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巷口的风还在吹，许珞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极力分辨程煜涵刚才的“认爹宣言”是不是一个没品的玩笑。
但面前这位顶流巨星一脸庄重，眼角眉梢还多出来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的内心，远比许珞艺想象中看起来的要逻辑自洽得多。
昨天那混乱的一夜的记忆，还像走马灯一样的在他的脑海里回旋。
他清晰的记得许珞艺是怎么像只八爪鱼地死死地抱着他，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渣男”、“姐姐”、“招财猫”，一边把他最喜欢的那件外套沾得全是鼻涕泡泡。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把这辈子要对上面忏悔的话都想完了，但等到许珞艺真的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早就没了预想中对异性接触那种排斥和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微妙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他第一次正式看见许珞艺的时候也出现过。
那时候他正在做新剧的预热活动，直播设备不知道怎么出了问题，技术组找不到负责人，就连办事周全的曲相博也一时都想不到解决办法。
谁也没想到，他身边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个头小小的实习助理，一声不吭地站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地联系上了另一位接替人，迅速将现场的设备整顿上岗。
后来才知道，她为了应对他的每一场活动，都做好了至少三个备用的方案，相关人员和解决方法一应俱全。
即使大部分时间里，这些费时费力总结出来的方案不会有任何的用武之地。
程煜涵看完了她电脑里的备案稍作犹豫，当晚就让曲相博发去了长期签约私人助理的合同。
这些年里，她像个不近人情的工作机器一样，总能及时、快速、令人意想不到地找到各类工作的解决方法，做事的妥帖程度、办事的效率之高，几乎会让周围的人忘了，她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今晚她罕见的露出了孩子气的模样，冷静下来之后，程煜涵反而觉得，或许这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哭闹的、无措的、莽撞的探索生活正确的行径轨迹。
她有着一种和外表不相符的坚韧，他不知道这个女孩是怎么一边兼顾学业，一边又把自己变成一个完整、成熟的大人，去应付很多三十多岁的人都还解决不了的工作的。
夜里很安静，他只是低头看着她，看着周围的环境第一次尝试去了解她：这里的环境算不上好，楼下的夜市到凌晨仍在喧闹，时不时还能听到街边乐队的嘶吼。
他分不清自己紊乱的心虚，那股诡异而复杂的情感蔓延更甚：是敬佩？意外？还是单纯的好奇？
又或者……是怜惜更多。
那是一种纯粹的怜爱，心疼她原本不应该这么早地接触到社会无聊繁琐的一面，或许应该多一些时间去不考虑后果地享受青春时光。
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驱使着她要不断向前走，他安静地望着她恬静的睡脸试图寻找更多，似乎那具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一股让他捉摸不透的巨大能量。
就像今天他也没想到这么小的身躯能迸发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哭声……
四下是冰冷的，怀里的温度是温暖的。
有一瞬间，他突然说不上感情，只想静静地让她在怀里多休息一会，连同她红肿的眼睛、数不尽的无理要求，哭花了的冰冷脸庞，一同在他的怀中融化。
他不明白苏醒了这样的感情之后，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去改变它，更不明白为什么陪许珞艺玩了一宿的游戏、唱了一宿的歌，她还在一直叫自己“姐姐”……
为什么是姐姐呢？他怎么看都是个男的吧。
要说是因为她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像姐妹，让她想起来了自己的家人，程煜涵觉得还是不恰当。
硬要说是家人的话，就凭现在他对许珞艺的这种怜爱，不像是兄弟姐妹，反而像……
父亲？
这个念头一出现，瞬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内心的混沌。
对啊。
之所以希望她可以更幸福轻松、不想她被人渣伤透感情、不介意和她之间的肢体接触、还不讨厌她露出不完美的一面……
那就是父爱啊。
他恍惚间想起来，自己的爸爸大概也是三十岁左右有的他，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开始渴望家庭、成为父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只是他这些年都被事业压住了，忘记了作为生物的本能，而现在许珞艺正好打开了他沉睡的父性大门！
他豁然开朗，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事业失意的废墟上，找到新的使命！
一个男人的成功不只在于事业有成，更重要的是能肩负起一个家庭、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很清楚，他现在希望可以看到许珞艺幸福，并且希望她的身边有个能够陪伴她，守护她渡过难关的人。
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做父亲的经验又怎么样？他会像一位称职的父亲一样，一路过关斩将地为她的成长铺路。
他兴奋地规划了一晚上。
本来想先把许珞艺挪到卧室舒服些休息，但又觉得父亲也不应该随意在女儿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冒犯女儿的私人空间，便改了主意就在客厅休息。
而且他也想等到许珞艺酒醒后，立刻第一时间告诉她他这个绝妙的点子。
但没想到还是没撑过困意，加上许珞艺昨晚也灌了他不少果酒，临近早晨的时候还是沉沉睡了过去，醒来后就只看见曲相博了。
直到和许珞艺说出来的这一刻，他依然陶醉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有察觉有丝毫的不对。
他毫无察觉地对着许珞艺规划他的未来蓝图：“放心，我虽然是第一次当爸爸，但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好，你的工作、学业都会努力替你规划，但追星这坏毛病得改……不是说不让你追星，你喜欢谁我可以直接带你去见他，但像是林逸然这种劣迹艺人，爸要替你提前把关，树立正确价值观！娱乐圈的水太深……”
“停停！”
许珞艺终于找回神智，猛地打断，因为听到太多的荒谬话，拔高的声音不自然地颤抖：“程老师，您先冷静冷静，我有点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她深呼吸，强压住满腹吐槽的话，认栽地道歉：“我知道昨晚是我失职惹出来了一堆麻烦，我认错！不管是您要解雇我，还是赔付违约金，我都接受！至于昨天后台的事情……我很抱歉因为我的私事，给您和林老师都添了麻烦，我会找机会也向他当面道歉……”
“道歉？！”
程煜涵突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地打断：“你为什么要给他道歉？那种人渣有什么好道歉的，你知道昨晚他找你要封口费的事吗？他是个能把感情和金钱画等号的人啊，你有什么好向他道歉的，他都那样对你了，有点骨气行不行？”
“什么？”
许珞艺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不是，这本来就是我单方面的感情，他只是在过自己的生活了，只是我沉浸在过去，不关他的事情，我也想祝福他……”
“你还在替他辩解，我都亲眼看到听到了！”
程煜涵气得叹气：“你都不知道他经纪人急得堵上你的嘴脸，你的感情难道可以用封口费来计算吗？你醒醒，他今天能这么熟练的用钱打发你的感情，你觉得他之前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吗？”
许珞艺一愣：“什么？”
程煜涵恨铁不成钢地踱步走近：“娱乐圈的水很深，你跟着我才四年，没见过太多这个圈子里肮脏的一面，今天他能欺骗你的感情，明天就能欺骗其他人，你以为这个圈里有多少真心，这种谈一个换一个的渣滓多得是了，次次都这么用钱糊弄过去！这人到底有什么好留念的？还向他道歉？一边跟着你们这边纠缠，享受你们的追捧，还能在后台跟其他女人暧昧，他配吗！”
许珞艺的脑子彻底懵了，她原本还一直不能理解今天程煜涵怎么会这么愤慨，但要是按照他现在的说法，林逸然本身就是个人渣的话，似乎就说得通了。
她的CP确实塌了，但她实在放不下那些超话里甜蜜的物料，也不能理解，明明各个镜头和细节，都真到挑不出问题，难道那些感情全都是假的吗？
除非像程煜涵说的那样，林逸然从始至终就是个人渣，跟着各类CP女明星保持暧昧，谈一个换一个，甚至谈着更多恋情的人渣。
轰！
顷刻间，愤怒取代了塌房的悲伤，许珞艺忽然顺下了程煜涵的解释，立刻从愧疚中回过神来醒悟。
渣男、绝世渣男！
一边欺骗着粉丝的感情，一边欺骗着女星，脚踩这么多条船，还要让她觉得抱歉？简直倒反天罡！
看着她的脸色逐渐由白转红，程煜涵也见好就收的停了嘴，这次来不只是为了骂醒她的，语气稍缓地轻咳两声：“明白了？这种人压根就不值得你浪费情绪……正好，我和曲哥商量了，要接下《小知夏》了，跟我一起去吧。”
许珞艺下意识困惑地皱眉，程煜涵有些不高兴地承认：“就是林逸然主演的那部文艺电影！我决定接了里面的男三的角色。”
许珞艺愣住了：程煜涵准备做配？还是跟刚夺走了AE大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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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然……
“没什么好纠结的，那是个好剧本”，程煜涵冷笑一声打断她的思绪，抬起眼时，他的视线里满是傲慢与不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我程煜涵不是输不起的人。你也要像我一样，堂堂正正地杀回去，站在他面前！让所有人都看见，离开了那个渣滓，你照样活得更好！”
许珞艺的心跳逐渐加速，却不是因为程煜涵的话。
她现在认定了林逸然是个人渣，现在满脑子都是被辜负了陶卿，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和林逸然接吻的所谓女友。
一想到她们可能都是被这个人渣蒙蔽了感情的可怜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一定要把林逸然的真实面目揭露出来，让所有人都看清这个荧幕深情的影帝，私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渣！
面对程煜涵抛出来的合作橄榄枝，她虽然从头到尾都没理解程煜涵到底在说什么，但既然对付林逸然的目标一致，她眼中燃起斗志，用力点头，声音坚定道：“好！我去！”
程煜涵看着她迷惘的眼中慢慢泵出升腾的光芒，忽然被不知名的感动溢满了心脏，更加确定了自己就是想当她父亲的决心：他就是想看到她充满干劲的样子！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鼓励，手尴尬的悬在半空，不知怎的，即使把自己当做父亲，仍然做不出对她有亲密举动的行为。
许珞艺不明白他悬空落在自己的头顶的手的意义，两人僵持着对视了数秒，她脑袋空空，试探性地踮起脚，让他的手掌落在自己的头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摸头的动作：这个姿势她也只能联想到这这么多了，或许程煜涵是想摸她的头吗？
她皱着眉，不带任何情绪地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继续等着程煜涵的反应。
程煜涵的耳根一热，瞬间像是被烫到似的迅速弹开了手掌，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将手掌握拳，脑子里把克己复礼念了个遍，迅速扯开话题：“好！说定了！下周爸就带你一起去剧组，打倒人渣！”
“好！”
许珞艺没在意称呼，目光灼灼，满脑子从对CP塌房的迷茫完全转为了对人渣的不满。
达成联盟之后，两人便各自离开回了家。
许珞艺很久没有这样情感燃烧的时候了，导致她到了睡觉的时间点也完全睡不着，反复刷着林逸然可能是人渣的黑料信息。
因为AE大赏的事情，网络上多了很多对他的讨论，与他一同出现的，也少不了程煜涵的消息。
当她慢慢冷静下来，再度看到程煜涵的脸和名字的时候，心中那团复仇的火焰却慢慢在心底被现实缓缓吹灭。
胡闹了一整晚，她都没来得及去想，她想去报仇是真，那程煜涵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肯定不会是因为“父爱觉醒”，想帮她复仇这种荒谬的理由。
她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程煜涵也刚刚在AE大赏输给了林逸然。
他那种心高气傲，把这奖项视作证明价值的唯一手段的人，难道就不会和自己一样，咽不下这口气，对林逸然怀有恨意吗？
但如果以这个原因去找林逸然的麻烦，就会显得尤其小气，上不了台面。
但如果借着帮她看清人渣真面目的理由，正好就能名正言顺地和林逸然站去同一擂台。
毕竟他那么一个高高在上、挑剔毒舌的人，她实在是想不到程煜涵这么做的其他原因。
不过为了稳住她这个同仇敌忾的盟友，能说出来父女这种疯话，许珞艺也真心佩服程煜涵的想象力。
只是一想到自己真的有一瞬间相信了程煜涵是真的想为自己伸冤报仇，自己还那么热血沸腾的回应了他，她就觉得自己真是自恋又好笑。
一股强烈的自我怀疑和自卑又涌了上来。她算什么啊？不过是个兼职的私人助理，学业未来的规划方向不明，前途迷茫，连追个星都塌房塌得惊天动地的人。
程煜涵那种生活在光鲜亮丽里的人，怎么会把她这样NPC一样的人的情绪放在心上……
简直就像是，他和林逸然对抗的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工作亦然，学业亦然。
她始终感觉找不到一个自己无法替代的理由，或者说，她也不相信自己能成为那个无可替代的选择，不然也不会向往林逸然和陶卿在电荧幕里描绘的那种，独一无二的浪漫情感。
不过她也只是稍稍低落了一下，既然现在她和程煜涵有着共同的目标，也不是完全不能合作。
只是睡前，她一遍遍警告自己，一定不能再像今晚这样情绪用事。
不抱有多余的幻想，就不会有让自己有被结果中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