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湖与楚江快接壤之地,有一座小岛,岛前是百亩荷池直连红豆湖,荷花过人头,岛后是连岸千里的芦苇荡,与风共舞。
岛上有一座参天阁楼,因着远离乡镇,四面环水,鲜有人来,所以颇为僻静,连接这座楼阁的仅仅是一条曲曲折折由木板堆砌而成的小道,转折十里,穿过了整个红豆湖。
这座阁楼在多年前还不是阁楼,只是一个用茅草堆砌而成的茅屋,供卖莲出行的莲户歇脚之地。
直到多年前有一对恩爱的将军和夫人途经此地,将军为搏夫人一笑,将茅屋推倒,建造了这么一座参天阁楼。
后来夫人死了,将军疯了,这座阁楼便废弃了。
又因为莫名其妙的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半的阁楼,即使后来又被人多次组织修缮,但阁楼的名字却是谁也记不起来了。
此处也渐渐被遗忘在莲湖之中,偶有在此歇脚的路人登上,见此荒凉之景,野鹤哀嚎,也纷纷传言阁楼有鬼,久而久之,周乡百姓不敢再靠近。
直到有一夜,夏日爱在云州城的红豆湖旁乘凉的百姓相聚而坐,不知是谁指着那座闹鬼的阁楼,莹莹灯火亮起,星星点点的,一开始无人注意,以为萤火虫纷飞蹁跹,再被谁定睛一看,连连亮着十几天。
乘凉的百姓是落荒而逃。
有人告到了乡长跟前,那大腹便便的老叔乡长不信邪,当即扛着锄头带着一众百姓前去“驱鬼”。谁知刚一踏上莲湖中的小路,便有了拔剑之声,再定睛一看,莲湖里不知何时窜多少潜伏在水中的暗卫,将这群百姓团团围住。
老叔乡长是冷汗直流,站在那处,不知所措。
为首的暗卫沉声警告,这群人被囚了一夜,后来出来一位和和气气的公公出面解释。
乡长想死之心亦有了,竟捅到天子圣驾跟前了。
乡长吧嗒一声跪在地上。
后来围着红豆湖的百姓数是越来越多,却从无人敢再沿着那曲折窄路进入莲湖。
这日,太子位与道和相对而坐下着棋,外头风起云涌,烈风呼啸而过,刮的阁楼之中帐幔纷飞。夏日雨来得突然,道和在落棋后抬眼看对面的人。
太子执棋,眼神却落入窗外,挺拔的荷花,纷纷被风弯了腰,乌云压境。
李公公进来禀报这些日子外头的状况,顺便奉上一篇拜帖请示。
太子接过,展开一看。
道和在一旁不敢动,目不斜视。这是她与太子相见的第七日,自那日被太子审问后,他竟未要了她的命,放过了她,后来收剑问她是否愿意将功赎罪。
道和当然求之不得。
然再请示太子她需要做些什么时,他竟不再理她了,只是让她出去候着。
这些日子在此地,道和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无人管她,在这小岛上的阁楼中,除却最高处是太子位的住所她不可去,一连多日自己也便是吃吃喝喝睡睡玩玩乐乐,有时候清闲着抓着一只野鹅是生了火烤着吃,倒也有滋有味。
太子位是在四日后召道和去顶阁,每次都是刚入夜。道和在内不敢动,就呆愣坐在窗边。太子大多时候批阅快马加鞭来自各地的折子,或者阅读兵书,有时也会一身劲装地练剑。
他们二人偶尔下棋,每次都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道和思绪被太子的落棋声拉回,再抬头时,李公公已然出去了。
冷不防的,道和听见太子位开口,声音依旧清淡,内容却比六月的天还热。
“他们让你下的药是合春散。”
道和呆愣了一会儿,连忙摆手,脸都红了,眼珠子也透着水润,她解释:“我没下。”
对面太子自始至终未曾抬头看她,他始终这么个模样,不会在自己事之外多留目光,只会平静温和地专注于眼下的事。仿若此时,他将手里的密信点燃,火舌照亮了他的脸,俊美地不像话。
他道:“孤让你下,且在今夜,下在孤的酒杯中。”
道和涨红了脸,迟迟地看着面前这个太子,他只是垂着眸子看火漫过密信,灰烬被烈风吹起到窗外。
道和只能沉默,她没有挑选的境地,太子位亦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她按照吩咐,接过宫侍递给她的东西。
入夜之后,歌舞升起,阁楼四角点着的灯,火红明亮。太子身着玄色蟒袍,高大挺拔,威严无比,坐在主位上。
下面各路臣客,各怀鬼胎。
道和混在宫侍中,捧着酒壶上前为太子斟酒,端起酒壶的一瞬,她眼风轻扫上少年的面。四目相对,他瞳孔很黑,灯火映照着道和的脸,她一时抖了手。
这是道和第一回见到这样的太子。
太子抬手隔着衣袖扶住她颤抖的手腕。
底下坐着的人暗暗一笑。
道和抿唇,低眉离去。
她在那座金碧辉煌的阁楼外,站在那个小道上,此刻不再像以往有侍卫出刀阻拦。而是李公公笑吟吟上前来递给她一个包袱。
“道和姑娘,您可以走了。”
道和以前朝思夜想的离开,到了成真的今日,她竟发觉自己迈不开一步。再回头瞧那参天阁楼,里头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风扬起的帐幔飘扬着出来窗外。
跟着风的,还有里头不时传来浅笑声和丝竹声,金灿灿的花火点亮了道和的发丝。终于可以走了,但她心中却不知为何,发闷发酸。
起了微雨,渐渐变大,到倾盆而下。到不知多久,夜里暗卫从四面八方鱼贯而出,团团围住那群逆贼与药师还有接应的臣子。
里头有人被扣押在地,脸抵着被暴雨打湿的地,满嘴鲜血却长啸出声道:“太子位必死无疑!”
道和霎时慌乱,脑中意识到了什么。
那根本不是什么合春散!
她提裙跑进去,一路竟无人阻拦。阁楼上的楼梯是那么高,她以往无所觉,到如今竟发觉这是通天之堑。
她到之时,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但宴堂之上却是空无一人,而主位之座的地上,只有一大片暗红的血迹。
自太子位在穷途末路的境况下起兵时起,他便从来未抱着活着的念想。连将下一任十八皇叔之子赵岳继位之事他都安排地明明白白。
遗憾。怎会不遗憾?
明明尽在眼前,咫尺之距而已。
但此番鸿门宴便是要以身入局,若不让这群逆贼带着的药师都信服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怎会引得这群蛇出动,他们又岂会得意忘形亮出底牌。
不破不立。
太子撑剑单膝跪在地上时,他最后的意识竟是,也算得偿所愿。
昏死过去的最后一刻,他听得四周熙乱嘈杂,意识越来越重,身体却越来越轻。
不知为何,他闻到了一股奇异之香,仿似又觉自己身处某处密林,但接着就是天旋地转,风云变幻,万木枯荣兴衰交替而下,阴晴圆缺,风雨轮换。这香气萦绕在他鼻间久久不散。
太子定定看着周遭状况。
定格在眼前。
他试着动作,发现毫无知觉;他试着发声,发现无声可发。
现下的境地是太子位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了,只有一双眼睛可以看,一双耳可以听,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他发现此处应是位于哪处的军营之中,看对面挂着的铠甲,依着朦胧点燃的一盏烛火,他只能判断应当是位将军,且身份不凡。到看完了一遭后,见着了墙上挂着的百国图,案上摆放的成山折子,架上摆放的一支支长枪,越发坚定心中的想法,亦在脑中将他叔伯堂表兄弟军营的布置回想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但太子位偏觉得这里莫名眼熟,却因为此刻他只能静静地看着而不得思路,也只能暂时搁下。
突然一个亲卫进来,抱着一大堆折子放在那如山折子的一旁。太子位便也静静地观察着这个时不时进来送折子的士兵,从佩戴的铠甲,面部的轮廓,走路的步伐,随身携带的兵器,让他不免更加错愕,这里竟是王师之营。
他又挣扎了几次身体,仍是无知无觉的状态。同时又在脑海中搜刮手下将军们的营帐布置,意识昏昏沉沉,身体如同无物,一圈下来同样是一无所获。
他空出思绪来想,应是已经在走马灯了罢。
自己活着做太子时,放逐的时日不多,此刻死了竟也要被困在不知何处,不得自由。
他想着,干脆闭了眼。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异香突然之间更加强烈,仿若利剑,直直刺入他的灵识,让他如遭重击。
再睁眼时,应是多点了几盏灯,里头明亮了许多。这次他看见,那斜上方的卧榻处坐了一个少年,褪去了衣衫,背对着他。那结实有力的后背上,横七竖八的刀剑疤痕映入眼帘,新旧交替,其中最可怖的,是一道血淋淋的两指宽的刀痕由脖颈蔓延至腰间。
太子位觉得不对劲,因为他自己也有一道伤,位置,深度,轻重似乎都一模一样。
他心中有了荒唐的念头,看着坐在卧榻上换药的人,紧紧盯住他的侧脸。
待那个人回头,他看到与一张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卧榻之上的儿郎似乎是他自己。
一年之前,他在荆州遇刺,便是留下了这样一道疤痕。
看来此处极有可能是自己一年前的营帐。太子觉得古怪,又试着挣扎唤醒身体,好似指尖轻微有了触觉,但稍纵即逝。
太子觉得他得好好琢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接连几日,他的视线里只有这个自己与营帐中那一坨之地可见。他只可眼睁睁看着这个自己穿衣,沐浴,用膳,批折,或者议事。
而在他们议事之中,太子位了解到这个自己与他极像,不仅是脸,更是作息,性情,品性。
议事之事也正是自己一年前经历过的战事。
而在这些日子中,太子渐渐发现自己是什么了。
他有时会被这个自己拿在手中操练。耳边全是风过脸颊的凌厉之音,有时在战场之上,他被挥舞在手中,多次出鞘之时的锋芒让敌军胆寒。
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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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心脏在跳动。
太子在敌军的眼中瞧见自己,修长锋利,凛然无声。
怪不得只能看不能动,因为他变是一柄剑,被这个自己在行军时一路佩戴在身上。
他感受到马匹疾驰之时鼻中喷洒的气息,他看到群山连绵十里不断的青绿,他趟过了污浊混黄的河看到城中夹道欢迎的百姓。
他有时会被放在一边,靠在一棵树上。
他看到了那个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块木雕,坐在铺满月光的草地上,将木雕放在手掌中轻轻抚摸,眼里的温柔缱倦是他自个儿二十年来也从未流露出的模样。
太子一直在观察这个自己,这个与他有九成相像的自己。
这个自己与他是同样谋略,因此作出的决策也都件件按着他一年前所作,不过却更加内敛稳妥,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总觉得这个自己心里装着一些事,因此亦更加惜命,无论是对人对己。在疲劳的饮茶间,在策马的疾风中和在将敌军斩首的剑下,在一举一动中,他的眼中会不自觉流淌着的情绪,让太子位觉得这个自己比他更加有人性。
贵而不舒,冷而不漠,烈而不凌。
太子端坐在剑中,瞧着这个自己率领王师一路开疆扩土。心里也升起了一股宠辱与共之感。
但他却独独不明一事。
因为这个太子总爱于夜半坐于案前,不是处理公务,不是批阅折子,不是分析战情,更不是阅览兵书,而是将几封信反反复复地来回看。
这信送的并不规律,有时一月一次或多次,有时三月一次亦或半年无踪。
这个自己总会看完信后久坐,亦或是再提笔写信,写完后却是不送,就着送来的信一道压在枕下。
夜夜如此。
更为让他觉得诡异之事,便是这个自己多次夜里作画,展起之时他撇过一眼,是个姑娘。
太子位明了,心中亦发有些恨铁不成钢,陌陌评价这个自己,一个思春的鹌鹑。
同时也暗想,从幼时到少年再到一年前除却奶娘,并无什么姑娘与他心意相通,更别说来往信件。
这个自己怎么会有倾心的女子?他又哪来的姑娘可以爱之倾之?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寂寞到臆想一个人出来。
正在思索间,那股异香又钻入鼻中。太子来不及屏住呼吸,就被一股大力从剑中拉出,出来的一瞬,他下意识拔下那剑刺向对方。
对方却是抬手一个巧劲使剑锋扭转,将剑柄拿在手中把玩。
太子位面对着一张古怪惊悚的脸。青面獠牙,血红瞳孔,兽面人身。
看着似是个女子,穿着青蓝的衣。
太子皱眉,面上不善。但知如今自己之境地对上这个怪物只会落于下风,而那怪物越发一步步靠近他,太子也一步步后退,直到抵到那卧榻之上。
太子被压住,动弹不得,而那兽鼻靠近了他,在他身上一通乱嗅后,这个兽人又笑出声来。
出乎太子位意料的是,笑声温温柔柔,但配着这么一张寒碜的脸,莫名怪异地紧。
而太子此刻被压着,也是不适。
兽人仿似稀奇道:“耳根子红了。”
太子咬牙忍住这股子耻辱感,红着脖颈偏过脸闭上眼,不去看那兽人的脸,一字一字往出蹦般开口:“手,拿开。”
于是太子听到兽人又笑了一声,让他脸颊发烫,不过倒真挪开了放在他下面的手,反手再用自己的一只兽爪锁住了他的两只手,另一只人形的手在他胸膛上摸。
太子一直闭着眼,支起一只腿,顶着兽人的腰腹处,想拉开距离。
他还穿着那身蟒袍,此刻却衣襟大开,腰带落地。
“有点疼,你忍忍。”兽人作女子声又开口道。
她用手轻划过太子的胸膛,开出一道口子,放了一会儿他的心头血,这才利落起身。
太子发冠衣衫尽显凌乱,红着一双眸子,胸膛剧烈起伏。兽人站在卧榻边,只瞧了一眼,就对上太子一双冰冷的眸,她摸了摸鼻子。
太子整理好衣襟后,又看向那兽人,她站在床榻旁,一直看着一旁挂着女子像。
太子想起来什么,抬手拨开枕头,那下方赫然是几封信,边角处的磨损可见保存之人日日的查看。
他展开一封,不是意料的情意绵绵语。里头像是流水账,字体肆意潇洒地让人不仔细辨认便觉得如同鬼画符一般。
兽人也注意到了太子位在作何,再定睛一看,抱着臂的手放下。
太子位又接连拆了三封,一模一样的内容,同样流水账般记载今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在何处,何地,是何时。
通篇索然无味。
太子位整理好信件,放回枕下。再抬头时,不由分说的,兽人扣住他的腕。
她血红的瞳孔此刻变浅,浅至琥珀之色,温润的色泽。
在这方小营帐中,她捧住太子位的脸,额头相抵,看他良久,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对他道:“忘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