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后来聂相宜便与母亲搬去了别院,独自居住。
父亲常常前来别院寻找母亲,一脸无奈,“秋容,那真的只是个意外。云娥当年与我有旧,突逢家中败落,我不过施以援手罢了。”
母亲一脸吃了苍蝇的恶心表情,只叫他快滚。
有时候那个聂元苇也会跟着来,一副天见可怜的模样,怯生生地叫“母亲”、“姐姐”。
“那是我母亲!瞎叫什么!”聂相宜拿着一柄扫帚舞得尘土飞扬,直在聂元苇面前乱戳戳,吓得她连连后退。
母亲把二人当做空气,只挑眉看她,“我们阿兕剑法不错呀!”
不久后,聂相宜便看见了外祖。听说是皇上特命外祖回京述职的。
外祖一路风尘仆仆,一
下马车便中气十足地喊道:“那个混账畜生呢!我定要叫他好看!”
聂相宜蹦到他面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外祖!”
钟岐凶神恶煞的表情转瞬便笑成了一朵花,声音也收得又轻又软,“阿兕都这么大了呀!”
他蹲在聂相宜身前,亲昵地抱着她。只是他下巴有着茂盛的胡须,脸颊贴近聂相宜圆鼓鼓的侧脸,将她扎得呲牙咧嘴。
聂相宜瘪着嘴,有些气。于是趁着外祖午间在躺椅上小憩的时候,拿着一把小银剪子,将他蓄了许久的胡须绞了个干净。
胡须威严,她自是不知,自此之后,京中不少官员见到威名赫赫的安西大将军,都忍不住憋笑,“大将军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啊。”
他却丝毫不觉滑稽,只是骄傲地一抬锃光瓦亮的下巴,“你家乖孙给你刮过胡子吗?”
而聂相宜只是拿着那一把灰黑相间的胡须在谢知面前炫耀,也不知在炫耀些什么,“这是我外祖的胡须!这么长哦!你外祖有吗?”
谢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没有外祖。”
“我外祖很早就死了。”
“就埋在西山的端陵里。”
聂相宜灰溜溜地将外祖的胡子收了起来。
外祖回来以后,又发生了好多事情,只是聂相宜也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有一天父亲与母亲在侯府里对峙,外祖叫来了许多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把聂元苇都吓哭了。
后来便听说父亲犯了事儿,被削去了爵位,只允许他和那个姨娘在侯府旧居住着。
那个姨娘不复初见温柔姿态,有些疯疯癫癫的,还曾到了别院指着母亲破口大骂,“钟秋容!侯府好歹是你的夫家,竟一点活路也不留给我们!”
母亲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形同疯妇的她,“你若再多说一句,侯府你也住不成了。”
聂相宜更为直接,气哄哄地撸起袖子,上前也推了她一个大跟头。
小小的人儿力气还挺大,江云娥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再后来,聂相宜被选做皇子伴读,入宫读书。
母亲曾问过皇后,“女孩子家,哪有做皇子伴读的?只怕是落人口实呢。”
“不碍事,也不是独阿兕一个人,还有好几家大人的姑娘呢,连裴家的六姑娘也在!”
皇后朝她挤了挤眼睛,“阿兕去学些学问也好,老裴大人博古通今,皇上特意为如珩请回来的。”
自此,聂相宜再没有睡过一个懒觉。
每日天刚蒙蒙亮,马车便要将她送至宫门,再由宫内马车接去崇文馆。
每日的晨起成了她最要命的时刻,窝在锦被之中眼泪汪汪地抱紧母亲的手,“能不能不上学了。”
母亲总是对她温柔一笑,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
她丧眉搭眼地捂着肚子,“可是我肚子疼。”
文安夫人哪里不知道她的小九九,“你全身疼也没用。”
然后不由分说将她塞进了马车。
宫中更是难捱,她与谢知同坐第一排,连瞌睡都不能打。
老裴大人是个老学究,说的话佶屈聱牙,晦涩难懂。每每聂相宜走个神的功夫,便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
她只能百无聊赖地用胳膊肘戳戳身旁的谢知,“太子哥哥,你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吗?”
课上谢知总是不语,直到放课后才拉住她的手,“方才你不懂的,我给你讲。”
聂相宜眼睛瞪得老大,都放课了还要听这些啊!
她忙摆了摆手,“明日再说吧。我还要跟子瑛哥哥去捉蛐蛐呢!”
“子瑛哥哥?”谢知脸色忽地一冷,连念这个名字也像是带着寒气,“你又有别的哥哥了?”
聂相宜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他人可好了!捉蛐蛐很厉害的!还会编草笼子呢!”
谢知的神色微沉,“不许去。”
“为什么?”聂相宜叛逆劲也上来了,“我就去!”
“你今日上课一字未听,裴先生布置的功课你会写吗?”
聂相宜脱口而出,“子瑛哥哥说他会帮我写。”
话音刚落,她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她有些心虚,又不肯露出怯色,只梗着脖子反驳他,“你怎么知道我一字未听?难道你一直盯着我不成?”
谢知语气忽地一滞。
“反正就是不许去!”谢知拎着她的衣领,像是揪着小猫的后颈,将她带回了宫。
而后面无表情地将功课放在她的面前,“写功课,我看着你写。”
“谢知你还是个人吗!”聂相宜气得一把将书扔到他身上,“我又不去考状元!”
谢知不为所动,“不懂的我会教你。”
在他不容置疑的目光中,聂相宜只能眼泪汪汪地拿起笔。
虽说每次做完功课,谢知总会送她点精巧的小玩意,什么天宫花灯金玉簪,什么玛瑙玉杯牛角扇,聂相宜倒是爱不释手。
只是高压之下,就是面做的人也该有脾气了!聂相宜揭竿而起。
她将笔狠狠一摔,指着谢知的鼻子大喊道:“谢知!我要与你和离!”
来宫中寻皇后说话的文安夫人恰巧听见这话,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她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聂相宜,“阿兕,这种话可不能挂在嘴边。你知道什么是和离吗?”
“我知道!”聂相宜仰着下巴。
那年她问过谢知同样的问题,谢知那时的神色十分复杂,沉默良久之后才回答她。
“就是再也不在一起玩的意思。”
文安夫人哭笑不得。
自那以后,聂相宜便与谢知冷战起来。但凡一见到谢知,她总是会重重地哼出一声,像是生怕谁听不见似的,而后嘴巴撅得老高。
就连上课与他同桌,也隔出泾渭分明的距离来。
这样的冷淡让谢知变得无措,即使面上看似平静无澜,可每每看着聂相宜与裴珏说说笑笑,他眸色几乎快要凝结成冰。
“小古板?惹阿兕生气了?”皇后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轻笑着揶揄他。
谢知沉默不语,像是默认。
皇后笑盈盈的,语气像是意有所指,“你瞧人家裴珏,多会哄人开心。”
“可是……”谢知凝语片刻,“先生说,溺之则害之。”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不爱做,放任些又有何妨?”皇后弯着眼睛看他,“你是太子,又不是先生。只需要为她兜着底,保护好她,不便是了?”
“多谢母后。”
谢知聪慧,一点就透。他要让她只能被他保护,被他兜底。
回去的路上,他看向身边的凌竹,“你会编草笼子吗?教我。”
裴珏是个很有趣的人,不像他祖父那般古板,什么都会一点。只是聂相宜与他捉蛐蛐的时候,不知为何却总是想起谢知来。
谢知总会板着一张脸,指着功课一点点教她。每当她做完功课,谢知那张向来冰冷的脸总会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递给她一样小玩意。
时间久了,她竟还有些期待今日的小玩意是什么。
想到这里,聂相宜直骂自己没出息,竟被一点小玩意给收买了!心中不由得又骂起谢知讨厌鬼,连玩也让自己玩得心不在焉,竟还想着功课的事!
她向裴珏告辞,回去的路上却见谢知在宫门前等着她。
“阿兕妹妹。”谢知递给她拿着一只翠绿的草笼子,像是新编出来的,“我不该那样对你的。别不理我。”
堂堂太子向自己道歉,聂相宜心里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强压下嘴角,“你真的知道错了?”
谢知点头。
“那你以后不准逼着我做功课。”
“好。”
“那你帮我做。”
谢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也不准阻拦我和子瑛哥哥出去玩。”
“不好。”谢知下意识的好卡在嘴边,“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陪你。”
“你不做功课了?”“不做了。”
“捉蛐蛐也可以?”“可以。”
“翻院墙爬树也可以?”“可以。”
聂相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
耳朵,惊奇地瞪圆了眼,“这还是我那古板无趣、端庄自持的太子哥哥吗?”
“我只有一个要求。”谢知抿了抿唇,“不许再叫裴珏哥哥。”
聂相宜不解,“为什么?”
谢知语气噎了一下。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我是太子。你叫他哥哥,再叫我哥哥,我便与他成了兄弟,有失礼仪。”
“宫中还有这种歪理规矩吗?”聂相宜表示怀疑。
“有。”谢知回答得面不改色,“所以你只能选一个人叫哥哥,你选谁?”
他几乎是下意识问出了口,而后目光紧紧凝在聂相宜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肯定是选子瑛哥哥啊。”聂相宜回答得毫不犹豫。
谢知的眉眼几乎都快凝结出一层冰霜,“为什么?”
“因为按照方才你说的规矩,我若是再叫你哥哥,我俩不就成了兄妹了?”聂相宜煞有介事,“这也不合规矩吧?”
谢知被噎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做功课的时候没见她脑子转得这么快呢。
他幽幽说道:“那不一样。”
总之二人又这样和好了。
聂相宜后来还在宫中见过一位体弱多病的二皇子。
那时她与谢知正坐在东宫的房顶上,夕阳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她看话本,谢知看着书。
她忽地远远瞧见一个清癯身影,仰头望着她们身边澄澈的夕阳,满眼艳羡。
“他是谁?”她问谢知。
“二皇子。”谢知回答。
“那我怎得从前从没见过他?”聂相宜歪着头,“也未曾跟着我们一起读书?”
“你见过。”谢知说,“他身体不好,受不得风,父皇专门请了先生去他宫中教导。”
“那岂不是连出门玩都不行?”聂相宜颇为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好可怜呀。”
“他母亲曾差点害死了我母亲,也差点害死了我。”谢知看着她惋惜的目光,脑中忽地升起一个莫名的念头。
“如果他母亲真的得逞了呢?”
聂相宜无端因这话打了个寒颤,只觉谢知的假设让她忽地汗毛直立。
她慌忙摆手,“不会有这种如果的!不会的!大家都好好的呢!”
谢知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与谢承忻一同望着天边金黄明亮的夕阳。
“是啊,大家都好好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