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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以吻封缄

作者:朝辞晚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少寺是谁。”


    “我孩儿。”


    太子位掌住云缘脸庞的手一顿。眼神晦暗不明。


    “你夫也是妖?”


    云缘与太子对视,很认真道:“不是,他是个人,是我此生挚爱。”


    太子闻言,呼吸都变轻了,拇指剐蹭过云缘脸庞,这一眼的情绪太深。


    他放下了手,看向窗外。


    柳下桥上停着几只鸟,柳中亭被辛夷树遮遮掩掩。


    他倒了一盏茶,推给对面的女郎,自嘲一笑。


    “孤是疯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羞辱至此。”


    云缘闻言一怔,看他。


    她的手在抚摸袖中圣穆帝给她的那一块暖玉。


    终究是没有拿出来。


    太子位此时却站起,走出几步,背影萧瑟,带着实在与他不符的颓然。


    他想起了一个东西。


    此刻他想拿着那物,将其还给她,便好了。


    胸中有股力道冲之欲出,他撑着走了几步,喉中,鼻中,嘴中都是血腥味。


    一步之差,他单膝跪在地上,握拳咳嗽起来,再也撑不住。于是大口喘息着,脖颈青筋凸起,手骨用力握紧至发白。


    终于生生吐出一口血。


    眼里,脑中,心中都很乱,一片混沌。


    眼前有人递过来一个帕子。


    他抬头看去。


    郑云缘俯身,永远不变的那一抹笑。小太子眼前像有一团雾,他怎么也拨不开,只能看不清她。


    她在那头,不甚在意的语调,弃之如履的态度对他道:“一梦而已,你当真了?”


    太子位不答。


    他已经自欺欺人到自取其辱了,如今只想最后留住一方净土,他便还是他。


    他对眼前云缘递过来的帕子如若未见,继续摇摇晃晃站起来,白衣沾上鲜血,头一遭如此一身的狼狈。


    他走到那个他日日端坐处理公文的案前,从左上角放置的匣子中取出那一缕发。


    云缘在他身后,眼里有寒冬日都冻不住的湖。


    她移目到那缕发上,然后定睛很久。


    才想明白了,这是她在画舫他第一日发现她时,被他用剑绞落的那一缕。


    太子位将那缕发递给云缘。


    “还给你。”


    那女郎沉默,只是看他,并不接。


    窗外忽而来了一缕风,将那发吹至烛火处,化作了烟。


    太子位放下了手。


    他拧过头,说:“季成必死,孤可以应你取他的心头血,只有一事,你要应孤。”


    云缘道:“天下地上,只要小妖能做到的,殿下但说无妨。”


    “孤要忘了你,生生世世。”


    那女郎低着头,思索一会儿,手中出现一个净瓶,递给他,道:“仙灵有露,凡人取食,忘其困厄,我给你就是。”


    待做完这些,再然后,室内无人出声。


    太子位的眼睛定在那净瓶上,也不言语,那女郎想出去,想起了什么,微微笑,局促地搓手,道:“先,先别急着喝,有个事,可能有点冒犯,那个,能还我一个真身吗?没多大事,就那个,你的一截袖子,小妖不才,如今化不了形。”


    “就那日的那身衣袍,具体什么颜色……我,我也忘了。”


    她幻化成画妖,取了自己一魄,将那一魄一直留在他的袖中。


    如今按照帝纪发事,季成见着了季望,也便放开了她,去缠季望了。


    但是吧,说完这些后,老妖怪臊了,她也自知这极其荒谬。


    轻薄了人,吻得难舍难分后再告诉人自个儿有家室,转头人家要快刀斩乱麻,你却说等一下,帮忙找个衣服。


    是天下妖怪都像她如此没脸没皮,还是独一个郑云缘脸皮比城墙还厚。


    太子位无言了,不怒不喜地看了一眼她,直接去木架上取下一直挂着的衣来扔给她。


    云缘眉开眼笑,接住。从矮榻上跳下来穿上那身衣袍,那衣大了些,拖到了脚踝,她没穿鞋袜,光着脚踩在地上。


    太子位不再看她,转身,走入屏障后。


    那个净瓶被放置在矮榻的那个矮桌上。


    一帐之隔,他执笔。


    她据住衣袍,窸窸窣窣。


    他落下第一个字。


    她却碰到了什么东西,嘶了一声。


    墨汁因为良久的停滞,落在纸上,白纸黑印,越印越大。


    她整理衣衫的声音终于归于平静。


    太子位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笔。


    有头从屏风后面探过来。


    太子位却发现自己从第一个字开始便写错,不知从何来修改,握着笔,将错就错地写下去。


    屏风后面的那个头缩回去。


    那身衣服真大啊,穿在那女郎身上是不伦不类。只见她一步步退后,退至门口,跪下,行大礼。


    她道:“小妖叨扰殿下了,此后山高水远,祝君一切安好。”


    话罢,室内不再有动静了。


    他落下最后一笔。


    天光微斜,照在那个瓷瓶上。


    ……


    初十,大雪,落目满白。


    乾政殿大门缓缓打开,大臣们纷纷出来。胡须发白的,仰头瞧着漫天的雪,神色并不好;稍些年轻的,面如菜色,呵出一口在里头积郁不安的气,连伞也不接便步履匆匆赶着去上职。


    曾汇与太子在末尾出来,两人都瞧见这么一幕。


    便是做到了奉常这个位置上的曾汇,回想起方才在里头宁寂压抑的天子,也觉得心悸。


    群臣在下头一个两个大气是都不敢出。先是听着上头偶尔屈尊降贵翻折子的声,躬身候着天子言,他们知道,那话必定是锐利至极,不留情面,让人如履薄冰。可即使一个劲的在心里将那座城墙一遍又一遍筑牢,可当天子提着人出来评判的那一刻,那平静无波,不轻不重的调发出的话语也像巴掌一样,不是让老臣们红脸,而是一个个面色惨白。


    曾汇瞧见了雪,闻到了冰凉的气息,忍不住拿着手上的笏板抵着眉放松面部,最后实实在在叹出一口气。


    府上小厮过来给他递上鹤氅。


    披衣系带的功夫,曾汇偏了头,看向落后一步的太子。


    金冠之下,锦衣贵服,眉目间不经意流露神情也会让即使未曾见过他的大臣知道,这是帝王之子。


    而如今寒风白雪之下,这个清风霁月的少年,如松胜玉。


    曾汇忍不住咂舌,感叹这天家儿郎一个个的都当真厉害,他还记得,今个早,圣穆帝最后一个收拾的,便是这位他们处处都挑不出错处的太子。


    言辞虽然简单,但可谓有一针见血的毒辣,东宫群臣几个昼夜商量出来对燕治策被天子的几个反问击溃,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而最终,上座的天子敛了眉,不过扣着茶盏,淡声评价:“太子仍需锻炼,爱卿们好好反省深思。”


    “朕不养废物。”


    这火气是真的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啊!


    曾汇整日愁云惨淡,这些日子,圣穆帝整治官员的力度加强,从他们老臣起,贬的贬罚的罚,陈情了一个又一个,这才刚开年啊,谁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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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住?


    这位君主不好糊弄,性子更是果断无情,群臣都心知肚明。可纵使如此,往年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会给个缓冲的机会。


    可今年,仅仅是在铁锅里涮了几下,有了不合适的苗头,直接打回换位。虽说这一个个政务的执行力,效率都提高了,但一个个莫不是提心吊胆地上职,头发都白了好一片。


    有臣私底下暗暗问过曾汇,曾汇也只是缄口不言,这明里暗里都是帝王眼线,上一刻妄议下一刻指不定就交绥带滚了。


    莫说这些时日……


    本来年前也是一片忙碌,在朝老臣还抱着年后可以松一口气的期许盼着歇息歇息,如今倒好,年前是忙得歇不下,年后直接在他们头上悬着一把刀,天子不声不动间便架到了他们脖颈。


    夜不能寐呐。


    曾汇思及此,苦笑着摇头,摆着手拒了小厮递过来油纸伞,撩袍准备入雪地,让自个也清醒清醒。


    便是在这时,瞧见了一个小太监远远的就躬着身往这边跑。


    曾汇动作一顿,撩袍折袖的动作也停下了,他不着痕迹移目瞧太子,看见那儿郎拢衣袖的动作停住,止住了身边宦官撑伞的动作。


    太子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移目,在他抬眼探寻的一瞬,曾汇瞬间正眼,轻咳一声,整理衣袍。


    两人隔着三步远,都是不动声色,而后站定。


    那小太监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面上的喜色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先是过来朝太子与奉常跪拜问候了一番,两人都默契未开口询问什么。


    而后瞧那小太监与门口的大监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监喜形于色。


    曾汇明了,松了口气,他又偷瞅那少年太子,此下见他松懈了眉眼,胜雪资质也染了暖霞。


    然后太子与奉常对视了,少年嘴角笑容温润如玉,只是颔首。


    曾汇会意,了然,轻呵一笑,长气出口,折袖提衣,走入雪中。


    …


    太极殿,天子寝宫。大邑有位君王喜竹,在殿后种了数竹,如今大雪时节,雪压翠竹,也别有趣味。


    里头熏着安神香,层层明黄的帐幔落地,宫侍尽出,在外头等候使唤。


    修长有力的手拨开帐幔,迈步间衣袍上金丝勾勒的五爪龙栩栩如生地游动。


    天子的朝服还未换下。


    他停下,注目着坐在里头,雕窗之下的女子。


    整整十一日,她睡了整整十一日。


    在他每夜入睡,将她搂入怀中就寝时,她紧闭双眼;在他每日晨起亲吻她眉心时,她也紧闭双眼。若不是她还有均匀的呼吸声,若不是自己提早在她口中探得些什么,恐已早早被她折磨疯了罢。


    圣穆帝嗓子有些紧,宽袖遮掩下,握紧了的拳溢出血也未觉。


    而让云缘看来,他的双眸此刻很黑,黑云翻墨的黑,云缘酝酿了会,心中深觉此番有些玩脱了,而后舔唇,有些讨好地笑。


    帝王却率先移开眼,走至一边,背过身提壶想斟茶,拂袖时看见了自己掌心的粘腻,定睛了,不动声色用袖袍擦拭指腹。


    到下一刻,腰腹被一双手环住,明暖的馨香袭来,背上有温暖的躯体附上。女郎从他背后伸头看他,在他的下颌处,睁着那双很亮的眸从下至上地看他,露齿地朝他笑。


    里头依恋爱慕很深。


    她所做之事却并不像她的这个神情一般。


    圣穆帝回过身,搂住她的腰肢,捏着她的下巴,以吻封缄。


    她很会骗人。


    她从一开始就又骗了他,答应他不会晚归,却整整迟了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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