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绮英身量单薄,几趟水淹下来,半条命都快没了,理所当然地又晕死过去,薛蕴的最后一问自然也没听着。
她如一页丝帛贴着薛蕴软软坠倒,弱不禁风的样子扎进他的视野,说不出的刺眼。
薛蕴转身欲走,想像她当初对待自己那样,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掀开帐毡,看见满军营五大三粗的军士,他忽又想到什么,甩手重新走了回去。
一壁脱下宽大的外袍,将地上衣衫凌乱的美人裹住扛起来,一壁冲着帐外喊:“找个洗衣妇来!”
近卫得令快步而去,正好与一僧袍蓄发,眉目清秀的怪人擦肩,后者则径直向薛蕴所在的营帐走来,并在帐前停步:“温柔乡虽销魂解忧,但一味沉溺,也只会损身耗气,少主一向束身自守,应知其中利害,是也不是?”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裴献之。”薛蕴没好气的声音从帐中传来,不必露面,都能让人猜到,他定是又阴沉着那张俊过女子的脸,简直暴殄天物。
而这僧袍青年便是他近前相对亲信的谋士,裴奉,字献之。
此人倒也可称之为奇,出身名门却从来不认,从未剃度入佛门,也不修道,却整日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袈裟,抱着一杆拂尘。
薛蕴出征时他随行在侧,倒也灵活多变,屡献妙计。
但他又有着爱寻花问柳的毛病,只要薛蕴夺了城,他便总是第一时间就去寻城中青楼乐坊,吃酒听曲儿,寻常一醉就是几天不见人影。
而薛蕴似乎也习以为常,从不主动派人寻他。
奇就奇在哪怕便是这样,却能让他回回踩准薛蕴军队开拔的时机,四平八稳地出现在众将面前。
只不过今次情况特殊,薛蕴特地嘱咐过他暂时不准进洛阳胡闹,他人表面荒唐,心思却深远,便也肯遵从。
只是时间一久,难免无聊得心里发痒,所幸这时薛靖海那一头有了新消息,他方才有机会拿着到手的情报来找薛蕴商议解闷。
“这洛阳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引得我们向来不近女色的三少主只见了一面,就想金屋藏娇。”
裴奉掀帐进来,就看到榻上睡着被薛蕴裹得严严实实的江绮英,这绝世美人虽未睁眼,却已足以让初见她的人发自内心地惊叹。
尤其是姓裴的这样好拈花惹草的花孔雀,说话间,还忍不住就要上手。
却被薛蕴眼疾手快地拍开:“手拿开!”
裴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恰好这时近卫也把薛蕴要的洗衣妇带到了,趁着那妇人给江绮英更衣擦头发的档口,屋里的男人便都在薛蕴寒气森森的眼神示意下,随他一道走了出去。
裴奉这时方稍微正色些道:“主公的兵马已至南阳,四少主夺取江夏失利,为主公召回,两军汇合后,不日便将同抵洛阳。薛四与你不睦,势必会在主公耳边大肆渲染你擅自进攻洛阳的不义之处,你可想好应对之策?”
薛蕴平静道:“此事无关薛四会在背后进多少谗言,只在于义父是否信我。”
裴奉抱胸挑眉:“你以为,主公会信你?倘若他不信呢?”
薛蕴默了片刻,道:“义父待我深恩厚义,我不遵军令,肆意妄为,理当军法处置。”
裴奉一听,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啧舌:“薛明涯,你果真是薛家最听话的狗!”
薛蕴不语。
深邃的眼眸幽沉寂静,仿若潜龙之渊。
裴奉知他心里有数,便不再多言。
趁他们已至军中议事用的主帐,他方又从袖中捧出一物,放在薛蕴眼前。
“此物我已验过,确是夏室国玺无疑。只不过……你当真确定这东西是从他儿子的私库里翻出来,不是他自己的?”
薛蕴轻点头,伸手拿起那方以和田玉精心雕琢的四方龙章,仔细端详。
不错,其实打他从杨家出来,便已经寻到了这相传已经失窃十余年的国之契信。
江家的乌糟内情,还有和杨家的恩怨纠葛,他也早已在江绮英昏睡时便派人查问清楚了。
是以他其实知道,凭她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可能知道杨家是何人藏了国玺,又把国玺藏于何处。
他只是不相信。
不相信曾经慈恩寺里那个能狠的下心装脏病,间接毒死一个成年男子,对至亲说弃便弃、说陷害就陷害的小妖女,会真的被人打碎脊梁,磨灭本性,变成一只唯唯诺诺、怯懦无格的惊弓之鸟!
她肯定是装的,演的,假意迷惑他的!
认定这一点,他方以盘问玉玺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逼问于她,试图引她在极端濒死之际,暴露出本来面目。
如此,他在下手杀她的时候,积压在心头十年的愤恨方才能得以疏解。
只不过他着实没想到她竟柔弱至此,不过呛了几口水,便又期期艾艾地晕了过去。
体质差成这样,确也不大像是随便伪装出来的。
裴奉见他低头若有所思了半天也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思考自己方才所言,于是便先开口提出自己的猜测:“莫非那老贼还真的大忠似奸,并无反心?”
自古权臣专断,有大奸似忠,亦有大忠似奸者。杨钊奸诈,在朝中独揽大权,屡次代天子发号施令,穷兵黩武,纵其家人贪污舞弊,徇私枉法,但却不能说他全然于社稷无功,至少他也将并州张贼驱逐出了京畿,保得夏天子继续稳坐洛阳,朝野上下正常运作。
但薛蕴显然不想评论这些,他入洛阳,杀杨钊,从来没想过是真要为百姓,为天下做些什么。
他为的只是自己。
“成王败寇,人已作古,再论这些又有何意?你且将此物收好,莫要让任何人知晓东西在你我手中,尤其是方才那女子。”薛蕴说着,便将国玺重新放回裴奉手中。
裴奉不禁好奇,“她到底是你什么人?”
“仇人。”薛蕴直言不讳。
“哦?”裴奉饶有兴致地扬眉,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
哪有人会把仇人娇藏在自己的营帐里的?
但薛蕴也不打算继续解释,何况当年他和江绮英的事就是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逆鳞,一直不曾向任何人提起,就算到了如今,他也觉得没有必要。
乌沉沉的眼珠一横,眼底全是遮掩不住的戾气,裴奉知道他在战场上手起刀落的勇武,也见过他从前在益州帮薛家干脏活儿时的利落和狠厉,晓得他这是在警告自己就此打住,于是便也不再去提那江姓女子。
只又笑道:“你把这烫手山芋随手交给我,就不怕我反手就在主公面前将你卖了?毕竟你是知道的,我之所以入你麾下,不过是因为当初救我的老禅师曾留有预言,说你会引我找到真正值得我追随效忠的英主。你难道不怕,我会选主公?”
不提江绮英,薛蕴身上的戾气渐退,眼神复归冷淡:“若你觉得自己要找的人是我义父,何必随我攻洛阳?”
他言外之意,裴奉听得分明,正要还讥,阴他一句,忽而有斥候紧急来报:“少主,天子于今晨遇刺,刺客遁走后宫,天子受惊,请少主入宫护驾!”
-
转眼十日过去。
此前薛蕴临时接到圣谕,入宫替夏帝彻查行刺元凶。
因他义父薛靖海仍以夏臣自居,他为人子,尚不可妄自忤逆君父,天子召令,即使明知可能有诈,也不好不从。
他这一去就是十日,连带着裴奉也被他一并带了去,军营中只留下几个他信得过的副将理事。
除此以外,关押着江绮英同时也是他自己的营帐,他也在临出营前做了安排——先以枷锁困住江绮英的手足,又以他近前最忠心可靠的近卫每日分两班轮守帐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这一走,江绮英可谓大大松了口气。
虽说也不过是数着日子等着下黄泉,但至少还能有几日的安宁。
是以她也乖觉,成天到晚安安静静待在帐子里,送饭就吃,天黑就睡,并不给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平添麻烦,只求能平静安宁地过完这最后几日。
……
“马上就缝好了,卓大哥您再坚持一下。”
“真是多谢姑娘了,自从入了军营,再没人给我缝过衣裳。”
到了第十三日的午后,江绮英和几名守卫都已相熟。
其中与她最谈得来的,便是年纪最小的卓符。他入伍最晚,凭着百步穿杨的箭法被薛蕴赏识提拔,跟在他身边不过两年,平日里很受兄弟们照顾,性情便也更活泼健谈些。
起初他也觉得奇怪,虽说他们都知道她是谁,却也都不明白,她究竟哪里值得少主如此忌惮,非要他们像看管死牢里的重刑犯一般守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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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她那么柔弱,娇嫩得就好像刚从枝头摘下的花骨朵儿,任人随便一捏,就能碾碎。
卓符心有不忍,夜来怕她冷,会帮她掩好帘子,平日给她送饭还会专门把自己碗里的肉丁挑出来,悄悄装进她的食盒里。
他的善意在这世间实在弥足珍贵,滚烫如他炙热的眼神,江绮英清晰地感受着。
一来二去,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便也熟络了,日里闲来无事,便会隔着帘帐,不多不少地闲谈几句。
这日也是巧,风吹开帐帘一角,透过展开的缝隙,江绮英无意发现了卓符衣袖上有个破口,便好心提出替他缝补。
“卓大哥不必客气,这些日子您和其他几位大哥对我照应有加,应我谢你才是,来生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诸位的。”
为了不坏薛蕴军中的规矩,江绮英专门搬着小杌子坐在营帐门前,而卓符矮身蹲在帐外,将破了洞的衣袖递进帐里,供她一针一线,细细缝补。
她的手腕上尚戴着沉重的镣铐,为此每一次抬腕翻针都非常艰难。
可她想着卓符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关照,即使顶着一头的汗珠,也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
帐外的卓符不知这些,还在顺着她的话,替他的少主辩白:“姑娘你莫要这么说,少主宽厚仁义,不会只因你和杨贼议过亲就要杀你,他只是急于找到玉玺而已。”
“他找玉玺作甚?”
江绮英其实一直很好奇。
卓符却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主公的命令吧。”
“你们主公……很可怕吗?”江绮英嗫喏着问。
“姑娘何出此言?”
“若非如此,他怎会那样逼我……”
她虽不知阿蕴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使得他性情大变,可这些天听他们一再提起他这位义父,心里难免有了些猜测。
谁知卓符却立马跳了起来,激动之至,扯走了绮英手里的针线:“不是姑娘想的那样!我们主公是天底下最英明豪爽,义薄云天的汉子!少主也只是太想报答主公的恩情,求功心切而已。”
江绮英吓了一跳,眼底不由自主地蓄起泪花。。
光影掠过她的眉眼,映照着她清澈透亮的眸光,好似初入人间的精灵,胆怯而懵懂,纯良而无辜。
卓符忙和她细细解释:“姑娘应知我们主公和少主并非亲生父子,主公祖籍兖州,逢乱随家人流亡到了益州巴郡,在郡守家里做了马奴。后因与郡守千金生了情愫,相约私奔到了益州边界,最鱼龙混杂的永昌郡,本靠着走镖送货的买卖糊口谋生,是在偶然一次走镖的半道上,遇到了快饿死的少主,主公仁厚,将少主救了起来,带回了永昌,收作养子。
“少主为报还救命之恩,还有这十年来的教养之恩,是以才在主公举事后这般用心卖力!”
江绮英认认真真地听着,泪光散去时,隐隐又生起几分敬意。
卓符缓了口气,又道:“主公和少主都是好人,他们是为了能让天下百姓都能吃得上饭,不再被战火侵扰才带着我们大家站出来的,主公他在益州时就很受百姓拥戴,各地郡守县尉都为他马首是瞻,他还很多走江湖的侠友,连益州边境上几个夷人部落的首领也愿意同我们联盟……”
不曾想他这厢话还没说完,却听不不远处传来一声森冷的低喝:
“卓符。”
这声音他们都熟悉,一瞬间卓符便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鸭子,吓得立马噤了声,起身站直。
“你在做什么?”薛蕴提着滴血的枪,边走边冷声质问。
他的身形高大,肩宽臂长,一步一步踏着铁血上前,尚还沾着血和腥气的甲胄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戾气,显然是刚从一场旷日持久的厮杀之中脱身,便急急赶了回来。
江绮英吓得瘫软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
卓符更加忍不住缩起脖子,“少主,我……”
“五十军棍。”薛蕴阴沉着脸色,利落地下令。
卓符不敢多言半句,立时应声而去。
“我知道错了阿蕴,不!大人,少主,将军……”
剩下江绮英一个,在他还没伸手掀开帘帐之前,便控制不住地打起哆嗦,下意识地俯身求饶。
然而薛蕴却看都不多看她一眼,直拎起她的后领,粗暴地将她拖拽起来,朝着大帐深处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