冷眼旁观？”
妇人摇摇头，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掀开粗布露出里面的粗粮。周围的流民一见食物，疯狂吞咽着口水，眼冒绿光。
她将篮子推向流民，她站起身退后两步，其他人一拥而上。
一旁小贩听到声响望了过来，笑道：“赵娘子今天又来给他们送吃的了？”
赵娘子冲他笑了笑，转身对沈时桉道：“姑娘，这世道独善其身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沈时桉凝视着她：“你即行善事，却劝我独善其身？”
“不，我们不一样。”赵娘子轻轻摇头，“我不过是把家中多余的饭菜分给他们。可你却打算给他们银钱，这城内城外没有那户商贩会做他们生意。”
“那些银子，转眼便会被人夺了去。到最后……他们不会记住你的恩。”
沈时桉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银子，她没想过直接给钱，无论是在什么时代，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都不会错。
她抬眼轻笑一声：“多谢赵娘子提醒。”
赵娘子拿回篮子，见周围有流民蓄势待发地盯着那姑娘手中的银子，劝她：“姑娘，走吧，若是有流民盯上你，你就危险了。”
“是啊！”沈时桉身旁突然一道迎合声，她回过头，看见小贩摊主正把几个发黑的饼子丢给流民，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争夺。
那饼已经发霉，却让人趋之若狂。
“这是在城门口，有士兵把守不会出事，若是在没人管的地方，谁知道这些流民会干出什么事？”
沈时桉紧皱的眉头一刻都没舒展过：“你这饼怎么卖？”
“三文钱一个。”小贩来了兴致，“姑娘要买饼？我这手艺十里八乡没人赶得上。”
“有多少，我全买了。”沈时桉掏出一两银子。
小贩一听，脸都快笑烂了：“好勒，您稍等。”
周围的小贩们眼前一亮，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吆喝着。
“姑娘，我家素面只要五文钱，肉面15文钱，热乎着呢。”
“姑娘，来尝尝我家的粥，只要3文钱。”
声音杂乱地交织在一起，沈时桉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呆滞的流民身上。
她不算好人，却始终做不到见死不救。
“我全要了。”沈时桉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劳烦各位做好，分给他们。”她指向那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小贩们面面相觑，面露迟疑。
“银钱照付。”沈时桉看出他们的迟疑，从钱袋里拿出十银子，“若有剩余，就当是给各位的辛苦钱。”
“姑娘是个善人。”赵娘子肃然起敬，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有个卖馄饨的老人忽然扯开嗓子吆喝：“大家伙都看过来——”
流民们麻木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沈时桉的身影。
馄饨老人张嘴吆喝着：“今儿个大家遇上活菩萨了，都看清楚是谁让你们吃饱饭。”
听见吃饭，流民瞬间骚动起来，有人朝沈时桉磕起头，嘴里念念有词。
[叮！]
沈时桉微微一愣，她好像听见了系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