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绮英懵了。
朔风呼啸,银月西沉。
式乾殿的寝床上,只剩她一人披头散发地呆坐在罗帐中。
她大概用了半刻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神一瞬间从虚无到愤恨,反手抓起一只锦枕,朝着薛靖海适才匆匆离去的方向砸狠狠过去。
“王八蛋!”
她从牙缝里狠狠挤出这一声低骂。
却不知究竟骂的是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就匆匆拂袖而去的薛靖海,还是并州张杨二贼,又或者是看似最无辜、最不可能刻意为之的薛蕴。
不过很快,她也就冷静下来了。
当初杨钊长子受命带走了洛阳大部分的兵力深入并州,追击张家最后一子,导致洛阳兵力空虚,让薛蕴有了可趁之机。
而今益州军虽斩杨钊,得洛阳,薛靖海虽也已应天受命,登基称帝。然而在这场巨变之中,杨钊那位在外平乱的长子杨禅却成了一个变数。
江绮英记得,此人当年在禁军中,也有过猛虎之名。
想当年张家在北地的权势何等滔天,却仍旧被他追着打到最后丢盔弃甲跑回老家,一家子更是只剩下一个弱不禁风的庶子苦苦支撑门面。
他手中本就掌握着前夏禁军精锐,就算在和张家的鏖战中有所损耗,却也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至于张家,虽然被一路打回了老家,所余兵力不足八千,所幸剩的那庶子还算有些智计,缠得杨禅连洛阳城被夺,满门俱灭都腾不手回援。
而今他们世仇联手,恐怕也是此子在背后操纵策划,图的不过是能在杨禅的压迫下喘口气,再谋后报。
他有智,杨禅有勇,联军兵强马壮,这邺城丢得也不算冤枉。
只不过他们占走了邺城,中原之危俨然刻不容缓。
而此时正值隆冬,大齐新朝适才经历了一场从西南北上的漫长征途,仍处于兵马困倦,粮草不丰之际,绝对不是一个发兵的良机。
可若是开国伊始便认怂和谈,割地赔款,却也不利国威。
是以江绮英暗自猜,这一仗,就算是硬着头皮,薛靖海也会打。
唯一的问题是,将由谁挂帅出征?
翌日清晨,江绮英在式乾殿的御榻上醒来,发觉枕边仍旧空空如也,连为人枕靠过的凹陷痕迹都没有,她心中便有了答案。
接下来数日也不出她所料,前朝上上下下都在了北方的战事剑拔弩张着。
薛靖海也再无空档,和后宫的女人风花雪月。
不过大抵是对她有愧,在她回了凌霄殿后,他不仅在百忙之中抽空安排了人给凌霄殿送来了不少赏赐,从房中的摆件和布匹首饰应有尽有,还特准她能出入式乾殿请安,也算是给了她作为一个新宠该有的关照和体面,不教后宫众人怠慢了她。
当然,江绮英也不会就此恃宠而骄,知他这些日子肯定要时常都和大臣们商议前线战事,她这个后宫女子不便跟着掺和,是以每每也只是将自己带来的果子药膳交给当班的宫人,便悄然而去。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听来了许多了不得的情报。
“陛下当真要亲征?!”
在从式乾殿回去的路上,半夏听到江绮英说起这个想法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可我明明听说,朝中大臣们不是都在举荐之前曾领兵攻下洛阳的那位郡公爷吗?”
江绮英却拢袖坐在薛靖海赏她的小辇上,轻轻摇了摇头。
这两日朝中虽是薛蕴呼声最高,可他年纪轻轻便战绩彪炳,一直为赵宁玉母族和其子忌惮。
而江绮英更是暗暗揣度,其实薛靖海心里,也不是很希望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再立不世之功。
是以由他这个刚刚临朝的天子御驾亲征,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都不用江绮英专程去和半夏打赌,次日午后,天子宣布亲征,又在点将台上以薛蕴、薛见古,还有另几名洛阳从前名声响亮的武官为将的消息便从式乾殿传了出来。
可没等半夏惊叹自家婕妤料事如神,江绮英的眉头便又蹙了起来。
他们这一走,是胜是败尚无定论,唯有一件事是她能够确定的——
“陛下此番出征,太虽安排了子监国,但这后宫,恐怕就又要是她赵宁玉的天下了。”
“为何?”
这回不光是半夏不解,连身为宫令、在后宫沉浮数载的裴砚秋也有些好奇她的见解。
江绮英静静将手置于暖炉上,慢条斯理地烘着:“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皇后的母族吧。”
薛靖海至今尤恨皇后母族当年的欺压和赶尽杀绝,即便做了皇帝,也不曾因皇后和太子给他们半分薄面,甚至连他们进入中枢的机会都不予,反而格外抬举赵宁玉的娘家父兄,将他们安置在了太仓和大司农这样管粮管财的重职上。
以至于一旦他出征,太子不仅没有母族撑腰,还得时刻面临着被赵家挑衅、使绊子的风险。
皇后素来事事以东宫为先,定然会为了太子一再退让,将好不容易收回来的后宫之权再次拱手让给赵宁玉。
“若是赵夫人又得了势,那婕妤你可怎么办?”
半夏虽未亲眼见过之前赵宁玉如何为难江绮英,进宫几个月却也已有所耳闻,不禁为她感到惶恐。
江绮英也道:“她肯定有千万种磋磨死我的法子,但……”
“我绝不认命。”
暖炉上水葱般的十指骤然收紧,攥成两只白嫩纤细的小拳头。
看似毫无攻击力可言,但只要运用得当,也有四两拨千斤的可能。
当日午后,江绮英便一改往常绝不出现在式乾殿众臣的乖顺态度,直接在殿前一跪不起,力求能随薛靖海出征。
历代虽有严令,女子不得擅入军营。
但这些年各地军阀林立,匪盗横行,什么牛鬼蛇神都可举兵占地自封,欺男霸女,胡作非为。
这条曾经约定俗成的铁律,便也逐渐成了无人在意的废文。
便是当初的益州军离开益州时,也有不少将士的妻儿老小自发跟随,薛靖海治军怀仁,并未将其驱赶回乡,而是默许了她们另在军营外置下军属驻地,让她们得以安心。
而这些女子却也不是一味在旁吃闲饭,她们不仅能为将士们浆洗缝补,烧火做饭;在战场上有伤兵下来时,也能帮着简单处理伤口,为大军减少负担。
且因着有她们在,将士们心有牵挂,一来想要为她们立功建勋,二则也恐战败她们便充当其冲,遭遇迫害,上阵杀敌时便也更加悍勇。
只不过之前这都是营中将士们自发之举,薛靖海虽然默许,却也从未带头破例,哪怕是身边曾经最受宠的赵氏,也都未曾跟随他出战。
江绮英公然请求随军,在外人看来,委实是不懂事、纯添乱的。
连她自己也心知肚明,这将是一场豁出之前种种布局谋划的豪赌。
既赌她在薛靖海心中的地位,又赌薛靖海是否真如人言那般仁义重情,雄心勃勃。
赌赢了,她不仅能暂时从后宫这场权力重心严重偏移的战场抽身出去,还能获得忠肝义胆,愿和天子同生共死的美名;可一旦赌输,等待她的恐怕只有废位幽闭,冷宫等死。
但比起老老实实留在宫中,成为案板上的鱼肉、赵宁玉眼里的活靶子,她宁愿为自己再狠狠博一次。
“呀!婕妤娘子晕倒了!”
隆冬腊月,江绮英从午后一直跪到太阳落山,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她身量单薄娇弱,自然是风一吹就倒了下去。
在她倒下去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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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哐当一声,式乾殿的大门终于打开,迷迷糊糊间她已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再清醒时人已躺在了式乾殿暖阁里的软榻上。
宫人们见她醒了,又是给她递热汤,又是给她塞汤婆子、掖被子,各个紧张兮兮,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薛靖海也就站在不远处,听闻她醒了,也凑近来看,看着她惨白如纸的小脸,又是心疼,又忍不住轻声责备: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战场凶险万分,成日里风餐露宿,灰头土脸的,你一个女儿家,哪里受得住?”
江绮英一听,眼泪立马涌了上来,纵使还虚弱着,也要挣扎在他面前凄凄然跪下:
“陛下所言妾都知晓明白,但妾不怕!陛下,妾并非您以为的那样柔弱难以自理,妾可以照顾好自己!”
她泪光盈盈,声色虽虚,可眼神却是格外坚定,扶着薛靖海的膝头,一味倾诉:
“您是妾的夫君,从小母亲便教导妾,出嫁从夫,夫在何处,妾在何处。战场虽险,但妾相信,陛下英明神武,能守着大齐江山,定也能护住小小的一个妾。
“妾…妾也一定不会给陛下拖后腿的,陛下吃糠,妾就吃糠,陛下睡草地,妾就睡草地,绝无半句怨言!”
“绮英……你先起来,听朕说……”
薛靖海被她哭得心肠一片柔软,伸手想要将她扶起。
她却倔强着不肯起身:“陛下若实在不肯,妾也不会让陛下为难,待陛下开拔,妾便悄悄溜出宫,远远跟在大军后头,决计不教陛下发觉就是!”
薛靖海立马故作严厉:“嫔妃擅自出宫,等同欺君,是要掉脑袋的。”
“陛下不让妾随行,不如现在就杀了妾!”说着,她便从发间摘下一支银簪,决绝地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薛靖海被她激得有些发急,一甩袖子背过身去:“你这女子,怎生这般执拗?!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吗?”
她却依旧不肯退让:“能死在陛下手中,妾无怨无悔!”
“你!”
薛靖海气得又转身回来,确见她那张清丽非常的脸上泪光纵横,眼底却还灼烧着视死如归的滚烫情意。
那是他很多年没见过的神情了,至于多年前又是在何处见过,他也早就记不清了。
只是一恍神,还是会被这样的热烈、直白、纯粹的感情震撼。
江绮英也抓住他这片刻的停顿,卑微地爬过去,拉住他的衣摆,声泪俱下:
“妾自小孤苦伶仃,无所依凭,就算有幸为江家所养,却也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日子。江氏门楣中落时,妾便像个物件似的,由着他们和杨家商定价码,随意买卖……就算是大婚之日被人强行掳走,也不闻不问……”
“陛下是这世上,第一也是唯一真心关切过妾的安危,事事为妾考虑的人,从为陛下所救的那天起,妾便向释迦佛祖发了愿,愿用一半寿数换能常伴陛下左右,若能有幸与陛下相守,便是一生一世都不要和您分离!”
“妾将一颗真心奉于陛下,但请陛下垂怜,不让妾在佛祖跟前食言!”
说完,也把最后一滴眼泪咽下,江绮英便重新跪远了几分,向他郑重其事地叩首请求。
一次又一次,直到把自己的脑门都磕得发红。
薛靖海惊叹于少女的痴情,也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他已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如何当得起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对自己这般钟情?
可那有能如何呢?
她终究已经爱上他了。
而他也已是她的丈夫,纵有将来或许会受千夫所指,他也得对她的人和心都负起责任来。
“罢了罢了,你这样年纪轻轻的,朕怎么可能舍得让你去死?你既真心,朕也不会负你,回去收拾东西,过些时日就随朕出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