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雨幕,像是从天上撒下的一层碎金。
周昀似是在凝望着某处,可细细看去,他的眼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出神着。
须臾,他垂下视线,看着桌案上石头被刻意打磨出来的纹理:“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女躬身行礼告退,亭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周昀上前几步,透过掩映的树影去看飞檐反宇,蒙蒙薄雾般,想说的话凝在喉头,最终无言。
吉祥在他的身后,说道:“公子为何派人确认……这件事呢?”
周昀偏了偏头,吉祥匆忙补充——难道怀疑,舒义明她?!
话尚未说出口,吉祥看见了周昀眼底的一层雪芒:“事有蹊跷,我以为……”
一阵木枝被折断的突兀声响打断了周昀的话。
“以为我舒义明,是旁人假扮的?”
他二人望去,只见舒义明从树后现身,松散的发丝被一根带子松松束着,有些松垮的衣衫露出小半截锁骨。
如玉的面庞雪一般的清冷,手指搭在树枝上,走出时那手用力一压,树枝猛地晃动,在她的身后流动着绿色的影子。
吉祥愕然,有道非礼勿视忙垂下视线后退几步,躬身行礼,借故将袖子挡在眼前。
如此,只能听到身前不远处两个人的说话声。
周昀:“你怎么急着出来了?”
“我要是不急着出来,只怕又要有刺客闯进来夺走我的命了。”
舒义明走入亭内,似笑非笑:“若是想要我的命,搞什么‘暗箭惊马’可不行。我若是那心怀叵测之人,就会在她沐浴之时……”
手指一点,她拟声:“‘咻’的一下,一箭穿心,血染一池,以绝后患。”
那并不存在的虚空一箭,仿佛正中周昀眉心。
有那么一刻,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无法从这个人身上移开。
在舒义明的身后,是浮动着的漫天碎金,而她流风回雪般,凛凛锋芒。
短短几息之间,周昀想了无数句话,最终只是冷冷淡淡地错开视线,说了一句。
“那样,会污了汤泉。”
谁知下一刻若有似无的沉香气飘到了面前,舒义明近在咫尺,与他对视。
她问道:“那你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周昀垂眸:“好像得到了,也许……其实并没有。”
“有些话直接问出来,或许还没那么讨厌,野调无腔惯惹人厌,你说呢?”
一抹怔忡乍现,周昀眸底终是浮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重复了一遍。
“野调无腔?"
她竟然说自己野调无腔?
一口气凝在喉头,周昀干脆闭上眼睛,决绝别过头去:“那就不要和野调无腔的人说话。”
走路带风般出了亭子,恰好雨停,他踩碎水洼中的天幕,声音也带着风。
“吉祥,还不走吗?”
“啊……啊!公子,等等吉祥!”
舒砚站在原地忽地敛了神色,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蓬勃热烈的心脏在不断跳跃着,也有一层状似干涸泥沼的疤痕蜿蜒。
*
一连几日,舒砚和周昀形似陌生人,即便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也鲜少相见,偶有照面也不过是互瞥对方一眼,旋即便擦肩而过。
下人们见主子的眼色行事,纷纷按捺着,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清明这日,两个主子一早各自出了门去。
舒砚回了舒府,在祠堂内和一众亲眷拜祭祖先,周昀得召回了宫里,自然也是拜祭皇室先祖去了。
以往清明时会举行祭典,皇帝携文武百官前往神庙祭天酬神,告慰皇室先祖在天之灵。
不过今年因着众所周知的原因,神庙被一举端了,又查出数斤黄金被贪墨之事,便一切从简。
折腾一早上,舒砚跪得腿直发麻,好不容易挨到了大礼结束,跟在舒庆娴的身后一点点挪着步子。
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她从黑暗处得见亮光,不由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抬手遮住了。
舒庆娴站在檐下,舒家的亲眷还在祠堂里,各自给自己的直系先祖牌位上香,舒庆娴由着她们去了。
母女二人许久未单独相处,下人也站得远远的。
“最近如何?”
舒砚看向舒庆娴的侧脸,不由回问:“母亲是问女儿,哪一方面?”
“便先从你与景珩长公子说起吧。”
闻声,舒砚莞尔,她笑母亲明知故问,笑她们二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舒砚平静回道:“我与周昀本就是强扭的瓜,您知道的……依‘征儿’的性子,这门婚事必然不会落得一个好收场,女儿所能做的,便是不要闹得太过难看。”
她这话意有所指,舒庆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大婚当晚的不愉快、近些日子的相互冷待……舒庆娴想要知道的必然会知道。
听闻至此,似是意料之内,舒庆娴袖间沾染着清香,她看着房檐上依偎着的一对燕子。
道:“古语有之,内外同心,家事以宁。可这是世上多的是‘怨侣’,最终莫过对面不识或阴阳两隔。”
这话说得有些没来头,舒砚眉头轻轻一蹙,抬眸,自然也看到了那对相互依偎的缱绻鸟儿。
阳光浸润着它们的乌翅,清啼悦耳的鸟鸣叠声传来。
舒庆娴说罢许久未语,直到那对鸟儿齐齐飞走了,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好半晌才收回视线。
“人老才知相思何写,”舒庆娴声音仍旧平静,只是语气缓慢了很多,“最开始斯人逝去时,还能对着旧物以解相思……”
母亲没有再说下去,舒砚便也没有问。
清风拂面,舒砚看着母亲鬓间隐现的银丝,怔然。
母亲的一生有过几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她与长姐父亲的年少情深,与自己父亲的一段孽缘,还有一些年少时的风流韵事……
一场雨,残荷却谢,人也不过是淤泥一般,化骨化土,凋零落败罢了。
母亲怀念的是她明媒正娶的正牌夫郎,还是被她当做替身一般的自己的父亲,亦或是年少时赫赫威风的金翎首辅?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舒砚看得清楚,也许连母亲自己都不知道,她所怀念的究竟是记忆中的某个人,还是某一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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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庆娴默然了半晌,终道:“那样一个年轻夫郎与你日日相对,时日久了,难免不会生出真心。”
舒砚淡然:“若是时日久了便能生出真心,那这世上为何还有这么多絮果兰因、风流冤孽的故事呢?说到底,世人不过也无从得知,真心究竟长什么样。”
她话落,却见舒庆娴肩膀倏地紧绷,许久,舒庆娴缓缓转过身,竟有些凄惘。
而后缓缓拉着舒砚的手,一步步沿着回廊走着,不知要走到哪里去。
舒庆娴道:“母亲知道,有些事终究是我欠了你们父女,你难免心里怨怼,如今说出来……”
说到此处,舒砚已经怔住,她竟不知母亲是这样解读自己的话的。
母亲以为自己的冷然决然,是缘恨而起。
手上的温热传来,恍然有那么一瞬,竟像是幼时父亲为打雪仗的她暖手一样,亲昵温暖。
舒庆娴怅然笑了笑:“母亲一直觉得你性子太冷淡了,知怨恨,就会知喜怒。我的砚儿受苦了。”
舒砚没有抽回手,只是垂眸看着母亲指节上耀眼夺目的宝石。
那样华丽璀璨,耀眼夺目。
可是母亲,她舒砚只是一块……
只是一块又黑又硬的石头啊。
顽石而已,翡玉雕饰,墨香浸润。
仍旧改变不了她是石头的事实。
下一瞬,舒砚垂下眼眸,眼睫轻颤竟有泪珠滑落,她飞快地抽回手抹去眼泪,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一样。
用有些哽咽的声音,强撑道:“母亲就是母亲,即便您什么都不说不做,女儿也会为您去做一切。”
她抬起头。
“因为母亲,就是母亲。”
舒庆娴怔然,好半晌才颤抖着手拭去舒砚的眼泪,顺势将舒砚拢在怀里。
生机盎然的春天,草木疯长。
乌黑的泥土之下涓流着化开的冬日雪水,汩汩细流,遇石穿。
……
母女二人短暂相拥便分开,舒砚跟在舒庆娴的身后迎向舒家亲眷,她慢慢落在后面,不动声色的擦去脸上的泪痕。
身前的舒家长辈们在谈笑着,春节时见过的几日孩子在大人的身后故作乖巧,只是眉宇间孩童的稚气仍在,便更显乖巧可怜。
长辈们议论着江宁舒氏的大好前程,聊着天枢城里无关痛痒的闲事。
自然也少不了问询舒砚几句。
无非是舒砚与周昀之间如何,可还算和睦云云。
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舒砚轻飘飘地答了,归根到底无非一句。
“不求相敬如宾,只求安宁度日便好。”
毕竟上次自己说他野腔无调之后,两个人已经冷战好几天了。
旁人各自解读,最坏的理解便是:凑合而已,两口子到底都是有些头脸的人,总不能打得头破血流吧。
婉二娘便是这么想的。
她将舒砚说话时的神情看在眼里,看着对方神色淡淡,不免觉得甥女是“心如死灰”了。
便越发心疼起这个甥女来,那样一个没耐心的人,这么多天没闹得景珩长公子回宫告状,已经算是很邪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