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着鬟髻的宫女小心翼翼走入殿内,纤细的身影绕开舒砚,径直走向御案处。一盏参茶被轻轻搁在桌案上,宫女似乎说了什么,细声微语。
周玙瞥了她一眼,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这盏参茶端上来之后,她便不怎么再分出注意力去看旁的东西,小口小口啜饮着,不过多时一杯参茶就见了底。
“景珩长公子是朕唯一的兄长,至于你们二人这门婚事中的弯弯绕绕……朕不明说相信舒卿心里也清楚,”周玙顿了顿,声音染上一层冷然,“你凭什么觉得朕会苛待自己的兄长,来全了你的名声?”
历来皇室子弟成婚,成婚当日都需要街道司几十士兵手持金桶,走在仪仗队的最前泼水开路,又有宫婢手持障扇随行,抬着嫁妆的侍卫也要在后面跟着,珠翠环绕、花团锦簇。
宫人为了显示皇家恩泽,还会随即向人群中抛洒一些金银碎玉,所以不少人就等着那一天的热闹。
景珩长公子周昀的婚事,按理来说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切从简?若旁人听了,恐怕只会觉得是谁吃醉了酒说出来的玩笑话。
思及至此,小皇帝周玙一拍桌案,杯盏颤了颤,满室的人跪倒在地,心头亦是一震。
殿内针落可闻,年岁不大的帝王极具威严,虽不能完全亲政,可她手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全天下没有人会小看她。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舒砚缓缓撩袍而跪,头伏低枕在自己的手背上,听着小皇帝因震怒而有些急促的呼吸,似近似远。
“陛下息怒。婚事从简并不是为了全臣的名声,臣只是一介凤阁舍人,长公子下嫁于我乃是我之荣幸。天下皆知景珩长公子与陛下宅心仁厚,臣只是觉得景珩长公子也会乐意这么做的。”
舒砚顿了顿,唇角凝了一个弧度,周玙的震怒也只是在手掌落在桌案上的那一刻留有回响,真怒假怒,舒砚心知肚明。
这兄妹二人都怀揣了一样的心思,不过周昀此人心思深沉,宁愿多走一些弯路来达到他试探自己的目的。
倒也有效,之前就被他试探出深浅了。
“长公子宅心仁厚,从前诚心侍奉神明,他有一颗神明般的慈悲心肠,怜贫恤苦。”
周玙视线扫过她,轻笑一声,声音中难掩一些稚嫩与稍纵即逝的雀跃,须臾又冷静无波:“舒卿当真是有一颗玲珑心,倒是叫朕不好再试探你什么了。”
她示意舒砚起身:“你能这般想兄长之所想,倒也不算朕乱点鸳鸯谱。”、
舒砚垂眸以示恭敬。
“朕准了,你们的婚事便不再铺张,只是也不可太多简单了,反倒失了我皇家风度。”
“自然,微臣谨记。”
宫人在一旁添茶,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站在殿中央还算规矩的舒舍人,心中难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添茶的当晌,只听陛下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一张奏折又摔在地上,甩出去几丈远,正好滚落在舒舍人的脚边。
那宫人被这突兀的一遭吓得身子一抖,参茶几乎洒了出去,她下意识又想跪,可是想到自己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便缩了缩脖子往后渐渐退去。
“既然舒卿聪明,那这聪明才智可不要浪费了,”周玙揉了揉眉心,“看看,这帮人都在吵什么。”
舒砚弯下腰捡起折子,是度支司一位官吏的折子,内容简短,舒砚一目十行看了几眼,文绉绉的措辞看得她头痛,总结下来无非就是:希望造籍查户一事可以延缓。
度支司掌管银钱出纳,那官吏在折子上大概陈列了几条理由,造籍查户一事费时费力,现在实宜休养生息,方兴未艾之时再做打算。
周玙又拿了几个折子,这回是叫宫人送过来的,舒砚接过草草看了几眼。
果然吵成一团,实在是叫人头昏脑涨。
……
在这件事上,舒砚记得母亲目前为止似乎是保持中立的。
舒庆娴并没有公开在朝廷上发表过什么意见,辅政大臣不表态,也难怪小皇帝周玙难做。
想到这里,舒砚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她手持奏折,不痛不痒说了一句:“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
周玙冷哼一声,似乎并不准备就此作罢:“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她们都七嘴八舌说了那么多,吵得朕头都痛了,今日朕就要你说。”
“按理来说,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造籍查户,实在不应延缓,”舒砚铺垫着,“夏时江南水患,冬时京师雪灾,百姓逃亡迁徙又有灾祸死伤,从前的籍册恐有失实。”
周玙并未言语,舒砚继续:“征收赋税、摊派徭役种种又仰赖籍册,可是强行在民心涣散时造籍查户,可能会加剧民怨,又增加国库负担。”
舒砚细细在心里思索了一番,停顿片刻,并没有继续绕弯子下去回避这个问题。既然周玙想要一个答案,那么她就给出一个自己的答案。
至于她的母亲金翎首辅的意见……母亲没有直接表态,便说明这个问题在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一个非黑即白的答案。
按母亲喜欢独坐高台的性子,她大抵会静静地看着这些人争论,而后在两方将要决出个答案时站在胜利者一方,并且给出属于自己的可行性政策。
既然国家政事事关民生,便也让她这个从前的卑贱如泥的人也来管一管。
“臣以为,造籍一事应当延缓。除了现有的赈灾抚恤之外,也应实行灾年蠲免,减免赋税徭役;更应清查土地,将灾年中损失的耕种土地还给原有者;若有余力,招抚流民。”
说完之后舒砚拱手静立在原地,并没有出声。
头顶上一道视线追随自己良久:“这就是你的答案?”
“是。”
“朕以为朝中反对的那些人都是嫌麻烦,连朕的命令都不准备听了。”
舒砚并没有动,她不知周玙心中在想着什么,自然也不会费劲心力去揣测。周玙想要一个答案,那她便给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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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否应和周玙的心思,那便顺其自然吧。
话至此处,周玙显然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宫女款步上前接过舒砚手里的奏折,亦步亦趋重新放回御案一侧。
舒砚琢磨着大抵该到了出宫的时辰,周玙已经面露倦色,可还在强撑着,说话时难免又少不了几声咳嗽。
“朕让你查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小皇帝周玙让她舒砚去查的事只有那一件,也是和天官台牵扯最多的神像一事。
“回陛下,自从臣命人封山后便叫人分体拆解称重,不过山上条件有限,可若是冒然将神像拉下山来又会牵扯诸多,眼下大抵到了日子,不日臣便会前来和陛下禀报。”
……
回去时下起了茫茫细雪,路上薄薄落了一层浅白,天色比来时暗了些。
舒砚缓缓走在长长的宫巷上,青砖两处红墙通天,只露出一条窄窄的沉云来,那沉云似乎随时会欺压而来,有些冷冽的空气引得她控制不住的一阵阵咳嗽。
雪粟落在她的鼻间上,顷刻间化成了冰冷的一点寒意。
她记得小时候父亲教自己读书,那时书上有一句——撒盐空中差可拟。
小小的舒砚拿着书挣脱开父亲的怀抱,兴奋地冲出去在雪地里将书高高抛起,随后也不管接没接住,一句句欢呼着。
“撒盐空中差可拟!撒盐空中差可拟!阿爹,我喜欢这句,好漂亮,我喜欢读书!”
她的父亲捡起书拂落上面的白雪,站在一边微笑看着她,舒砚疯得累了腿一软跌在地上,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父亲还是那样笑着。
“我这么大一个丫头,可别摔傻了,快起来。”
后来春暖花开,舒砚还记得那一场细细密密的雪。春天时绽放在枝头的木兰像花瓣像是她记忆里流动的响水,同样洁白明澈,色白柔条,笼盖一庭。
可是后来那洁白的花瓣变了颜色,就像雪地里掉落的梅蕊,飞溅而出的鲜血混杂着泥土,让春日里的百卉含英齐齐改了颜色。
城郊老汉的院子前簇拥着木兰,他祖孙三代和和美美,幼时的舒砚常去那里和他们家的小姑娘玩闹,小姑娘摘了木兰花教舒砚怎么压花夹在书页里,舒砚不仅学会了压花,还学会了怎么编花篮。
后来那年木兰花开,舒砚又去寻她,可走到城郊院子时,入目可及的再不是往日怡然的景象。
木兰花瓣被踩碎在了泥泞里,低矮的篱笆狂风卷玉碎一般左歪右倒。从前院子里的鸡鸭总会在一起打架,鸡毛乱飞吵作一团,可是现在竟然也不见了那光影。
屋内被人搜刮一空,被褥被扯倒在地,上面横亘着几个干净的脚印。
舒砚怔愣着,像是忽然失足跌入渊涧的鸟兽,除了颤抖着身子,便也只能颤抖着身子。
她的嗓音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睛流不出眼泪。
迷茫、恐慌,如翻涌的海浪一般将她席卷。
那祖孙三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